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断埃及 | 失落的拿破仑东方远征舰队

来源:溯古追风

一九九八年的一个夏日,埃及亚历山大港以西二十五公里的阿布基尔湾热闹非凡,埃及和法国的潜水员交替下水,一门古老的青铜加农炮冉冉出水,同时被打捞的还包括古代法国出品的钱币,刀叉,银器等古物,它们都来自于两百年前在这里沉没的一条法国战舰。到场的埃及文化部长向《发现》杂志的记者激动地宣布,经过检验证明,这些古老的遗物,正是来自拿破仑东方远征舰队的旗舰–东方号战列舰。在两百年前的一次海战中,它被英国皇家海军纳尔逊勋爵的舰队击沉在这里,默默的铨叙着拿破仑那次神奇的远征和一支失落的舰队的传奇。

一、

拿破仑.波拿巴的目光扫过繁星密布的天空。地中海的海风温暖而柔和,就象他的故乡科西嘉,带着新鲜葡萄和橄榄油的味道。在东方号战列舰宽阔的橡木甲板上,这位将军比平时更显得矮小。1798年6月22日的深夜,法兰西埃及远征军的司令官拿破仑站在东方号的后甲板上,不动声色的望着月光下连绵不断的舰队向南方埃及的方向缓缓前进,他的神情抑郁而庄严。

这支属于他的舰队蔚为壮观,由十三艘战列舰护航三百二十九艘运输船装载着三万八千名法兰西最优秀的陆军官兵,舰队几乎充斥了整个视野。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他乘坐的旗舰东方号战列舰,这艘排水量四千吨的巨舰用去了四千颗最好的欧洲橡树,三根主桅上飘扬着法国国旗,海军军旗和各式各样的将旗,舷侧三排大炮的炮口在星光下闪闪发光。和其他战舰不同,它庞大的身躯闪着金属的光泽,那是因为它的船身覆盖着一层铜皮–这并不是为了装甲,而是为了增加航速,却不自觉的使它显得更加出众。

在拿破仑身后,司令部的将军们,法兰西科学院的院士们踌躇的看着这位威震欧洲的统帅,没有人能够猜出他的心思。几个他亲信的将领,不由自主的把目光投向了这支舰队的海军总指挥官–45岁的法国海军中将德.布里埃斯。他们想,也许拿破仑将军在担心海军吧。

他们的揣测不无道理,拿破仑这位最伟大的陆军统帅,一生也没能摆脱海军带给他的梦噩。尽管他出生在一个岛上–也死在一个岛上,生死都和大海有缘分,但他从来也没有想过去指挥一场海战。在那个时代,法国军团象陆上的雄狮,横扫整个欧洲,但是在海上,它却未曾打赢一次决定意义的海战。在陆上,法国是参孙,是大卫,在海上呢?法国只是一头笨拙的水牛,在英国这头瑟布鲁斯面前显得那样的软弱和无助。也许,上帝给了这位战神所有陆战的灵感,因而吝啬地拒绝再给法兰西海洋上的光荣吧。

实际上,拿破仑对法国海军的实力比任何人都清醒。从数量上说,法国海军是一支令人生畏的力量,1797年,在拿破仑远征埃及之前,它拥有三十八艘战列舰,每艘最少装备74门炮,其中东方号和阿密涅尔号装备有120门大炮,是那个时代最有威力的战舰。当然,这个数字对比海上霸主英国的五十九艘战列舰稍稍逊色,但也完全可以一战。然而,法国海军的战斗力却和它的数量不相干,它的优秀军官和水手大多是保王党人,大革命初期就站在共和政府的敌对一方,而它的战舰长期被封锁在港内,无论是炮术还是航海都无法得到训练。这使它面对经验丰富的英国海军总是力不从心,而不佳的战绩更增加了法国海军对英国舰队的怯战心理,法国海军里面普遍流行着“恐英症”。正是因为对这些了如指掌,拿破仑从不对他的海军报太高的期望,他的所有军事行动,无一例外尽量采取从陆上行动的方针,这些战役几乎个个精彩绝伦。

然而,这一次,他却不得不渡海出征了。

因为他的目标是东方的埃及。到埃及,他必须渡过浩瀚的地中海。

他的将军们至此还不是很明白这位统帅为什么选中了去攻打这个古怪的沙漠国家。埃及,早已经不是克里奥帕特拉时代的富庶源泉,在十八世纪欧洲人的眼睛里,那里只意味着贫穷,陌生和不可思议。当然,他们对这个小个子绝对的敬畏,尽管他长了一张清秀的娃娃脸,但他的意志如钢。高大的奥热罗将军曾和他争辩过一次,这位科西嘉人的愤怒吓住了所有的人:“我知道将军您比我高一个头,但假如您乐意,我可以马上消除这个差别!”–接着,他带着奥热罗横扫意大利,成了1797年法兰西最大的英雄。有人说法国出征埃及是当时执掌权力的督政府嫉妒拿破仑的战功,试图借刀杀人,实际上,这次出征是拿破仑自己提出的。他的远见超过了督政府的目光所及。当时欧洲的形势是所有君主国都联合起来反对大革命中的法兰西,第一次反法同盟由于拿破仑在意大利的胜利而瓦解,但是在打赢意大利战役的时候,拿破仑就认识到反法联盟的核心英国将是法国未来最大的敌人,只要不征服英国,法兰西的敌人就还会重新联合起来和他作对–当然那时候他不可能知道滑铁卢和威灵顿公爵。当明白突破英吉利海峡没有希望的时候,他便向外交部长塔列兰建议从另一个地方去打击英国,那就是埃及,去切断英国和它的财富之源–印度的联系,去建立法国自己的东方殖民地–也让他自己离开腐败的督政府,以便将来回头收拾残局。这里面还有一个潜在的原因。埃及一直是他魂牵梦绕的地方。他向往亚历山大的光荣,这位马其顿人是古今英雄的偶像,凯撒也曾在这位大帝的陵寝前痛哭。拿破仑认为欧洲太小了,真正伟大的事业是在东方进行。尽管督政府不能理解他建议的深意,但还是同意了拿破仑远征埃及的方案。督政府的核心巴拉斯深怕这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在巴黎和自己作对–他看起来总是骄傲的像一个古代罗马皇帝。如果他拿下埃及,当然很好,如果他不幸死在埃及,也未尝不可以说是去掉一块心病,因此,他们全力的支持他的远征,甚至让他自行挑选需要的将领和军团。

