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纪欧洲的宇宙观

基督教兴盛之初直至黑暗年代终结,希腊精致的宇宙理论被当作异端加以抛弃,代之以犹太人原始粗陋的宇宙图景:宇宙是一个封闭的大盒子或大帐蓬,天是盒(蓬)盖,地是盒(蓬)底,圣地耶路撒冷居盒(蓬)底的中央,日月星辰悬挂在盖上。这就是所谓宇宙帐蓬说,它连大地球形的概念都没有。

随着欧洲第一次学术复兴,亚里士多德和托勒密所代表的希腊宇宙论开始深入人心,特别在托马斯.阿奎那将亚里士多德理论融合入基督教神学之后,地球地心理论获得了正统的地位。地球居宇宙中心的思想被赋予了宗教意义,人类及其居住的地球被置于上帝的怀抱之中,它沐浴着上帝的光辉,被圣恩所笼罩,上帝位处宇宙的最外层,推动着宇宙的运行,注视着人类的一举一动。人生活在地球上,无比安稳,如同母腹中的胎儿,从母体吸收着营养。整个宇宙全都以地球为中心,朝着人类的地球闪烁星光。

托勒密的宇宙体系还被附会于一种人间的等级结构,天上高贵,地下卑贱,越往高处越进入神圣美妙的境地。但丁的《神曲》对这一等级宇宙作了诗意的描述,在他的《天堂篇》中,但丁在少女贝亚德的引领下依次上升到了月球天、水星天、金星天、太阳天、火星天、木星天、土星天、恒星天、水晶天(原动天),并在原动天那里窥见了上帝的景象,沉浸在至高无上的幸福之中。实际上,经过亚里士多德物理学注释加工过的托勒密宇宙体系,正好是一种等级宇宙,这主要体现在它们的物质构成之中:地上物体由土、水、气、火四种元素组成,而天上物体由透明无重量的以太构成,地上的物质是速朽的,而天上的以太是永恒不朽的。对托勒密体系的背叛,不仅是一种天文学上的变革,而且也是同亚里士多德物理学的决裂,不仅是一种宇宙图象方面的改变,而且也是对当时宗教情绪和精神生活方式的挑战。

在古代欧洲,地球位于宇宙的中心——托勒密的地心说,是当时绝大部分人所认同的宇宙体系观念。地心说背后的哲学思想是亚里士多德主义,亚里士多德将“不变”视为高贵和完美的品质。地球处于宇宙的中心,是不动、不变的,而太阳、月亮、诸行星和诸恒星在天球上围绕着地球运行,亦意味着地球处在高贵完美的位置上。到了基督教成为欧洲的宗教时,教会吸收了亚里士多德主义的大部分学说,亚里士多德主义和地心说都成为了教会所支持的“正统学说”。同时,基于基督教的观念,宇宙中还存在着天堂和地域的处所。学者们将天堂安置在天球的外层,而地狱位于地球的中心。这样的变化表示出基督教观念和古希腊观念的一些不同,地球虽然依旧处于宇宙的中心,但并不被视为最神圣高贵之处。完美的天堂是位于宇宙的最外层的,而宇宙的最中心则成了罪人受罚的残酷地狱。因而,中世纪欧洲的基督徒们,并不认为身处宇宙中心有何荣耀可言。

哥白尼在意大利做研究时,受到了新柏拉图主义的影响,开始思考宇宙体系的另外一种可能性——地球并不位于宇宙的中心,太阳才是。新柏拉图主义常常与一些久远的太阳神话具有联系,在公元前三世纪萨默斯的阿利斯塔克即提出过地动说的假设,这些思想可能给哥白尼一些启示。不过,哥白尼的日心说,在当时是缺乏经验和数据支持的,而大部分支持日心说的论据是基于哲学而非事实。当时哥白尼唯一能收集的论据是他的日心说与托勒密的地心说之间的数学比较,他将托勒密体系中的行星轨道从八十个减少到三十四个。不过这在当时也不算什么重要的论据,因为只有新柏拉图主义者才认为“数学是解释自然的钥匙”,单纯的数学简化并不能使得日心说得以成立。

相应的,亚里士多德主义者则根据经验、数据来犯对哥白尼。当时人们认为天上的发光体一定是由一种轻盈的燃烧物质构成的,地球则是由黑暗、沉重的物质构成,要让地球如同其他行星一样在天空中围绕太阳旋转,似乎是显而易见的立场。也有反对者提出,如果地球是在旋转的话,则竖直抛向空中的物体在降落下来之后不会落在原地,因为地球已经偏离了原来的位置,这个论点是有根据的,我们现在知道地球的自旋会产生所谓科里奥利动力;天文学家第谷则提出如果一颗炮弹顺着地球转动的方向发射的话,因为加上了地球旋转的动力,会落到更远的地方,这一点直到伽利略发现了惯性原理和相对性原理才得以解释清楚。还有反对者指出如果地球以庞大的轨道公转的话,从轨道的另一端所观察到的恒星位置应该会发生位移,这个现象要到1838年才被人类观察出来。

和流传的故事所不一样的是,布鲁诺并不是因为宣扬日心说被判火刑,宗教裁判所对布鲁诺的指控是传播巫术等异端学说。布鲁诺对日心说的支持并非基于科学,而是基于赫尔墨斯宗教的神秘主义,并以此反对罗马教廷所支持的亚里士多德主义。布鲁诺是这样认为的:“地球运动才能不断地更新和再生,因为它不能忍受永远地处在相同的形式中。作为个体不能永恒的事物,作为一个种类却能永恒。物质不能持久保持同一个样子……物质是不腐化的,它的所有部分都将通过所有的形式。因此死亡和腐朽是不适合这个巨大的球体,这颗星对整个自然来讲,彻底的毁灭是不可能的。地球不停地以某种秩序改变它的所有部分,以此来更新自己。”从本质上来讲,布鲁诺并不是所谓“科学的殉道士”,而是位赫尔墨斯主义者、古埃及巫术的信仰者,他的工作主要集中研究和宣传巫术、魔术、炼金术、占星术等神秘主义学说,因此在中世纪欧洲被主流社会视为异端,从而不幸的成为了未有宗教宽容的时代的牺牲品。

因为日心说与基督信仰并无本质上的冲突,罗马教会对日心说本身并无太大的反对,但是罗马教会在传统上承认了亚里士多德主义为“正统学说”,又对日心说背后的弥漫着神秘主义气息的新柏拉图主义保持警惕。同时,因为哥白尼在进行日心说时的研究,受到了路德宗的资助和支持,当时正处于反宗教改革痛苦期的罗马教会也难以公开接受日心说。而在罗马教会之外的另外一支新教宗派——加尔文宗则很快地对日心说表示支持。

日心说直到以后开普勒、牛顿的伟大工作,才得到强有力的科学支持,但那时人们对宇宙的认识已经远远超过了哥白尼的时代,新的宇宙观时代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