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重臣崔浩为什么被杀?名为编写《国史》,实为太武灭佛
来源:张锋的生活
公元450年,宋文帝刘义隆组织“第二次元嘉北伐”的时候,北魏重臣崔浩被杀,九族被灭,时年七十。
崔浩被杀的表面原因很简单:在崔浩主编《国史》时,因为“暴扬国恶”,并把《国史》刊刻在石碑上,任由过往行人品评,于是被拓跋焘杀死了。
浩书魏之先世,事皆详实,列于衢路,往来见者咸以为言。北人无不忿恚,相与谮浩于帝,以为暴扬国恶。帝大怒,使有司案浩及秘书郎吏等罪状。——《资治通鉴》·宋纪七
高允也曾随同崔浩一起编写《国史》,本来也上了拓跋焘的必杀黑名单,但太子拓跋晃为高允求情。拓跋焘问高允:“《国史》是崔浩写的吗?”高允说:“《太祖记》是邓渊写的,《先帝纪》和《今记》是我与崔浩一起写的。但崔浩是总编,所以具体内容主要是我写的。”拓跋焘一听这话,气愤地对太子说:“高允的罪过比崔浩还大,你说怎么饶他?”但拓跋焘最终还是饶恕了高允。
帝召允,问曰:“《国书》皆浩所为乎?”对曰:“《太祖记》,前著作郎邓渊所为;《先帝记》及《今记》,臣与浩共为之。然浩所领事多,总裁而已;至于著述,臣多于浩。”帝怒曰:“允罪甚于浩,何以得生?”——《资治通鉴》·宋纪七
高允被轻判之后,拓跋焘还想把所有涉及《国史》案的人满门抄斩,高允又替其他人求情。高允说:“如果崔浩另有罪行,我绝对不敢过问。但如果只是在史书中触犯了忌讳,这种罪是不应该判处这种重刑的。”拓跋焘听从了高允的意见,最终只有崔浩及崔氏姻亲被灭族,其余人都只是被杀,没有株连家族。
允曰:“夫史者,所以记人主善恶,为将来劝戒,故人主有所畏忌,慎其举措。崔浩孤负圣恩,以私欲没其廉洁,爱憎蔽其公直,此浩之责也。至于书朝廷起居,言国家得失,此为史之大体,未为多违。臣与浩实同其事,死生荣辱,义无独殊。诚荷殿下再造之慈,违心苟免,非臣所愿也。”——《资治通鉴》·宋纪七
从这些基本史实中,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罪过比崔浩还大的高允都能被饶恕,崔浩为什么不能被饶恕呢?唯一的可能就是:《国史》一案应该只是个引子,崔浩被杀的真正原因绝不止于此。
这一点其实没什么争议,后世的历史学者们也认为崔浩之死与《国史》案关联不大。有争议的是:崔浩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被拓跋焘杀死的呢?