1898年5月,拿破仑率领三万八千名战士组成的法兰西东方军团和三百余艘运输船到达了土伦,其中有三万二千名步兵,三千名骑兵,三千名炮兵和工兵。现在摆在拿破仑面前的问题,就是英国海军的地中海舰队了,它就在地中海上等着他,随时准备把他精锐的陆军师团送到海底。确切的说,皮克斯准将的舰队就在拿破仑出征的土伦港外二十海里,严密的封锁着法国人进入地中海的航道。英国人对法国舰队的集结已经有所警觉,皮特首相指示正在封锁西班牙加的斯港的地中海舰队加强对土伦的监视,一支由纳尔逊勋爵率领的舰队正从加的斯开向土伦。

拿破仑选择了经验丰富的布里埃斯中将指挥他的护航舰队,这位老将十三岁的时候就加入了海军,他曾经在美国独立战争中的拉法耶特将军麾下效力。法国舰队和华盛顿总统的陆军把英国军队包围在约克敦,英军司令官康华利被迫缴械投降。这是法国海军对英国人最骄傲的一战。拿破仑本来还有其他选择,比如比布里埃斯资格更老的查亚拉将军或者杜加里将军,或者是普遍被认为非常勇敢而且精通战术的维尔纳夫将军,但是这位统帅显然认为有过战胜英国人的资历更为重要。布里埃斯中将的麾下有十三艘战列舰和四艘巡航舰,不过,他的舰只普遍比较老,而且训练不足,谁都清楚靠它打掉英国的封锁舰队几乎是不可能的。

5月19日,法国舰队忽然开出土伦军港,果断的冲开英军的封锁线,扬帆入地中海而去。

不得不承认法国人的出击时机把握得非常出色,皮克斯将军的舰队当时正离开阵位去补充淡水,封锁线出现了四十个小时的空缺。掌握了英军封锁舰队行动规律的法国人巧妙利用了这个空隙,扬帆突围。从热那亚,威尼斯等地开来的法国船只纷纷加入。为了避开英国舰队,出港后布里埃斯将军选择了一条远远偏离主航道的航线,尽管因为水手们经验不足,德赛将军的那一个师的运输船没有跟上船队,跑得不知去向,总的来说,这还是一次成功的突围行动。后来和法军相遇的马耳他人发现法国人讲述这段故事的时候,“象孩子一样又蹦又跳,快活的感谢他们的好运气。”

他们的好运气还在继续。

二、

6月9日,法国人到达马耳他,一名法国军官彬彬有礼的登上瓦莱塔港的码头,要求马耳他对法国人开放港口,以便补给淡水和食品。

马耳他地处西西里和突尼斯之间,扼守地中海的咽喉,号称“地中海第一要塞”–这个称号并非浪得虚名,第二次世界大战,希特勒能够打下半个法国,却没法拿下马耳他。1798年的时候,这个要塞是由忠于教皇的“圣约翰骑士团”控制,他们是古代十字军的孓遗。教皇派有一名红衣主教作为政府首脑,以及一支称为“马耳他军团”的雇佣军。

面对法国舰队的光临,马耳他一片恐慌,红衣主教是英国的盟友,但又不敢拒绝拿破仑的大炮。在议会开会全无成效的情况下,他自作聪明的提出允许法国人进行补给的照会,但是要求每次只允许五艘船进港。他的想法是岛上的力量对付五条船还可以应付,而如果法国人照此办理,淡水补充完毕,英国人的封锁舰队也该赶上来了吧?

这就够了。只要两脚落了地,拿破仑就所向无敌,他立即指挥一支小部队登陆瓦莱塔,攻取马耳他要塞。他比红衣主教还清楚双方的实力。圣约翰骑士团的骑士中有三分之二来自法国,他们不会抵抗自己的祖国吧?

