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鲜为人知的历史,关押外国侨民的潍县日本集中营生死营救纪实

来源: 闪耀旳白梦

初夏的傍晚,天色渐黑,周围一片寂静,惨白的探照灯照射着一道黑影,斑驳的围墙,上面拦着几道铁丝网在初夏的热气里透着寒光,带来几丝冰冷的恐怖气息。几只鸟儿低掠过乌云密布的天空,飞越高墙。就在这个时候,墙头的探照灯突然一下灭了,周围陷入一片黑暗。


远处有三个人影悄悄的来到了围墙底下,他们都剃光头身上穿着中国北方农村的褂子。凭着仅剩的一点天光依然可以辨别出来他们面部轮廓。高鼻梁,深眼窝,这是几个外国人。只见其中一个高个子迅速的登上一张板凳蹲在那,第二个人爬上去踩在他肩膀上,然后两个人开始艰难的往上爬。


5米高的围墙,尽头是一米高的铁丝网,而这张铁丝网通了高压电。突然从不远的地方传来了军靴的脚步声、狼狗的叫声以及用日语喊出的大声呵斥声。声音越来越近,一小队日本兵正在朝自己的人靠近,他们随时可能被发现。


这一幕发生在1944年6月初的一个傍晚,地点是山东潍县就是今天的山东潍坊。在那道阴森的围墙后边,是日本人在上世纪40年代建立的潍县集中营,这是一次大胆的越狱行动。如果他们成功了,那么集中营里其他1500多人就能看到获救的希望。这时候踩在同伴肩膀上的美国小伙子屏住了呼吸,他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他不知道出了高墙之外是生还是死,但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因为为了这次行动,集中营里面的人们已经精心策划了好几个月,而他自己为了这一刻的到来已经等了整整两年。这个年轻小伙子名叫恒安石,24岁的美国人。他在中国的经历堪称传奇,此公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还曾出任过第二任美国驻华大使。他出生在山西汾阳,他的父亲恒慕义是著名的教育家及传教士。1940年,为了追寻自己深入了解中国文化的梦想,20岁的恒安石从美国大学辍学来到中国。被捕来到山东潍县集中营之前,他在北平的辅仁中学学习中国文化,同时还担任英语老师。然而恒安石没有想到,一场席卷全球的战争不仅会改变他的人生轨迹,同时也把他和中国紧密的联系在一起。1941年12月7号,日军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美、英等国对日本宣战。从此这些国家成了日本的敌国。为了报复,日本在中国建造了几个专门用来关押英、美等二战同盟国的在华侨民的集中营。1942年春天,恒安石和其他侨民一样,坐着火车、汽车,从中国北方各个地方被运送到山东潍县一个叫做乐道院的地方,从此彻底失去了自由。潍县是今天的潍坊,处于山东半岛中心,是胶济铁路的中枢。首先,这里远离大都市和港口。其次,这里的经济和治安状况稳定。第三,这里的铁路、公路、机场押送侨民方便。


潍县乐道院建于1882年,由美国基督教长老会建造。院子里边设有广文中学、附属小学和女子圣经学校,还有医院、教堂、宿舍和餐厅。日本人选中此地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拆。日本宪兵把乐道院里边的院墙全部拆除,所有的树木砍伐一空,周围垒起了一道道高墙和一座座碉堡,墙上架起了一道道铁丝网,原先安静的一片乐土,就这样成了一座恐怖压抑的集中营。


当时先后从华北各地分期分批运到这里的侨民一共有2008人。他们当中还有一些当时响当当的人物。日本人可不管你是什么奥运冠军还是大学教授,到了我这儿,就是我的阶下囚。集中营的主管为所有的人登记造册,每天都要进行点名把人数清点一遍。这个集中营所有的房间和街道都编了号,拖家带口的家庭还能分到1间六七平米的小屋子。其他的人就只能挤在大房间里,每张床与床之间的距离不到1尺,非常有限。移民们生活的地方墙壁破败不堪,住的条件很不怎么样。当时吃的大米是掺了沙子的,吃的肉很少有新鲜的,常常都是发黑变质。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就连这样的劣质食物也越来越少,到最后吃饱肚子都成问题了。集中营里的粮食供应实行配给制,定量比日战区的中国城镇居民还少,根本不足以维持最低的营养。在食品极度匮乏的情况下,集中营里的人们备受折磨,他们越来越憔悴,越来越消瘦。有些原来180多斤重的彪形大汉,瘦的只剩下九十来斤。老人和妇女瘦的皮包骨,有些孩子甚至停止了发育。


