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蹂躏的“蹂躏者”:中途岛海战中美军VT-8鱼雷机中队的悲壮牺牲
来源: 崎峻战史
1942年6月4日,在中途岛以北洋面上,太平洋战争迎来了转折点:美军航母的SBD轰炸机群在几分钟内重创了3艘日军主力航母,创造了海战史上绝无仅有的逆转时刻。人们在记住这奇迹瞬间的同时也不应该忘记,在此前美国人已经为胜利付出了足够多的鲜血和生命:来自中途岛及航母的美军飞机向强大的对手轮番进攻,损失惨重,虽然未能给敌人造成任何损伤,但成功地干扰了日军机群的出击,吸引了警戒战斗机,从而为SBD的突袭创造了良机。在这些无畏的进攻者当中,损失最大的莫过于来自“大黄蜂”号航母的VT-8中队,该中队的15架TBD鱼雷机在战斗中全部被击落,30名机组成员仅1人幸存,因而荣获总统集体嘉奖。
■ 这幅画作表现了1942年6月4日中途岛海战中美军SBD轰炸机群排成纵队向日军航母俯冲的场面。
崭新的中队
1941年夏季,二战进行已近两年,美国仍在孤立主义的气氛中置身事外,但是美国军政精英们深知参战是迟早的事情,并且已经着手备战。就在这个夏季,美国海军决定组建一个新的舰载机中队,即第8鱼雷机中队(简称VT-8)。从番号就能判断出这个新中队将配置于正在纽波特纽斯船厂里舾装的新型航母“大黄蜂”号。同战争前夕美军组建的新部队一样,VT-8中队的大部分成员都是穿上军装没多久的毛头小伙子,但是他们的中队长是一位地道的飞行老鸟。
■ 1941年10月,刚刚服役的“大黄蜂”号航空母舰驶离汉普顿锚地,该舰属于约克城级,标准排水量20000吨,航速33节,载机量72架,1942年10月26日在圣克鲁斯海战中被击沉。
约翰·沃尔德伦海军中校是一位年过四旬、有着印第安血统的南达科他硬汉,当他在1941年夏季接过VT-8中队的指挥权时,已经拥有近15年的飞行资历,是一位资深的海军航空军官。沃尔德伦于1900年8月24日出生在南达科他州皮埃尔堡,1920年成为海军候补生,1924年毕业于海军军官学校,最初服役于“西雅图”号装甲巡洋舰,之后前往佛罗里达州彭萨科拉海军航空站接受飞行训练,于1927年夏季拿到了飞翼徽章,成为海军飞行员。沃尔德伦先后在VT-1和VT-9中队服役,于1928年晋升中尉,在1929年至1931年先后在海军军官学校和彭萨科拉海航站担任航空教员,之后加入“列克星敦”号航母的VS-3B中队。在整个30年代,沃尔德伦屡屡调职,先后在战斗机中队、巡逻机中队,甚至战列舰的侦察机分队中服役,其间也曾在陆上基地和海军机关坐过办公室,其从军履历非常丰富,被公认为是技术出众的飞行高手和富于人格魅力的领导者。
■ 第8鱼雷机中队中队长约翰·沃尔德伦海军中校。
VT-8中队在组建时装备TBD“蹂躏者”式鱼雷轰炸机,该机由道格拉斯飞机制造公司于30年代中期研发,1935年首飞,1937年8月列装。在最初服役时,具有全金属机身、下单翼布局、收放式起落架和封闭式座舱的TBD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鱼雷机,是美国海军第一种全金属单翼鱼雷机和第一种安装液压折叠机翼的舰载机。TBD安装一台普拉特&惠特尼R-1830型星形空冷发动机,最大时速331公里/小时,巡航速度206公里/小时,飞行平稳,被认为是优秀的鱼雷发射平台。TBD可以挂载1枚Mk 13型鱼雷,也可以挂载1枚454公斤炸弹或2枚227公斤炸弹,在挂载鱼雷时的航程为700公里,挂载炸弹时为1100公里;自卫武器为1挺7.62毫米前射机枪和1挺7.62毫米后座活动机枪;机组成员为3人,即飞行员、领航员和后座机枪手,领航员兼任轰炸瞄准手,机枪手兼任无线电员,而鱼雷发射由飞行员负责,因此在执行鱼雷攻击任务时也可以采用两人机组。TBD的性能在刚服役时是令人满意的,但在航空技术大跃进的时代背景下,仅仅几年工夫,TBD身上的光环就渐渐褪去了,到太平洋战争爆发时已经相当落伍了,主要表现在航速低、航程短、自卫火力薄弱。
