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中堂智救左宗棠
作者:高中华
在清王朝的历史中,像肃顺这样超越民族界限,大胆使用汉人的满族权臣确实是不多的。正是肃顺智救了左宗棠,之后又力荐左宗棠,才使得左宗棠并列“湘中三杰”。因此,在谈到清王朝的名臣时,对肃顺不可不大书一笔。
清朝咸丰年间,肃顺官至协办大学士,授命赞襄政务,辅佐幼帝,权高位重;左宗棠也曾授协办大学士,光绪年间位及军机大臣。这两位晚清重臣,都为维护清王朝统治立下了汗马功劳。而关于两位中堂“神交”、肃顺智救左宗棠的故事,则为人罕知。
肃顺(1816—1861)是满洲镶蓝旗人,爱新觉罗氏,字雨亭。他是清太祖努尔哈赤之侄济尔哈朗的七世孙,其兄端华袭郑亲王爵位。在兄弟中排行第六,人称“肃老六”。肃顺其母为其父的侧媵,正因为庶出,他成为了闲散宗室,早年多闲散无事,整日游荡街头,“好为狭邪游,惟酒食鹰犬是务”。严冬时节,肃顺盘辫于脖颈,反披羊皮褂,牵狗漫步街头。肃顺早年的这种市井经历,使他能够熟习京师五城街坊的利弊情形。加上他记性很好,见人一面,终生都能“道其形貌;治一案牍,经年能举其词。”步军统领额恒倭、墨裕等人都慧眼识才,认为肃顺将来必成国家栋梁。
肃顺既然是宗室后裔,作为“天潢贵胄”,就享有了清王朝的各种政治特权和优厚待遇。道光三十年正月道光帝病死,咸丰帝即位。七月肃顺授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衔。咸丰四年三月赏御前侍卫,接受皇帝直接管理,由此与咸丰帝接触频繁,以后几月连得升迁。“肃公才识开朗,文宗信任之”。据传,肃顺初次被咸丰帝召见时,力请“严禁令,重法纪,锄奸宄。皆当上意,遂获心简”,“入赞密勿,所言蔑不见听”。于是大受咸丰帝赏识,一再破格擢用。到咸丰七年正月时,肃顺授都察院左都副御史,七月授正红旗汉军都统,八月晋理藩院尚书,九月迁礼部尚书管理理藩院事务。随着肃顺、载垣、端华相互盘结,及军机大臣祁寯藻、文庆、柏葰、彭蕴章等相继罢职或病死,肃顺权势炙手可热,盛极一时,人称“肃中堂”。到咸丰九年时基本形成了以他为核心包括郑亲王端华、怡亲王载垣和军机大臣穆荫、杜翰、焦佑瀛、匡源及尚书陈孚恩等在内的政治集团。
面对内忧外患的局面,肃顺力主破除满汉观念,重用汉人,并施以对内重典治国、对外强硬等政策,使清王朝暂度危局。而极力营救左宗棠一事,曾在晚清时局中传为佳话。
湖南名士左宗棠(1812—1885),字季高,湖南湘阴人。咸丰年间在湖南巡抚骆秉章幕府供职时,掌握实权,包括刑名、钱谷、征兵、练勇与厘金、捐输等事,他都布置得井井有序,洞中机要。他大力整顿湖南一地的吏治和财政,增加了赋税收入,并使湖南成为供应湘军粮草兵员的重要基地,所以有人称湖南巡抚骆秉章之功就是左宗棠之功。咸丰五年,御史宗稷辰曾上奏咸丰帝,称左宗棠能通权达变,为疆吏所倚重,若使独当一面,必不下于胡林翼、罗泽南。后来郭嵩焘、胡林翼、曾国藩也都向咸丰帝极力推荐,称赞左宗棠是难得人才。咸丰六年曾国藩克复武昌,为左宗棠请功称他有济师、济饷之功,咸丰帝遂下诏以兵部郎中起用,不久加授四品卿官衔。
