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孝文帝南征,无功而返,贤首山之战却令萧衍一战成名
来源: 法兰喜多事
延兴元年(494年)这一年,对萧齐皇族意味着残酷与恐怖。西昌侯萧鸾谋杀了郁林王萧昭业,废杀了海陵王萧昭文,自立为帝。为了根绝后患,他把高帝萧道成、武帝萧赜的子孙几乎屠杀殆尽。朝廷内外人人自危,朝不保夕,江南大乱。
萧鸾篡位的那段日子,正是北魏孝文帝拓跋宏迁都洛阳之时。
拓跋宏因为萧鸾废掉海陵王而自立为帝,准备大举南征,攻打南齐。
恰在这时,边境将领上奏说南齐雍州刺史曹虎派人送来信函,说要举襄阳城投降北魏,请求北魏接应。
拓跋宏大喜,迁都的事情已经搞定,北魏军队集中于洛阳,就是为了伺机南征,孝文帝拓跋宏以维护正统自居,决定出兵伐齐。
如果襄阳归附,则可将势力范围扩大到长江,形成西晋灭吴的态势。
拓跋宏立即下诏,分兵四路南征:
征南将军薛真度统兵进击襄阳,卢渊为前锋;大将军刘昶、平南将军王肃出兵义阳(今河南信阳北);徐州刺史拓跋衍出兵钟离(今安徽凤阳东北);征虏将军刘藻和拓跋英向汉中出发,直取南郑。
朝廷刚迁入洛阳,立足未稳,马上又仓促出兵,很多大臣担心出师不利,先锋官卢渊为其中之一,他以不熟习军事为由,不肯接受任命。
拓跋宏很生气,斥责道:“你怕死吗?”
卢渊缓缓地说:“臣并非怕死,只是担心曹虎使诈!”
大臣高闾插嘴说:“
卢将军所言极是,洛阳草创,人心未定,曹虎不派人质过来,足见他没有诚意,不可轻举妄动啊!
拓跋宏冷笑道:“即使没有曹虎,一样平定江南,朕意已决,御驾亲征,择日起兵。”
此后很长时间,曹虎没有再派人来联系。拓跋宏不准备等了,召集王公大臣商议。廷议中,有人认为时机不成熟,不宜用兵,有人则支持出兵,两种意见相持不下。拓跋宏提议进行辩论。自己为正方,主张出兵;反方,不赞成出兵,以任城王拓跋澄、镇军将军李冲为首。大家都说这个办法好。
李冲认为,朝廷刚迁都洛阳,诸事草创之际,大家都想有一段安定的时间。再加上对曹虎并不十分了解,情况未明之时,不宜轻率出兵。
拓跋宏立即反驳说:“曹虎投降一事是真是假,确实不好判定。即使曹虎投降是假的,朕也可以借此巡视、抚慰淮水一带,访查民间疾苦,使那里的百姓知道朕的仁政善德,以便让他们产生归顺本朝的心思。
如果曹虎之降属实,我们如果不及时接应,就会坐失良机,有负于他一片弃暗投明的诚心,无疑将有损朕的宏大谋略。”
拓跋澄接着说:“曹虎既没有送人质来,也没有再派人来联系,其中之诡诈显而易见。从平城搬迁到这里来的民众,都很留恋本土。他们离乡背井,扶老携幼,长途跋涉,来到一个新的地方,没有房子住,没有粮食吃,眼看冬季将尽,春耕即将开始,正是《诗经》中所说的“兴建屋室'“耕作南亩'之时。
这种时候,不解决他们的基本生活、生产问题,反而要驱使他们出兵打仗,且这样的出征并非当年武王伐纣那样的正义之师。万一出师不利,恐怕有损我朝天威,助长贼军的气势。
司空穆亮并不认同他们的意见,表示拥护陛下的决定,出兵南征,其他大臣也都随声附和。
拓跋澄看了大家一眼,反问道:“你们怎么能这样呢?刚才私下里议论,你们都不同意南征,为何到了皇上面前又是一种态度,背后一套,当面一套,难道这是大臣的忠义、国士的品格吗?万一南征出师不利,归罪于谁?”
李冲立即说:“任城王可是忠心于国啊!”
拓跋宏生气地说:“照任城王的说法,附和朕的人都是佞臣,不附和朕的人就是忠臣,朕听说小忠为大忠之贼,任城王听说过这句话吗?
拓跋澄辩驳道:“
臣愚昧无知,虽然属于“小忠”之列,归根到底是出于一片竭诚之心,为国而谋。不知道所谓“大忠”者,出于哪一种根据?
