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曼、孟小冬、周炼霞…民国闺秀画家,不一样的“旧时芬芳”

相传舜之妹,芳名嫘,是绘画的祖先,被称作“画嫘”。依据现代科学的测定,原始彩陶上留有女性的指纹,也留下了人类最早的绘画。创造绘画的女性,进入男权社会之后,却长期“缺席”。在漫长的绘画史中,偶尔“赵夫人”“张氏”等女画师零星见于史料,始终难以逃离对男性的附庸。

元代画师管道昇,是第一个在画作上留下姓名的女性,在丈夫赵孟的光环之下,她的艺术成就同样容易被人忽视。1934年,中国女子书画会在上海成立,发起人冯文凤、李秋君、陈小翠、顾青瑶、杨雪瑶、杨雪玖、顾默飞等都是名重一时的名门闺秀,时人将书画会的成立称作“亘古未有之举”。社会的变革,成就了女性画家的辉煌与灿烂。

近日,湖南省文化馆举办暖玉阁藏民国闺秀书画展,展览展出了湖南文化馆副馆长曹隽平和“暖玉阁”收藏的民国闺秀陆小曼、孟小冬、孙多慈、朱真、陈小翠、张充和、李秋君等人的书画作品70余件。梅兰芳的前妻孟小冬、徐志摩的妻子陆小曼、徐悲鸿的女朋友孙多慈、张大千的女朋友李秋君、民国首富盛宣怀的女儿盛爱颐……这些名门闺秀几乎能串联起一部中国近代史,而在她们的书画作品里,我们看到的是不一样的“旧时芬芳”。

△孟小冬绘《琴瑟合(和)鸣》画面简洁明净,一双修长的白鹭静静地伫立于枝头。

《琴瑟合(和)鸣》,孟小冬的爱情密码

“没想到,孟小冬的画画得这么好!”5月27日,我们在文化馆看展览,常听到这样的惊叹。被称作“京剧冬皇”的孟小冬,她的画《琴瑟合(和)鸣》图,苍劲的笔法写枯树一枝,一双修长的白鹭静静地伫立于枝头,右边的白鹭回首深情地凝视着伴侣,绢面已经泛黄,但白鹭的眼神反倒更加醒目。跋曰:余自少喜绘画之事,虽习数载未得笔,今写白鹭一双,以求禧吉之气,非敢谓能臻至妙也。庚寅桂月孟小冬绘。印两方:孟小冬,若兰书画。

两只情意拳拳的白鹭,是她和梅兰芳,还是她与杜月笙?

“孟小冬与杜月笙在1950年1月结婚,此画作于1950年阴历八月”,从画名《琴瑟合(和)鸣》上,曹隽平破解了孟小冬的爱情密码。

孟小冬与梅兰芳的爱情是热烈的。1925年,17岁的孟小冬毅然离开上海,北上深造。在北平期间,一次偶然机会,与梅兰芳共同演出《游龙戏凤》,这场戏促成了两个人的缘分。二人很快互生情愫,梅兰芳在长安大戏院附近内务部的一条小巷内金屋藏娇。为了爱情,孟小冬告别舞台。孟小冬跟梅兰芳提出重返舞台的想法,梅兰芳以“朋友会笑话我连自己太太都养不活”的理由拒绝。在与梅兰芳在一起的日子里,“京剧冬皇”学戏、习字、作画打发时光,梅兰芳还手把手教她画梅兰竹菊。两人的婚姻在1933年走到尽头,离婚时孟小冬甚至撂下狠话:“请你放心,我不要你的钱。我今后要么不唱戏,再唱戏不会比你差;今后要么不嫁人,再嫁人也绝不会比你差!”梅兰芳与孟小冬的婚姻,如果要用一幅画来表达,大约“笼中鸟”更为贴切。

孟小冬与梅兰芳离婚后吃斋念佛,闭门不出。暗恋孟小冬多年的杜月笙发起了猛烈的攻势,邀请孟小冬到上海演出。不过,孟小冬始终与杜月笙若即若离,很快回到北平,独自生活。即使在抗战期间,杜月笙写信邀请孟小冬前往香港,也只是小住几个月后,又独自返回了北平。1948年,北平解放前夕,杜月笙派专机把孟小冬接到上海,半年之后,上海也面临解放,杜月笙举家迁往香港,要孟小冬同行,孟小冬说:“我跟着去,算丫头呢,还是算女朋友?”算是对杜月笙多年追求的接受。

