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戟北非大漠,无可匹敌的空战大师马尔塞尤
任何一部以“二战”空战为主题的综合性著作,不管是德国人撰写的,还是英美出版的,如果遗漏了或未用相当篇幅来介绍“非洲之星”马尔塞尤 (Hans-Joachim Marseille) 的话,那么这一著作注定是不完整或有缺陷的。这就是丧生时年仅23岁的马尔塞尤在空战史上具有的独特地位。
马尔塞尤,第4位镶钻骑士最高战功勋章获得者,曾有“害群之马”和“花花公子”的恶名,而身后被誉为“二战战斗机飞行员中无与伦比的艺术大师”。
马尔塞尤还是一个以独特的性格和作风出名的人。他是飞行员中公认的美男子,英俊的面貌和优雅的举止对女性有着不可抗拒的吸引力,而他对投怀送抱者一概不拒。马尔塞尤素以叛逆、不服从命令、不遵守纪律出名,除有时拒绝作战外,还对战术条令嗤之以鼻,甚至对着装条例也不屑一顾。
马尔塞尤并非复杂或胸有城府之人,但他的行为显得与那个时代的精神气质、德意志民族的普遍特征格格不入。有后人称,马尔塞尤本质上是个藐视权威的无政府主义者,是个晚生了几个世纪的骑士。在某种程度上,马尔塞尤把血腥残忍的空战视为一场盛大的体育竞技,而他又把游戏人生的嬉皮士态度、极端个人主义的作风揉合其间,从而产生了空战史上一段最令人感兴趣的传奇。
1933年以来,纳粹政权铺天盖地的意识形态宣传和种族优越性的鼓噪,自然对绝大多数德国青少年都产生过重大影响,生活在政治中心柏林的马尔塞尤也不可避免地被淹没在汹涌的洪流之中。令人惊异的是,他似乎对这些宣传和鼓噪无动于衷,或者说根本未放在心上。虽然无从得知他在希特勒青年团时的言行和表现,但从他在战争期间的许多作为来看,比如明目张胆地违背种族法令 (与一名南非籍黑人战俘亲密交谊),无视纳粹政权的禁令 (酷爱被视为“道德沦丧”象征的爵士乐和摇摆舞),公开取笑纳粹最高层及其有关政策,对放下武器的敌人施以人道立场等等,虽不能确定他具有反纳粹意识, 但至少说明他是个对政治完全不感兴趣,对国家社会主义宣传和教义根本不买账的人。马尔塞尤是一个只要自己认为正确就会坚持下去的人,他在“二战”中的作为无不证明了这一点, 对被禁音乐的挚爱更是清楚体现出他的个性。
摆舞和爵士乐,希姆莱还曾下令将摇摆团体的首领送入集中营,而马尔塞尤完全不理禁令,不管是在法国还是北非,他都蓄留长发和身着有违着装条例的饰物 (迟至1942年9月与隆美尔会面时他的脖子上还系着丝巾),旁若无人地欣赏“颓废”舞曲,全然不顾及身边更正统的战友们的感受,恐怕这也是有些人称他是“行为完全无法令人接受的个人主义者”的原因之一。
摄于1942年9月16日,马尔塞尤当天成为空军最年轻的上尉。隆美尔邀请他到非洲装甲集团军司令部共进晚餐。图中隆美尔正在欢迎马尔塞尤和他带来的几位年轻飞行员,他对后者说:“为了欢迎你,我特意换上了我最好的军服。”马尔塞尤虽显得一本正经,但他的“纱巾”在衣领下还是清晰可见。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惊人举动还不够多,马尔塞尤高中毕业时选择的职业志向竟是当一名军事飞行员!已成为国防军上校的老马尔塞尤得知后不仅全力支持,还动用关系帮助儿子获得了参加资格考试和进入飞行学校的机会。不过,在开始飞行训练之前,马尔塞尤还必须完成强制性的帝国劳动军团服务。