■ VT-6中队的TBD鱼雷机在1938年进行飞行训练,该机当时刚刚列装,还属于新锐机型。VT-6中队隶属于“企业”号航空母舰。
■ 1941年10月VT-6中队的TBD在训练中投掷Mk 13型鱼雷的场面,Mk 13型鱼雷是美国海军第一种专门设计的航空鱼雷。
在30年代末,美国海军已经意识到TBD的不足,开始研发后续机型,即格鲁曼公司的TBF“复仇者”鱼雷机。该机于1941年8月首飞,1942年初列装,到同年6月时已经交付100余架,遗憾的是当这些飞机送达夏威夷珍珠港时,美军航母舰队刚刚离港开赴中途岛战场。不过,有6架TBF被先行部署到中途岛基地,即将在随后的海战中上演“复仇者”的处子秀,巧合的是这6架飞机正属于本文主角VT-8中队的分遣队。
首赴沙场
当珍珠港遇袭的消息传来时,VT-8中队还在进行训练,尽管所有人都渴望立即开赴前线,向卑鄙的日本人复仇,但沃尔德伦还是耐着性子继续带领部下完成训练,他很清楚眼下这批菜鸟的本事远远无法应付前线战斗。不过,战争初期不断恶化的战局使得留给VT-8中队的训练时间已经不多了。1942年4月,VT-8中队正式部署到“大黄蜂”号航母上,进入现役舰载机中队行列。
■ 1941年夏季,一架属于VT-8中队的SBN-1教练机在进行训练飞行。
在登上航母后,沃尔德伦继续为他的中队安排高强度的训练科目,努力在最短的时间里指导飞行员们掌握海上飞行、通讯导航、鱼雷攻击以及甲板起降的技巧,训练计划之密集使人喘不过气来,但是中队的所有成员都抱着渴望战斗的热忱和对中队长的由衷信任而咬牙坚持着。除了加强训练之外,沃尔德伦还对本中队的TBD做了临时改进,他利用航母上储备的SBD轰炸机的备件,将TBD座舱后部的7.62毫米自卫机枪更换为SBD使用的双联装型号,以强化自卫火力,这是VT-8中队的“蹂躏者”独有的特征。但是,后来的战斗表明这一改进效果不大,因为“蹂躏者”在灵活的零战面前全无还手之力。
■ 1942年5月,VT-8中队的部分成员在“大黄蜂”号航母的飞行甲板上合影,其中后排左起第三人为中队长沃尔德伦中校,前排左起第四人为乔治·盖伊少尉。
实际上,在VT-8中队开赴战场之前,美国海军已经计划为其换装TBF“复仇者”鱼雷机,该中队的部分成员由哈罗德·拉尔森海军上尉带队,留在弗吉尼亚州的诺福克基地,接收首批交付的TBF,并进行换装训练。1942年5月底,拉尔森带领完成训练的中队成员及一批TBF从美国本土抵达珍珠港,不巧的是“大黄蜂”号刚刚离港开往中途岛,未及参战。不过,VT-8中队的6架TBF组成一个分遣队,作为增援力量被派往中途岛,分遣队指挥官为兰登·菲伯林海军上尉。
■ 1942年3月在诺福克交付VT-8中队的TBF鱼雷机,该中队是美国海军第一个换装TBF的鱼雷机中队。
1942年5月28日,以“企业”和“大黄蜂”号航母为核心的第16特混舰队在斯普鲁恩斯海军少将率领下离开珍珠港,前往中途岛东北海域待机,静候日军舰队的到来。在大战临近之际,VT-8中队和所有美军舰载机中队一样紧张地进行战前准备,这也是该中队的首次实战。沃尔德伦深知此战的凶险,他们即将面对当时世界上最好的战斗机飞行员驾驶的最好的舰载战斗机,而性能低劣的“蹂躏者”很难逃脱零战的猎杀。6月3日战斗前夜,沃尔德伦召集全中队做战前动员,他坦诚地说道:
