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不容二虎:郑成功与施琅二人的性格悲剧

施琅凭借自己的才干逐渐受到郑成功的赏识和重用,两个人的配合堪称完美。但是这种默契很快因为几件事情的意见相左而被打破。那么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令两人最终分道扬镳?施琅与郑成功的决裂,是必然的结局还是种种偶然引发的悲剧呢?
郑、施二人最后走向决裂,更深层次的原因应该是性格上的冲突,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这两个人的性格里有太多的相似性:两人都是少年得志之人,由此而带来的年轻气盛、气量褊狭,不能够站在别人的立场上替对方考虑的性格弱点,在两人冲突的过程中就表现得非常明显。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两人最终分道扬镳也在情理之中。

当郑成功听到施琅最后是降清了,而且他也明白了这中间的许多误会曲折之后,仰天长叹,叫道:“吾留一患与中原矣。”

郑、施二人的性格悲剧

据史料记载,施琅加入郑成功的部队以后,确实很受重用。郑成功把士兵的操练全部交给了施琅,在施琅的训练下,郑成功部队的战斗力大大加强了。到了1649年的时候,施琅的官职已经位居左先锋了,就是所谓左将军那样的概念,而且郑成功把施琅的家属,包括施琅的弟弟施显和他的父母亲,都接到厦门来定居,还给他弟弟封了官。这一切看起来,郑成功觉得施琅是自己遇到的最好的搭档。

而施琅也知恩图报,在确立郑成功回到郑氏家族统帅的地位上,起了非常大的作用。特别是那一场厦门战役,是施琅献给郑成功的一件最大的礼物。

施琅的智谋首先表现在如何除掉郑联这个人身上。施琅分析到,郑联是个酒色之徒,完全可以设一个宴会把他灌醉,利用这样的机会把郑联给除掉。郑成功果然是这样做的,他们开了四条船停在口岸,其他的战船佯装成商船停在附近的港口,郑成功只带了几十个贴身护卫去找郑联,这样就消除了郑联的疑心,使得郑联能够坐下来,开怀畅饮,最后喝得个酩酊大醉。在这种状况下,郑成功一出手就成功了。

在这件事上,施琅这个智囊在当中起了很大的作用。就这样,施琅帮助郑成功把周边包括郑联以及郑彩等其他割据势力,全部都打掉了,扩大了自己的事业。所以施琅对于郑成功来说真的很重要。施琅后来在郑成功手下的种种表现,确实也证明了他的能力非凡。有人说,施琅在计谋韬略方面,甚至是在郑成功之上的。

其实郑氏家族要真正地立于不败之地,施琅跟郑成功一定得配合好。施琅是个战略家,他在具体的战术跟小的战役,包括训练士兵,组织士兵,指挥具体的战役上,他比郑成功来得精明;而郑成功,他在大的方面,大的布局,以及战略统筹方面,又比施琅站得更高一点。换一句通俗的话来说,郑成功是个帅才,而施琅呢,只是一个将才,所以将才跟帅才,有的时候一定得配合好。

郑成功和施琅本来配合得好好的,后来他们的关系却发生了点变化。据说有这么一件事是导火索,当时施琅的一个家丁和军中的右前锋黄廷的手下发生了摩擦,施琅带着人马杀到人家军中又骂又砸东西,自此郑成功和他的关系就开始产生变化了。这应该是跟施琅的性格有很大的关系。施琅很有才干,很有军事谋略,在战场上是把好手。但是,施琅也有一个性格弱点,就是气量褊狭,“行事微觉好胜、度量褊浅、恃功骄纵”。由于他在厦门郑联事件里取得了郑成功的充分信任,所以他在郑氏家族的军中,是一个非常有地位的将军。其实家丁跟部下人的这种小小冲突,值得施琅去这么一闹吗?他还像个将军吗?这说明他个人性格里很多的缺陷。所以说施琅是一个优点很突出缺点也很明显的人。如果这个时候的郑成功已经五六十岁了,见的人多了,也许能够容忍。但是当时郑成功也是一个年轻气盛的人,他年少时一帆风顺,那种理想主义、完美主义的个性在郑成功身上表现得很明显,所以他就认为,施琅这样的一个人,虽然有军功,却不断地在扰乱军队,他意识到施琅的这种脾气、做派有可能在郑家军中造成分裂,于是就有了给施琅一点颜色看看,让他收敛收敛这种脾气的念头。

