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弓前传:撒克逊与诺曼底人的射箭文化

来源: 冷炮历史

说起英格兰人的长弓和他们致命的射击战术,人们往往会联想起著名的英法百年战争。但早在他们成军之前,撒克逊人和诺曼人就已经拥有了不俗的弓箭手队伍。这些在历史上看似低调而并不出彩的弓箭手力量,最终演变并成就了后来的英格兰全民射箭文化。

一副安茹王朝时的手抄报插图 攻城部队中惊现骑射手

1 古典时代的不列颠射击文化

截止公元1世纪 不列颠的凯尔特人依然使用落后于欧陆的军事装备和战术

凯尔特武士,在他们的死敌——罗马人笔下,从来就不以使用弓矢而闻名。尤里乌斯.凯撒公元前55年率领罗马军团第一次踏上不列颠的沙滩时,身刺靛青的布列吞人还在以密集的标枪和冲突的战车两种落后于大陆同族的武器迎击。在内陆西部的山隘要塞战斗中,则更多地使用投石带。

更北部苏格兰人的祖先-皮科特人,面对罗马投枪的攒射,只能用盾牌和长剑去格挡。塔西佗在《阿古里克拉传》中,对他们巧妙的格挡与偏折倒是赞叹不已。相比于战法武器落后的不列颠住民,“已知世界的征服者”罗马人,倒是更善于发掘弓箭这一兵器巨大的军事价值。

现代军事艺术家绘制的凯尔特轻步兵。高卢民族英雄维钦格托里科斯曾经在高卢大起义中从整个高卢招揽弓手,但罗马人对他们的记载仅止于此,而不列颠地区更是完全缺失。凯尔特社会在军事文化上对于近身肉搏,有着更胜于希腊罗马社会的推崇,所以这些弓手,很可能由并不专业的猎手群体提供,这必然制约他们在战场上的有效地发挥作用。

早在塔西佗的《编年史》日尔曼尼库斯征讨阿米尼乌斯的战役中,就出现了骑在马上的罗马弓箭手。到五世纪初《百官志》(Notitia Dignatum),帝国全部67个弓箭手单位,已经有54个实现了骑乘化。他们大多被部署在前哨要塞或后方要点中,和罗马的冲击骑兵一起,构成堡垒网络防守反击的机动兵团主力。

6世纪浮雕中的罗马骑射手。普罗科普乌斯在《波斯战争史》描绘他们:“参加战斗时穿着胸甲和长到膝盖的胫甲。右边带着箭,另一边挎着剑。有些人还带着一支长枪,肩部有一种无柄的小盾用来保护面部和颈部。他们精于骑术,能在全速奔驰时毫无困难地左右开弓射击,无论在追击敌人或逃跑时都能向敌射击。他们拉开弓时,弓弦掠过前额直到大约同右耳相对的地方,这样射出的箭冲力极大,足以杀死中箭的任何人,盾牌和胸甲都挡不住他的力量。”

凯尔特人和罗马人,都曾在不列颠使用弓箭这种武器。但前者的运用水平显然远未达到有效实战程度。而后者,固然将之系统地融入自己的战术体系,并进而实现了高度机动的骑乘化,但却更倾向于使用舶来的罗马式复合弓而非长弓,且战法带着浓浓的帕提亚、萨珊骑射手“东方style”。因此,和后世的英格兰弓箭手,是没有直接血缘关系的。

4世纪时候的罗马弓箭手队伍

2 撒克逊人与维京人轮番来袭

离婚狂国王亨利八世他对于骑士传统与英国射箭文化的热衷催生了第一本英格兰长 弓的研究著作

英格兰长弓研究的先驱罗杰.阿舍姆(Roger Ascham),在他1545年进献亨利8世的著作《爱弓之人》(<Toxophilus>)中,引用了汤姆森.埃利奥特爵士(Sir Thomas Elyot)的一段话:

当萨克森人在沃太阁王(KingVortiger)时期第一次来到这个王国定居并与布列吞人开启战端时,没有其它任何一件武器,比他们的弓矢,更令布列吞人难以招架,这种怪异的武器他们之前从未见过,因此倍感惊恐。

当然,我们今人通过考古工作者的努力,已经知道不列颠的原住民很早就开始使用弓矢。但罗杰.阿舍姆在中世纪军用长弓的源起上,还是歪打正着了。跟没有写下自己历史的凯尔特人一样,盎格鲁-萨克森所属日耳曼诸部的情形,只能根据罗马人的零星记载和考古文物一点点拼凑。

