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周鍊霞,陈巨来究竟有多“孟浪”?
作者:戴朝晖
周鍊霞(1906-2000)
字紫宜,号螺川,又名茝,字霱,别署螺川诗屋。先后从尹和白、郑壶叟学画,后又随朱孝臧学词,从蒋梅笙学诗,其“但使两心相照,无灯无月何妨”为词中名句。
民国风盛,遂使民国名媛”复活“。
民国名媛中,人称”鍊师娘“的周鍊霞不仅是话题女王,还是”女神“。且不说她年轻时攒下多少著名的赞美,如“绝代尤物,令人魂消”“清丽婉转,如流光回雪”等等,光是苏渊雷一句“尚七十犹倾城”已足以奠定其“民国文艺女神”的霸主级地位。
1940年代的周鍊霞
后人了解周鍊霞,多会从陈巨来的《安持人物锁忆》找材料。然而,《记螺川事》有多可信呢?
陈巨来
安持人物索忆
徐晚蘋、吴湖帆、宋训论,在陈巨来《记螺川事》文中都被提及,本文仅以这三位男性与周鍊霞的交往来谈《记螺川事》有多“孟浪”。
关于徐晚蘋:抗战事起即离沪?
陈巨来《记螺川事》:
“抗战事起,徐为电报局职员,随匪帮去重庆,她独自一人留申,大肆交际。时上海,有小报五六家之多,几乎无日不刊登伊艳闻轶事,一致公尊之曰:师娘。……胜利后其夫晚回家了,忽见多一儿子,五岁了。因告之曰:离家八年,这五岁小孩,本人不认账的。她云:你放心,自有人认账的。”
徐晚蘋与周鍊霞于1927年在上海结婚,典型的才子佳人组合。
徐晚蘋(1906生)原名公荷,字公齐,号绿芙外史、晚蘋,上海嘉定人,据说他的曾祖父为同治元年状元徐郙(字颂阁,1862—1907)。徐郙做过兵部、吏部、礼部尚书,兼协办大学士。精书画,富收藏。传说慈禧太后作画,常令其题识。在家庭文化的熏陶下,徐晚蘋旧学颇有根底,吟诗作画都在行。他曾在《申报》(1926年12月)上刊登仕女画润例:“三尺十元、四尺十五元、堂幅加半、屏条七折、点品加倍。墨费一成。先润后墨,廿幅为限。”(王中秀等编著《近现代金石书画家润例》,上海画报出版社2004年版)徐晚蘋在刊登鬻画润例时,写明收件处除了自己的寓所“海宁路北南林里西四弄八家”外,还写了周鍊霞寓所的地址“海宁路人寿里第一家庐陵周寓”。可知,两人在1926年即已相识相知。
1937年的徐晚蘋与周鍊霞全家福。
徐晚蘋是个”顽主“。他任职于上海邮政总局,业余两大爱好:摄影、跳舞。1928年上海《联谊画报》封面一幅名为《女画家周鍊霞新影》的作品其旁题句:“神仙伉俪人间住,艳绝红霞映绿芙”,署名“徐绿芙”,即为徐晚蘋所摄。明显就是秀恩爱!
1929年,徐晚蘋曾与周鍊霞合作办展,并出版《影画集》作为两人的结婚纪念,一半是周鍊霞画作,一半是徐晚蘋摄影作品。还是秀恩爱!
其时,摄影还是洋玩意,徐晚蘋沉迷其中玩出不少名堂,在沪上颇引人注目。
对徐晚蘋来说,比摄影更上心的是跳舞。周鍊霞曾在一篇《一圆三跳》文中不无调侃地写道:“蘋卿嗜舞,恒彻夜沉醉于旋律音中,其研究之勤,较余习画,大有过之,盖其走扶梯用‘华尔兹’步法,挽领结哼‘探戈’拍子也……”徐也曾撰文回憶:“一舞之余,自觉不胜荣幸,与其谓为崇拜电影女明星,毋宁认为欣賞其颊上一个酒涡耳。” 这回,秀的是才子风流!
徐晚蘋喜欢捧舞女,并且将一己之体验行诸文字发表在当时沪上各大报纸和刊物上,如当时著名的《社会日报》,曾连载徐晚蘋的《舞选新詠》,《万象》上,也曾刊登过他以舞女生活与舞场见闻为背景的小说《红美人》,是故徐晚蘋曾有“弹性文学巨子”的雅号(“弹性”即dancing也)。
周鍊霞曾作词戏说徐追捧的舞女不知去向:“问卿底事归来早,绿窗岂有人儿好。別有好人儿,而今不见伊……”后有传闻说该舞女嫁入豪门,又作词“惆怅侯门人不见,陌路萧郎旧姓徐”调侃徐晚蘋。
说回陈巨来的“抗战事起,徐为电报局职员,随匪帮去重庆,她独自一人留申,大肆交际……”属实否?
