甘肃学子的亲历:中国最后一次拔贡考试,他万里进京参加朝考
作者:王文元
讲述人:原彦平历史学硕士,甘肃文化出版社编辑, 《甘肃史话丛书》执行编辑之一
1910年,正是清宣统二年。这年,中国历史上的最后一次拔贡朝考在北京举行。为参加这次考试,身处西北的学子们开始了他们的万里跋涉之路。
万里远游,对现代人来说,算不得什么,而古人则要奔波数天。万里进京,对那些学子们而言,无疑是一种挑战。满怀信心的张维,也踏上了他的进京之路。
张维,近代甘肃著名学者,生于1890年,毕生研究西北史地、方志、金石学,留下了《甘肃通志稿》、《甘肃人物志》、《陇右方志录》、《陇右金石录》等大量著作。1909年,他考取了甘肃拔贡的第三名。作为陇上的青年才俊,1910年春,他离开故乡,沿着丝绸古道一路东行,赴京参加朝考。一路上,他时而乘车,时而步行,过了洛阳,又坐上了火车。到了繁华热闹的京城,他感受到了另外一种氛围。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曾经是读书人的理想,也是一个巨大挑战。书易读,但收藏不易;行十里易,行万里则难。
这位陇上学子是如何进京的呢?他在京城,又有什么故事呢?
收拾行装,花了半月,一天曾跋涉九十里
张维是到北京参加拔贡朝考的。这一年,张维二十岁。
宣统二年的这次考试,是“皇帝走了”之前的最后一次拔贡朝考。虽然这时候,科举制度已经废除了五年,但为了安抚数量庞大的各地生员,举贡制度仍然延续。举贡制度在元代已见端倪,明代走向成熟。清代拔贡制度成了和科考并行的入仕正途。清代的举贡制度,有岁贡、恩贡、副贡、例贡、优贡、拔贡六种。乾隆七年(1742年),规定举贡每逢酉年进行一次,也就是每十二年一举。
1909年是宣统元年,农历己酉年,照例,这一年是举贡之年。先是各省选拔,张维列甘肃省第三名。第二年要赴京参加由礼部主持的朝考。
科举制的废除,当然是中国历史上一个非常重要的标志性事件。相形之下,宣统朝考似乎意义微小,关注的人不多。关于这次进京,张维有一部《游燕日记》,详细记录了个中细节,为我们了解这次朝考,提供了珍贵的细节,颇多玩味之处。
在我的知识范围内,详细记录甘肃学子上北京细节的资料,除此而外,好像再没有看到过。张维进京的时代,中国已经有了火车,但是从兰州出发,直到洛阳,这一段行程还是坐马车或步行。这种情形,是漫长历史时期的一个缩影。
这是一次颇为不易的行程。张维出生在临洮西乡麻山村。十三岁考取了兰州府廪生,又上了甘肃优级师范学堂。宣统二年三月初八,离开家,等到了兰州就到三月十一。
民间有俗语: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过去,远行,不仅要考验财力,更是对意志的考验。一路上,劫匪、黑店、水土不服、头痛脑热等等都会带来意想不到的事件。
因此,即便今日,人们也是非常严肃地对待远行的。距今一百零三年前,张维对这次远行则更为重视。这一次,他在兰州停留半个月,忙于各种琐事,主要是雇车。
真正离开兰州就到三月二十四了。这一天,他仅仅走了四十里,住在了榆中的响水子。这是个黄河边上的小村。如今,天兰铁路从村子边上通过。那时,丝绸之路在悬崖和山坡之间蜿蜒而过。第二天,下雨,又停留了一天。第三天,走到了八十里之外的甘草店。第四天,就要翻越车道岭了。车道岭是往来兰州和定西间必须要翻越的一座大山。车道岭的阴面山坡比较平缓,阳面则峭壁林立。下了坡,五里外,有个驿站名叫秤钩驿。不过他没有停留,继续前行,到安定县十八里铺才住宿。这一天,走了90里,还没赶到安定县城。第二天早上算是进了安定县城。
出东门外,结果看到满山遍野的杏花。他写道:“杏花处处红如许,总是春风吹过来。”这句诗,也透露出赶考者的心态。年少才高,全省第三,自然对未来充满了期望。
我们看他进京之路,还是比较平安。虽然有旅途的艰难,但没有提到盗匪的情况。相比他在三十年后,乘汽车从兰州去临洮,路上还遇到人提醒“晚间,有六七名盗匪出没”。
离开安定后,他翻越六盘山,进关中,出潼关,抵洛阳。在此乘坐火车进京。依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来看,这次应该是他头一次坐火车,他却没有记载相关的详细情况。