当我初次读到崔浩的相关传记时,总会联想到前秦的王猛,在我看来,他们都是“鹰犬型的能臣”。但在崔浩临死之前,却把自己从前的形象给毁了。
在拓跋焘的盛怒之下,崔浩所表现出来的那种不知所措和语无伦次,临刑前遭受无情侮辱之后,那种可怜又无助的形象,好像和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区别。尤其是和高允那种大智大勇大仁大义的表现一对比,更让人感觉崔浩并不像人们想象中的那样无所不能。
于是召浩前,临诘之。浩惶惑不能对。允事事申明,皆有条理。——《资治通鉴》·宋纪七
其实崔浩和王猛真的是一体两面,他们只是皇帝的鹰犬,除了皇帝之外,任何人的意见他们都敢于无视。但当他们面对皇帝的震怒时,崔浩吓得战战兢兢,王猛扔下大军特意跑到苻坚的军营拍马屁,其实都是一种进退失据的表现。
高允之所以能够表现出自己的大智大勇大仁大义,原因在于他并不是皇帝的鹰犬。他可以坦诚地发表自己的意见,而不担心皇帝会用特殊的眼光看待他。
但高允也有无奈,他是太子拓跋晃一系。所以当拓跋晃希望高允与崔浩撇清关系的时候,高允却选择了向皇帝如实交代,从而使拓跋焘并没有因《国史》一案株连太多人。
高允用坦诚的姿态,向皇帝表明心迹:我永远都是皇帝的臣子,然后才是太子的亲信。高允的做法,等于是告诉太子拓跋晃,我绝不会为了个人利益而放弃原则。
高允的选择,绝对称得上大智大勇大仁大义。处于高允的位置,能考虑出这种利害关系的人有很多,但真正有勇气去做的人,恐怕万中无一。
因为做出这种选择,不但需要考虑清楚利害关系,更得对皇帝和太子有着绝对的信心,相信皇帝和太子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怪罪自己。
如果皇帝拓跋焘看不透这一点,他完全可以把高允牵扯进去,崔浩都能杀,再加一个高允也没什么大不了;如果太子拓跋晃看不透这一点,他完全可以把高允当做叛徒,将来找机会收拾高允。
高允能看透拓跋焘和拓跋晃,我相信崔浩也有这种智慧,但崔浩显然不具备这样做的客观条件。
当崔浩与太子拓跋晃的意见相左时,他的内心一定也是充满无奈的。太子是未来皇帝,国之储君,任何人都不会没事找他的麻烦。但崔浩却没有选择,如果皇帝要求他这样做,他就必须这样做。
崔浩与太子拓跋晃的矛盾,主要体现在他们对佛教的态度上。拓跋晃公开支持佛教,而崔浩却是一心要彻底剿灭佛教。这是崔浩的意思吗?当然不是,这是皇帝拓跋焘的意思,崔浩只是执行者。
浩素不喜佛法,每言于魏主,以为佛法虚诞,为世费害,宜悉除之。浩因说帝悉诛天下沙门,毁诸经像,帝从之。——《资治通鉴》·宋纪六
从表面上看,拓跋焘是在崔浩的劝说下才决定灭佛,但真相显然不是如此。在崔浩死后不久,佛教就在北魏渐渐占据了统治地位,其所代表的力量之大,我们可想而知。崔浩一心要把如此强大的一股力量往死里整,他可能遭受的反扑会有多大,我们也能想象。
崔浩之死,主要是因为皇帝拓跋焘与太子拓跋晃、豪门士族以及佛教之间存在着难以化解的矛盾。换而言之,拓跋焘不想让这些矛盾表面化,所以许多事情不方便亲自出手,只能由崔浩出面。而当这些力量的反扑越来越强大时,崔浩只能被推出来当成牺牲品。
这件事没有直接证据,但有一些旁证:在数年之后,拓跋焘又对太子拓跋晃展开了新一轮强硬打击,拓跋晃的大批亲信和属员被杀,他本人也抑郁而亡。
从表面上看,拓跋焘是在宗爱(拓跋焘亲信太监)的挑唆下才决定打击太子拓跋晃,但真相显然不是如此。无论是崔浩还是宗爱,其实都扮演着同一个角色,区别就是崔浩被推出来当成牺牲品,而宗爱却铤而走险杀了拓跋焘,但最后依然没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在打击崔浩时,佛教力量并未直接露面,但在崔浩被杀后,佛教势力开始蓬勃发展,拓跋焘对佛教的压制变得缓和。当拓跋焘去世之后,佛教的力量更加无可抑制。