这时正好碰上了郑家军粤东征粮这件事儿。潮汕地区原来也是郑家军的天下,但是1651年,郑鸿逵把军队收回来了,回到了福建境内,这时郑成功刚好平定了厦门,自信心很足,就想到粤东去征粮。而对这一点,施琅是有不同看法的。施琅认为郑家军在军事上刚有了好的起步,而且郑家军真正的优势在海军而不是陆军,而征粮活动需要有两个条件:一时间要久,第二地域得广,进入粤东已经是清军的天下了,胜算不多。

然而对正被平定厦门搞得信心很足的郑成功来说,他这个时候是听不进施琅的意见的。他甚至认为,施琅是胆小了,不敢去冲锋陷阵。而施琅对郑成功的年少气盛、心高气傲、理想主义,心里也是有所警觉的,所以也没明着对主帅郑成功摆这些个图腾,而是对他说:“我昨天做了一个梦,梦中说我们今天的出师是不利的。”但任凭施琅百般劝诫,郑成功依然固执己见,最后郑成功临阵夺去施琅的兵权,将其留在厦门,而自己则向广东进兵。实际上自信满满的郑成功并不知道,此时的清军已经察觉到了他粤东征粮的军事意图,一旦郑成功倾巢而出,清军立刻进兵厦门。

当时郑成功对自己的远征估计得太乐观了,只留了一些老幼病残,包括自己的叔叔、侄儿守着厦门。结果这些人在真正的清兵主力面前害怕了,都带着金银财宝跑了,反而是施琅仅带了不到百号的精兵强将,很快把厦门的战事给稳定了下来。

郑成功回来后,给施琅赏银二百两,却没有恢复他的官职,反而提了施琅手下的许多人上来。施琅内心当然不平衡了,但此时,他还是很信赖郑成功的,所以就想着法子把这种郁闷给表达出来。他到郑成功的帐里对他说:“我郁闷,生活真没意义了,我打算剃发出家了。”郑成功也感觉到了,但是年轻的郑成功还不知道人生该软的时候就该软啊,所以他不理他,而是说,你自己继续去筹兵,你自己可以再去组建一支军队,还是没有给他恢复官衔。结果施琅一气之下,真把头发给剃了,从此再也不去参见郑成功,自己躲在家里生闷气去了。

说到郑成功和施琅两个人的关系破裂,后代文人还有一种演义,牵涉到郑家的一个士兵曾德。相传曾德是一个相貌俊美的男子,施琅与郑成功为了争夺其当自己的亲兵而又一次发生矛盾。其实事情的真相是,当时施琅带着部队在攻打漳州,久攻不下,这天夜里施琅就出来散散心,结果听到一个帐篷里面,那些士兵在议论这漳州怎么这么难打啊,其中有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就说:“咳,弄个使船的来,当然难打啊。”施琅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大喊一声,“使船的人来了”,就走进去了。这时里面一人扑通跪倒在地说:“小人该死,冒犯大人啊,该死、该死。”这个人就是曾德。施琅走了以后,曾德越想越害怕,于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就跑到郑成功那儿去了。这下施琅更生气了,心想:你郑成功是我的上属,你欺负我,我生闷气。你曾德只不过是我的一个手下,你在我落魄的时候居然逃走了,这个不仁不义的家伙。所以他就把从郑成功那里积累下来的怨气,发到了曾德身上。史书里头这样记载:郑成功听说曾德被抓回去之后,马上叫“驰令勿杀”,施琅在接到这个“驰令”之后反而是“促令杀之”。

“驰令”就是快速派马过去,把这个命令进行传达。“促令”就是催促,快快给我杀掉。所以当时两个人的矛盾确实已经不可调和了。

郑、施二人最后走向决裂,更深层次的原因应该是性格上的冲突,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这两个人的性格里头有太多的相似性了。首先,这两个人都是对自己的人生期许很高的人,他们都想成就历史上男子汉所能成就的所有一切,那就是建功立业。无论是施琅还是郑成功,从出身到从小所受的教育,都是这种建功立业的理想。第二个方面,他们俩都是少年得志之人。施琅和郑成功基本上同龄,施琅大郑成功三岁,由此而带来的年轻气盛、气量褊狭,不能够站在别人的立场上替对方考虑的性格弱点,在两人冲突的过程中就表现得非常明显。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两人最终分道扬镳也在情理之中。