果然,法国的骑士们拒绝对法国军队作战,剩下的骑士们军心大乱,和马耳他军团在港口进行了一场象征性的抵抗,一名骑士战死。6月12日早晨三点,法国的三色旗就飘扬在了马耳他的上空。

马耳他的胜利,不仅使法军得到了一个补给和休息的机会,而且获得了圣骑士团几百年搜刮商旅积下的巨额财富,这一点,对远征信心不足的法国士兵来说无疑于一针强心剂。而另一个好消息也在等着拿破仑,德赛将军的那个师,也终于赶到了马耳他,虽然晚了三天,但是完好无损!拿破仑在马耳他心满意足的休息了一个星期,在6月18日起锚,杀向埃及。

可是,危险依然无所不在,根据情报,纳尔逊勋爵的舰队正在地中海上巡弋,这个生性如同斗牛狗的家伙哪怕只有一条舢板也敢去消灭一支舰队–更可怕的是无论他的朋友还是敌人都相信他确实能完成这个任务!如果说拿破仑是陆上的雄狮,纳尔逊就是大洋中的海狼。

毫无疑问,拿破仑很可能在担心这件事情,将军们看到这位统帅转过身来,都不由自主的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布里埃斯将军身上,贵族气十足的海军中将,也不禁屏住呼吸,等待这位恺撒的垂询,拿破仑出发前抱怨了好几次,他不喜欢坐船,他晕船,他应该主宰一切…

然而,此时拿破仑.波拿巴的目光里,却带着一丝孩子般的迷茫和惆怅,他没有看布里埃斯,而是转向了将军们身后的法兰西院士们–当拿破仑要求在远征军中带上一百六十七名科学家的时候,将军们都以为他疯了–为了再现古埃及的历史和辉煌?天哪,难道这位恺撒是个历史教授么?现在,拿破仑面对这些院士们,说出了自己这么长时间里思考的问题:“你们来说,”他指了指那些浩瀚的星群,“到底是谁创造了这一切?”

这个问题超越了将军们的想象,院士们纷纷恭敬的阐述自己的意见,恭维神邸的和强调自然之伟大的两派很快就形成了激烈的争论。拿破仑饶有兴致的听取他们的看法,他本人对于上帝和基督教的教义一直有着自相矛盾的看法,因此很想从这些专家身上得到新的启示。

发生在东方号上的这一幕被记入了史书,根据纪录,这次议论持续了几个小时之久,而这几个小时里,如果纳尔逊的舰队出现,迎接他们的,就是毁灭,舰队的毁灭。也包括拿破仑一生伟业的毁灭。事实上,英国舰队在拿破仑的航渡中两次都和他擦肩而过,法国水手甚至听到了英国军舰上开饭的钟声,幸运的是英国人的了望哨只长了两只眼睛,他没有办法象蜻蜓一样同时看到各个方面–而拿破仑这一面,恰好没有人注意。

拿破仑对科学的态度是真诚的,正是他带的这批科学家,重新发现了法老时代埃及的辉煌。拿破仑的东方远征的成果,带给科学界的远比带给法国政府的多。在敌人的炮口下专心的讨论起了上帝造人的话题,这就是拿破仑。伟人之所以为伟人,或许就在于他具有超越时空的目光。丘吉尔在不列颠之战最艰苦的时候,却在研究怎样大批量的制造登陆艇,以便反攻欧洲大陆!他们都有着无视眼前险恶处境的奇异本能。我们不能认为他是在演戏,因为他在后来的战役中,也曾经象恺撒那样吩咐他的随从:“我要睡一会儿,除了坏消息不要叫醒我。”于是,报捷的使者只好在门外久久的等候。

只要上了船,作为一名陆军炮术军官,他又能做什么呢?海上的事情,就交给海军吧,交给布里埃斯。

但是,布里埃斯能够保证把海上的事情办好吗?

三、

布里埃斯不敢保证。他是一位传统保守的法国海军高级军官,从留下的画像依然可以看出他浓厚的贵族气质,他在艾奥尼安岛战役和威尼斯都打过漂亮的战斗,但是被提升为海军总司令后,却显得并不那样自信,他在给督政府的信中写道:“我的人员不足,现有的训练也不够,军舰的火炮很多陈旧不能使用,在这种情况下接管指挥权,的确需要一点儿勇气。”他的不自信也并不是软弱的表现,因为他面对的是世界第一的海军舰队–英国皇家海军,更何况他们的统帅,还是那位最富有攻击精神的纳尔逊勋爵!

纳尔逊是英国历史上公认最优秀的海军统帅。

拿破仑在东方号上大发感慨的时候,英国皇家海军地中海舰队司令官纳尔逊勋爵,正带着他的舰队在地中海上拉网一样的往返,因为机动幅度太大,他和舰队的眼睛–巡航舰部队失去了联系,此时纳尔逊的感觉恐怕如同骑上了一头瞎眼的公牛。当然这丝毫不影响他对于战斗的信心,他的唯一问题是:法国人在哪里?

霍雷肖.纳尔逊勋爵是英国海军,乃至世界海军至今不变的偶像。这位剽悍的诺福克水手早年和拿破仑颇为相似,也是一个出身于贫寒世家的传奇人物。幸亏他的舅舅是一名舰长,小纳尔逊十二岁就得到机会加入了皇家海军。很快,他就依靠自己那种天生的海狼般的本能在众星云集的英国海军中脱颖而出。二十岁就成为亨廷布鲁克号战舰的舰长,同时受到胡德海军上将和杰维斯海军中将的青睐。1797年,他在圣文森特海战中立下战功,晋升为海军少将。那一次,他违抗杰维斯中将的命令,率舰独自冲出战列,勇猛的对敌舰队迎头截击,冲上敌舰肉搏,迫使西班牙舰队降旗投降。这种不顾敌我兵力“见敌必杀”的主动攻击精神成为了后人所说的纳尔逊精神。追歼拿破仑的东方远征舰队,是他第一次获得独立率领舰队作战的指挥权。

在士兵眼里,拿破仑和纳尔逊都深受爱戴,拿破仑能够对每一个士兵的情况过目不忘,能够在队列中一下子找出某一个老兵来,因此每个战士都以为他效命为荣。纳尔逊更是和粗鲁的水手心心相通,有一次听到一个水兵抱怨家信没有来得及赶上邮差,他马上下令邮船返航来取这封信,原因只是“谁知道我这个兵下一仗会不会给打死?”

