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日耳曼到普鲁士——寻找“德意志”的存在感

导言：

“德国无足轻重，只是每个德国人才有意义” ——歌德

很少有人会对德国陌生，它曾给人类带来两次战争浩劫，却也为人类文明贡献了很多科学家、思想家和艺术家，现如今也以严谨精细的“德国制造”闻名于世。然而远在一战以前，准确的说是在德意志第二帝国之前，德国有过一段大起大落的坎坷历史。

歌德之所以说德国无足轻重，是因为在1870年俾斯麦统一德国以前，没有一个独立完整的德国概念。德国曾长期处于民族融合和政治分裂的状态，“德意志”不过是一个地域概念而非国家，它在历史的长河中没有丝毫存在感。他曾在1830年痛苦地说：“我们没有一个城市，甚至没有一块地方可以使我们坚定地指出：这就是德国！如果我们在维也纳这样问，答案是：这就是奥地利！如果我们在柏林这样问，答案是：这里是普鲁士 ！”

然而德国文明不断地迸发出璀璨的光芒，因为历史人物的辉煌，让现代人通过“德国人”按图索骥寻找到了“德国”在历史中的所有痕迹。在这些痕迹中，离不开五个名词：德意志是核心，另外四个是日耳曼、法兰克、条顿和普鲁士。厘清了这五个名词的含义和关系，也就寻找到了“德意志”的存在感。

日耳曼和法兰克——德国文明的起源

一切的起源要从日耳曼谈起，日耳曼是一个古老的民族，与凯尔特人和斯拉夫人并称为罗马帝国时代的“欧洲三大蛮族”。但它实际上更像是一个部落集群，就像中国上古传说中蚩尤的九黎族一样，是对一个地域内相同文化族群部落的统称，随着历史的演变，它逐渐开枝散叶形成更多小民族。

现如今欧洲的很多民族都是日耳曼人的分支，包括德意志人、奥地利人、瑞士人、英格兰人、荷兰人、挪威人、丹麦人、瑞典人、冰岛人。

日耳曼人最早引起文明社会的关注是在罗马时代，凯撒大帝曾把莱茵河以东、多瑙河以北直到北海的区域，称为日耳曼尼亚（Germania），意为“邻居”。这里是日耳曼人的聚居地，也是后来德国疆域的大致范围。

• 罗马帝国和日耳曼民族的宿怨

日耳曼人之所以被罗马人称为蛮族，是因为他们仍处于没有文字和文明的蛮荒时代。他们在莱茵河东岸的广袤土地上自由地狩猎和游牧，恶劣的自然环境造就了他们高大魁梧的身躯和高超的射猎技能。

文明和野蛮总是难以和平共处，游牧民族对文明社会的侵犯，是全世界古代史中永恒的冲突。公元前70-前65年，莱茵河西岸的高卢人因为内讧，花钱雇佣日耳曼人作为打手。很快这些野蛮人就爱上了这片肥沃的土地，他们羡慕高卢人富庶的生活，不断将同胞们带过莱茵河，大约十多万日耳曼人来到了高卢。

“日耳曼使者带来口信如下：‘日耳曼人对罗马人绝不会抢先动手。……如果罗马人珍视与我们的友谊，我们定会感恩戴德，愿效犬马之劳。罗马人可以分配些土地与我们，或是听任我们将武力强占的土地继续’凯撒经过一番考虑，对此番话做了妥善的回复：如果日耳曼人执意留在高卢，凯撒与其之间就不会存在友谊。” ——《高卢战记》

时任高卢总督的凯撒感受到了威胁，他无法容忍这群野蛮人无限度地在高卢繁衍生息、不断扩散，对罗马造成威胁。他很快把日耳曼人赶回了莱茵河东岸，并决定东渡威慑日耳曼人，一劳永逸地解决高卢的东部威胁。

或许是对莱茵河东岸贫瘠的土地缺乏兴趣，尽管凯撒两次渡过莱茵河对日耳曼人施以颜色和教训，但却并没有去吞并和奴役这群野蛮人。而在他被刺杀后不久，他的养子屋大维开创了罗马帝国，并对日耳曼人产生了兴趣。公元5年，罗马帝国的铁骑就东渡征服了日耳曼。