帝国劳动军团其实是一个准军事化组织,以向青年灌输纳粹思想、训练军事技术、造就强健体魄为目标,纳粹政府曾规定,没有冲锋队或帝国劳动军团服务经历的人不能从事任何工作,青年人只有经过这些途径才能进入军队。1938年4月初至9 月末,马尔塞尤在不莱梅附近的劳动军团从事排干沼泽和清理道路等工作,虽然体魄仍不强健,工作量也很大,但他在劳动军团所获的评语相当不错,尤其是他的幽默和热情给伙伴们留下了深刻印象。1938年11月7日,马尔塞尤作为候补军官正式加入了空军,旋即赶往奎德林堡 (Quedlinburg) 接受步兵训练。马尔塞尤在训练之初又表现出惯有的惰性,总是试图走捷径,但几个月的训练后他在这方面有了相当改进,虽然对军事纪律依然不屑一顾,但是作为军人的自我意识有了一定的提高。不过,马尔塞尤仍未能充分领会团队合作的真意,总是偏好个人执行和完成任务,既不寻求帮助,也甚少向他人伸出援手——这种“孤狼”心态无疑将在他飞行生涯的初期严重困扰着他。
1939年3月,马尔塞尤终于开始了飞行训练,他所在的学校是位于费尔斯滕菲尔德布吕克 (Fürstenfeldbruck) 的第4空战学校。在这所初级飞行学校里,马尔塞尤遇到了一些日后将与其并肩战斗的年轻人,其中就包括后来的王牌飞行员施勒尔(Werner Schroer,总战绩114胜,其中102次击坠英美战机,在北非与马尔塞尤并肩作战时收获了61胜)。施勒尔战后曾这样描述他的同学:“马尔塞尤不属于军人那种类型,我们大家都觉得他似乎是个有问题之人。他总是以不好的方式得到关注。(由于经常违纪) 他在周末时常被派去执勤和被禁止外出。我也常常得到一张字条—‘出去了!介意帮我执勤吗?’”马尔塞尤在空战学校时结识了很多女朋友,总是寻机溜出军营寻欢作乐,虽然经常成功地偷偷溜回来,但他疲惫的神态和满嘴的酒气还是让大家心知肚明。驾机前饮酒是足以被开除的严重违纪行为,但马尔塞尤满不在乎,施勒尔在1984年接受采访时曾说:“这家伙陷入麻烦和被限制外出的时候多得难以计数。……我想6个月里他只有寥寥数次可不受限制地出入军营……我曾问过他为什么会是这样,难道不怕被踢到陆军去吗?他的回答是,在他们有机会把他撵到陆军前,他将去指挥一艘U艇。这家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马尔塞尤有很多令战友们惊叹的地方,如长于射击和特技,能不费力气地掌握其他人感觉相当困难的技术,如短距离起飞、半滚倒转 (即破S)、急上升转弯(chandelle) 等机动,但最令他们难以置信的还是他的飞行纪律。有一次在进行慢速盘旋练习时,他未经许可就擅自脱离编队,还在未把意图通告给任何人的情况下开始表演特技,在众人惊异目光的注视下,他甚至摆出了空中缠斗的作战姿态!结果,除了遭到严厉斥责和立即停飞外,他还被延期晋升。更严重的违纪出现在第二次单飞训练中,当时马尔塞尤在从马格德堡 (Magdeburg) 飞往不伦瑞克的途中心血来潮 (有人说是一时内急,还有一说是迷路所致),不管不顾地降落在高速公路。
在马尔塞尤性格形成的关键阶段里,柏林曾一度是作家、画家、演员、导演、记者和评论家们荟萃云集的艺术之都,这些知识分子经常聚集在城里众多的罗马式咖啡馆里,一边阔论政治时事,一边欣赏摇摆舞和爵士乐—柏林的青少年无疑有更多的接触这些人物并受其影响的机会,马尔塞尤也很早就开始搜集来自美国的布鲁斯舞曲和爵士乐唱片,这也是其短暂一生中的一大嗜好。“二战”爆发以前,纳粹政权曾数次试图禁止这些“可能玷污雅利安青年血液的糟粕”,但均告失败,包括柏林在内的不少大中城市还存在一些所谓的“摇摆青年”团体。