纳尔逊和拿破仑也有很大不同,拿破仑只有一次在紧急关头抄起一面军旗直冲敌阵,平时他反对指挥官拿自己的性命去好勇斗狠。纳尔逊却不然,他天生就是一个亡命之徒,每战必身先士卒–他和麦克阿瑟那种身先士卒不同,麦克阿瑟虽然也喜欢在枪林弹雨下走来走去,但无论巴丹还是科雷吉多尔,从来没有一个日本兵打中过这个大个子,他只有运气没有教训。纳尔逊每次身先士卒几乎都要付出血的代价,1793年,在科西嘉的围攻战中,他丢掉了一只眼睛,1797年的加那里群岛战役,他又丢掉了一只手臂。但是这个家伙只休息几个月,就又生龙活虎的出现在战场上,而且照旧冲到第一线,乐此不疲。这也不奇怪,那个时代的优秀海军统帅,最后的命运往往是葬身大海,荷兰海军上将“老爸爸”特朗普是这样,纳尔逊的偶像布莱克海军上将也是这样,在滑膛炮和狙击手面前,海军上将和当兵的没什么区别。这一点,更赢得了包括敌人在内的水兵们的尊敬和爱戴,只要一声令下,水手们愿意为纳尔逊勋爵赴汤蹈火。

但是,纳尔逊是一个不关心政治的军人,就象二战中美国海军的名将尼米兹不会成为一个艾森豪威尔总统。因此尽管他在海战中百战百胜,在战略方面,这位勋爵总是略逊一筹。比如这次拿破仑的远征,纳尔逊的追击就显得颇为拙劣。

首先是他到达土伦的时候已经太晚,拿破仑的运输船已经跑得不知去向。这还可以算作天公作梗,可是他接下来的判断离了谱,法国一直宣传土伦的部队是登陆英国的左翼兵团,纳尔逊信以为真,全军转舵向西,扑向地中海通向大西洋的咽喉–直布罗陀。天,这时候拿破仑正破浪向南走呢。等到纳尔逊从几个美国商人那里知道拿破仑已经拿下马耳他,他才赶紧掉头往回赶,这时候拿破仑慢腾腾的船队已经赢得了一个月的时间。现在,他所面临的问题就是。

法国人在哪里?

纳尔逊毕竟是久经沙场的宿将,他在地图上仔细研究一番法军的行动路线后,认定拿破仑这次的目的地是埃及。但是,他也有些怀疑,这个荒凉的沙漠国家,法国人去干嘛呢?纳尔逊不是政治家,所以他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离奇,为了能够确认情况,他决定派出跟随舰队的最后一条巡航舰前往尼罗河口的亚历山大,去侦查拿破仑的动向。

几乎在同时,布里埃斯也派出一条巡航舰前往亚历山大,去拜会当地的法国领事,它的任务也是了解纳尔逊在哪里。

都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但是动作快有的时候也误事。英国人的航海技术果然出色,比法国人提前一天到达了亚历山大,当地人不要说拿破仑,连一个法国兵都没有见过。英国舰长看看岸上的一片和平景象,耸耸肩膀回去向纳尔逊报告了。

纳尔逊完全被这个报告搞糊涂了。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他终于做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法国人这些行动都是声东击西,他们真实的目的是欧亚交界的君士坦丁堡,闹不好是要掉头去打俄国…无论他对自己的怀疑有多少信心,反正纳尔逊的舰队转过身来,又向东方开始了武装大游行。

其实纳尔逊只要不在海战里面遇到,似乎头脑不能算是很精明,1805年,拿破仑要登陆英国,也是派出一个分舰队实施佯动,纳尔逊马上稀里糊涂的跟着横渡大西洋直奔美洲而去,要不是维尔纳夫在地中海正碰上一场暴风雨出不了港,等纳尔逊发现上当只怕英格兰银行已经换了主人,也就谈不上令他名垂青史的特拉法尔加海战了。看来就是大英雄也不免有局限。

法国巡航舰第二天到达,自然从当地人口中弄清了英国舰队的行踪。

掌握了准确情报的拿破仑军团,立即在亚历山大港开始登陆。

布里埃斯将军建议整个舰队向西移动,在亚历山大以西八英里处的阿布基尔湾登陆–他对这个港湾情有独钟,因为那里港阔水深,而且适宜登岸,而亚历山大本港已经大部淤塞,战舰根本无法靠近海岸,在此登陆不免有些冒险。

但是已经看到海岸的拿破仑再也不愿意在船上多待一分钟,只有脚踏陆地,他才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他拒绝了将军的提议,而下令立即开始上岸。

6月29日,法军在亚历山大港马拉布特村登陆,因为运输船只无法靠近海岸,士兵们被迫乘坐舢板前进三英里才能到达滩涂,所有的人都晕船了,有人被淹死,直到第二天,只有四千人登上海岸。