1950年1月,杜月笙不顾家人的阻挠,与孟小冬举办婚礼。那年杜月笙63岁,孟小冬42岁。婚礼当晚,杜月笙穿长袍马褂,头戴礼帽,由人搀扶站在客厅中央,孟小冬着一件滚边旗袍依偎而立,看起来并不像一场幸福的婚礼,但在孟小冬,却是期盼已久的“名分”,从此,孟小冬正式成为杜月笙的第五房夫人。婚后,孟小冬更多的是为杜月笙的病体操劳,煎汤熬药,不离左右。1951年8月,杜月笙去世。《琴瑟合(和)鸣》图作于1950年阴历八月,或许,在孟小冬看来,幸福并不是戏台上的旗鼓相当、惺惺相惜,生活上的相知相守才是。

△陆小曼的《桐荫仕女图》(局部),描绘了一位面容姣美的大家闺秀。

《桐荫仕女图》,陆小曼难掩忧伤

“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个陆小曼。”曹隽平坦言自己之前也认为陆小曼是个“坏女人”,在收藏了陆小曼的《桐荫仕女图》,深入了解陆小曼后,“每每为她叫屈”。《桐荫仕女图》,因为陆小曼,也因为唯美的意境,成为本次展览的亮点。《桐荫仕女图》以工笔重彩描绘了一位面容姣美的大家闺秀,独坐于枝干遒劲的秋桐之下,曹隽平读出了女子难掩的淡淡哀伤,“画的虽是美女,却让人看到了徐志摩遇难后陆小曼忧郁的后半生”。我们津津乐道于陆小曼与徐志摩的爱情故事,“陆小曼,近代女画家”,直到今天这个身份也常常被人们所忽略。

1903年,陆小曼出生在上海孔家弄,父亲陆定晚是清朝举人,后留学日本,毕业于早稻田大学,回国后在国民政府财政部供职,也是中华储蓄银行的主要创办人。而陆小曼从小深受中西方文化熏陶,精通英语、法语。18岁担任北洋政府外交总长顾维钧的外交翻译,文学上也颇有造诣,还会演戏,曾出演《春香闹学》。据说,当年的好莱坞邀请她去美国演戏,她拒绝了。多才多艺却一生曲折、凄苦的陆小曼,似乎绘画才是她最好的归宿,能够把自己的忧伤诉诸笔端。

陆小曼的绘画启蒙是母亲完成的,她的母亲吴曼华,常州望族吴家的名门闺秀,多才多艺,书法绘画精工。“小曼”的名字,就取自母亲的闺名。

1925年,应该算是陆小曼人生的转折点,这一年年初她与徐志摩陷入热恋,也是在这一年,陆小曼拜刘海粟为师学画,年底与王赓离婚。一年以后,陆小曼与徐志摩在一片指责声中结婚。

徐志摩大约是十分看好陆小曼的绘画才能的。1931年,徐志摩飞机失事遇难,现场唯一的一件遗物是一幅山水画长卷,这幅画是陆小曼当年春创作,是她早期的代表作。虽然那时徐志摩早已移情别恋,他依旧把这幅手卷随带在身,准备到北京请名人加题,手卷放在铁箧中,逃过了空难,保留了下来。

徐志摩遇难,陆小曼悲痛不已,也众叛亲离,徐的追随者和朋友将陆小曼视作罪魁祸首。徐志摩的父亲更是对陆小曼恨之入骨,葬礼都不准陆参加。她以未亡人的身份写就一幅挽联:“多少前尘成噩梦,五载哀欢,匆匆永诀,天道复奚论,欲死未能因母老;万千别恨向谁言,一身愁病,渺渺离魂,人间应不久,遗文编就答君心。”

从悲伤泥潭中挣脱出来的陆小曼却难以振作起来,曾经任性散漫的社交名媛,从此闭门谢客,将一切繁华热闹关在门外。她重新拿起画笔,拜贺天健、陈半丁为师,悉心作画,开始编纂徐志摩文集,甚至把多年的鸦片烟瘾也戒了。

不得不承认陆小曼的天才,在重拾画笔后,她的作品很快就得到了认可,能够与老画家的作品一同面世拍卖。绘画之路也一帆风顺,1936年,加入中国女子书画会;1941年,举办了个人画展;1949年,两幅画入选新中国第一次全国画展;1958年,进入上海中国画院,成为专业画师。陆小曼的画家身份,却因为她与徐志摩的纠葛,常常被人淡忘。