这些团体虽然并不必然在政治上反纳粹,但他们不合常规的头发及衣着和饰物、对摇摆舞和爵士乐的钟爱、公开接纳犹太人的举动,至少使他们被贴上了“反文化、反正统、反政治”的标签。虽无明确证据表明马尔塞尤是“摇摆青年”或类似团体中的一员,但他成年后的行为举止、外观衣饰、对禁乐的爱好等与前述团体如出一辙,至少表明他认同这些群体的反正统、反国家社会主义的生活方式。“二战”爆发后,纳粹政权再次禁止摇中央,战机如同傲慢的大将军一样立即瘫痪了交通,人们纷纷诅咒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有些农夫以为他遇到了紧急情况,赶忙向飞机跑来,结果等他们赶到时,玩得差不多了的马尔塞尤却跳上战机得意洋洋地飞走了。事发之后可以想见指挥官是如何的暴怒—除非情况危急,将飞机降落在未获许可的地方,可是足以被送上军事法庭的严重违纪。施勒尔等同学都以为马尔塞尤如果幸运地不进监狱的话,至少也会被撵出空军。不过,在教官力保下,马尔塞尤的飞行生涯并未就此完结,当然他的违纪清单上又添上了重重的一笔。
马尔塞尤与僚机飞行员珀特根,图片摄于1942年夏,马尔塞尤当时已获得骑士勋章。
1939年11月1日,马尔塞尤来到维也纳-施维夏特 (Schwechat) 的第5战斗机飞行学校接受高级训练,与之同至的自然还有那长长的违纪记录和令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孤狼”名声。这所学校的指挥官是“一战”中取得32次击坠、有着“黑骑士”之称的王牌飞行员施莱希 (Eduard von Schleich) 上校,他对飞行员的训练和纪律要求非常严格,学员们几乎没有犯错的空间,仅仅因为点名迟到或一次考核失败就有可能被撵出空军。即便在如此严格的环境下马尔塞尤依然陋习不改,他的同学比利根 (Kurt Buehligen, 1945年曾任JG-2联队长,是总战绩112胜的双剑骑士勋章得主) 战后曾回忆说,自己第一次真正注意到马尔塞尤是在一次早点名上。他当时姗姗来迟,满嘴酒气,但还能勉强站立并回答区队长的质询。比利根和其他人后来都发现马尔塞尤经常在夜间溜出军营与女友幽会,还总能在清晨溜回来加入早操队伍,他说大家一直都不明白这样一个时常违纪者却总也未受严惩,后来才得知马尔塞尤的父亲是一位高级军官—老马尔塞尤可能确实在挽救儿子的前途方面动用过关系,不过,施莱希虽不满马尔塞尤的态度和行为,但他认为这个目无纪律和权威的年轻人身上其实蕴藏着很大潜力,也欣赏后者鹰一般锐利的双眼和照相机般的记忆力,尤其赞赏他在空中的“情境意识”,似乎他总能感受到自己身边的每架战机在任何特定时刻的方位。施莱希当然也严厉警告马尔塞尤必须加强纪律和品行表现,否则他“脚下的薄冰随时都可能破裂”—马尔塞尤显然在震慑之余听进了忠告,1940年7月毕业时,校方给予他相当高的评价,尤其是肯定他的射击和特技飞行水准。
1940 年7月18日,马尔塞尤成为梅泽堡 (Merseburg) 补充战斗机大队的一名飞行员,这个单位自“二战”爆发以来一直承担保卫洛伊纳 (Leuna) 工业区的任务。第5位钻石骑士勋章得主格拉夫这时也在同一大队效力,但此时仍然是一个起步艰难的小角色。第8位钻石骑士诺沃特尼也曾在当年的11月中旬短暂效力于此,不过马尔塞尤并无机会结识诺沃特尼,他自己已在当年8月10日被改派至英吉利海峡前线的第2教导联队 (Lehrgeschwader) 第1 (战斗机) 大队。他准备好了吗?
