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最大银库案

文:倪玉平

清廷的中央财政,除皇帝的个人花销由内务府负责外,其余的部分均归户部管辖。而为了负责管理从全国各地征收上来的银钱、实物等税收,户部特设立了三个大库,即银库、缎匹库、颜料库,分别存储各省每年解往京师的税银,绸缎布匹,以及铜、铁、铅、锡、 颜料、药材等项物品,这三个库又合称“户部三库”。简而言之,户部是清政府的财政中枢,户部银库则是专门为皇上保管银子的机构。

清朝的财政状况,在乾隆以前形势尚好,乾隆末年以后,财政日益困难,至嘉庆朝,几次大规模农民起义,朝廷连年用兵,致使国库空亏,捉襟见肘。至道光年间,财政愈加败坏,特别是平定张格尔叛乱,黄河数次决口和鸦片战争三件大事之后,又发生了震惊朝野的户部银库被盗案。

银库汇集了全国历年来的税收银两,守备自然格外森严。银库由郎中负责,三年一任,一任期满,即使再清廉的郎中也能捞到许多银子。郎中以下,司库、书吏、兵役人等,无不以此为“肥缺”,其中尤以库兵为甚。库兵都是满族人,也是三年一换,通常一任可弄上三、四万两银子,因此被人羡慕,据说通常要花上六、七千两银两,贿赂满族尚书才能当上。库兵轮流搬动库存银两,或进或出,每月总会进进出出四、五次。每逢搬库,无论寒暑,库兵都要裸体,从堂官前鱼贯而入,入库后穿上预先准备好的工作服。搬运完毕,脱下工作服,裸体而出,至大堂前再次接受检查。检查时,库兵要平伸两臂,露出两肋,两腿微蹲,并张嘴学鹅叫,以防止他们有所夹带。通过检查后,才能外出。整个过程看来似乎天衣无缝。可正是通过此过程,引发了道光朝乃至有清一代,最大的银库盗窃案。

关键仍在库兵身上。相传,库兵职业乃家世相传,他们从小就练习一套独门功夫,即用肛门夹物,先练习夹鸡蛋,再依次换成鸭蛋、鹅蛋,以至于铁蛋。到最后,一个库兵每次可夹带大约十枚左右的光滑银锭,重达百两左右。等功夫练成,就可以作案了。每逢出入银库,库兵们即把银锭藏在肛门中,夹带而出。在银库门前有一茅厕,裱糊得密不透风,库兵到此后即将赃银卸出,然后埋好。有时为了多偷银锭,库丁在搬运时常借口劳累休息,多次夹带银锭到茅厕。等茅厕中的银锭积累到一定数量,库兵即借助水桶将其运走。水桶是库兵入库时带来的,因为每次入库前都要用清水洒尘,所以库兵们通过做手脚,把水桶改装成夹底的两层,以便装银。等堂官散去后,库兵们即大模大样地挑桶而出。

库兵通过技能偷盗库银,毕竟雕虫小技,比起管库的大员,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他们动辄几十万、上百万的“移用”。另一方面,户部银库自乾隆时期和珅当国后,就从来没有认真清查过。嘉庆年间,虽然朝廷派过专官盘查,但由于受到库吏的贿嘱,无不模糊复奏,含混了事。随着吏治的腐败,库内侵蚀的情况愈发严重,欧阳昱的《见闻琐录》记载:“子而孙,孙而子,据为家资六十余年矣”。银库官兵上下沆瀣一气,时间一长,不出大问题才怪。

嘉道时期,银库已经形成一套陋规体制,一旦逢皇上命御史清查银库,库官必献上规银3000两,御史之仆从门包亦可得银300两,日积月久,习以为常。有的穷困京官,或者消息灵通的会试举子,探知这一弊端后,即以向上奏报作为恐吓,乘机向库吏勒索讹诈。而库吏也必然会搞清楚此人之家世、才能若何,再决定献出银两多少,或是数两、数十、数百、数千两不等。

道光十年后,御史周春祺为一举成名,想历举银库弊端,奏明朝廷。结果他的姻亲、曾任官户部尚书的汤金钊极力阻止。汤金钊称:“此案若发,必藉数十百家,杀数十百人,沽一人之直而发此大难,何为者?”认为不能因为只考虑自己的政治前途而沽名钓誉,兴此大难。最终,周春祺听从建议,此事遂止。