“我感到我们已经准备就绪,实际上我相信在目前的条件下我们已经做到最好。我最大的希望是我们能够获得有利的战术态势,但是恐怕我们不能,而且还可能越来越糟。我希望我们中的每一个人都能竭尽全力摧毁我们的敌人。哪怕我们只剩下一架飞机能够进入攻击位置,我希望他冲上去,命中目标。愿上帝与我们同在。祝大家好运。”
沃尔德伦可谓一语成谶,在次日的战斗中,他的中队果真遭遇了最糟糕的情况,而且只有一架飞机成功投雷。对于VT-8中队而言,中途岛之战既是一场壮烈的处子战,也是一场毁灭之战。
■ 这幅画作描绘了VT-8中队的TBD在“大黄蜂”号航母上进行起飞准备的场面,注意后座自卫机枪为双联装型号,这是VT-8独有的装备形式。
临战决断
6月4日凌晨4时30分,日本航母机动部队在中途岛西北约200海里处开始放飞空袭中途岛的攻击队和侦察机群,几乎与此同时,中途岛基地和美军航母特混舰队也派出了当天的第一批侦察机。虽然通过破译电讯,美军已经掌握了日军舰队的动向,但交战之际要把情报优势转变为真正的胜利仍需要前线指挥官的技巧、决断和运气,而先敌发现尤为重要。在这关键的一天,幸运女神显然更加青睐美国人,在5时30分前后,从中途岛起飞的PBY巡逻机先后发现了日军攻击机群和日军舰队,并迅速向基地及特混舰队发出报告。
在获悉敌情后,指挥第17特混舰队(以“约克城”号航母为核心)的弗莱彻少将于6时07分指示斯普鲁恩斯向西南航进,一旦确定方位立即向敌军航母发动攻击。斯普鲁恩斯原计划在9时派出攻击机群,但对侦察报告进行分析后他决定提前2小时出击,他判断这样做可以抓住日军回收第一波飞机,而第二波飞机尚未起飞的脆弱时机给予致命一击,战况的发展也确如他的预想,这是斯普鲁恩斯在中途岛海战中的最重要决定。不过,因为两军舰队相距200海里,处于美军舰载机作战半径的极限,一旦没有抓住目标,很多飞机的燃油很可能无法返回母舰。尽管如此,第16特混舰队还是在7时刚过就开始飞机起飞作业,在一个小时内2艘航母总共派出20架F4F、68架SBD和29架TBD,共计117架飞机。“约克城”号迟至一个多小时后才开始派出攻击机群,包括6架F6F、17架SBD和12架TBD,共计45架飞机。
■ 1942年6月初中途岛海战期间,聚集在“企业”号飞行甲板后部的TBD机群,属于VT-6中队。
在起飞作业之前,在“大黄蜂”号的舰桥上发生了一场争论,飞行指挥官斯坦诺普·林海军中校和舰长马克·米切尔海军上校决定将出击航线定为正西,而非侦察报告显示的西南方向,以期能够抓住日军舰队的航迹,而沃尔德伦认为应该向西南方向搜索目标,但他的建议没有被采纳。此外,林中校还决定让战斗机在高空为SBD护航,这样在遭遇日军战斗机拦截时可以获得高度优势。上述战术安排直接导致了VT-8中队的悲剧。在向舰长道别时,沃尔德伦保证将排除一切困难完成任务,而米切尔从他的眼神中感觉到,这位性格刚强的中队长已经不打算活着回到母舰了。
■ “大黄蜂”号航空母舰的两位指挥官:舰长马克·米切尔上校(左)和飞行指挥官斯坦诺普·林中校(右),他们在制定出击计划时犯了错误,不仅错过了目标,还使VT-8中队面临孤军奋战的绝境。