拓跋宏无话可说,气得哑口无言,坐了半晌,拂袖还宫。
廷议不欢而散,拓跋宏南征的决心没有改变。第二天,拓跋宏就下了一道诏令:任命最小的弟弟北海王拓跋详为尚书仆射留守洛阳,统管国事;命李冲兼任仆射,留在洛阳辅佐北海王;又令皇弟赵郡王拓跋干、始平王拓跋勰一同统领禁卫军护卫京都。拓跋宏亲自率大军南下。
孝文帝拓跋宏嘴上说得硬,心中实际上也存有疑惑。
新都处于草创阶段,百废待兴。洛阳的街道上,新都各处工地正在紧张施工,工匠们顶着刺骨寒风拼命劳作。到处都是无家可归的人,他们中有的说汉语,有的说鲜卑语,有的说西胡语,还夹杂着各地的方言,混乱不堪。
这些人扶老携幼,千里迢迢,长途跋涉来到洛阳,没有房子住,没有粮食吃。
眼看快到了春耕的季节,男人们不是准备耕地播种,却要拿起刀枪上战场,难道仅凭一个不认识的曹虎的一封信,便举国兴兵,陷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吗?事情绝不会这样简单。
拓跋宏一咬牙,为世间不再有战争,为天下百姓安居乐业,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北魏太和十八年(494年)冬,拓跋宏决定亲自统兵南征,他在出发前下诏,严禁国内士民穿胡服。“国人多不悦”,鲜卑族臣民对这条诏令都很反感。
太和十九年(495年)春,魏军行进到达悬瓠(今河南汝南),曹虎没有来,襄阳兵也不见踪影,几次派人催促曹虎前来会合,始终没有回音。
拓跋宏没有退缩,下令各路魏军兵按既定方针进行。他把主攻方向选在寿阳、钟离、马头三地,并亲自赶往军中。
齐明帝萧鸾得知魏军南下,分别派遣镇南将军王广之、右卫将军萧坦之、尚书右仆射沈文季分别督率司州、徐州、豫州三地军队北上,抵抗北魏的入侵。
又派太尉陈显达为使持节、都督西北各路军事,在新亭、白下一带来回巡视,以壮军威。
魏将拓跋衍率兵攻打钟离,被齐徐州刺史萧惠休击败。刘昶、王肃率军攻打义阳。齐司州刺史萧诞出兵抵抗,因出战不利,转而闭城自守,城外一万余百姓多半投降了魏军。
拓跋宏率三十万魏军渡过淮河,浩浩荡荡抵达寿阳,铁甲骑兵一眼望不到头。当时正值春雨绵绵之季,拓跋宏登上八公山,览胜赋诗。
突然,天上下起了倾盆大雨,拓跋宏冒雨行巡,并命令侍从去掉撑在他头上的伞盖,左右担心他淋雨生病,极力劝说,
拓跋宏不听,跳下马,踩着泥泞在雨中行走,浑身淋得透湿,看到生病的士兵,停下脚步,好言抚慰,鼓励士兵振作精神。
拓跋宏派人去寿阳城给南齐官员送信,请他们派人前来对话。
南齐丰城公萧遥昌接信后,派崔庆远前往魏营。崔庆远见到拓跋宏,第一句话便理直气壮地质问拓跋宏,为何要兴兵南侵。
拓跋宏回答说:“当然有原因。你是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
崔庆远说:“我不明白你的来意,也不想听假话,你就直截了当吧!”
孝文帝问道,“你们君主为何连续废去两个皇帝,自立为君呢?”
崔庆远答道:“
废去昏君,另立明主,这种事情古今常见,并非只有我朝最近发生的这么一桩,不知你对此有何不解之处?
孝文帝反问:“武帝的子孙,现在都在哪里?”崔庆远回答道:“七位藩王乱国同罪,已和周朝的管叔鲜和蔡叔度一样,杀掉了,其余的二十多位藩王,有的在朝廷中担任清要之职,有的在外面担任州、郡长官。”
孝文帝又问:“你们现在的君主萧鸾如果没有忘掉忠义之德,为什么不从前帝近亲中选择一人立为新君,如当年周公辅佐成王那样,而要自己做皇帝呢?”
崔庆远回答说:“周成王有亚圣之德,所以周公立他为君,甘愿为辅臣。可是,如今本朝前帝近亲之中,没有周成王这样的人物。况且,汉代霍光也曾经舍弃汉武帝的近亲而拥立汉宣帝刘询,只是因为他贤德呀!”