但是纸包不住火,总会有暴露的那一天。道光二十三年,由于管理银库的大小官吏分赃不均,内耗起来,事情越闹越大,无法掩盖,终于传到了道光帝那里,酿成库丁张诚保偷盗银库案曝光。道光帝震怒,借此机会谕令刑部尚书惟勤等人前往盘查银库,并一度亲自参加审问,最终获得全部真相。

道光二十三年三月二十六日,刑部尚书惟勤等详细汇报了最终的统计结果。惟勤等人称,经过查对户部送来的会计簿,银库应有历年积余的正项银12182116两。而在逐袋查验后发现,仓库中只有存银2929354两,共计短少9252762两。面对这份奏折,道光帝不禁朱批:“朕愧恨忿急之外,又将何谕!”

同一日,道光帝对内阁发布上谕,称:“户部银库设有管库司员,专司出纳,管库大臣总领其事,并多次派出王大臣盘查。近年又添设查库满汉御史,各该员果能认真经理,核实稽查,何至群相朦混,酿成巨案?”现在银库竟亏空至900余万两之多,“实属从来未有之事,览奏曷胜忿恨”。其自嘉庆五年以后历任管库及历次派出查库大臣,皆系亲信大员,竟毫无察觉,甚负委任,“不知诸王大臣有愧于心否?朕自咎无知人之明,抱愧良深”。

为了把这一从未有过的特大盗库案查清,道光帝重新组织了清查班子,派宗室载铨、大学士兼军机大臣穆彰阿、大学士兼户部尚书敬征、兵部尚书裕诚、军机大臣兼工部尚书赛尚阿前往核实查办,对所有自嘉庆五年以后的历任管库司员、查库御史及库丁书役等,逐细查明,开列名单,从严治罪,并对短亏库银如何设法弥补的办法,以及如何防止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提出具体意见。当然,他也明白:“事阅多年,官非一任,即书吏、丁役等,亦人数众多,倘不确切查明,恐致遗漏,幸逃法纲。”

当时离鸦片战争结束不远,清政府的财政状况本来就十分困难,现在又发现户部银库只有200多万两的储备,一旦遇有变故,实在无法应付,道光帝自然是十分焦急,向内阁连发二道明谕:其一,要求清军官兵于各项需用,一概从俭,甚至要俭而再俭,兵丁军饷如不能按数发给,将来一定照数补发。其二,要求宗人府、户部、工部、内务府、三院、三山、太常寺、步军统领衙门、顺天府各堂官对所有大小工程及支领款项,可裁即裁,可省就省。

三月三十日,与库案有关的历任银库司员、查库御史名单开列出来,报给了道光帝。道光再命吏部,将这些人中现有官职或因故回旗回籍人员一律先行革职;已故者,查其子孙有无任职及现任何职,继续查明,然后开列名单,交载铨、穆彰阿、敬征、裕诚、赛尚阿从严查办。

四月七日,道光帝对库案有关人员实行经济制裁:1、自嘉庆五年(1800年)至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历任库官、查库御史,各按在任年月,每月罚赔银1200两,已故者照数减半;2、因此次库案已经革职的荣庆等六人和尚未卸任的萨霖、宋林曙均加倍罚赔;3、嘉庆以后历任管理银库的王大臣,每月罚赔银500两,历任查库王大臣,每次罚赔银6000两,已故者照数减半。

道光对库案的处理是比较认真的,态度也是坚决的,就连最受道光信任的军机大臣、大学士们,也不能幸免。像道光朝身任宰辅多年的三朝元老、深受道光倚重的大学士、军机大臣曹振镛,也因库案所涉,被减半罚赔银2万余两,虽已去世,由其子照数赔补。其子赔补1万两后,因病身亡,又改由其孙曹绍桐继续追交。曹振镛如此,其他人不问可知。

此案虽然处罚了许多人,但最终的效果却并不理想。道光帝起初本打算将一切有关人员全部革退,但最终考虑到人数实在太多,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部从宽处理,将革职改为留任,只是把查库御史全部取消。至于管库制度,则并无任何实质性的改进。

在审理本次银库案的过程中,还有一个小插曲可以提一提。在审案时,面对众多的贪污犯,道光帝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有没有库吏没有受过规银。结果据回复,至今只有御史骆秉章“己身不染”,两袖清风,而且“仆隶亦不受丝毫”,可见他的家丁也很自觉。道光帝极为高兴,对骆秉章大加提拨,从此骆秉章官运亨通,“洊升封疆,其见知自此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