1940年7月18日,马尔塞尤成为梅泽堡(Merseburg) 补充战斗机大队的一名飞行员,这个单位自“二战”爆发以来一直承担保卫洛伊纳(Leuna) 工业区的任务。
马尔塞尤被分配到伊勒费尔德中尉领导的战斗机大队第1中队效力。伊勒费尔德是参加过西班牙内战的“秃鹫军团”老兵,1942年4月作为第5位突破100胜大关的飞行员而荣膺双剑骑士勋章,担任过JG-52 等联队的联队长,是颇负盛名的空军指挥官。不过,在1940年8月至9月间,他与麾下的马尔塞尤相处得并不愉快,忍耐了不到两个月就将后者从LG-2一脚踢了出去。
马尔塞尤所在的第1中队驻扎在荷兰的吕伐登 (Leeuwarden),主要任务是为轰炸英国的轰炸机编队护航。他的首次空战发生在8月24日的英国肯特 (Kent) 上空,当时他在没有通告意图的情况下擅离四机编队,与一名经验丰富的英军飞行员进行了4分钟缠斗。马尔塞尤成功地将这架“喷火”战斗机击落在北海,而后凭借Bf- 109战斗机的优越性能,在低空逃过了敌机的追杀。
马尔塞尤降落后不久被伊勒费尔德派人找去,他以为中队长会赞许自己的首胜,因而笑嘻嘻地前来报到——1984年时,70岁的伊勒费尔德曾回忆过当时的一幕:马尔塞尤进屋时满脸带笑,嘴巴还咬着弯曲的食指,活脱脱一个刚钓到第一条大鱼的大男孩。伊勒费尔德本来因为马尔塞尤违反了飞行纪律已是非常生气,但看到后者的模样时忍俊不禁,于是先祝贺了他的首胜,然后“威胁”说“如若再破坏编队飞行纪律,将在空中将之直接击落,或回来后将其枪毙”。
马尔塞尤当时吓得“花容失色”,伊勒费尔德自己也忍不住大笑起来,其后才一本正经地批评后者的纪律问题,并警告说“若再违规则将之赶到陆军去”。马尔塞尤这时恢复了常态,脸上又浮现出富有魅力的笑容,承诺说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伊勒费尔德在回忆这段往事时眼角渗出了浑浊的老泪,然后话锋一转地徐徐说道:“虽然(马尔塞尤) 信守了承诺,但是他总能找到新花样,绝对不会以同样的方式重犯一样的错误。”
(上图)马尔塞尤在一次执行完任务后,正向人介绍自己的Bf-109E座机上被高射炮打出的一个大洞。
首胜带给马尔塞尤的除了中队长的恐吓和训斥外,空战的紧张和残酷也令他感到惊魂难定,首次击杀对手的体验甚至让他还有些失落。他在当晚写给母亲的信中写道:“今天我击落了第一个对手,我感觉不是很好。我一直在想那个年轻人的妈妈得知儿子的死讯后该多么难过。我却是这个凶手。我很难过,对首胜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眼前总是晃动着那个英国人的脸,也总是想起那位哭泣的母亲。”马尔塞尤在酒吧里把自己的负疚感告诉了年长的战友,结果招来一顿嘲笑,有战友在战后说马尔塞尤当时给人的感觉就像“他亲手杀了自己最好的朋友一样”。
马尔塞尤一个人在暗夜里沉思了许久,他现在面临着每个飞行员都必须闯过的心理关口, 他能在空战中心安理得地击杀对手和保全自己吗?一夜无眠的马尔塞尤次日醒来后又给母亲写了封信,上面有这样的字句:“我现在是一名战斗机飞行员了。狂风吹打着海峡沿岸,但我会幸存下来的。”