四月二十八,张维到了京城。算起来走了一个多月,这都是现代交通帮了大忙。
京师贵,居不易,租房,做饭,样样不少
到了北京首要是住宿,他先住在西河沿玉荐栈。第二天,就到了内城,租赁了房屋。结果又发现住房环境不好,只好再次搬迁回西河沿,住进一家名叫连陞的店。这家店,似乎是进京赶考的学子们最喜欢的客店,预示着连升三级,算是典型的学区房了。房子很不错,价格也不低。从五月初五住到了十七就搬迁了。这次,他搬到了保安寺的西廓院。从他的记述来看,这里环境不错,还有几株槐树,如同伞盖一般,房屋也干净。在这里,自己做饭,比以前方便多了。从四月二十八,进北京后,就不时搬家,二十多天时间,先后搬了四次,才算是安定了下来。
搬家的主要原因是,北京的学区房价格居高不下。看来,学区房自古就贵。在京赶考殊为不易。
此时,正是新旧交替的时代,清政府大力推行的新政,也取得了一些成果。而张维读的私塾,后来上了师范,也带着一种新旧相融合的教育的特点。最为突出的就是,科举制度逐渐废止,借鉴自西方的现代教育体系逐渐兴起。
在北京,他也感受到了这一点。去了彰义门大街的农工商部陈列所,这里展出了全国各地所产的物品,类似于博物馆的地方。展出各地特产从草木到鸟兽,从金石到丝帛都有。张维觉得颇恰人意。可惜的是游人比较少,张维担心入不敷出。可见,当时的新政只是一些有识之士的推行,广大民众对此却积极性不高,因为给他们生活带不来切实的好处。
投文,考试,笔下的最后一次拔贡朝考
对今天的人来说,科举制度,只是在书本、影视剧中看过而已。真正的朝考是什么样子。最后一次拔贡考试,有什么程序?具体细节如何?考试题是啥?等等,张维在他的日记中都有较为详细的记录。
五月二十,他去礼部投递了文书,相当于是报到。根据张维关于拔贡考试的记述,我们发现这个程序和会试相类似。但似乎又没有会试严格。六月初四,他先参加了礼部的考试,的四书经义、中国政治史论,各出了一道题。四书经义的考题是“民不患寡而患不均”。中国政治史论的考题是“汉武帝、元太祖皆雄才大略,然兵锋所及有远近广狭之不同,试详考而论列之”。这个题目也和今天人们所见的史论题有所不同。
十日礼部发榜,其实在十四就已经有人报喜了。张维通过了礼部考试,还要等待保和殿复试。这中间有些同乡就回家了。二十一到礼部纳复试卷讫。接着就安心等待考试,不敢让外部事物所打搅。六月二十七保和殿复试。按理,复试相当于进士们的殿试。皇帝应该出场,亲自主考,但张维没有提到这些。恐怕是皇帝年纪小,无法出场的缘故。复试的题目有两道,第一道是“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义”。第二道题目则是“秦孝公下令求能以奇计强秦者论”。结果第二天就出来了,他考了二等第五名。接下来就要授官了。不过,还有一道程序,见皇帝。七月十三,黎明,他到了养心殿。不过没有详细说,估计小皇帝也说不出什么话。不过有圣旨,“交吏部询问,授学部书记官”,随即就到了学部,派到普通司行走。
这次考试,意味着最后一次拔贡朝考的结束,而且在新旧交替之际,虽然新社会还遥遥无期,但至少,在形式上为帝制中国的考试和人才选拔画了一个句号。
作为亲历者,张维对这次所获得功名,有自己的看法。中秋节他写了一首诗,其中写道“草草功名假与真”、“一年今此又秋风,鸡肋功名误英雄”、 “希望故乡天尽头”、“今夜何人不忆家”、“不堪回首忆当年,西去故园路八千”。
秋天到了,天气逐渐变冷了,北雁南飞了。住的大房子太冷,搬到小院里,新盘的土炕,烧煤,大有故乡之意。十一月十五,他请假四个月准备回家。十九就离开了京城,二十九过长安后,走咸阳、武功、扶风、凤翔、陇州,翻越关山(即陇山)过秦安甘谷(伏羌)、洛门、庆平,十二月二十六回家。
三月离家,年底回。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大半年的朝考经历,让他经历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