左宗棠为人直达,多恃才自傲,曾几乎引来杀身之祸。咸丰九年下半年湖南省永州镇总兵樊燮因不向其行礼,他以礼节之故,将樊燮以骄倨罪革职。樊燮不服,遂勾结当时的湖广总督官文。官文,满洲正白旗人,为咸丰帝所宠信,是清政府派往江南牵制和控制湘军的重要人物。湖南布政使、满洲正黄旗人文格也对左宗棠心存忌恨,暗中帮助樊燮,决心借此案将左宗棠除去。官文为了打击湘军势力,也借机上疏弹劾,并召左宗棠对簿武昌。湖南巡抚骆秉章为保左宗棠,上疏力争。遂引发了当时震惊朝野的左宗棠弹劾案。由于左宗棠在镇压太平军、兴办洋务、西平边戍中都立下赫赫功绩,成为与曾国藩、胡林翼并列的“湘中三杰”。关于樊燮案,在徐珂《清稗类钞》和薛福成《庸盦笔记》,以及《清代野史》等野史笔记中都有记载,只是情节详略不一、略有出入而已。
官文弹劾左宗棠的奏折呈进后,咸丰帝下令官文密查,“如左宗棠果有不法情事,可即就地正法。”肃顺早从幕府门客中听说过关于左宗棠的为人及才华,当闻知欲将左宗棠“就地正法”的密令,大吃一惊,连忙将此消息辗转透露出去。肃顺首先告诉其门客高心夔,高又告诉另一门客王闿运,王再告之翰林院编修郭嵩焘。郭嵩焘也是湖南湘阴人,与左宗棠是老乡,他素来佩服左宗棠的才能,可谓倾倒备至。郭嵩焘听到消息后大惊,他请王闿运求肃顺设法营救左宗棠。郭嵩焘因才华出众,也受肃顺赏识,多次向朝廷荐举。
肃顺对王闿运说,论道理,自当鼎立相救,但要等有朝外的汉族官僚上疏保举左宗棠时,咸丰帝问及,我就方能尽力相助。否则,如果我凭空陈奏,恐怕会招致皇帝疑心。因为按照清朝规制,满族宗室、旗人官员不许交结外朝汉族官员。肃顺这就为王闿运授以营救之策,务必先有外朝汉族官员上奏保举左宗棠。
王闿运立即将这策转告郭嵩焘后,郭嵩焘就立即撰写了奏折,并怀中揣上三百两黄金前往寻找好友潘祖荫。潘祖荫,江苏吴县人,也出身名门望族,年少有为,时年三十岁,位及大理寺少卿。两人相见后,郭嵩焘突然问潘祖荫:“为何老是不在莲芬家宴请我呢?”莲芬,即朱莲芬,当时京师一名伶,长于小生和花旦剧,为潘祖荫眷恋。潘祖荫答道:“近来手头上不宽松,哪里还有空去呢。”郭嵩焘便强拉他一起来到朱莲芬家。接着,郭嵩焘问他:“现在要具折保举人,你肯为之帮个忙吗?”潘祖荫便询问要保举何人。郭嵩焘说:“暂且不要问,奏折我已代你写好,等你上奏后,当以三百金答谢。”说完,就从怀中拿出三百金置于潘祖荫面前,并连问道:“如何?如何?”潘祖荫素来信任郭嵩焘,又见到这么多黄金,足可应付急用,心为之动,就取了三百黄金,说:“吾辈姑且饮酒,等会再商议。”就命朱莲芬摆上酒宴,相与痛饮。宴毕,郭嵩焘要潘祖荫同往朝中递折,在去的路上,潘祖荫再次问及要保举何人,郭嵩焘担心他知后变卦,仍支吾不说。到了奏事处后,潘祖荫说:“事已至此,必无悔理。只是要保何人,折中写了什么,必先告诉我知道,否则万一皇帝召见,我将以何应对呢?”郭嵩焘才拿出奏折与他观看,潘祖荫也没有多言语就将奏折呈上了。咸丰帝阅折后,果然召见潘祖荫。咸丰帝问潘祖荫:你是如何认识左宗棠,并知道其为人的呢?潘祖荫仓促之下随口回答:左宗棠是我的老师。