拿破仑对此毫不在意,他立刻下令这四千名没有重武器的部队攻击亚历山大港。

他成功了,第二天中午,亚历山大港飘起了法兰西的三色旗。

布里埃斯将军目送法军登岸而去,总算出了一口长气,这六个星期的重担,几乎压垮了这位瑾瑾业业的老将,他下令舰队转到阿布基尔港锚泊待命,亚历山大港太浅,他的舰队无法全部停留在这里,从理论上说,八百英里以外的科孚岛锚地是最好的去处,那里还有四艘战列舰可以加强他的力量,但是,八百英里不是一段短的航程,路上很可能碰到纳尔逊,另外,还有不少补给品没有来得及卸载呢,包括装载在东方号上的大批弹药和施工机械。他觉得自己选择阿布基尔作为锚地很有道理,那里隐蔽而且易于防守,最好是纳尔逊不要来,如果他来,布里埃斯觉得自己也可以把阿布基尔变成阿菲利加的土伦,让英国人在港外徒呼奈何。

耐人寻味的是,那位半仙的统帅波拿巴在登陆的时候对布里埃斯将军说了这样一段话:“上天只给了我七十二小时的时间…”

没有人能够理解他的含义,连拿破仑自己恐怕都没有明白,直到8月1日,纳尔逊在阿布基尔开始向布里埃斯的舰队射出炮火。

四、

布里埃斯将军有理由相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在阿布基尔湾锚泊已经一个月,而英国人丝毫没有动静。

这一个月里,拿破仑的远征军进展顺利,特别是7月29日,他在金字塔下大败阿拉伯马穆留克骑兵军团,打得埃及统帅穆拉德巴伊和易卜拉欣巴伊闻风丧胆,望影披靡,他的大炮方阵打骑兵的战术写入了后世的军事教科书。法国海军也比较争气,布里埃斯派遣的佩里上校利用炮艇溯尼罗河而上,和优势的埃及炮艇队进行了一场战斗,正在法军炮艇有些疲于招架的时候,拿破仑派出一队大炮从河岸上向埃及人猛轰–只要双脚踏上土地,这位凯撒几乎永远充满灵感。埃及人招架不住了,它们的旗舰被佩里的炮艇击中,弹药库爆炸,其他的炮艇掉头逃跑。

金字塔战役的胜利,意味着法国军团在埃及已经不可战胜。

对一连串的捷报,布里埃斯将军和其他的法国人一样,都感到有些陶醉和轻松,他派遣了一半的人员上岸,去搜集给养和淡水。

布里埃斯不知道,他的死对头纳尔逊正在全速驶向阿布基尔,来和它决一死战。

受尽戏弄的纳尔逊中将在去君士坦丁堡的路上得知拿破仑在埃及的登陆,他深深的后悔自己犯了一个难以原谅的错误,让这个科西嘉魔王登上海岸就象放猛狮出笼一样可怕,现在唯一的补救措施,就是打掉拿破仑的护航舰队,让埃及的法军象砍断秧的瓜一样枯死。

他费尽心机在寻找着布里埃斯的舰队,终于,在当地人的帮助下,纳尔逊勋爵的舰队于8月1日出现在阿布基尔港外。

刚好是金字塔战役的七十二小时之后。

布里埃斯选择阿布基尔港作为自己的基地颇有道理,这是一个状似虎口的深水海港,张开的虎口朝向北方,外面是喇叭口形的海湾,从老虎上唇突出的獠牙是西侧伸出海岸的阿布基尔岛,只有落潮的时候和大陆相连,岛上土耳其人当年筑有炮台。这里易守难攻,形势险要,直到今天也是埃及的重要军事基地,赎罪日战争中,埃及人就把雷达中心放在这里,保卫整个尼罗河口。以色列人也象纳尔逊一样虎口拔牙,派出特种部队在这里干掉了埃及人两艘雷达哨艇和一个雷达站。

8月1日下午2时,法军瞭望哨发现英军的前卫舰的桅杆,立即发出英军舰队来袭的警报,布里埃斯将军微微吃了一惊,如果说布里埃斯对于英国人的袭击没有准备那是不公平的,在他刚刚到达的时候,就曾经和舰长们讨论过英军来袭的问题,大家的意见几乎没有两样,那就是在锚地排成战斗阵型应战,而不是到喇叭口港湾去和英军交手。这样做的原因是法军的训练不足,有一半的人员都不满十八岁—好兵都被陆军征用了,在海面上难以保持正确的战斗队形。布里埃斯对此深表赞同,他认为面对纳尔逊这样疯狂主动的对手,还是老成持重,以逸待劳比较好,换句话说,布里埃斯是准备给纳尔逊摆一个铁桶阵,法军在土伦就是依靠这样的战术顶住了英军的进攻。