有一天,恒安石亲眼目睹了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一天傍晚,潍县一个当地青年在电网上搭了木板,带着食品准备翻墙而入,可这时候被日本看守发现了。青年想跑,一不小心碰到高压线。日本人为了杀鸡儆猴,让烧焦了的尸体在电网上挂了大半天,真的非常残忍。日本人装上电网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要禁止私下的物品交易。


可是难民们最后还是找到一个隐蔽的地方,和当地的居民搞这种物品交换,换吃的、鸡蛋、食品,还有一些基本生活用品。难民们把自己的衣物,贵重物品像手表什么的给老乡交换,交换的方式是把东西装在包裹里面,放在竹竿上。


然后外边的老乡拿了东西,再把吃的各种食物,鸡蛋这些基本生活用品再从墙上再递过去。在食品极度匮乏的情况下,几个鸡蛋就可能就保住一条性命。而当地的老乡们为了救助这些外国侨民,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了,美国小伙子彭安石心里在酝酿着一个计划,一个大胆而又冒险的计划。这个计划可能会让他送命,但他一旦成功,那他就会像鸟儿一样飞跃乐道院,飞到自由的天地,而且解救其他所有的人。


1943年11月,德黑兰会议上决定开辟欧洲第二战场,战争向着不利于日本的方向迅速发展。1944年春天的一个早晨,一条惊人的消息在集中营传开,惊慌和恐惧瞬间感染了整个集中营。那就是如果日本面临战败的不利局面,那侨民们就有可能成为日军报复的对象而遭到集体屠杀。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那么这1500条人命就危在旦夕。集中营里成立了自治管理委员会,成员们一起商量怎么和外界取得联系得到援助。大家的一个意见是应该尽快和英国、美国大使馆取得联系,让大使馆出面设法营救大伙。这时候有两个年轻人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们已经开始在秘密筹划翻越高墙和铁丝网逃出去,想办法找到使馆获得帮助。恒安石听到这个计划兴奋起来了,这和自己的逃跑计划不谋而合。可是这样大胆冒险的想法是否能够得到集中营那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先生的支持,德高望重的德韦斯和雷振远听了他们的逃跑计划,还真是考虑了很长时间。不过最后他们还是和大家达成了一致意见——跑。他们决定从集中营挑选两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来实施逃跑计划。恒安石当即自告奋勇越狱,这个美国小伙子给大家印象非常好。经过讨论委员会终于同意了他的请求。很快大家又选了另一个年轻小伙子和恒安石一起来实施越狱计划。这个人就是英国人迪兰,当年32岁,曾经是英国海军上尉,当过报务员。退伍后在天津英美烟草公司任职,他的汉语说的很好,人很活跃。委员会认为,这两个小伙子一文一武,一静一动,他们一定能配合的很好完成出逃任务。在管委会的小楼里,他们做好了部署,计划里面是这样安排的:两人逃出去以后,要尽快和重庆或当地的中国军队取得联系,把集中营的详细情况告诉他们,让当地的中国军队采取保护措施。最重要的是,他们俩要尽快联系到本国大使馆,让政府出面来解救他们,阻止日本人对集中营的难民下毒手。所以这两个年轻人身上的担子可是太重了,因为他们行动的成败直接关系到难民营其他1500多人的生命安全。因此,恒安石和迪兰当场击掌为誓,这次越狱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现在最关键的就是先要和当地中国军队取得联系,可是怎么和外界取得联系呢?要想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德威斯神甫。因为这个地方只有他最熟悉,于是大伙焦急期盼的目光就转向了德维斯。德维斯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黄乐德,他原先也是乐道院的人,是德维斯的学生。黄乐德1885年出生在王家庄村,从小在教会学校读书,后来又上了德威斯指导的广文大学,乐道院被日本人占领前,黄乐德就在这里的广文中学当校长。德维斯连夜写了一封信,他向黄乐德详细介绍了集中营里面的情况,然后告诉了他这个逃跑的计划,并且让他设法和当地的中国军队取得联系。可是当时集中营和外面的通信联络都要受到日本人的严密审查。这封信想要送出去是很难的,他们把眼光放到了张新泰父子身上。当时的日本集中营只有两种人可以随便进出,那就是管吃喝拉撒的人。一种是送食品的,一种是运粪的。张新泰父子负责集中营内的厕所清理,所以每天他们都要进出集中营。