咸丰帝听后,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此时湖北巡抚胡林翼保举左宗棠的奏折也星夜呈进宫中,在这篇《敬举贤才力图补救》的上疏中,胡林翼力荐举左宗棠有大才、可大用,还说左宗棠遭到诽谤,乃是“名满天下,谤亦随之”之因。接着咸丰帝拿着这两个奏折,向诸位中枢大臣询问,此案应如何处理。肃顺首先回奏:“潘祖荫是国家重臣,所保必可信,请姑且宽容左宗棠,以观其后效。”咸丰帝便问肃顺:“官文弹劾左宗棠,潘祖荫、胡林翼又保举左宗棠。方今多事,用人之际,人才难得,左宗棠果为不法,固应严惩,如果左宗棠擅长于军旅,自当弃瑕录用。不知你认为究竟如何?”肃顺立即答对:听说左宗棠在湖南巡抚骆秉章幕中,赞画军谋,迭著成效。骆秉章之功,都是左宗棠的功劳。骆秉章在湖南功绩昭著,从中足见左宗棠的才能。人才难得,自当爱惜。至于官文弹劾左宗棠,大概是因为他太揽权了吧。咸丰帝听后也恍然大悟,这不正与胡林翼所奏“名满天下,谤亦随之”相符吗?!肃顺乘机说现在满族将帅腐败无能,不足依靠,非重用汉臣不可,他请求咸丰帝再密寄湖广总督官文,收录中外保荐的奏疏,令其察酌情形办理。咸丰帝认为有道理,命官文再行核实后上奏。官文接旨后,心知肚明,知道朝廷有意起用左宗棠,遂与下属商议后具奏结案。清政府为洗左宗棠蒙不白之冤,授命以三品京卿用。咸丰十年四月二十日,曾国藩授命署理两江总督的第二天,清政府就以兵部郎中左宗棠为四品京堂候补,襄办曾国藩军务。此后,曾国藩多次保荐,加上肃顺在朝中护佑,左宗棠遂得升迁。十一年五月清廷授左宗棠太常寺卿,襄办江南军务。咸丰十一年七月湖南巡抚毛鸿宾上疏朝廷称左宗棠识略过人,其才力不在曾国藩、胡林翼之下,如果只是使他带勇打仗,还不足以发挥其特长,如果能给他封疆重任,必能保境安民,兼顾大局。
这场官司,前后持续一年有余,其间屡有波折,肃顺遇事不惊,先授计于他人,内外合力营救,并适时对咸丰帝启发诱导,终使左宗棠逃出死劫。肃顺在政治斗争中的高度灵巧性,在此表现得可谓是淋漓尽致。肃顺不仅智救左宗棠,而且借机规劝咸丰帝开始接受了他提出的重用汉臣、以汉制汉的方针,在用人上应不分满汉,唯贤是尚。咸丰帝对湘军也从最初的限制,开始转向大力使用,肃顺襄办之功最大,“曾国藩、胡林翼每有陈奏,多得报可,长江上游以次收复”。可以说,从左宗棠得救、旋受重用,到其他湘军将领先后受到提拔,“帷幄之谋,皆由肃顺主持之”。为此,王闿运评论道:“肃顺之学术经济,迥非时人之伦,军书旁午时,庙谟广运时,皆肃顺一人之策,故能成中兴之功。”
左宗棠参革樊燮,反招致弹劾,以致引火烧身,几乎招来“就地正法”的杀身之祸。但最终因祸得福,不仅保全了生命,而且声望日高,与曾国藩、胡林翼并称“楚中三杰”,成为曾国藩集团的重要大员,后来他扶梓出关、平定回疆,为清王朝立下大功。至于左宗棠是否事后知晓肃顺为营救他,先传出从宫中风声、由郭嵩焘请潘祖荫上奏具保、然后肃顺尽力相保,才免其尸首分离,但后来肃顺尽力护佑湘军,左宗棠是知晓的。至于后来左宗棠兴办福州船政局、平定新疆叛乱,则是肃顺难以知晓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