7时28分,就在第16特混舰队的舰载机还在陆续飞离甲板时,1架日军侦察机出现在远方天际。斯普鲁恩斯担心位置暴露、失去突然性,命令“企业”号先行起飞的33架SBD不必等待战斗机和鱼雷机升空编队,立即向日军舰队方向出击!其他飞机各自编队跟进。这个决定使得100多架舰载机分成相互独立的数个机群分别向日军舰队所在的海域飞去,最后以中队为单位依次投入战斗,换而言之,美军的进攻相当分散,毫无协调可言。
“大黄蜂”号的机群起飞后,林中校带领F4F和SBD在高空编队,向西飞行,而VT-8中队的15架TBD则在低空飞行。沃尔德伦试图通过无线电引导整个编队向西南寻找敌人,但是没有成功,于是决定自行其是,带领VT-8脱离大编队,独自飞向西南方向,他的决定虽然事后证明是正确的,但也是致命的,实际上把整个中队带上了一条不归路。
■ 1942年6月4日上午,沃尔德伦中校驾驶的TBD鱼雷机正在起飞,这是他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幅照片。
■ 在航母附近进行编队飞行的VT-8中队的TBD机群,摄于中途岛海战前夕的训练期间。在6月4日当天该中队首次实战出击的场面大概也是如此。
杀戮与牺牲
就在第16特混舰队刚刚开始起飞舰载机时,在日军舰队上空激战已经爆发,最先向日军发起进攻的正是VT-8中队派驻中途岛的TBF分遣队。在收到日机来袭的警报后,菲伯林上尉指挥的6架TBF于6时15分飞离中途岛,于7时10分最先飞抵日军舰队附近,并与4架陆航的B-26轰炸机一道发动了中途岛海战中美军对日军航母舰队的第一轮进攻,然而在他们距离目标还相当远时就遭到了日军战斗机的凶狠拦截。
■ 隶属于VT-8中队的8-T-1号TBF鱼雷机侧视图,该机属于VT-8中队派驻中途岛的菲伯林分遣队。
当时,在日军舰队上空有25~28架零战担任巡逻警戒,而且编队外围的护航舰艇也预先发出警告,大队零战迅速向美机迎面扑去。日军飞行员对于首次出现在战场上TBF还不太熟悉,因此在交战之初TBF的自卫火力让日军吃了点苦头,有资料显示至少有1架零战被美军击落,但是那些老手们很快就抓住了目标的弱点,痛施杀手。6架TBF以“赤城”号为目标实施编队攻击,但是在抵达投雷位置之前就有4架被击落,而最后2架投下的鱼雷也被日舰成功规避。最终,6架TBF仅有1架带着满身弹孔挣扎着飞回了中途岛基地,包括菲伯林上尉在内的大多数飞行员阵亡,而同时进攻的4架B-26也有2架被击落。美军对日军舰队的首轮攻击被挫败了,VT-8分遣队的遭遇只是两个小时后中队主力惨烈战斗的预演,那将是一场更为彻底、更为血腥的杀戮。
■ 菲伯林分遣队的8-T-1号TBF鱼雷机在中途岛东岛上的留影,该机是菲伯林分遣队在中途岛海战中唯一返航的飞机。
在首轮攻击后的两个小时内,其他来自中途岛的美军飞机又多次攻击日军舰队,都毫无意外地失败了,未伤日军分毫,更多的美机被零战和防空炮火撕成碎片,在牺牲的美军飞行员们包括陆战队航空队的洛夫顿·亨德森少校,后来著名的瓜岛机场就以他的名字命名。虽然上述进攻均未取得战果,但给日军造成了持续的压力,令日军指挥层的战术困境更为加剧,南云著名的“换弹”命令和先回收飞机,再全力进攻的决断都发生在这期间。在日军完成新一轮进攻准备之前,美军舰载机群已经抢先杀到,而最先发现目标并投入攻击的就是沃尔德伦的VT-8。
大约在9时25分,沃尔德伦发现天际线上有两道烟迹,于是调整航向,抵近观察,很快一支至少拥有3艘航母的庞大舰队出现在视野中。沃尔德伦摇摆机翼,发出进攻信号,随后全中队15架飞机排成攻击队形,降低飞行高度,在沃尔德伦的带领下开始了一次自杀式的突袭。在他们身边没有一架护航战斗机,而在前方的天空中,一些不祥的小黑点正越来越大,那是令人生畏的零战!
