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争则莫能与之争:从史料入手,试论顾命大臣景寿的高超破局智慧

来源: 路倚云爱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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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丰十一年(公元1861年)8月22日,咸丰皇帝崩于承德避暑山庄。相比起中国历代皇帝而言,咸丰帝的去世看似无足轻重,毕竟其在位时期文韬武略皆不出众,为国为民也有愧于心,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他的死亡却引发了多米诺骨牌效应,进一步使大清王朝滑向深渊。

▲承德避暑山庄烟波致爽殿内景

由于咸丰皇帝去世时,其子载淳年仅六岁,于是留下谕旨:“皇长子载淳现为皇太子,著派载垣、端华、景寿、肃顺、穆荫、匡源、杜翰、焦祐瀛,尽心辅弼,赞襄一切政务。”不过皇帝担心顾命大臣擅权自肆,于是又授予皇后钮祜禄氏“御赏”印章,授予皇子载淳“同道堂”印章(由懿贵妃代为掌管),要求所有诏书务必加盖两方印章方为有效。原本是相互制衡的政治设计,最终却不料慈禧太后拉恭亲王奕入局,悍然发动“辛酉政变”,最终拉开了中国最后一个封建王朝灭亡的序幕。

有意思的是,这八位顾命大臣当中除景寿外,其余人等皆以大学士肃顺为首,属于“肃党”。或许咸丰皇帝已经察觉到了懿贵妃的野心,预见了未来可能出现的局面,担心幼子继位后难以把持朝政,故而选出这七位大臣出来,期望这七位顾命大臣能够同心协力辅佐幼帝。那么景寿既然并非“肃党”,咸丰皇帝为何会选景寿呢?咸丰皇帝的无奈选择,恰恰成为景寿日后能够逃出生天的关键所在。

如果按照血缘亲近来选择御前大臣,那么恭亲王奕訢无疑是最佳选择,本身就是咸丰皇帝的弟弟,同时又贵为亲王,如果他出面摄政尊奉载淳,那么载淳的皇帝地位就无可动摇。但是咸丰皇帝不敢如此,首先弟篡兄位的事情自古以来并不算少数,其次多尔衮当顾命大臣时的所作所为也令此后历任帝王记忆犹新。对于这个精明的弟弟,咸丰皇帝实在放心不下。不过清朝祖制,选择顾命大臣要有“亲”有“贤”,怡亲王载垣与郑亲王端华都属于远支,因此咸丰帝无奈之下只能选择自己的姐夫景寿。

当然,除了无奈之外,咸丰皇帝也相当信任景寿,这点可以从英法联军入京后,景寿奉命扈驾热河就可以看出。当然,景寿也确实值得咸丰信任,从血缘上来说他压根就不可能篡位。景寿为富察氏,工部尚书博启图之子,道光二十四年(公元1844年)获赐头品顶戴,次年又与道光皇帝六女寿恩固伦公主成婚,受封固伦额驸,袭封一等诚嘉毅勇公。咸丰皇帝继位后,对于这位姐夫非常亲近,赐用紫缰,先后任命其为蒙古都统、御前大臣、领侍卫内大臣。尤其是赐用紫缰,这在等级森严的清朝属于莫大恩宠,咸丰皇帝显然是将景寿“划”为了自己人。

对于从天而降的“顾命大臣”身份,景寿非但没有沾沾自喜,反而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很清楚,自己其实是占了恭亲王奕訢的名额,被动卷入了一个政治漩涡。不过在他看来,这事情也好办,这毕竟是爱新觉罗氏的家事,他这个被赶鸭子上架的顾命大臣没必要瞎掺和,因此他接下来一直缄默不语。果然,慈禧太后不久联合恭亲王奕訢发动“辛酉政变”,为首的御前大臣全都人头落地,顾命大臣也锒铛入狱,只有景寿安然无恙。

当然,说他安然无恙也不太准确,景寿还是受到了责罚。慈禧太后斥责其“身为国戚,缄默不言”,将其紫缰收回,革除一切职务。但是相比其他人,景寿受到的惩罚不算什么,他的公爵品级和固伦额驸身份依然保留,至于慈禧太后的批评也是无关痛痒的话,太后显然没把他当敌人。于是在同治元年(公元1862年)二月,景寿出任蒙古都统,三月又兼御前大臣。同治三年(公元1863年)七月,景寿获赐紫缰,十月授领侍卫内大臣。这些封赏实在太有意思,政治信号也不言而喻。

景寿在咸丰年间所获得的一切荣耀,兜兜转转之后又重新获得,而且都一模一样。这无疑是在世人表明,景寿依然是受皇家重视的,甚至比当年更受重视。同治十三年(公元1874年)十二月,景寿奉命掌管神机营事务。光绪十五年(公元1889年)六月去世,谥“端勤”。至于他的儿子志瑞,娶的福晋乃是恭亲王奕訢之女荣寿固伦公主。在清代,固伦公主仅限于皇后之女,妃嫔之女和亲王之女都是和硕公主,奕訢之女能够破例获封固伦公主,可见其受宠程度。其次,景寿当年抢了奕訢的顾命大臣位置,两人按理说应为仇敌,如今却结成儿女亲家,可见不仅太后把他当自己人,恭亲王也没跟他见外。

说起来,这就是景寿的政治智慧。他知道自己夹在“肃党”与皇帝生母中间,走错一步就是粉身碎骨的局面,因此他选择了不争不抢。有的人或许会问,他为何不直接倒向慈禧太后呢?在子渊看来,这恰恰显露出他高超的政治艺术。虽然他是属于被“赶鸭子上架”的顾命大臣,但他对两个派系而言都相当重要,任何一方都不可能接受他投靠对方,所以他不能争;其次,虽然皇帝生母不可小觑,但清朝历史上还没有皇帝生母发动政变从顾命大臣手中夺权的先例,景寿或许也猜不到慈禧太后的胆子和野心有这么大,所以他选择骑墙观望,不与双方结仇,这样不论哪一方胜出,都不至于对他牵连太狠,还会私底下记他的“人情”,这就保留了未来再度崛起的资本与基础。不得不说,景寿深谙老子之道,懂得“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清史稿·卷一百六十六·表六·公主表》《避暑山庄与辛酉政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