一天下午,张新泰来到集中营,和往常一样,他去了茅房打扫厕所。这时候一件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德韦斯出现在张新泰面前,并请求他把求救信带出去。张新泰常年在乐道院挑粪,因此集中营中的情况惨到什么地步,他非常清楚,所以他很同情这些外国人,觉得他们很无辜。于是这个勤恳老实的中国农民答应了德韦斯的请求。就这样求助信被塞到粪桶底下,带出了集中营,送到了黄乐德手里。当黄乐德读到昔日老师这封信,他非常感慨,心里也很难受。他想不管有多难,他一定要帮这些难民的忙。因为越狱是件大事,一定要万无一失。黄乐德曾经和潍县西边的两支抗日部队打过交道,可是他们这两部队都在潍县的西边,而集中营的位置是在潍县东郊。难民从集中营越狱出来的话,要向西投奔。这两支部队都要经过大片的日军防区极为不利。去位于宜山的抗日根据地,不但要经过日防区,还要穿过铁路封锁线,长途奔波二百多里,到另一支部队驻地,也要奔波一百多里,容易被日本人发现,遭到追捕。最近的途径是直奔东部的昌邑县,那里有鲁苏战区第四纵队王尚志的军队,不但距离近,而且一路全是庄稼地可以隐藏。可是那边的情况黄乐德并不熟悉,也没有熟人。黄乐德通过反复打探和考察,最后终于拜托王少文来到了昌邑县找到了鲁苏战区第四纵队司令王尚志。可没想到王尚志对搭救洋人一点兴趣都没有。王少文听了就随机应变道,准备越狱这两个外国人他们是武器专家,会制造机枪小炮。一听这话王尚志眼睛一亮,原来他带着手下一万多人的部队在潍县一带和日本人周旋。可他那个兵工厂实在是太简陋,只能制造一些土枪土炮。于是他当场就答应下来接应他们。就在潍县集中营冒险计划秘密推进的时候,外面的战争局势正在发生着惊人的变化。从1944年春天起,美军舰队在中太平洋海域对日军舰队进行了毁灭性的打击。胜利的脚步近了。然而对于集中营里面的人们来说,这也意味着日军可能实施报复的时刻也越来越近了。因此越狱计划必须尽快实施。