但是日耳曼是很难被征服的，仅4年时间，日耳曼人就成功地完成了逆袭，在条顿森林战役中消灭了罗马最精锐的三个军团。这场以弱胜强的战役影响极为深远，它不仅奠定了日耳曼人独立建国的基础，也让罗马帝国的扩张在最兴盛的时刻戛然而止。

• 法兰克王国——德国、法国和意大利的集合体

条顿森林之战，让第一任罗马帝国皇帝屋大维一蹶不振，一句“瓦卢斯，瓦卢斯，你把我的军团还给我！”成为了后世欧洲君主战败后的口头禅。然而这只是日耳曼人为罗马帝国敲响的第一声丧钟，公元476年，作为罗马雇佣兵领袖的日耳曼人奥多亚克废黜西罗马末代皇帝罗慕路斯·奥古斯都，覆灭了西罗马帝国。

日耳曼人很快在西罗马帝国的版图里建起了三个国家：法兰克王国、西哥特王国和东哥特王国。此时除了远在东方的东罗马帝国和斯拉夫部落之外，欧洲几乎完全是日耳曼人的天下。

但是兄弟阋墙的戏码从来不会迟到，各个国家和部落之间有开始了不停的争斗，其中以法兰克王国最为强势。第一任法兰克王国国王克洛维，在建立了他的墨洛温王朝之后，很快皈依了基督教，得到了教会的支持。克洛维击败了西哥特王国，消除了法兰克内部的不稳定因素，于公元507年建都巴黎，开始法兰克王国对欧洲360年的统治。

法兰克王国有两个阶段，根据君主血统的不同分为两个王朝：墨洛温王朝和加洛林王朝。克洛维去世之后，墨洛温王朝陷入了长期的内乱，直到公元742年，被誉为“欧洲之父”的查理曼大帝，彻底终结了墨洛温王朝，建立加洛林王朝，也就是现如今德国、法国和意大利的起源。

查理曼大帝东征西讨，为法兰克王国开辟了广袤的疆土，使其成为自罗马帝国衰亡以来，在欧洲控制最多领土的国家。公元800年的圣诞节，查理曼到达了顶峰，他在罗马由教皇加冕为罗马人的皇帝，这也为后世德意志王国入侵意大利的传统埋下了种子。

德意志——三分法兰克——德意志第一帝国的诞生

欧洲的王朝似乎都中了一种诅咒，大多数开朝的君主去世之后，就是长期的低迷和分裂，直至王朝覆灭。查理曼大帝终结了墨洛温王朝，但他刚去世不久，法兰克王国就再次衰败。公元843年，查理曼大帝的三个孙子签订了著名的《凡尔登和约》，三分了法兰克王国。此次分裂，基本奠定了现代德国、法国和意大利的雏形，东法兰克王国成为德国、西法兰克王国成为法国、中法兰克王国成为意大利。

至此，才算是真正有了德意志的国家概念。尽管它起初被称为“神圣罗马帝国”，一直到15世纪以后它才正式定名为’德意志民族神圣罗马帝国’，期间也反反复复地经历了各种民族分裂和政治分裂，但它仍然是德国历史的真正开端。

而开启这段辉煌历史的，有两位皇帝：奥托一世和腓特烈一世。有趣的是，德意志第三帝国的元首希特勒在筹划进攻苏联的计划时，先后使用了这二位的名号。该计划起初被定为“奥托计划”，后来又改成了”巴巴罗萨计划“。

• 德意志对罗马皇帝的执念——奥托大帝

起初在法兰克王国分裂之后，东法兰克王国只是一盘散沙的混乱局面，诸多的公国各自为政。奥托大帝改变了这种局面，不仅武力平定了诸多叛乱，还将亲信安插到诸多公国中，彻底掌控了各公国的朝政。

在德意志树立了绝对权威的奥托大帝想起了他的先祖——查理大帝，他也想做“罗马人的皇帝”。自此他开启了一个暴力传统：每个有作为的德意志君主都要进攻意大利，在罗马由教皇加冕为皇帝。