9月2日,马尔塞尤又在肯特上空击坠了一架“喷火”战斗机,但他的Bf-109 E7也因油料耗尽而紧急迫降在加莱海滩。一星期后,伊勒费尔德将一枚二级铁十字勋章授予给他,同时也告诫他在空中务必注意自己的油料情况。11日, 马尔塞尤收获了第3胜,但担任僚机的他当时把保护长机的任务撂在一边,自己却向对手发起了进攻,而且在缠斗中座机还遭受重创,紧急迫降在法国维桑后战机完全报废。
15日,马尔塞尤在泰晤士河河口收获了第4胜,但降落之后即被伊勒费尔德叫去,有些飞行员已明确表示不愿跟马尔塞尤一起执行任务,因为他不管不顾的作风让他们没有安全感,此外,前日夜该他执勤时他并未露面,再加上当日空战中还与僚机失去了联系,于是马尔塞尤受到了停飞三天和负责夜间执勤的惩罚。17日马尔塞尤被授予一级铁十字勋章,停飞令次日刚一解除,他就在多佛海岸击坠了一架“喷火”战斗机。不过,他的战机返回时也是伤痕累累,这当然不是他最后一次“自戕”座机,事实上,几乎每次空战后他的座机不是完全报废,就是需要大修,甚至非战斗状态下还出现过损毁事故。在一次为轰炸机护航的任务完成后,他的战机在返航途中出现了发动机故障,结果他在英吉利海峡的汹涌波涛中漂浮了整整3个小时,最后救援飞机才将几乎快要溺毙的他救起。
伊勒费尔德8月30日晋升为第1大队上尉大队长,9月中旬又以24次击坠的总战绩获颁骑士勋章,参战刚一个月便取得5胜的马尔塞尤在他眼中虽是一个射术精准、效率很高的飞行员,但后者的目无纪律还是一点点地侵蚀着他的耐心。9月27日,马尔塞尤取得了第6胜,但回基地后便遭到伊勒费尔德的怒斥,主要原因还是他又“忘记”了保护长机的职责。伊勒费尔德当着他的面撕毁了对他的考评报告和晋升推荐信, 教训说“失去了战友和同志的击坠战果一文不值”,甚至在激愤之余还做出了伸手去掐马尔塞尤脖子的动作!
马尔塞尤被吓哭了,连忙就自己的行为表示道歉,大队长则针对他的孤狼倾向狠狠地训斥说:“……你不是一个人,这也不是你马尔塞尤的个人表演。你有一天也可能会指挥一个中队,你必须了解只有飞行员们才是最重要的。如果有人把你晾在一边,而且由于这个原因你又被击落了,你会作何感想?我建议你好好想一想,也规划一下自己的飞行生涯。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一直是这个态度,总有一天你会倒霉的……”
受惊的马尔塞尤28日又遭受了一次更大的刺激。当日,18架Bf-109战斗机遭到近40架英军战斗机的拦截,马尔塞尤负责为第1中队代理中队长担任僚机,面对一比二的不利态势,中队长下达了“撤退、脱离接触”的命令。马尔塞尤感到无法理解,怎么能在弹药和油料都很充足、尚未对敌机造成任何伤害的情况下就撤退呢?正在苦恼之际,他发现一架“喷火”战斗机高速俯冲下来,准备向中队长发起攻击,而后者对眼前的危险还毫无察觉。
马尔塞尤没有时间通知中队长,立即脱离编队,一个筋斗掠过长机后拦截住了敌机,对手在他精准的炮火中拖着浓烟栽进了海峡。马尔塞尤的Bf-109也被击中, 再次迫降在海滩上,他取得了第7胜,但是为此已付出了4架战斗机的代价。返回基地后,马尔塞尤以为中队长会满含笑意地致谢,谁知先于他返回的中队长已经在大队长面前“恶人先告状”,说马尔塞尤不服从命令。伊勒费尔德先祝贺了马尔塞尤的击坠, 然后宣布关他3天禁闭。马尔塞尤极为震惊,他对于所受的不公待遇一直都很敏感,他所做的只是击落敌机和解救中队长,为什么自己一心想帮忙,换来的却是禁闭!