越狱小组绘制了一张潍县集中营的平面图,以恒安石和狄兰为首的越狱小组经常拿着他仔细琢磨,他们将上面的每一寸土地都烂熟于心,并且仔细的搜寻着破绽。整个集中营周围有一道5米高的围墙,而且上面还有两层电线,24小时通着高压电,四周都有日军碉堡,外面还有壕沟。看来日本人布下的还真是天罗地网,只要进去了就插翅难飞。不过经过反复仔细的观察,他们摸清了日军卫兵的活动规律,最后终于找到一个破绽。每天傍晚交接班的时候,天色还没有黑尽,所有的卫兵全体出动,沿着围墙周围巡视一周,同时把挂在电网上的各种杂物清理掉。所以这段时间会停电,但是停电时间只有十分钟,这短短的十分钟是他们唯一的越狱机会。1944年6月9号的傍晚,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经过周密策划的越狱计划在今天晚上就要实施了,于是就发生了本文开头的那一幕。好在恒安石和迪兰在最后的一刻翻墙越狱成功,他们一口气跑出去好几百米,在一块坟地和早就等候在那儿的前来接应他们的部队的人接上了头。一下儿就跑了两个人这还得了。第二天早上点名的时候日本人一下就炸了锅,他们把集中营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翻了个遍,可是没有发现这两个人。随后日本人在集中营里开始实行更加严厉的看管措施,他们加宽加深了集中营周围的壕沟,并且加了一道高压电线,点名从每天一次改成每天早晚各一次。从此以后,潍县集中营更是插翅难飞。后来彭安石和迪兰在越狱之后从外边寄到集中营一个小小的收音机,当时寄进去的时候是把它拆开了,分成好几片寄进去,然后到了集中营人们再把它组装起来。别小看这个东西,从此以后他就成了集中营里面的人们了解外部消息的主要来源。从这些消息里面,集中营里的人们知道日本在不断的打败仗。1945年,中共中央主席毛泽东在延安发表了《对日寇最后一战》,八路军、新四军向日军发起了最后的猛攻。恒安石和迪兰逃出集中营后被安顿在昌邑大王村。随后部队派了王少文和两个战士动身去重庆,从胶东半岛到大西南的重庆,要经过大片的敌战区,一路上到处都有日本人的耳目,要想让这封信不会发现那还真不容易。三个人历经艰险,终于到了重庆,把信交给了美国大使馆。美国使馆迅速做出了反应。不久,美军总部调拨了一批机枪、弹药和食品药物,还有一台收发报机,并且给恒安石回了一封信,指示他们就地参加中国抗日部队。就这样,恒安石他们开始和这个部队一起并肩战斗,有时候还教战士们去学英文。这样过了一年多直到日本投降。与此同时,一个解救潍县集中营的秘密行动已经启动——鸭子行动,是1945年夏天在集中营里的人们终于从收音机里边听到了最大的好消息。1945年8月6号和8月9号,美军先后在日本广岛和长崎投下了两枚核弹。1945年8月15号,日本天皇裕仁颁布诏书,接受波茨坦公告,向盟军投降。第二次世界大战正式宣告结束。1945年8月17号这一天,对于潍县集中营所有的人来说,都是他们一生中最难忘的一天。这天上午,鸭子行动营救小组驾驶的B24型轰炸机从昆明起飞,抵达潍县山空。几名美国伞兵从飞机上跳下,跳落在乐道院北边几百米的玉米地里。鸭子行动的七人小组落地后就向集中营前进。他们中间有五名美军军官,一名日语翻译和一名汉语翻译。集中营里的人们看到这些来解救他们的美军士兵都非常激动,他们以极大的热情欢迎他们。


可在这样的情况下,有的侨民手里还拿着刀,那是为了以防万一出现紧急情况。日本人要不服的话,那还得给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不过这样的情况并没有发生,日本人乖乖的把集中营交到了美国人手里。经历了将近三年的苦难,集中营里1500多名侨民终于重新获得自由可以回家了。可是战争刚刚结束,公路被炸的千疮百孔,胶济铁路也瘫痪了,所以难民的撤离是用飞机空运的。难民们按英文姓氏字母排列,依次用小型飞机向青岛运送,一直运了十个星期,直到1945年10月底才全部运完。然后他们分批乘军用船只前往香港,从那里转去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和南非等国家。回到自己阔别已久的家。不过也有人没有离开中国。日本投降后,恒安石留在了中国,在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工作了一年多。1946年,他回到美国。上世纪70年代初,他担任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基辛格的助手。1981年5月底,恒安石回到了中国担任第二任美国驻华大使。在中国期间,他曾经多次回到潍县,看望当年帮助过侨民的抗日部队军官,以及当年的挑粪工张兴泰。


今天在山东原潍县集中营的所在地树立了两块大理石石碑,上面刻着集中营成员所有人的名字。


在这个地方曾经关押过同盟国侨民共2008人,其中有327名儿童。不过这还不是当时在中国被关押的所有外国侨民的完整人数。据记载,二战期间,日军在中国建立了大小二十多个集中营,共关押同盟国侨民约13500人。


在上海龙华、闸北、浦东等地共建立14个集中营,关押侨民六千多人,其中较大的上海龙华集中营关押侨民1988人,在香港拘留营关押侨民至少3100人,其他地点还有北平、扬州等地方。在纪念潍县集中营解放60周年时所建的乐道广场上,一座名为《胜利·友谊》的铸铜雕塑纪念碑高大威严,铸铜浮雕或抱拳、或挥舞手臂、或互相握手,为胜利和友谊微笑。在铸铜浮雕的顶端,刻上了“1945.8.17”的字样作为永久的和平纪念。碑底上刻着一行行对照英文,是潍县集中营关押人员名单,黑底白字,静穆沉重。乐道院是国际主义合作的典范,是日本侵华历史和日本军国主义暴行的重要见证,它的存在可以教育世人牢记历史,珍惜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