然而这个暴力传统的起源，却是因为罗马教皇在与意大利贵族的争执中失败，求救于奥托大帝，这对于心怀宏图霸业的奥托大帝无异于”想吃冰下雹子“的美事。德意志的铁骑摧枯拉朽的击败了意大利贵族，如愿在罗马由教皇约翰十二世加冕，成为罗马的监护人和罗马天主教世界的最高统治者，开启了840年的神圣罗马帝国。

• 恐怖的红胡子——巴巴罗萨

第一次看到腓特烈一世这个名字的时候我是很困惑的，因为欧洲史上有七位共享这个名称的人物。所以“红胡子”和“巴巴罗萨”这两个名号更有辨识度，尤其是”巴巴罗萨“，能够瞬间让人感受到尸山血海的寒意。

然而在中世纪，”红胡子“的名称更让人恐惧。以现在看来，他萌萌的红胡子看上去很像是红桃老K，而红桃K的原型也确实是他的先祖——查理曼大帝。但在他执掌德意志第一帝国的时代，人们更相信他的胡子是被意大利人的血染红的。

同样是来自教皇的邀请，公元1154年，红胡子第一次率军远征意大利，去镇压罗马的起义。这一次教皇没有很乐意地为红胡子加冕，被逼迫的教皇尤金三世甚至直接忧愤而死。继任的新教皇十分反感红胡子，在加冕仪式上百般刁难，要求红胡子为自己牵马扶镫。此举激怒了暴躁的红胡子，加冕变成了屠杀，红胡子在近千名教士的鲜血中成为了”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

此后红胡子不断掠夺意大利的财富，一次次的出兵镇压意大利人的反抗。在第四次入侵意大利时遭遇了失败，红胡子不得不丢弃军队、化妆逃跑。恼羞成怒的他在七年后发起了第五次入侵，最后仍以失败投降告终。

《左传》云，“君以此兴，必以此亡”，实为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叱咤风云的红胡子，因意大利而加冕也因意大利而惨败，他在1186年第六次进攻意大利也以失败告终。

在意大利的三胜三败，让红胡子最终还是选择与教皇和解，并于公元1189年，和英格兰王国的狮心王理查一世和法兰西王国的腓力二世·卡佩一同发起了第三次十字军东征。然而壮志未酬的老皇帝，身着沉重盔甲掉进了河里，死在了前往耶路撒冷的路上。

条顿和普鲁士——德意志大一统的前奏

条顿是一个很古老的词汇，可以追溯到公元前4世纪，它原本只是日耳曼人中的一个部落。后来条顿与其他日耳曼部落不断融合，直到日耳曼人的立国之战——“条顿森林战争”，让“条顿人”成为了“日耳曼人”的泛称，也因此才有了条顿骑士团的称号。时至今日，条顿已经可以直接作为德国人的代称，这缘起于条顿骑士团和普鲁士公国的关联。

• 条顿骑士团的兴衰

红胡子命丧第三次十字军的途中，让随行的神圣罗马帝国军队迅速瓦解溃散，而他的儿子施瓦本公爵继承遗志继续东征。在公元1190年，在十字军攻下阿科后，再次东征的德意志骑士在阿科建立了一个行善的医护组织，成为条顿骑士团的雏形。直到1198年，条顿骑士团参照圣殿骑士团，开始执行军事任务。

骑士团是很神奇的存在，他们分别来自意大利、法国和德国的贵族骑士，却听命于罗马教皇，并且有教皇赐予的领土。条顿骑士团的领土在东欧，一个日耳曼人和波兰人混居的地方，一个民族矛盾不断的地方。这里后来演变成了普鲁士公国，并且从这里开始实现了德意志的统一。

这一切源头，在于匈牙利国王安德烈二世的邀请，他聘用条顿骑士团作为打手，给予其特兰西瓦尼亚（今罗马尼亚中西部）作为封赏。完成任务的条顿骑士团却企图在封地上建立独立的国家，因此被驱逐出匈牙利。