再说两人的差异。郑成功年少时候走的路要比施琅顺得多,或者说所处的社会大环境要优越得多。他的那种绝对的理想主义、完美主义的性格,再加上他不能够替对方设身处地着想,总是以一样的理想和一样的完美去要求对方,这种个性不仅仅在处理跟施琅的关系上留下了悲剧,在处理跟他家里人的关系上也会留下悲剧。跟郑成功相比,施琅的个性无疑要暗得多,他有许多的想法,许多的念头,不能直说,只能非常委婉地表达,甚至不表达。

再回到曾德事件,曾德被杀,施琅是明显的抗令不遵,郑成功因此立马逮捕了施琅。但是施琅的一个叫苏茂的旧部却私自把施琅给放了,这一放不要紧,却是好心办了坏事。郑成功原来只是年轻气盛,要找台阶下,这样一来却把郑、施两人的矛盾给激化了。施琅杀曾德这件事,的确让郑成功脸上挂不住,他必须显示他的统帅位置,必须行使他的这种权利,所以他抓了施琅。本来过两天,哪一位家庭的长者出来调解一下,或者是施琅以其他什么手段表示悔过,这事儿就过去了,施琅并没有性命之忧,施琅的家人更没有牢狱之灾的可能。但是苏茂干了“坏事”,他把施琅给放了,郑成功抓不到施琅,于是就把他的家人全部抓了起来。在当时的情况下,郑成功这样的做法有他自己的理由,施琅在郑家军起这么大的作用,万一要叛逃到清军那头对郑家军是个极大的损失,所以郑成功得抓他的家人作为人质扣留着,但那时郑成功还没想着去杀施琅的家人。

而施琅这个时候也还没有完全绝望,他心里面可能还惦记着有朝一日能回到郑成功身边,因为他接下来就跑到了郑成功的叔叔郑芝豹那儿去了。他想借助郑家的长辈做中间人,把他跟郑成功的矛盾给协调了。但是古代交通不便,信息不畅,从厦门逃到南安的安平,在当时要两三天的时间,而这两三天的时间就让郑成功坐立不安,他不知道施琅去了哪儿,也不知道施琅投奔了哪一家军队,于是他派出了一个刺客去刺杀施琅。

就在施琅这次逃跑的过程当中,又出现了关于豹精的传说。《襄壮施公传》当中所记,说是施琅逃难,越跑越饿,到了海边,实在是困顿不已,就走到了一个庄园,看到一个老兵正在锄种,他看到很害怕,于是就躲起来了。老兵远远地就看到沟中卧着一只五花豹,惊得目瞪口呆,但是仿佛又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说,“是箕水豹避难至此啊”,于是老兵壮着胆子走过去一看,原来是施琅将军。后来老兵还给施琅指路,施琅才得以继续逃跑下去。所以,刺客才没有能够成功刺杀施琅,可是他回去却编造了一番当时的场景,说施琅带着一群清兵围上来了,他孤身一人打不过,能逃脱回来报告已经非常好了。

很有可能就是刺客这种开脱自己的解释把施琅给害了。郑成功一怒之下,就干出了杀死施琅的父亲和弟弟这样的事情。这下两边的关系彻底走向决裂了,也就是郑成功彻底地把施琅推到了清军的那一边。1651年,施琅再次降清。

还有一种说法,说郑成功其实就想借着曾德这件事儿,把施家的势力铲除掉,以使得在自己的军中,再没有另外一种声音。其实,当初郑芝龙并没有把郑氏帝国正式的控制权交到郑成功手上,郑成功完全是靠自己后来的努力,一步一步地达到这样的位置的,他的势力的转折点就是厦门事件,是施琅帮助他获得的。他在到达郑家统帅的这个位置上还有好多路要走,也就是说他在军队的势力,以及在具体的战略部署上,还需要施琅的帮忙,所以郑成功应该还没有褊狭到这样一种程度。但是他希望给施琅一个下马威,杀杀施琅的威风,让施琅更听话一些,不要败坏他在军中的威严,这个想法他是有的。

没想到后来的结果竟然演变成这样。根据陈万策的《施襄壮公家传》和陶元藻的《靖海侯施琅传》两本书的记载,当郑成功听到施琅最后是降清了,而且他也明白了这中间的许多误会曲折之后,仰天长叹,叫道:“吾留一患与中原矣。”其实,这个时候郑成功已经意识到,代表中原势力的清政府最后能够在水上跟郑家一决天下的只有施琅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