从这个角度来看,崔浩一直在与一个势不可挡的利益集团做着绝不妥协的斗争,他的前途会怎样?这就不用细说了。
崔浩被杀也有胡汉矛盾的影子,崔浩作为汉人豪门士族的代表成员,自然倾向于支持汉人豪门士族的发展,折页不可避免地会触犯胡人豪门士族的利益。汉人豪门士族的兴起,很大程度是拓跋焘出于牵制胡人豪门士族的需要。可一旦反扑力量过强的时候,拓跋焘肯定会把自己的责任撇得干干净净,崔浩被杀,并不奇怪。
以《国史》案为引子,汉人豪门士族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崔氏被灭族,与其联姻的家族也被灭族,比如说范阳卢氏,太原郭氏和河东柳氏,其他大大小小的豪门士族都有人流血。
六月,己亥,诏诛清河崔氏与浩同宗者无远近,及浩姻家范阳卢氏、太原郭氏、河东柳氏,并夷其族,馀皆止诛其身。——《资治通鉴》·宋纪七
其实在这一系列事件之中,崔浩也不是没有自救的机会,但他有些忘乎所以,最终落得一个惨淡收场。
基于拓跋焘的观点,他应该不会有彻底灭佛的想法。因为在当时的北魏,佛教已经席卷了整个上层,彻底灭佛的后果是任何人都难以承担的。
正如任何想要集权的刘宋孝武帝刘骏一样,他顶多也就是提拔寒族,再杀掉几个不长眼的豪门士族(王僧达等),却从来没有搞一次大屠杀,把豪门士族全部杀光的想法,成熟的政治家是不可能这样自毁根基的。
或许拓跋焘授意崔浩严打佛教,可到了崔浩那里,就变成了剿灭佛教。程度变了,性质自然也就变了。
再说《国史》案,自汉武帝发明了“君权神授”的理论之后,所有的开国皇帝基本都是缺点一大堆,但依靠着“神”的旨意成为了开国皇帝。这样写的好处是:避免了“努力就能当皇帝”的政治不正确。
史官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保留开国皇帝的缺点,却不代表史官可以毫不修饰地写出开国皇帝的缺点,这个度是需要仔细拿捏的。崔浩大概是长期受到拓跋焘的宠信,有点不知道轻重了。
崔浩在编写《国史》时,显然自恃皇帝宠幸,有些忘乎所以了。他写的许多敏感内容,并没有经过仔细推敲。更可怕的还在于:他竟然把这些内容刻在石碑,任由过往行人品评。
这虽然不是小罪,但也算不上多大的罪,按照高允的话说:不够死刑。
但崔浩此前一直是皇帝拓跋焘的鹰犬,他得罪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几乎所有人都在争相落井下石,其目的只有一个:把事情搞大,弄死崔浩!
崔浩被杀的时候,几十个士兵在他身上小便,崔浩哀号的声音传出很远,大家却嘻嘻哈哈。这些记载虽然未必是真的,但从这些记载所流露出的情绪来看,当时人们对崔浩的怨毒之情有多深。北魏一百余年,被杀的高级官员多得是,但享受这种待遇,被史书明确记载的只有崔浩一个。
执浩置槛内,送城南,卫士数十人溲其上,呼声嗷嗷,闻于行路。——《资治通鉴》·宋纪七
这是崔浩做人的失败,他没有在“鹰犬”与“和事佬”之间选择一个缓冲点,所以当矛盾无可避免的时候,崔浩也无法避免被杀的命运。
但我们又很难苛责崔浩,因为要在“鹰犬”与“和事佬”之间选择一个缓冲点,本就是难上加难的事,崔浩做不到,不代表他智慧不足。
崔浩作为皇权意志的体现,人们对他的怨恨其实早已指向了皇帝拓跋焘,所以拓跋焘根本不敢保护崔浩,只能一再表明自己受到了蒙蔽。
崔浩被杀之后,汉人豪门士族受到了沉重打击,佛教得以加速发展,但皇帝拓跋焘与太子拓跋晃之间的矛盾却并没有缓和。
在这种背景下,宗爱成为了第二个崔浩。但这一次拓跋焘明显玩脱了,宗爱为求自保,居然走上了弑君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