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当时的海军作战特点。当时的海战沿袭自英荷十七世纪的一系列海上争霸战,战术颇为僵硬。当时的战舰火炮大部分部署在船舷两侧,交战双方把战舰排成一线长列,像两道活动壁垒一样用舷侧的火炮互相轰击。这样的作战对适航性和火力的要求压倒一切,只有大型的盖仑型风帆战舰可以长时间可靠的保持在队列中,因此,这种装备二到四层甲板,七十门以上火炮的战舰被称为战列舰,这也是这个舰种名称的由来。而比较小而快速,用于侦察和袭击的战舰,则被称为巡航舰。到十八世纪后期,木质风帆战列舰的建造达到了顶峰,出现了排水量四千吨,装备一百三十门火炮的巨无霸战舰,即便传说中的郑和宝船巨舰,也不过如此。当时的炮弹还是实心的球形炮弹,多少有些力不从心,这时的战斗往往长时间难分胜负,大多数情况下战斗力比较强的一方会把对方击退,从而赢得海战的胜利。因为球形炮弹形成的破口比较小,而军舰上普遍带有木匠,一旦出现漏水就会立即进行修补,除非是正中弹药库或者幸运的在迎风面的敌舰水线处凿开大窟窿,一次大海战,击沉对方的机会相当的小,这样倒霉的战舰一百艘里大概也只有一艘吧。

在法军的会议上,所有舰长都主张“按既定方针办”。从当时双方的战斗阵容来看,可谓各有千秋,英军有十四艘战列舰和两艘巡航舰,法军则拥有十三艘战列舰和四艘巡航舰,计算大炮的数量,法军一千二百门,英军一千门,但是英军装备的火炮中有很多是新式的“粉碎机”型加农炮,这种火炮对船板的破坏功能远胜其他火炮。以如此势均力敌的力量,稳守反击,布里埃斯认为自己应该是处在不败的地位。他的部署是把十三艘战列舰首尾一线排成一字长蛇阵抛锚待敌,先导舰居维叶号抵住虎口的上颌,—那里还可以得到阿布基尔堡炮台的支援;后卫舰无畏号抵住虎口的下颌,东方号占据中央,整个舰队像一根锁链封锁住虎口样的海湾。

法国舰队的队列是这样的:前队,居维叶号,征服号,斯巴达号,阿奎拉号,人权号,富兰克林号,80门炮的富兰克林号是前队指挥官布兰基特少将的旗舰。他们后面是120门炮的东方号,布里埃斯中将的旗舰,后队,土伦号,博爱号,高贵号,统帅号,无畏号,指挥官维尔纳夫少将的旗舰是80门炮的高贵号。在这条封锁线的内部还有四艘巡航舰。布里埃斯中将下令吹号召集登岸人员回舰,但是许多人离得太远,无法赶来,将军不得不下令把一部分巡航舰上的人员调集到战列舰上来,即便如此,炮手也大大不足,布里埃斯下令把靠大陆一面的炮手全部调到对大海一面,因为这一面面对海岸,没有敌人。他将为自己这个决定后悔无及。

如此部署以后,他认为如果纳尔逊从海上来和他排成战列作战,自己已经倚住了海岸,又是以逸待劳,天时地利都在自己一方。

布里埃斯的确是沙场老将,假如他的对手是一个平庸的将军,大概单是这个铁桶阵也可以把对方吓住。但是,他的对手是纳尔逊。

纳尔逊是所有对于海军的贡献,不仅在于他那狮子般的攻击精神,更在于一系列战术上创造,丰富的经验使他在战斗中总是创造性地发挥自己的才智。他的海战观念也与其他人不同,纳尔逊认为击退对手不能算海战的胜利,因为虽然那样可以达到战术目的,说到底是把海军当作陆军的附庸看待,如果把海军当成独立兵种,这种击退战并没有改变敌我力量的对比,只有歼灭敌舰,将其打沉或者俘虏,才算真正完成任务,因此,他的作战命令,是如果火炮无法解决问题,接下来就要跳帮和撞击,总之决不半途而废,这种打法令当时流行“点到为止”的传统海军将领大为头痛,这次攻击布里埃斯的舰队,他的目的也不是把法国舰队封在港内,而是要彻底消灭它们。

布里埃斯的铁桶阵虽然坚固,但是在前卫号战列舰上的纳尔逊很快就发现了他阵型的缺点,这些缺点虽然不大,但是落入了纳尔逊的独眼中,便成了致命的缺陷。

他下令开始攻击。阿布基尔海战的序幕拉开了,拿破仑的东方远征舰队,开始了它最后一幕的悲壮诗篇。

纳尔逊并没有命令舰队立即扑向布里埃斯,而是命令全队贴港湾的西海岸行驶,避开法舰的炮火,首先强攻阿布基尔堡炮台!

5时30分,英国舰队排成鱼贯阵,自西向东顺风开来,它们的顺序是:克里顿号,提丢斯号,亚历山大号,前卫号–纳尔逊的旗舰,墨斯托尔号,利安德号,信任号,俄得修斯号,防御号,热心号,猎户座号,歌利亚号,宏伟号,柏勒罗丰号。那时很多英国舰艇用古希腊或者圣经中的神邸命名。

这个时候,布里埃斯才发现自己犯了个不大不小的错误,他的队列离炮台比较远,无法提供有力的支援,因为人员不足,他也不能派兵力去增援。

炮台的守军进行了顽强的抵抗,但是他们没有办法抵抗一千门大炮的猛攻,在日落之前,炮台的抵抗中止了,他们的流血索取到了回报,冲在最前面的英国战舰克里顿号中弹起火,被迫搁浅在炮台前面的海滩上。

这样一来,布里埃斯舰队的前锋,也就失去了掩护,这和布里埃斯的估计不太一致,他认为英军会首先攻击他队形中没有掩护的尾部。不过他并没有太紧张,因为太阳已经落下,那个时代,海军在夜间是不进行攻击的,一切,待明天早晨重新开始,这一夜的时间,他还能够调整一些部署。他也相信自己的铁桶阵全无缝隙。