在钱君匋《孤岛文艺钩沉》中记载,1938年创刊的进步刊物《文艺新潮》,在向外地读者邮寄時,受到日本宪兵的审查。正是在徐晚蘋的帮助下,躲过日本人的审查,最终使进步刊物能按時邮寄到读者手里。
除此之外,整个沦陷期內,上海各家小报上也常有徐晚蘋在上海活动的記载。比如,1940年,周錬霞的父亲周鹤年客死湘潭,徐、周二人同在海上举办奠祭礼遥致哀悼。徐晚蘋亲撰挽联:“十二年坦臥东床,职惭半子,定省无由,匝地烽烟衡岳远;数千里惊传噩耗,泪涌三江,凄凉有恨,滔天浊浪泰山崩。”从联语可看出徐氏的旧学功底。再如,1944年6月22日,在上海青年画厅,徐晚蘋、周鍊霞曾举办书画合展,据说,大家颇惊异于徐晚蘋绘事之精并不在周鍊霞之下。(总算秀才情了!)
据沪上旧报记载,沦陷期里,常有夫妻二人参加各种文酒之会和婚丧葬礼的记载。可以想见,徐晚蘋即便因事偶然离沪,也绝无长期在外的事实。
既有在沪证明,那么,陈巨来文中“……胜利后其夫晚回家了,忽见多一儿子,五岁了。因告之曰:离家八年,这五岁小孩,本人不认账的。她云:你放心,自有人认账的”则纯属虚妄之辞了。(以上资料来自学者刘聪考证文章《艳绝红霞映绿芙——徐晚蘋与周鍊霞旧事钩沉》)
董桥先生《清白家风》中《无灯无月何妨》一文中也说:“《安持人物锁记》里一篇《记螺川事》凡数千言,陈巨来孟浪,什么都写,贺先生看了怕要皱几下眉头。”
不管陈巨来是凭空杜撰,还是道听途说,但徐晚蘋与周錬霞的关系确有过从初期的琴瑟和谐到后来颇生嫌隙,这恐怕也是当时小报扑风捉影的原因吧。
周鍊霞因才貌出众,交游又广,倾慕者有之,垂涎者亦难免,其中便有名朱凤慰者,在报上以周錬霞为“女主角”发自己的《绮梦》,文字露骨,少儿不宜,徐晚蘋大为不爽,以致夫妻冲突。此时又有人撰文造谣说徐另有所欢,更给夫妻关系蒙上阴影。
而就在他们关系颇为紧张的1946年5月,徐晚蘋收到命令,率邮政局职员200余人,飞赴台湾,接收当地邮政。徐晚蘋原以为半年可归,谁知三个月后,徐晚蘋突然晋升为台北邮政局局长,短差变长职。后来,徐晚蘋也曾计划接周錬霞赴台相聚,卻又因蒋公突然蒞台而难以抽身,而周鍊霞一半因产后体弱,一半因恋旧巢,未能赴台。
谁也没有料到,时局万变,命运吊诡,一晃到了1949年,海峡两岸连通讯都中断,从此天各一方,音讯全无。直到1980年,从台湾邮局退休的徐晚蘋移居美国,才想方设法与周鍊霞取得联系,他将妻子接到洛杉矶治疗文革中被打留下的眼伤。这对分开30多年的乱世夫妻,才得重聚。
按照美国法律,分居30年以上的夫妻要有合法身份,必须重新登记,1986年,周鍊霞和徐晚蘋在美国再次登记并举办婚礼。(图片来自徐云所著《丹青优雅——我的祖母周鍊霞》)
关于吴湖帆:在鹤老家一见生情?