■ 隶属于VT-8中队的T-5号TBF鱼雷机侧视图,在机腹挂载一枚Mk 13型鱼雷,该图展示了VT-8中队的TBD在中途岛海战时的机体涂装。
VT-8分为两个编队,分别由沃尔德伦和詹姆斯·欧文斯海军上尉带领,试图从目标两侧实施交叉攻击。但是,从各个方向袭来的零战很快就让这一部署化成泡影,它们将两个美军编队逼迫到一起,然后又以迅猛的穿插突击将其分割成四个部分加以各个歼灭。当时至少有21架零战参与了对VT-8的屠杀,TBD机群在距离日军航母尚有7海里时就不得不面对零战的炽烈火力。尽管该中队的飞机已经换装了双联装自卫机枪,射手们也拼命地向进攻者喷洒弹雨,可是异常灵活的零战完全不在乎美机的还击,从不同的角度发起攻击。TBD原本就机动性欠佳,在挂载鱼雷时更显笨拙,既无法机动规避,也难以用火力逐退日机,结果任由宰割,在零战的首轮开火中就有4架TBD拖着火焰坠入大海,随着距离的接近,日军舰船上的防空武器也展开拦阻射击,将更多的TBD打入地狱。正如战前沃尔德伦所言,VT-8中队最后仅有1架飞机抵达投雷位置,该机驾驶员是乔治·盖伊海军少尉。
■ 这幅画作表现了1942年6月4日上午9时30分前后,VT-8的TBD机群向日军航母编队发起突击时,遭到日军零战截击的场面,注意后座的双联装机枪。
孤独的幸存者
盖伊少尉来自德克萨斯州的韦科,1917年3月8日出生,在参加中途岛海战时24岁。当二战爆发时,盖伊正在德克萨斯农艺与机械大学学习,和许多热血青年一样,他决定投笔从戎,报名参军。盖伊最初想加入美国陆军航空队,因为没通过体检而被拒绝,之后他又转而报名参加美国海军航空兵,最终如愿,于1941年9月完成飞行训练,获得少尉军衔,并被分配到VT-8中队。
■ 1942年6月初,乔治·盖伊(左)与一位战斗机驾驶员麦克库斯基少尉合影留念,可惜在随后的战斗中,VT-8中队没有得到己方战斗机的任何支援。
在6月4日早上,盖伊是全中队第一个起飞的。当沃尔德伦带领VT-8向日军舰队实施决死突击时,盖伊努力驾机保持编队,可是身边的友机接连坠落,他的座机也被连连命中,耳边充斥着子弹穿透飞机蒙皮的响声和零战掠过的呼啸声,他还听到了后座机枪射手罗伯特·亨廷顿中弹后垂死的哀号。从发现目标到逼近目标大概有10多分钟,这段时间在盖伊看来仿佛永无尽头。当他终于感到已经距离目标足够近时,身边只剩下2架友机了,他们瞄准了身躯硕大的“加贺”号(也有资料称为“苍龙”号)。日军航母剧烈转向,进行规避。在占据投雷位置的过程中,又有2架TBD被击落,现在只剩下盖伊单枪匹马地去实践中队长的战前动员令了。他操纵着已经受伤的飞机从700米高度向海面俯冲,从目标舰首左舷方向投下VT-8中队在此战中的唯一一枚鱼雷,遗憾的是并未命中。
■ 这幅画作记录了盖伊驾驶的VT-8最后一架TBD顶着炮火向日军航母冲锋的孤单身影,这一幕凝聚了VT-8中队的悲壮和无奈。
