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下层妓女的日常生活
文:乐云
中国青楼文化至明中后期臻于极盛,这不仅反映在于青楼的奢华与排场上,更在于此期涌现出一大批青楼名妓,李香君、顾媚、柳如是、董小宛……,她们的风流艳迹与她们的才情胆识,虽历经数百年却依然令后人敬仰。不过,在人们津津乐道的羡慕与回忆中,人们往往忘却了名妓们背后那些默默无名的身影,她们是倚街卖笑的下层妓女,她们是为生活四处奔波的被欺凌与被侮辱的女人。
张岱《陶庵梦忆》在谈到扬州“二十四桥风月”时,特意提及扬州名妓与歪妓(下层妓女)的日常生活。“渡钞关,横亘半里许,为巷者九条。巷故九,凡周旋折旅于巷之左右前后者什百之。巷口狭而肠曲,寸寸节节,有精房密户,名妓歪妓杂处之。”值得玩味的是,名妓歪妓身份不同,待遇不同,接待的对象也不同,但她们的居处却都在狭小肠曲的九巷。
当然,名妓与歪妓们的工作方式不同。名妓往往深藏不露,如果没有向导或掮客的带领,是很难一睹芳泽的。歪妓则不然,她们没有名妓的排场与繁琐,而是成群结队地主动出击。她们的人数很多,多达五六百人,每当傍晚华灯初上,她们会收拾得漂漂亮亮(“膏沐熏烧”),走出巷口,盘桓流连于茶馆酒肆之前,俗谓“站关”。
在纱灯与月色的映照之下,这些下层妓女们穿梭其中,依赖于脸颊上厚厚的白粉,她们的脸上无一例外地惨白发绿,几乎是一个模子里打造出来的。她们要么在门帘下搔首弄姿,要么在妖艳地斜倚在门槛,挑逗着过往的游客。一旦有游客中意,便会迎上前去谈好价钱。为安全起见,妓女会走在前面,客人缓步尾随于后,到巷口后,放风把哨之人便会向巷门大呼曰:“某姐有客了!”里面便有应声如雷。火燎一出,一单生意就这样完成了。
然而对于下层妓女们来说,她们的生活不会如此简单,她们必须时刻提防没有客人光顾的可怕下场。通常情况下,下层妓女为了生活,为了多接一桩生意,她们会守到半夜,即便遭遇到严寒雨雪等恶劣天气也不例外。每当“沉沉二漏,灯烛将烬”,茶馆黑魆无人声,茶馆伙计准备关门打烊时,这些歪妓们为了延迟茶馆关门的时间,以便多做几单生意,她们便会合伙向伙计们(号称茶博士)行贿,期望茶博士能高抬贵手,再给她们一个机会。
夜深人静之时,客人稀少,为打发无聊与聚集起来的睡意,她们强打精神,有的娇笑连连,唱《劈破玉》这样的流行小曲,有的则互相玩笑打趣,试图以热闹的气氛来打破夜深无人的尴尬。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客人越来越少,睡意愈来愈浓,她们的玩笑与笑语逐渐变得稀少与喑哑起来,甚至夹杂着一丝凄楚的寒意。当夜半深沉之时,她们不得不离开守候半夜的场所,拖着疲惫而饥饿的身体缓步向居所走去。那落寞与凄凉的神态,那摸黑如孤魂野鬼的姿态,都清晰地昭示着她们生活的艰辛与苦难。
当她们一无所获地回去后,等待她们的会是什么呢?是家庭那温暖的烛光和可口的饭菜,还是鸨母犀利的眼神与冷酷的皮鞭呢?对于这些下层的妓女来说,恐怕后一种结果的可能性更大。从某种意义上说,下层妓女的日常生活更具有代表性,她们见证了中国青楼文化中最残酷最无情的一面:在青楼法则这套高效运转的社会机器面前,置身其中的下层妓女们,迎接她们远不是文人风花雪月的集体回忆,而只能是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摧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