促使伊勒费尔德赶走马尔塞尤的直接导火索是稍后的一次特技表演。当时,伊勒费尔德特意让最优秀的特技飞行员马尔塞尤在造访的几位将军面前来个“震撼演出”,而后者干得的确很棒,对战机的掌控能力简直称得上不凡—马尔塞尤驾机在基地上空慢速飞行,高度很低, 直到最后用战机的翼尖将系在竹竿上的手帕挑起为止,这时的高度距地面不过两米。但是,正是这个令人印象极深的“两米”惹来了麻烦,他又一次违反了条令—空军明文规定,飞机在机场上空慢速飞行时距地面必须至少5米。
马尔塞尤委屈地辩称自己的一切作为皆是照令行事,但还是获得了被关禁闭的惩罚。他所不清楚的是,当日鼓掌喝彩的高官中有一位曾揶揄伊勒费尔德:“我们现在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你的大队受损的战机数量很高,看来你对制度条例管得很松啊!”如此评论迫使伊勒费尔德不得不做出改变,他欣赏马尔塞尤的飞行技能和射术,也不愿就此葬送他的飞行生涯,最好的办法就是把“烫手的山芋”传到别人手中。
马尔塞尤此时是全大队唯一没有晋升少尉的候补军官,失望和愤懑的他怀疑大队和中队领导一直都在有意打压他,至少也是故意挑刺。1940年10月初,马尔塞尤接到了调往JG-52第2大队第4中队的调令,这令他如释重负,总算可以离开LG-2这个鬼地方了。结果,JG-52也不是他渴望的家,仅仅是其短暂生涯中的又一座客栈罢了。
JG-52第4中队的中队长是日后名头颇响的施泰因霍夫中尉,他刚听说有一位7胜在手的王牌将加入中队时简直乐不可支,但收到档案材料后,他的兴奋很快又变成了疑虑重重。档案中那些各式各样的违纪记录和惩罚简直令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且这还是一位只要再摔一架战机就能成为“盟军王牌”的人。
马尔塞尤比预定时间晚了一天才赶到中队报到,其原因竟是由于在旅馆与姑娘约会造成了耽搁。更令施泰因霍夫震惊的是,马尔塞尤报到时向他提出的唯一问题竟是“哪个镇子里的姑娘最漂亮”! 施泰因霍夫强忍不快,花了整整一小时向马尔塞尤了解每项违纪的详情,事后又打电话给老朋友伊勒费尔德,质问他为何把这个大麻烦踢给他,后者则称“施泰因霍夫是像父亲一般的人,知道怎样与这种人打交道,马尔塞尤也确实很有潜力”等等。虽然隐隐觉得留下马尔塞尤可能是个错误,但施泰因霍夫还想再实际考察一番。几次接触下来,他认识到马尔塞尤确有才华,能做出各种花里胡哨,甚至令人瞠目的机动动作,但也存在着自大自私的严重缺陷。
(上图)刚加入JG-52第4中队时的马尔塞尤
马尔塞尤第一次执行任务时就露出了“真面目”。担任僚机的他一听见有人呼唤发现敌机就忘记了保护长机的职责,立即朝敌机方向飞去。施泰因霍夫等人随后都在无线电中听到他发出的“击坠敌机”的呼声,但无人看见他在哪里,自然无法确认其战果 (在JG-52期间马尔塞尤击坠了4架敌机,但都由于无人目击而无法确认),然后又听见“该死,他们击中我了”的惊呼声。马尔塞尤实际上掉入了英军的陷阱,在追逐一架敌机的过程中自身反遭3架战斗机围攻,他纯粹是靠本能和运气才躲过了猎杀。
施泰因霍夫等击坠了敌机后护送马尔塞尤返航,但油料告罄的他只得迫降在加莱海滩上。在JG-52的初战就报废战机一架,未经许可擅离编队,不向任何人通告意图,打破最基本的作战规则……马尔塞尤为此被停飞一周。不过,施泰因霍夫还是不太了解这个年轻人,他只令其停飞,并未禁止其离开军营,结果,不久后马尔塞尤就偷走了施泰因霍夫的座车,晚上回来时不仅酒气熏天,车上还带着两个衣衫不整的姑娘!愤怒的施泰因霍夫命令马尔塞尤一个月内不得外出,但他做梦也未想到,这家伙老实了没几天,竟从窗户跳出去,再次偷走中队长的座驾,从后门大模大样地离开了军营。