孝文帝逼问:“霍光为什么不自己登上皇位呢?”
崔庆远答道:“
霍光是外姓,不是皇族。本朝当今皇上如同汉宣帝刘询,怎么能拿他与霍光相比呢?如果按照你说的那样,那么当年武王伐纣,没有立纣王庶兄微子为君而自己辅佐之,也是贪求天下了吧?
孝文帝笑道:“朕前来,本是兴师问罪,听了你刚才之言,心里也明白了。”
崔庆远也笑了笑说:“'见可而进,知难而退',这就是圣人之师。”
孝文帝又问:“你希望与我和睦友好呢,还是希望兵戎相见?”
“当然是和睦相处。”崔庆远说,“相睦友好,则两国互相庆贺,人民大众承受好处。否则的话,两国关系交恶,兵戎相见,致使生灵涂炭,流离失所。至于能否和睦相处,完全由你决定。
孝文帝不禁点头,厚赏了崔庆远,并派人送他回寿阳城。随之放弃攻打寿阳,沿淮河东下,移师钟离。
此次南征,拓跋宏下了一道诏令:
诸军不得骚扰淮北的百姓,违令者斩。大军所过之处,百姓安居乐业。军人不敢抢掠,百姓甘愿给魏军纳粮。
其实,这一项政策,打破了鲜卑人的习惯,引起鲜卑将士的不满。因为过去的鲜卑人打仗,是打一路,杀一路,抢劫一路。拓跋宏的诏令,打破了鲜卑人的发财梦。拓跋宏当然知道,但他必须这样做,若不行仁义之师,要实现他的远大目标,那就是一句空话。
齐明帝萧鸾派左卫将军崔慧景、宁朔将军裴叔业增援钟离。
魏将刘昶、王肃率二十万大军攻打义阳。刘昶、王肃都是南朝降将。
北魏有重用南方降将的传统,这和北方骑兵不习水战、不了解南方地形有关。
孝文帝推行汉化,更是将南方人倚为重臣。
魏军仰仗兵力众多,在营盘四周挖堑立栅三重,日夜爬城进攻,摆出一副不攻下义阳誓不罢休的架势。守城的齐兵士只能以盾牌蔽身,无还手之力。齐军走到距离义阳城百里的地方,久经战阵的王广之不敢再向前进,而义阳城守告急的信使一个接一个地赶来。
黄门侍郎萧衍建议,义阳西南有一座贤首山,如果占据贤首山,居高临下,出其不意,突发奇兵,必定能大获全胜。
众将不敢冒险,谁也不敢附和。
王广之见萧衍态度坚决,不好再坚持,说道:“我老了,该是你们年轻人建功立业的时候,我手下的精兵任你挑选。”
王广之的畏缩不前,成就了萧衍。
萧衍带领精兵连夜出发,人衔枚,马束口,抄小道悄悄赶往义阳,将战旗插上贤首山。
第二天拂晓,萧衍登上山头,俯视山下,魏军大营里三层,外三层,将义阳围得水泄不通。
魏军主将刘昶望见贤首山的旗帜,大惊失色,不清楚到底来了多少人马,分兵十万列阵淮水以北,严阵以待。
义阳城中的齐兵远远望见漫山遍野的本方旗帜,以为大批援兵到了,士气大振。萧诞见援军到了,随即派长史王伯瑜率兵出城,对北魏阵营发起攻击,顺风纵火,烧毁魏军栅栏,攻入魏营。
萧衍站在贤首山上,居高临下,见城中齐军杀出,亲自擂响战鼓,齐军从贤首山猛扑下山,冲入敌阵。齐军居高临下,对魏军形成内外夹击之势,锐不可当。
魏军难以招架,大败,鲜血染红了原野,刘昶、王肃率残部溃退。
齐兵乘胜追击,俘敌数千人。
贤首山之战,二十万魏军败于一人之手,萧衍一战成名。梁朝有一首战歌《贤首山》:
贤首山,险而峻。
乘岘凭,临胡阵。
骋奇谋,奋卒徒。
断白马,塞飞狐。
殪日逐,歼骨都。
刃谷蠡,馘林胡。
草既润,原亦涂。
轮无反,幕有乌。
扫残孽,震戎逋。
扬凯奏,展欢酺。
咏状杜,旋京吴。
这是“竟陵八友”之一沈约的杰作,写的就是萧衍的贤首山之战。而萧衍就是此后萧梁的开国皇帝。
魏军四路南征,义阳一路战败,身在钟离的拓跋宏尚不知情。他还想体会一下饮马长江的滋味,杀齐军一个措手不及,亲自率轻骑南行。