陈巨来《记螺川事》:
“冒鹤亭以她诗词绝妙告于湖帆,力为介绍,二人在鹤老家一见生情,遂在平襟亚次女初霞天平路家中楼上作幽会之所(初霞为余与她二人之女弟子也)。事为吴第二夫人顾抱真所知,私报公安局,将他们所居解散了。吴仍假它处与之幽会。顾抱真哭至刘海粟处,刘去诫之,吴坚不允之。”
吴湖帆(1894-1968)
江苏苏州人,初名翼燕,后更名万,字东庄,书画署名湖帆,收藏宏富,善鉴别、填词。曾任上海中国画院画师,中国美术家协会上海分会副主席、上海市文史馆馆员等。
在周鍊霞的生命中,吴湖帆自是一个重要的存在,这不仅有周鍊霞作于1954年旅杭期间的《采桑子》十首为证,十首词分别以:
“湖边最忆填词侣”“登山最忆填词侣”“灯前最忆填词侣”“泛舟最忆填词侣”“踏青最忆填词侣”“行吟最忆填词侣”“品茶最忆填词侣”“传真最忆填词侣”“归途最忆填词侣”“挥毫最忆填词侣”开首,明明白白我的心,已昭然词上。
十首词,螺川写明是“甲午上巳适值清明,螺川旅杭,寄怀采桑子十首。”
随便拈一首供赏玩,都十分引人遐想:
灯前最忆填词侣,采笔长吟。花帽慵簪。料得离情一样深。 潇潇夜雨敲窗急,自展罗衾。难涤愁心。千里相思许梦寻。
据学者刘聪考证,吴湖帆与周鍊霞订交于1952年夏秋之间,经词宿冒广生“力为介绍”,两人定为文字交,也就是“填词侣”。
但两人显然并不是一开始就这么“熟络”。如近年,市场曾出现两人合作于“壬辰七月”的合作画《荷花鸳鸯》,其时,吴湖帆的题款是:“用小山《破阵子》韵写为螺川同志一粲”。
壬辰七月即1952年8、9月间,其时两人以“同志”相称,可见还处在十分“客气”的阶段。从目前可见的资料看,到了1953年后,两人交往才开始十分亲密。
这里,不能不提到广东崇正2018春拍“倩庵痴语·吴湖帆与周鍊霞”专场即将上拍的一批被秘藏多年的书画文献。
其中最为可观的是吴湖帆抄写在角花笺上的词稿,数量达35开之多。这批词稿多写于1953-1954年间,称呼有“螺川如弟”“鍊弟”“茝弟”“紫弟”“螺川”等等,言词之中颇多“声低语软”。比如“郎也心孤,侬也心孤,情到深时淡若无”等等,有两人合作书画的记实之词,有两人互相唱和之作,也有诉说恋爱絮语般的衷情。
吴湖帆 南乡子二阕
镜片 水墨纸本
释文:南乡子,合作水村芦雁图。笔阵雁排空。白雪芦花绛雪枫。眼底流霞忺共酌,生风。斗茗才华倒印红。喝火忆相逢。鹧语犀心一点通。双管灯前脂粉饰,谁同。待看当头月正中。
其二。醉拥紫霓裳。烛影摇红斗夜妆。还道谁家倾国艳,秋娘。吹面西风晚节香。 万里喜眉扬。一叶扁舟浪破长。画愿先成诗梦谶,如偿。百琲明珠好聘量。
钤印:倩庵痴语
在这批词稿中,《清平乐·灯节》一首,吴湖帆先后抄写了三次,每次都有修改。“灯节”也就是元宵节,也称上元节。
这一天发生了什么?
在吴湖帆《佞宋词痕》中也有《灯节访友》一首,并没有说访谁,但是在广东崇正的这批词稿中我们终于有了答案,他访的是周鍊霞。
这一天,吴湖帆很“入心”。
是否可以假设这一天就是两人从“同志”到“如弟”的的重大转折呢?目前尚无确凿证据,但清平乐三首+上海博物院所藏吴湖帆藏品上周鍊霞的观款,正好为我们还原了1953年元宵节那一天的完整故事。
吴湖帆 清平乐、浪淘沙二阕
镜片 水墨纸本
释文:清平乐,灯节。晴烟绕树。宛转蓝桥路。新燕飞来窥绣户。俊约华镫伴侣。 上元歌舞谁行。采毫初试宫妆。两袖春风紫陌,一帘花雾红窗。
浪淘沙,和螺川。东壁小池塘。幽境心凉。春深柳暖换陈黄。猶记花边联句后,并步长廊。 旧约祕瑶箱。离合曾尝。从今最怕话家常。谁借春阴通夜奏,乞护娇棠。
钤印:倩庵痴语
广东崇正2018春拍拍品
吴湖帆 蝶恋花二首、清平乐
镜片 水墨纸本
释文:蝶恋花,用清真韵二首:絮话迴车从别后。意托心悬,待月凭斜牖。日日相思如中酒。依稀梦里携纤手。 墙上三竿红旭透。睡起惺忪,倦眼呈娇秀。好事联吟词数首。匆匆离会情如旧。