△周炼霞的《杏花仕女图》。

《仕女图》,周炼霞本身就是一幅仕女

周炼霞的《仕女图》是“暖玉阁”主人格外钟爱的一幅藏品,“寥寥几笔,却意境深远”。一个凭栏赏春的女子,一树待放的桃花,两只穿行其间的燕子,二月的江南跃然纸上。

或许,你对于周炼霞有些陌生,但是在民国时候的上海,周炼霞、陆小曼和吴青霞被称作“海派三美”。著名掌故专家郑逸梅说周炼霞“体态清便宛转,如流风回雪”,“本身就是一幅仕女图”。这位震惊上海滩的海派女画家,出生在湖南湘潭,书香门第,家中书画多藏名品,幼年得父亲教导,从小便有了绘画基础。9岁时随家人移居上海,14岁拜郑凝德为师学画,18岁便开始在海上鬻画,担任王星记、怡春堂、九华堂等著名笺扇庄的固定画师。所画扇子,一金一柄,且买一送一,借此扬名。她在当时与张爱玲、潘柳黛等齐名,一身惊世才华,被誉为“金闺国士”。除了作画,周炼霞写诗填词、写新小说和白话散文,上海众多报纸,时常能见到她的文章。新中国成立后,上海成立中国画院,民国文人耆宿丹青妙手尽入彀中,一时人才济济,卧虎藏龙,狂人许效庳亦自感慨:“画院数十人,论诗词,螺川第一,真愧煞须眉。”同辈词人公认周炼霞为当代最杰出的女词人之一,将她比之为“今日之李易安”。

无论怎样的高贵优雅,才华出众,依旧难以逃脱时代的浮沉。1946年,在邮政局任职的丈夫徐晚蘋前往台湾接管邮政局,以为只是短暂的别离,却没有想到,一别就是三十多年。留在上海的周炼霞带着众多孩子,并没有被生活摧残,生活精致,照样往来于上海文酒之会,美丽优雅,身边的仰慕者不少。“平阳三苏”之一的苏渊雷,是周炼霞的仰慕者之一,在他的眼里,周炼霞“七十犹倾城”。

1980年,退休后的徐晚蘋定居美国,将周炼霞接到美国,这场漫长的等待才画上句号。2000年,92岁的周炼霞在美国安详离世。再看周炼霞的《仕女图》,画中的女子,似乎多了些等待。

△盛爱颐《高洁图》。

《高洁图》盛爱颐的高洁与不屈

如果说孟小冬的《琴瑟合(和)鸣》是爱情密码,陆小曼的《桐荫仕女》是淡淡忧伤,周炼霞的《仕女图》是等待,那么盛爱颐的《清风竹韵》则是她的不屈与抗争。盛爱颐是晚清首富盛宣怀之女,排行老七,当时的上海滩有两个有名的七小姐,一个是孙宝琦的七小姐孙用蕃(张爱玲的后母),另一个是盛爱颐。盛爱颐聪明伶俐,盛宣怀觉得这个小女儿与他性格最为相似,坚韧刚烈,桀骜不驯。如果说画言志,那么,竹应该可以成为盛爱颐的注解,在爱情里举重若轻,因为遗产分配,将家人告上法庭,成为中国第一件女权案的主角。

1916年,盛宣怀去世,盛爱颐16岁。她的胞兄盛恩颐时任汉冶萍公司总经理。宋子文刚回国不久,在大姐宋霭龄的介绍下,宋子文成了盛恩颐的英文秘书,还担任盛爱颐的英文秘书,盛爱颐为宋子文的学识倾倒,两人陷入热恋。盛的母亲却不同意两人婚事,盛恩颐甚至把宋子文调到武汉,这也没能阻止宋子文的执着,依旧穷追不舍。1923年,宋子文在孙中山的邀请下前往广东,力劝盛爱颐一同前往广东,盛爱颐却犹豫了。在离开上海前,宋子文拿着三张船票,找到在钱塘江看潮的盛爱颐和她的妹妹,再次为“私奔”努力。盛爱颐却退缩了,拿出一片金叶,算是等宋子文回来的承诺。1930年,宋子文再次回到上海时,已经跟张乐怡结婚,宋子文主动示好,盛爱颐却一脸冰霜,说“他正高官厚禄,春风得意,我何必去巴结他呢”,此后跟宋子文几乎断绝往来。

1927年,老太太庄夫人去世,在遗产的分配上,盛家内部产生分歧,盛恩颐提出来由盛氏五房(即盛宣怀的三个儿子盛老四盛恩颐、盛老五盛重颐、盛老七盛升颐,以及大房的孙子盛毓常、三房的孙子盛毓邮)瓜分遗产,未出嫁的盛爱颐和妹妹不在考虑范围之内。敢爱敢恨的盛爱颐将三个哥哥和两个侄子告上法庭,这在当时的上海引起轩然大波,成为中国第一例女权案,最终盛爱颐胜诉,分得遗产。盛爱颐将遗产的一部分拿出来,建了上海被外界赞为“远东第一乐府”的百乐门舞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