登陆英伦的盎格鲁-撒克逊人

公元453年莱茵河上的一场战斗中,日耳曼弓箭手和罗马弓箭手激烈对射,最终挫败了罗马军团强渡莱茵河的企图,一定程度上展示了日耳曼弓箭手不俗的实力。

△渡过莱茵河进入罗马境内的日耳曼人

目前已出土的黑暗时代弓箭中,最早的紫衫弓出现于公元8世纪。虽然它们的弓臂长度还未达到中世纪长弓的标准,但其中出土于符腾堡(Wurtemburg)Lupfen的八件古弓,在制弓中引入了前所未有的切割方式。

通过对紫衫原木精心的切割,极富张力的边材被置于弓背位置,而抗压性优良的芯材置于弓腹位置,分别对应着复合弓的筋、角,构成了纯天然的“复合结构”,其性能也自然高出普通单体弓一大头,而这也正是中世纪军用长弓的第三大特征。

现代人复原的原始长弓

在罗马帝国放弃不列颠的防务后,盎格鲁-萨克森人,还有后来的丹麦海盗,将日耳曼式弓箭带到了英伦三岛。随着岁月的流逝,他们的弓臂稳定地加长。据推测:到11世纪时,军用弓平均长度接近5英尺(约合1.5米),到15世纪,已增长到6英尺(约合1.8米)。

1298年德.班科卷宗(De Banco Roll)的一起谋杀案中,被害者西蒙.德.斯凯芬顿(Simon de Skeffington)之弟杰弗里(Geoffrey),指控约翰.德.蒂尔第(John de Tilton)包庇凶手。据称,杀死被害者的武器为:

一支箭矢,箭头3英寸长2英寸宽,有倒刺,箭杆为白蜡木质,3/4埃尔(ell,古代长度单位,约合45英寸,1.125米)长,直径1英寸。发射其的弓为紫衫质,弓弦为麻制……弓臂长1埃尔半(约合67.5英寸,1.69米)……箭矢命中受害人胸部左侧……穿入胸腔6英寸。

从这些描述可以看出,作为凶器的这把弓,从外形和材质上已经完全具备了中世纪军用长弓的全部要求。由此,可以断言,最迟不过此案发生的爱德华一世时期,即将以“英格兰长弓”之名大红大紫的武器,已经完全成熟了。

当年的案卷一直保存至今

进入英伦三岛的盎格鲁-萨克森人无疑在实战中使用弓箭,但他们的文献记载中,却极其缺乏相关的描述,这可能缘于盎格鲁-萨克森语中,“投矛”这个单词涵盖了“箭矢”之意。

撒克逊人的投矛与射箭训练

只有一部描写公元991年莫尔登(Maldon)之战的诗歌,才描绘韦塞克斯王国的军队和入侵的丹麦海盗间,用弓箭对射。其中,着力描绘一个来自诺森伯兰的勇士安什福斯(Ashferth):

一脸冷漠,稳稳地抽出一根根箭矢,洞穿盾牌,刺入敌身。

可惜一两个人的勇猛最终没能挽回大局,人多势众的丹麦人(据称入侵的龙头船多达93条)。最终击碎了英国人的盾墙,逼迫英国人交出了第一笔丹麦金,开始了在英格兰北部的大规模定居与扩张。

英国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丹麦区

丹麦人,和他们的日耳曼同族一样,极度崇尚面对面的短兵相接,但纵横海洋战场的特殊经历,使他们对于弓箭。因此,他们对待弓箭的态度,并不像其他日耳曼部族一样抱持厌恶的鄙夷。

在维京萨迦中,强弓制敌的豪杰,和长剑飞舞的英雄并肩而战,受人敬仰。随着丹麦区的建立,维京人的长弓文化,也随之在英格兰北部地区扎根繁衍。附带,也将欧陆远至希腊罗马凯尔特,下承日耳曼民族推崇肉搏、厌弃弓箭的文化特色,和维京文化对弓箭实用性的偏爱,这一对纠结的矛盾,深深注入了英格兰军事文化之中。

维京人虽然是狂热的近战痴迷者 却也深知弓箭的重要性

公元1066年,面对挪威残酷王哈拉尔德(Harald Sigurdson)卷起的最后一场维京风暴,英格兰战士在国王哈罗德的战士旗引导下,保家卫国,挺身奋战。斯坦福德桥战役最后阶段:

英格兰人从四面八方杀上来压倒他们(指维京战士),并不断投掷标枪和(用弓箭)射击他们。

——《挪威列王传》

随着一支箭矢刺入残酷王的喉咙,黑暗时代最后一场维京风暴停息了,维京人驰骋北海大洋的时代一去不返。

在撒克逊人与维京人的战争中 弓箭手经常迂回到重步兵两翼进行侧击

3 诺曼底公爵降临

1066年 诺曼底公爵威廉的横空出世 永远的改变了历史

但1066年的英格兰历史,却注定是一幕英格兰人猜中了开头,却猜不到结尾的悲剧。还来不及发出胜利的欢呼,擦拭满身的血污与伤痕,英格兰士兵就听到了数百里外苏塞克斯海岸的噩耗——诺曼人登陆了。

斯坦福德桥的维京战士因为不明智的分兵,而不得不奔驰15英里的旷野以救援他们在桥头寡不敌众的国王。现在,英格兰战士则要穿山越林奔走数百英里,以迎战新的敌人。

10月14日,当他们气喘吁吁赶到黑斯廷斯附近森拉克山的山脊上时,大批北部地区的猎人弓箭手已经有意无意脱队而去,而山下,诺曼人甲盔闪耀的步骑兵前,云集着英格兰人前所未见的大群弓箭手。

在诺曼底人的新式军队中弓箭手占有重要地位

此时的英格兰人和维京人还在陆战中把人数稀少的弓箭手、标枪手混为一谈。在战争中将他们放在盾墙后方,以超越射击提供微弱火力支援。或者让一些弓箭手、标枪手,在剑盾手、矛盾手保护下,包抄敌军左翼,射击对方没有盾牌遮蔽左半身的两种战法。

诺曼人对弓箭手和弩手的使用,明显要更先进和系统一些。生活在亨利二世时代的罗伯特.韦斯(Robert Wace),在他的诺曼编年史Roman de Rou中,描述征服者威廉1057年瓦拉维尔(Varaville)战役的部队包括:

手持骑枪的骑士、手挽弓箭的射手和手握长矛的佃农民兵。这暗示了我们,在诺曼军队中的弓箭手,地位已经高于一般步兵。

普瓦捷的威廉描述诺曼底公爵在森拉克山下的布阵:

他在最前线布下装备弓箭和弩的徒步战士。在第二线,布下更强壮的,甲盔在身的步兵。阵线的最后,是一个个骑兵分队,公爵本人也在骑兵之中。

弓弩手的箭雨,拉开了黑斯廷斯之战的序幕。在削弱英格兰盾墙后,他们退到后方,为步骑兵的攻击让出通道。当发现步骑兵攻击无果后,弓弩手又按照公爵的命令,前进到最初的位置,以漫天的箭雨进一步瓦解英格兰盾墙的凝聚力,为步骑兵的攻势打开缺口。在诺曼人冲击和投射力量的联合绞杀下,邻近黄昏时,英格兰人终于一溃千里,抛下战死的国王全线溃走。

诺曼底人的弓箭手在黑斯廷斯之战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战役过后,诺曼人为夸耀胜利制作了长达70米的拜谒挂毯,其中的英格兰战士只有一个被描绘为弓箭手,他孤零零的存在,暗暗嘲讽着英格兰人只将弓箭手当做物尽其用的猎人的落后理念。

挂毯中唯一一名撒克逊弓箭手形象

诺曼弓箭手,除了和英格兰北部弓箭手一样浓浓的维京血统外,还很可能受到了法兰克人的影响。

查理曼大帝在和东罗马帝国军队冲突后,惊讶于对方双重功效骑兵“有利则战,不利则走”的跑轰战术,颁布法令要求自己的每一名骑兵也要随身备好一张弓和一壶箭。虽然日耳曼武士血液里鄙视射术的劣质文化基因最终让法兰克帝国建立双重功效骑兵大军的壮阔蓝图搁浅。但弓箭手在战场上的巨大价值,还是被刚刚踏入基督教文明世界的蛮子们装进了脑子里。

到1066年,威廉为了准备他的英格兰征服之役,从诺曼底公国靠近法兰西王国的西部区域召集了远胜于敌人的优秀投射部队。他们在挂毯中,被具象为多达28人的弓箭手形象:

其中5人,和诺曼骑士一起占据了显赫的正文位置。1人甚至身着和骑士一样的短袖链甲衫,头戴诺曼尖顶盔。

还有1人,更是跃上马背,在诺曼征服的十字战旗下,和骑士一起追击起溃逃的英格兰人。

至此,伴随诺曼人带来的更先进弓箭手战术理念,骑乘弓箭手,终于迈上了英格兰的历史舞台,一个成熟与躁动并存的舞台——中世纪封建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