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迈子
玛丽-安托瓦内特的脑袋刚落进篮子里,革命广场上就响起了“共和国万岁!”的经久不绝的欢呼声。“对人民来说这是一个节日”,诸份革命报纸对事情得体地致了敬,人们拍手称赞,帽子在空中飞舞,以表快慰。
玛丽-安托瓦内特死了,她是在1793年10月16日被法国国民索了命的。作为法国国王路易十六的妻子和母仪法兰西的王后,她的命运在那场无可抵挡的反王室浪潮中出现了悲剧性的转折。人们抱怨那把割头的民族之斧对她而言是过于温和的极刑,遗憾她只遭受了仅仅一次且太过迅速的断头之死,而她却曾使成千上万的爱国者丧命。玛丽-安托瓦内特的处死被视作将重振祖国卫士士气的正义之举,这不仅出于她的叛徒行径,也出于她的麻木不仁和荒淫之举。然而,无论是在当时还是后世,仍有很多人站在王后的一边并对她抱有深深的同情,有法国的雨果和奥地利的斯蒂芬·茨威格,有因试图帮助她以致自己惨遭横死的郎巴尔夫人,及其他名不见经传的保王派人物。
人们说着正义,但也把处决奥地利女人当作为人民复仇所必需的刑罚来致敬。复仇和血在报纸上反复出现,既有为非作歹的王后的不纯洁的血,也有被残杀的爱国者们的无辜的血。
对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的审判是法国大革命历史中最黑暗的谜团之一。自1770年为政治需求进入法国凡尔赛宫,奥地利女大公安东尼娅便正式成为法兰西王太子妃玛丽-安托瓦内特。法国大革命开始后,一贯奢靡轻浮的玛丽-安托瓦内特王后表现出难得的尊贵与顽固。她不仅不想抛弃国王,还尽其所能的把自己的丈夫推向抵抗和行动之路,以阻止他避入国民立法议会。当整个法国贵族都四散奔逃,甚至有人自愿放弃贵族身份加入革命队伍时,玛丽-安托瓦内特依然捍卫帝位王权。对她而言,只有斗争才会得救。她不仅向流亡的贵族求救,还借助外部势力,以期侄子的军队能进入巴黎,助她重振王室声威,致使法国战败。
正如法国政治家米拉波所说:她是当时凡尔赛中唯一的男子汉。玛丽-安托瓦内特的英勇之举分化了众人而非团结他们,且有多激励她的拥护者的士气,就让她的敌人有多恼怒。以无套裤汉为主体的巴黎人民再次掀起共和运动的高潮,雅各宾派攻占了国王住宅杜伊勒里宫。大量勾结外敌和阴谋镇压革命的密藏文件被发现,国王路易十六随之以人民的名义被惩处。
在国民公会,众人使出争抢功劳时的劲头为祸事彼此推卸责任,并把它当作政治武器使用。每一派都在争取主导解释这些败仗以消灭另一派。共和国全境内的叛乱和其边境战事的种种由盛转衰彼此穿插相互叠加。在革命者眼中,内部的敌人和外部的敌人有着一张唯一且相同的面孔。
背叛给大革命提供了种种极端化理由,推向了无止境的愈演愈烈之势。人们在自己住的公寓里都会惊惧不已。有人笑,他就被指控对共和国的艰难困苦幸灾乐祸;有人哭,他就被指控为共和国的成功感到难过。最后,时时刻刻都有士兵闯入家宅以图发现阴谋活动。在此期间,凡是能够令人想起过去的封建君主制的东西,都被人仔细地从改称为自由厅的大审判庭内清除出去了。百合花图案的壁毯被扯掉,两个暖炉换掉了库斯图的壁炉,一幕平滑的天花板遮掉了路易十二时期的装饰。从这时起,空洞和乏味就换下了道德与公正。
国民公会对玛丽-安托瓦内特这位寡后进行审判的问题重又浮现于共和国踌躇彷徨之际。为了报复和散布恐惧,人们把她从监狱里拉出来进行没有目的和实际意义的审判,就好像人们只是把她忘在了监牢里,而后又再次想起了她,强制她承受一个刑事法庭的所有凌辱一样。
毕竟王后其人,人们曾坚持认为,仅有种种权力赋予的恩荣礼遇。在法国大革命以前,她丝毫不曾参与君主大权的行使,没有受过加冕礼,国民议会甚至剥夺了她一切的摄政权。比起叛乱的平民大众或是普通的阴谋颠覆政权者,她没有更多的权利,甚至连一个礼节性待遇都不享有。而她这个被囚禁的失去丈夫的寡后,又能对外面的新政产生什么威胁呢?
民族的正义向她主张它的种种权利,并且她应被交付的机关是审判谋反者的法庭。既然共和国在受难并被背叛,那么她的敌人就该被惩处,王后亦然。当时的法国革命者们觉得,只有把王权的一切都斩草除根,才能看到自由在共和国的土地上繁荣昌盛,只有对奥地利女人进行打击,才能让弗朗茨(奥地利皇帝)、乔治(英国国王)、查理(西班牙国王)和威廉(普鲁士国王)感受到他们臣下和军队的罪过。
人们提到自由并以它的名义杀戮,一边对暴力矫饰遮掩,一边使它变得正当后又超越了它。革命法庭靠着合法刑罚成为理性化复仇的工具,并以法律名义将奥地利外邦女人送上断头台。“您的委员会作出认定,对奥地利最好的报复是在其家族中放进断头台和世人的鄙夷,并且叫共和国的士兵们在冲锋中使用他们的刺刀。”
在这场三天两夜的审判中,王后面对的种种充满侮辱的提问和恶意诽谤在埃马纽埃尔· 德·瓦雷基耶尔看来,将大革命中男性对有支配性、颠覆性和危险性的女性的仇视表现得淋漓尽致。在法国革命者眼中,玛丽-安托瓦内特外表上的衰败在猛地被揭示时是由一种妇人的道德败坏所致,这场审判无疑是一场对臆想之物的审判。
针对玛丽-安托瓦内特所谋划的种种不利主要取决于力量和暴力的程度对比,人们不满足于只是审判出庭的被告们,还要向他们展示国王们独断专行与施行暴政的种种遗迹,以此教化他们。巴黎人心沸如羹,每一次演讲都有人主张判玛丽-安托瓦内特死刑。如同在宗教裁判所大行其道的年代里一样,那时忏悔和认罪占了主要位置,而现在,死亡把救赎重生和清理净化整个共和国的这一程序加了进来。
对玛丽-安托瓦内特的审判是迥然不同的两个世界激烈交织的机会和时刻。其中一个正在消失,另一个则在暴力中日现端倪。这两个世界不只彼此无法沟通,而且为拯救自己只有消灭对方,并且它们长久以来就已立好了彼此不能相容的正当理由。共和国在一边,旧日封建王朝的宫廷和习惯做派在另一边。这首先是对一个女人、一个母亲的审判,最后是对一个外国女人的审判。
“要是不能扼杀这一将使人大祸临头的分裂萌芽,我将居何处境呢?”或许玛丽-安托瓦内特自始都不享有真正的辩护权,只是国民公会、巴黎公社与雅各宾派三者角力的政治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