但是,经验有的时候也会带来反作用。纳尔逊的脑子里,是没有那些条条框框的,他已经发现了布里埃斯铁桶阵的漏洞,纳尔逊可不愿意给法国人一夜的时间来弥补漏洞。

夜暗,并不能阻止他,7点整,英国舰队开始乘着西风向法军发起攻击。连岸上的法军都听到了英军的炮声。

布里埃斯命令法军按计划迎战,他相信自己的炮火可以把纳尔逊挡在海湾之外。可是英国人并没有象他估计的那样和法军排成战列对射。纳尔逊做出了一个令人大吃一惊的举动,只见英国舰队一分为二,他们并不去和法国战舰排成队列交战,而是扑向法国舰队的先导舰居维叶号,四艘英国战列舰横穿居维叶号的船首,象钻进了铁扇公主肚子的孙悟空,顺着法国舰队和海岸之间的狭长海区,象铁钳的钢齿一样自西向东横扫,从法舰内部一侧开始猛烈攻击。同时,纳尔逊率领其他的舰只,从外侧投入夹击,形成了钢钳的另一个齿,当他们从前向后鱼贯前进的时候,每一艘法舰都不得不承受来自两侧的打击,而它靠岸的内侧一面根本就没有配置人员还击!

每一艘法国军舰都将被这钢钳钳的粉碎。

布里埃斯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的铁桶阵居然有这样一个巨大的漏洞,让英国人钻进自己的软腹部来两面夹击,纳尔逊怎么会做出如此果敢的行动呢?

其实,这是纳尔逊根据丰富的实战经验制定的作战计划。

法军的铁桶阵正面的确火力强大,但是纳尔逊注意到为了必要的时候实施机动,法军抛的是单锚,也就是说它们的船身并不是固定的,而是在随着风向以锚位为原点或者飘向东方,或者飘向西方。现在是西风,把法舰吹向东侧,因此,在它最西边的居维叶号以西,就露出了一个船身长的空隙,否则刮东风的时候居维叶号就要撞礁了。这个空隙本来处在阿布基尔堡炮台的保护之下,并不起眼,现在,就是这条缝隙,成了法军铁桶阵的阿咖硫斯之踵,纳尔逊命令托马斯.弗雷少将率领一个分队从这里钻到法军铁桶阵的背后发起了夹攻–法舰内侧的水深会不会太浅,使战舰无法通行?不会,纳尔逊很自信,因为他看到那里还停泊着法军的四艘巡航舰,这证明那里的水足够的深。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五、

在强劲的西风下,英舰动作迅速,不等法军反应过来,它的队列前部五艘战舰已经在英舰的两面夹击之下,而由于抛锚迎战,法军维尔纳夫的后卫部队却根本无法投入战斗,只能眼看着英舰把法舰一艘艘打成燃烧的火炬。

7时30分装备74门炮的英舰柏勒罗丰号不顾战斗力悬殊,猛扑向120门炮的法国旗舰东方号,米勒舰长命令集中枪炮向法舰的指挥台猛烈射击。布里埃斯当即负伤,他的头部和臂部都被击伤,但这位将军只用手帕压住伤口,仍然坚持在阵位上指挥作战。纳尔逊的战术令法军震惊,布里纳斯只能下令各舰拼死奋战,同时命令战线内侧没有抛锚的巡航舰塞利斯号迅速向突破口进行反击,阻塞航道。

塞利斯号勇敢地向托马斯少将分队的旗舰歌利亚号发动了自杀性的猛攻。但是,圣经中大卫战胜巨人歌利亚的场面并没有出现,法舰不但吨位小火炮少,而且大多数的炮手都被抽调去增援战列舰了,歌利亚号和猎户座号只用一次齐射就把它打得烈焰沸腾。塞利斯号沉没了。

两国的水兵都表现了极高的勇气,炮火染红了夜暗。双方的战术各不相同,法军的炮手把炮口抬高,猛轰英舰的帆索,试图使其失去控制,英军炮手把炮口放低,对法舰的舱面横扫,大量杀伤法军的人员。双方的战术可能各有千秋,但是法舰是固定目标,而且被训练更为出色的对手两面夹击,战斗的天平迅速向英军一方倾斜。

法国前队的战舰居维叶号,征服号,斯巴达号,阿奎拉号,人权号一艘一艘的起火,失去了战斗力,英国战舰猎户座号为了抢占阵位强行从居维叶号和征服号之间穿过,被命中起火,舰长詹姆斯爵士战死,该舰被迫搁浅。柏勒罗丰号也抵挡不住东方号强劲的炮火,成了一个漂浮的大火盆,亚历山大号和热心号接替它投入对东方号的攻击。7时30分,一发炮弹再次击中布里埃斯将军,把将军的双腿都打断。血泊中的布里埃斯将军拒绝下舱急救,高喊道:“法国将军只死在自己的战位上!”命令军医扶着他继续在主甲板上激励战士,并命令后队的维尔纳夫砍断锚链增援前队。由于流血太多,7时45分,布里埃斯将军死在了东方号的指挥台上。尽管他的指挥比起纳尔逊来总是慢了半拍,而且多少有些僵硬,这位将军还算是尽到了自己的职责。

英军的日子也不好过,尽管已经被打乱了指挥系统,大多数法国官兵依然打得十分顽强,法舰土伦号舰长索阿尔斯被炮弹重伤,但他命令部下用筐抬着他继续战斗。法舰瞄准英军全力射击,尤其是对纳尔逊所在的战列舰前卫号打得最为凶狠。