投雷完毕的盖伊没有按照常规动作立即转向或爬升脱离,这样会把机腹暴露给日军防空炮火,他选择继续向航母直冲过去,以较小的正面轮廓对敌,减少中弹几率。在TBD几乎快撞上航母舰岛时,盖伊突然急转掠过航母的飞行甲板,飞向防空炮火相对稀疏的舰尾方向。他后来回忆飞机距离甲板大约只有3米。在那一瞬间,盖伊的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干脆直接撞在日军航母甲板上,可是他没有那么做,求生欲望驱使他尽量驾机返回母舰,可惜一队零战断绝了他的归途,在遭遇猛烈射击后,VT-8的最后一架飞机也坠入了大海。
盖伊受了轻伤,从漂浮的残骸中逃出,利用座椅的橡胶座垫避开了零战的扫射。在一个小时后,泡在水中的盖伊目睹了SBD机群的凌厉俯冲和3艘日军航母接连中弹起火的壮观场面。天黑后,盖伊确认周围已无敌舰,才将救生筏充气,在30小时的漂流后于6月5日下午被一架PBY救起。值得一提的是,VT-8是当天“大黄蜂”号出动的攻击机群中唯一遭遇敌舰的中队,林中校带着10架F4F和35架SBD因为错误的航线而错过了目标,只有部分SBD返回母舰,剩下的飞机因为燃料不足降落在中途岛。
■ 在投雷完毕后,盖伊驾机试图从低空脱离战斗,返回母舰,但是一架逼近的零战使他最终无法返航。
盖伊的生还为VT-8悲惨的第一战画上了句号,15架飞机尽数被击落,30名机组成员仅1人幸存,性能低劣的飞机、缺乏战斗机护航加上沃尔德伦的主动精神注定了这一悲剧结局。事后发现,实际上VT-8可以得到战斗机支援,当时“企业”号VF-6中队的10架F4F就在VT-8头顶约6600米的高空盘旋。在出击时,VF-6已经与本舰的VT-6中队约定了护航信号。在编队飞行过程中,VF-6失去了与VT-6的目视联系,却把VT-8误认为护航对象,可是沃尔德伦不知道“企业”号友机约定的信号,加上通信频道不同,因此无法呼唤支援。更为讽刺的是,当VT-6投入进攻时,由于通讯不畅也未能联络到VF-6,结果这个中队在整场战斗中居然毫无表现。当F4F飞行员还在困惑为什么没有遭遇零战时,殊不知日军战斗机正在低空屠杀孤立无援的鱼雷机。
■ 中途岛海战中美军鱼雷机部队遭受日军战斗机屠杀的场面,此战之后,TBD从一线全部撤装。
在VT-8之后,“企业”号的VT-6中队和“约克城”号的VT-3中队也先后发起进攻,但结局与VT-8大同小异,VT-6的14架TBD中有10架被击落,VT-3即便得到VF-3的支援也未能避免12架损失10架的厄运,它们投下的少数鱼雷也无一命中。最终,当天美军出动的41架TBD仅有6架返航,损失率高达85%,这一惨痛记录也终结了TBD的服役历史,在中途岛海战后TBD全部退居二线,在1944年撤装。当然,美军鱼雷机部队的牺牲并非徒劳,他们前赴后继的进攻不仅将日军巡逻战斗机吸引到低空,为SBD创造了攻击机会,更重要的是延缓了日军攻击机群的起飞作业,当时部分日军轰炸机已经完成出击准备,但由于军舰转向规避和甲板被自卫战斗机占用而迟迟不能升上甲板,最后丧失战机。如果得知击沉4艘日军航母的战果,沃尔德伦和他的部下们当含笑九泉。
青史永垂