司徒冯诞因患重病不能随行。拓跋宏临出发的时候,特意前去与冯诞辞行,冯诞泪流满面。拓跋宏忍泪出发,才走了五十多里路,快马传来了冯诞的死讯。正在这时,突然又传来齐将崔慧景等几路齐兵驰援钟离的消息,只得连夜进回钟离。
拓跋宏回到钟离城,摸着冯诞的尸体,悲痛万分,大哭不止。第二天,拓跋宏派人将冯诞的灵柩送回洛阳,又派使者临江发放檄文,
历数齐明帝萧鸾废帝自立、杀戮诸王的罪过,然后亲自督战,对钟离城发起一轮又一轮攻势。
钟离守将萧惠休有勇有谋,再加上齐将崔慧景、裴叔业等人赶到增援,驻扎城外,与城中遥相呼应。
魏军觉得形势有些不妙,两军相持十多天,不但没有占到便宜,还损伤了许多将士。拓跋宏不禁有些沮丧,相州刺史高闾、尚书陆睿乘机上书,劝拓跋宏退回洛阳。拓跋宏这才渡淮北去。拓跋宏在撤军前做了部署,皇帝和大队人马渡河先退,前将军杨播领步兵三千,骑兵五百殿后。
魏军半渡之时,齐军水兵突然发起进攻,占据河洲,截断水路。大批魏军被隔在淮河南岸,形势十分危急。拓跋宏立马淮河北岸,
手指河中黑压压的齐军战舰,对众将说:“无论是谁,若击破河洲上的齐兵,封直阁将军。”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军主奚康生对身边的战友说:“此去如果成功,一战扬名;如果命丧淮河,那也认命!大丈夫建功立业,就在今天。”
奚康生说罢,让士兵扎了一些木筏,装满柴草,点燃之后,顺风放筏,直冲齐军的战舰。
趁着烟雾迷蒙的时候,奚康生率敢死队一阵掩杀,杀得齐兵仓皇失措,四散逃去,南岸的魏军这才安全北撤。
拓跋宏大喜,当即任命奚康生为直阁将军。直到殿后的杨播撤回北岸,拓跋宏才放心地纵马北去。
拓跋宏率大军撤退,但邵阳洲上仍然还有一万兵马被萧惠休围困,这些魏军归心似箭,但处在齐军包围之中,想走可没那么容易。无奈之下,只得派人求见齐将崔慧景,称愿献五百匹战马,求借一条归乡之路。
崔慧景是一员老帅,齐武帝时的旧将。萧鸾篡位前,特地派萧衍率台军进驻寿阳监视他;萧鸾称帝后,立即把他从地方调到京师;直到边关吃紧,才派他出来,如果不能拿下邵阳洲,对朝廷就不好交代。
因此,他主张痛打落水狗,一举歼灭邵阳洲的魏军。
张欣泰摇摇头,表示不同意崔慧景的决定。
张欣泰的父亲是大名鼎鼎的刘宋名将张兴世,他出身将门,却不喜欢舞刀弄棒,只喜欢读书,只是一个文官。魏军南侵,用人之际,齐明帝萧鸾委任张欣泰为将,跟随崔慧景增援钟离。
崔慧景眉头一皱,问道:“为何?”
张欣泰说道:“
有一句古话,叫作穷寇勿追。驱兵追击,胜了不足以说明我们善战,万一败了则前功尽弃,岂不是很可惜!
崔慧景同意了张欣泰的建议。萧坦之却生气了,心想我浴血奋战,你俩坐收战功,太便宜了吧。
萧坦之回朝之后,向萧鸾打了小报告,说崔慧景、张欣泰二人在邵阳洲放走了一万魏军。崔慧景、张欣泰没有得到奖赏,挨了萧鸾一顿臭骂。北魏四路南征,钟离、义阳两路已经退归。以薛真度为帅的襄阳一路,在南阳遭到齐太守房伯玉顽强抵抗,也大败而归。
唯有南郑一路,先是攻占了汉中,后来在南遇挫,随即奉命北归,最终安全返回仇池。但胜利的主角并非主将刘藻,而是副将拓跋英。
北魏城阳王拓跋鸾攻打赭阳,结果吃了一场败仗,也匆匆退回。督军卢渊本是勉强受命,至此归心似箭,早已丢下军队,返回洛阳了。
孝文帝的第一次南征,草草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