纳尔逊正在前卫号上,这位刚毅的总司令象所有战斗一样站到了最危险的位置上。法军的炮弹打死了站在他身边的威廉.费迪舰长,也把他的额头击伤了。纳尔逊倒下了,一块撕开的皮肤垂下来遮住了他的视线。纳尔逊不肯比普通士兵优先治疗,同时以为自己负了致命伤,他倒在卫士怀里,喃喃的对部下说道:“请转告我的妻子。”听到这样的嘱托,他的部下不禁耸耸肩,因为将军此时正和一位埃玛.哈密尔顿夫人打得火热,和自己的老婆正在冷战呢!纳尔逊出征之前还在被这个丑闻困扰着,还是危难之中见真情阿。

不管怎样,一旦判明了自己的伤势,纳尔逊不顾伤痛,坚持指挥战斗。他看到法军已经开始溃败,布兰基特少将的前队已经一片沉寂,维尔纳夫的后队虽然砍断了锚链,但是在强劲的西风下纷纷被吹向海岸,还是无法投入战斗,残余法军以东方号为中心,在进行最后的顽抗。他当即下令集中全部炮火猛攻东方号。

所有炮火够得着东方号的英国军舰都在朝它开火

东方号的末日来临了。

9点,东方号上发生爆炸,并腾起了大火,热心号上的加拿大籍军官霍洛维尔记录道:“该舰似乎载有相当多的易燃品,所以燃烧起来蔚为壮观。”的确,东方号上装载着大量供陆军使用的火药和油漆,天晓得这一个月的时间为什么还没有运到岸上去。纳尔逊得到了东方号爆炸的消息,部下认为该舰很快就要沉没了,然而视力不佳的纳尔逊还要求“靠近去亲眼看一看”。

9点45分,东方号上发生了又一次剧烈的爆炸,这次爆炸如此强烈,掀飞了它的整个前半部分,显然是主弹药库被击中了。十英里以外的罗塞塔港都听到这次爆炸声,双方的战斗为此沉寂了十分钟。纳尔逊下令部下抢救东方号上的法国水兵。

东方号沉没了,它的1010名乘员中只有大约70名被英国军舰救起。

月亮再次升起来,照着拿破仑东方远征舰队的残骸,双方的战斗又开始了。现在的战斗已经毫无悬念,维尔纳夫的后卫舰队无论如何不是纳尔逊全军的对手,但是他依然顽强的坚持着,直到天色近曙,他才利用风力稍微减弱的机会率领残存的两艘战舰,高贵号和统帅号,以及两艘巡航舰突出了重围,这也是法兰西舰队在这次海战中仅有的幸存者。包括土伦号,无畏号在内的其他舰只降旗向英舰投降。整个战役中,法军的十三艘战列舰和两艘巡航舰被击沉或俘虏,而英舰只有两艘重伤。法军阵亡一千七百人,包括布里埃斯中将和另外三名将军,负伤和被俘的超过三千,其中包括七名舰长。而英军只伤亡了不到一千人。法军在埃及的舰队全军覆没。阿布基尔海战,又名尼罗河口海战,是纳尔逊将军最辉煌的胜利之一,英国议会随即任命这位出色的将军为海军上将。用将军自己的话说,阿布基尔海战“用胜利这个词还不能写尽它的辉煌。”

假如这次海战早七十二小时,只怕拿破仑在金字塔下的战斗会是完全不同的结局。

拿破仑说对了,上帝只给了他七十二小时。

阿布基尔海战,法军在训练,装备和战斗准备方面都逊于英军,但是战败的直接原因,主要还是在于指挥上的保守无法对抗纳尔逊大胆而又巧妙的攻击战术。这一战使拿破仑在埃及的部队从此成为孤军,失去了和本土的交通线,拿破仑陷入了包围。这位统帅得知海战失利的消息,半晌无言,但是随即表现了他作为一名凯撒的那种自信和骄横:“好吧,那么我们只有在这里干下亚历山大大帝的丰功伟绩才能回国喽。”

豪言壮语虽然铿锵有力,无奈势不由人,1799年8月19日,拿破仑乘坐米伦号巡航舰,悄悄的绕过英军胡德将军的封锁舰队,丢下埃及军团,返回了法国,在那里,一个新的帝国即将诞生。然而,法兰西的远征,拿破仑征服东方的梦想,在阿布基尔,就已经被埋葬。

一九八三年,东方号的残骸被一名潜水员发现,埃及和法国联合对这艘战舰进行了勘测,潜水照片显示东方号的中段依然保存完整。在一九九八年的打捞作业中,一门六百公斤重的青铜火炮被打捞出水,它造型优美古朴,仿佛依然在述说着失落的拿破仑东方舰队的故事。值得一提的是69岁的安娜.纳尔逊,纳尔逊将军的直系后代,和63岁的波拿巴.维斯,拿破仑的后代,同时出现在了打捞工程的仪式,两个人已经是很好的朋友。也许,这正代表着三百年的沧桑,怎样洗净历史的沙尘,让人真切地认识到那些伟大的荣光和梦想,壮丽的辉煌,是怎样的可以付之于红尘,而人类的一切,又是多么的渺小。只有那浪漫的远征舰队的故事,带给我们无尽的遐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