酬唱心诗情暗定。分浅交亲,密爱如瓶井。霞珮云裳衣锦炯。水流不放容华冷。 月下吹笙花底影。鹦鹉帘前,红叶防窥听。漫撚香囊撩扇柄。轻歌低拍声同应。
清平乐。蓝桥宛路。冉冉晴烟树。俊约华灯眉黛妩。采笔先题绣户。上元歌舞谁行。争看新燕飞忙。两袖春风紫陌,一帘花雾红窗。
钤印:倩庵痴语
广东崇正2018春拍拍品
上海博物馆《梅花喜神谱》上周鍊霞观款:癸巳元宵抱真鍊霞同观。
上海博物馆《樱桃黄鹂图》周鍊霞观款:癸巳新春同观,抱真鍊霞。
上述两件吴湖帆旧藏后归了上海博物馆。从周鍊霞观款看,其中一件写的就是元宵节,另一件写的是较为模糊的新春。新春可以是元宵节,也可以是新春期间的别的一天,请自行脑补。
三首《清平乐·灯节访友》+2件梅景旧藏名迹上的观款,让我们知道,癸巳上元节这一天的故事是这样的:吴湖帆“宛转蓝桥路”去周鍊霞的住处访友,约她一起赏灯,赏灯结束又一起去了梅景书屋,和顾抱真一起看了梅景书屋的旧藏名迹。周鍊霞兴致很好,题了观款。
从“同志”到“如弟”可知,周鍊霞与吴湖帆并非“一见生情”,顾抱真“私报公安局”也实在可疑。
从上面的梅景书屋名迹上的观款看,周鍊霞是登堂入室,和顾抱真一同观看梅景书屋旧藏。而且,顾抱真由贴身丫鬟而吴家太太,恭顺更符合她的本分,“私报公安局”这样“彪悍”的事,她未必做得出来。
再来看几件梅景书屋的旧藏——
装于宋刻梅花喜神谱册尾,由吴湖帆和潘静淑合作的红绿梅花,上面有周鍊霞的题词。
梅景书屋旧藏的《山水三段图卷》有周鍊霞题词。
但周鍊霞与吴湖帆情感的浓度却无法否认,正如他在一首《木兰花慢》中所说“历沧桑劫后,有知己,慰馀生”。
吴湖帆 木兰花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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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文:历沧桑劫后,有知己,慰馀生。况斗韵工夫,分茶才调,倒印风情。分明。旧尘似梦,便拚愁、茁恋誓心盟。一笑琼楼倚月,相将花院吹笙。 几番商略雨中声。畸路忍重经。料紫燕巢归,红莲池暖,绿水桥平。盈盈。木兰棹处,展风流文采餍倾城。莫道温台玉镜,自应伴侣飞琼。
题识:木兰花慢,倩
吴湖帆和周鍊霞一样,珍视这段情分,他们常“双管齐下”合作书画直到深夜。
1954年,沪上文艺圈已得到一张吴、周合作《荷花鸳鸯》为雅事,故吴、周有“鸳鸯侣”的艳名。
令人难免绮想的“鸳鸯侣”之名声名远播,以至于在京的章士钊也八卦地写了首诗:《题沪上周吴故事》加以戏说——
章士钊诗很微妙,内中掌故不少,“二窗”指的是南宋词人吴文英和周密,一个号梦窗,一个号草窗,吴周虽合,但终归是“二雄”,一笑。后面所写“周吴近日赁小房子”估计亦是道听途说。再笑。
但一个年近花甲,一个也近半百,“有知己,慰馀生”,流言又理他作甚?
不只是周鍊霞旅杭时写过多首“最忆填词侣”,吴湖帆也写过“最忆填词侣”的寄怀之作——
病房最忆填词侣,
只尺相思千万缕。
乍将离绪换相逢,
一笑明眸情默许。
吴湖帆送周鍊霞“扬州片”?
陈巨来《记螺川事》:
“在一九六四年,以藏天下第一黄鹤山樵《青卞隐居图》出名之魏廷荣(吕美玉之夫),一日忽大笑告余云:螺川以明人唐伯虎、沈石田、文徵明、仇十洲四手卷拟以巨价售于上博,上累累者均梅景书屋藏印也,明明白白湖帆赠予之物,但无一真者,退回了。余询何以知之。魏云:本人为上博评议委员之一,故亲见之云云。余以询之稚柳,稚柳云:全是扬州伪作,湖帆不料她会出卖也。”
吴湖帆爱猫成癖,将自己喜欢的“有猫砚”送与周鍊霞,你说感情深不深?