然而“傻子年年有，当年特别多”，在匈牙利暴露本性的条顿骑士团，依然被波兰人请去征服普鲁士的原住民。这次条顿骑士团未雨绸缪，出征前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腓特烈二世那里求得了对征战所得土地的所有权。听到风声的波兰人决定自己动手，但很快被击败，不得不再次求助条顿骑士团，并承诺条顿骑士团对所征服土地的永久所有权。后来教皇又为条顿骑士团的权益追加了一项保障，颁发黄金诏书承认骑士团对其所征服土地的所有权，并要求其对原住民进行基督化。

土地所有权得到确认后，条顿骑士团开始征伐普鲁士，在60年后以普鲁士为核心建立了骑士团国。建国后的条顿骑士团，与东欧的波兰和立陶宛持续对抗了两百年之久，逐渐走向了衰败，甚至一度被迫向波兰臣服。

直到1511年，霍亨佐伦家族的阿尔伯特成为条顿骑士团第37任大团长，骑士团国开始走向灭亡。阿尔伯特受到德意志境内宗教改革发起者马丁·路德的影响，辞去骑士团大团长一职，将骑士团国世俗化改为普鲁士公国。

• 选帝侯与普鲁士的崛起

改教后的普鲁士公国臣服于波兰，但很快霍亨佐伦家族再度涌现出一位传奇人物——腓特烈一世。没错，又是一位“腓特烈一世”，我们需要用他“选帝侯”的身份来与那位红胡子的”腓特烈一世“加以区分。

所谓选帝侯的概念，是1355年加冕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查理四世提出的。他为了让德意志帝国的诸侯国们承认其子继承王位的正统性，在纽伦堡制订了著名的“金玺诏书”，正式确认大封建诸侯选举皇帝的合法性。据说这个金玺诏书以反对俗世的七宗罪为宗教依据，确立了帝国的七个选帝侯。此举严重削弱了神圣罗马帝国的中央集权，加剧了德意志的政治分裂。直到1806年，神圣罗马帝国被拿破仑勒令解散，选侯权彻底失去了意义。

而霍亨佐伦家族的这尊选帝侯，来自腓特烈一世的“护驾有功”。他在战场上救了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西吉斯孟德，因此被授予世袭领地勃兰登堡和选帝侯之位。得到选帝侯之位的霍亨佐伦家族迅速崛起，并在第二任国王威廉一世的任上造就了影响深远的“普鲁士精神”。

真正让普鲁士跻身欧洲强国的，是腓特烈二世，同样是一个多人共享的名讳，这位普鲁士国王却有着“腓特烈大帝”的称号，这是红胡子都不曾有的待遇。腓特烈大帝被誉为德意志人不朽的神话，甚至于让拿破仑为之叹息，这些赞誉都与一场浩大的欧洲战争相关——七年战争。

这场战争的规模已经接近于“世界战争”，不仅欧洲的主要强国全部参与，还波及到北美，中美洲，西非海岸，印度和菲律宾群岛。普鲁士在这场大战中遭受了法国、奥地利和俄国的三面夹击，却在腓特烈大帝的坚持下挺了过来。富有戏剧性的是，腓特烈大帝强大的吸粉能力对战局产生了巨大影响。俄国沙皇伊丽莎白去世后继任的彼得三世，因为对腓特烈大帝的崇拜而断然调转枪头保卫普鲁士，上演了一出为自己爱豆背叛盟友的历史闹剧。

七年战争之后，腓特烈大帝带领着普鲁士迅速复苏，不仅经济人口快速增长，还与他的“迷弟”彼得三世一同瓜分了波兰，支援了美国的独立战争，让普鲁士崛起为欧洲一流强国。

结语

腓特烈大帝的光芒从普鲁士消散之后，欧洲大陆上冉冉升起了另一位传奇——拿破仑。他不仅逼迫奥地利取消了“神圣罗马帝国”的称号，终结了“德意志第一帝国”，还数次击败包含普鲁士在内的反法同盟。

而拿破仑的征伐，并未能阻挡普鲁士统一德意志的步伐，它在反法同盟中不断发展壮大。拿破仑失败后，欧洲爆发的大规模自由主义革命，让铁血宰相俾斯麦崭露头角，其后开始了席卷德意志33个邦国和4个自由市的武力争战，最终实现了德意志的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