中途岛海战以美军获得关键性胜利而落幕,而为这一胜利做出牺牲的英雄们值得褒奖和缅怀。VT-8中队因为在海战中表现出的无畏进攻精神和悲壮的牺牲精神而被授予总统集体嘉奖,中队长沃尔德伦中校也被追授海军十字勋章,美国海军还将1944年服役的一艘艾伦·萨姆纳级驱逐舰命名为“沃尔德伦”号,以示纪念。享有同样荣誉的还有VT-8分遣队指挥官菲伯林上尉,他的名字被命名一艘巴克利级护航驱逐舰。盖伊少尉在获救后乘坐“文森斯”号重巡洋舰回国,得到太平洋舰队总司令尼米兹上将的接见,他向最高长官讲述了中队战友的牺牲,并确认了3艘日军航母被击毁的事实。《生活》杂志在1942年8月31日对盖伊的经历做了专题报道,他也被授予海军十字勋章。身体康复后,盖伊重返前线,作为VT-11中队的一员参加了瓜岛战役,后来成为飞行教官,服役到战争结束。
■ 作为VT-8中队唯一的幸存者,盖伊在获救后被送回国内养伤,图为他在医院里与护士的合影。
■ 1943年盖伊(左)在VT-11中队服役期间,在瓜岛机场与两位战友在一起,他们身后是一架TBF。
中途岛海战后,近乎全军覆灭的VT-8中队以留在后方的拉尔森分遣队的成员为核心得到重建,并成为美国海军第一支换装TBF的鱼雷机中队。重建后的VT-8被部署到“萨拉托加”号航母上,参加了瓜岛战役,在1942年8月24日的所罗门以东海战中,参与了击沉日军“龙骧”号航母的战斗,算是为中途岛牺牲的战友报仇雪恨。在“萨拉托加”号被日军潜艇击伤而退出战场后,VT-8转移到亨德森机场上,成为著名的“仙人掌”航空队的组成部分。在瓜岛作战期间,VT-8再次经历了艰难岁月,曾面临全部飞机受损的困境,最后通过拼凑零件的方式勉强保持1架飞机可以出动,成为“单机中队”。该中队的成员还参与了地面战斗,顽强抵抗日军的进攻。VT-8因为在瓜岛战役中的卓越表现第二次荣获总统集体嘉奖。不过,在1942年底VT-8因为损失过大而被撤编。1943年,美国海军第二次组建了VT-8中队,配属于新服役的埃塞克斯级航母上,随美军航母舰队参与了战争中后期的一系列大战,最终迎来了胜利,算是完成了第一代VT-8成员未尽的愿望。
■ VT-8在瓜岛作战期间遗弃在机场上的一架TBF残骸,摄于1942年11月。
■ 1944年6月塞班岛战役期间,一架VT-8中队的TBF准备从“邦克山”号航母上起飞。此时的VT-8为1943年新建的,与中途岛海战中的VT-8并无直接联系。
二战结束后,乔治·盖伊以中校军衔从海军退役,成为一名民航飞行员,他经常受邀向公众讲述中途岛海战的亲身经历,并撰写了回忆录《唯一的幸存者》。1975年,盖伊为电影《中途岛战役》充当顾问,后在1992年4月11日出席了“中途岛”号航母的退役典礼。1994年10月21日,盖伊因心脏病发作在佐治亚州的玛丽埃塔去世,他的遗体被火化,并将骨灰撒在昔日VT-8中队壮烈捐躯的太平洋海面上。
■ 某模型厂家为TBD鱼雷机模型产品制作的封绘,直接取材自中途岛海战中的VT-8中队,背景中起火燃烧的日军舰船显然是作者自行构思,现实并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