“闹红一舸”印章有张船山和陈曼生的掌故,后归梅景书屋旧藏,吴湖帆十分钟爱,后赠予周鍊霞,惜动乱中遗失。吴、周共同的弟子为纪念老师,请人重刻。算不算又一个吴湖帆送爱物的证明?
这件宋人的《桃花鸳鸯图》也是吴湖帆的赠品。
它曾是明代大藏家项元汴的旧藏,清代归著名鉴藏大家梁清标所有,而后成为梅景书屋珍藏。吴湖帆在《吴氏书画录》赞誉有加,他曾惊叹说:这幅画,就算徐熙、黄筌的真迹在世,也不过如此了。杨仁凯在《中国古代书画鉴定笔记》中也认定:南宋、绝精。
绝精之名迹相送,我们还要跟陈巨来的“扬州片”说什么呢?
正因为这样美好的相送,“鍊师娘”画艺大为精进,尤其她画鸳鸯,吴湖帆画荷花,更因为双重的意味而为沪上文人雅士的一时风尚。
关于宋训论:“玉兔”赴港,才无奈嫁与徐晚蘋?
陈巨来《记螺川事》:
“其父故后,她即来申鬻画为生活,又与杭州高三成密友,将结婚矣。高以肺疾逝世了,后又与诗人宋玉兔为腻友,宋因事去港,又吹了。最后正式嫁于嘉定人徐晚蘋为妻,生子女数人。”
宋训伦,字馨庵,号心泠,又字玉狸,祖籍江苏吴兴,宣统二年(1910)年生于福州,1932年毕业于国立中央大学,先后供职于浙江地方银行、上海中国银行总行、香港邮政储金汇业局等,1949年后,离沪寓港,服务于香港航运巨擘经营之轮船公司30余年,后寓泰国曼谷。倚声为其性情所寄,有《馨庵词稿》行世。惜1949年前所作多为劫灰,仅余10阙收录于《馨庵词稿》,其中9阙皆涉及缠绵悱恻的男女情感。
攒下140多张鍊师娘美照并且题满诗词和锦句的就是陈巨来文中所谓的“宋玉兔”。
宋训论旧藏鍊师娘丽影选。
“宋玉兔”是一字之差,还是故意戏谑?不得而知,但明眼人一看便知是“玉狸”宋训伦。
1970年代,寓港时期的宋训伦曾是沈苇窗《大人》《大成》杂志的常客,在他所写《气类心期翰墨缘》一文中,曾写到张大千打趣:“你有那位诗中人的照片吗?拿来我给她画一张像。”其实,和周鍊霞早就熟识的张大千岂有不知女主角是谁的道理?
据宋训伦在《一个词人的翰墨因缘》(宋绪康、宋澹宜 辑,港大美术馆版社2006年)回忆,1930年代末和周鍊霞相识于丁慕琴(1891-1969,擅中国画、漫画,丁聪之父)席上。
周鍊霞与徐晚蘋1927年结婚,1930年代末宋训论认识这位好看的“小姐姐”时,“小姐姐”已是4个孩子的母亲(见上文全家福照片),宋训论即便是倾慕姐姐美态和才华,恐也是爱在心口难开。
两人都好诗词,常相唱和,十分投契。周鍊霞年龄又大玉狸几岁,故以姐弟相称,却被沪上小报捕风捉影定为“姐弟恋”,1949年宋训伦去港,小报更是大肆渲染,认定是“恋情告吹”。陈巨来估计就是从中道听途说,写进了书里。
2006年,香港大学美术博物馆曾举办“一个词人的翰墨因缘”收藏展,展品即全部是词人玉狸及祖上的五世旧藏。此展后于2007年在台北国立历史博物院举办。
此展也展出数十年间周鍊霞赠宋训伦的作品,数十年间,他们之间常有书信、书画及诗词唱和等往来(可参看《一个词人的翰墨因缘》,宋绪康、宋澹宜 辑,东南大学出版社2006年)。
晚年徐晚蘋将周鍊霞接去美国治疗文革中被伤的眼睛。眼伤治好后,1990年代初,周鍊霞拟刊行自己的诗词画全集,向宋训伦索词,宋训伦曾作《沁园春》一阙,最末一句是“长相忆,喜经霜梅竹,万里遥亲。”
“万里遥亲”,我想玉狸词人的“长相忆”里,一定有初恋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