马尔塞尤自然而然地被视为另类——6次迫降或跳伞的经历使他被贴上了“鲁莽轻率”的标签;执勤中偷懒、开小差;扎眼的头发完全不符军人形象,波希米亚人式的行事作风和态度也极不职业;不尊重上级、不服从命令,停飞和被关禁闭期间多次违纪;迷恋个人战斗的孤狼倾向愈发明显,从未展示出团队合作的意愿和能力,不少战友曾悄悄要求中队长不要把他分到他们的编队,大家都不相信他会在空中掩护他们……马尔塞尤正迅速滑向个人军旅生涯的深渊,施泰因霍夫已在考虑如何将这个害群之马赶走。
施泰因霍夫在战后曾坦承:“马尔塞尤非常英俊迷人,也是个很有天赋的战斗机飞行员,但他无法让人信赖。他到处都有女朋友,而她们又把他弄得忙乱不堪,以至于有时疲惫得无法执行任务,只好令其停飞。他有时候执行任务时完全不负责任,这就是我把他赶走的主要原因。但他有着让人无法抗拒的魅力。”
不过,施泰因霍夫并未讲出直接的导火索:放浪形骸的马尔塞尤私生活非常混乱,人称“大众情人”和“花花公子”,但有位女友的父亲是驻地附近的盖世太保头目,这位颇有权势的秘密警察曾到施泰因霍夫中队寻找一个体貌特征完全吻合马尔塞尤的飞行员,愤怒的父亲要将那个欺负他女儿的混蛋送入监狱!或许是出于保护马尔塞尤的缘故,此事促使施泰因霍夫立刻采取了行动, 1984年时他曾回忆说:“……我撵走了马尔塞尤,把他踢给了纽曼。这事想起来挺有意思,他很丢人地离开了法国,随后却成为一个传奇。如果非洲也有姑娘,我觉得他不可能取得那么大成功。尽管他一直问题成堆,实际上我很喜欢这家伙,但是我觉得把他送走的举动实际上救了他。第二天我就办好了调动手续,一周内他就滚蛋了……”
1942年2月21日,马尔塞尤在8分钟内击坠了两架P-40,总战绩达到50胜。次日,凯塞林元帅向马尔塞尤和军士舒尔茨 (Otto Schulz,总战绩44 胜) 颁发了骑士勋章,兴奋的施塔尔施密特等仪式一结束就一把抱住了马尔塞尤,纽曼也满脸笑意地祝贺这个羽翼日丰的年轻人。施勒尔战后曾回忆说,马尔塞尤获得骑士勋章后的一段日子里情绪很好,让人觉得过去那个爱开玩笑、时常搞恶作剧的“约亨”(Jochen,马尔塞尤的昵称) 又回来了。
摄于1942年2月21日,马尔塞尤当日取得了第50胜,图中是他的“黄色14号”Bf-109 F2热带沙漠型战斗机。
3月初,再次患病的马尔塞尤回国治病,与他同行的还有施塔尔施密特—后者在2月27日紧急迫降后曾经被俘,虽在一天后幸运脱逃,但被俘期间遭受的拷打和虐待让他精神过度紧张乃至紊乱。病休期间马尔塞尤做了一件既令战友们大跌眼镜,又可能使欧洲各地的许多女性心碎的事情—他与柏林女教师屈佩尔 (Hanne-Lies Küpper) 小姐订婚了。回北非前马尔塞尤接到命令,要求他在罗马逗留时面见墨索里尼,后者将向他颁授“意大利银质勇敢勋章”。不谙世事的马尔塞尤竟在墨索里尼的女婿齐亚诺面前对“领袖”评头论足,还说出了“那人真是自命不凡”之类的话语。按照加兰德战后的说法,当这些话传到希特勒那里时,元首曾很轻松地评论道:“看来我们的马尔塞尤颇有识人之明。”
马尔塞尤5月1日正式晋升为中尉,5天后又成为第3中队代理中队长。6月8日,随着纽曼升为联队长,霍穆特继任第1大队大队长,马尔塞尤正式担任了中队长。这一任命对他是个巨大的鼓舞,担负领导职责和取得更多胜利也成为他祭奠亡妹的一种寄托。在空中,马尔塞尤几乎每战都要击落至少2架敌机;在地面上,他的纪律感与以前相比有了重大变化,与大队长霍穆特相处时也能较好地拿捏分寸;在战友关系上,中尉中队长的身份并没有妨碍他继续与大家打成一片、融洽相处。当然,马尔塞尤的平民作风和骑士风范,还有他的种种“毛病”(如喜欢听爵士乐和敌台播放的音乐,对高阶军官缺乏必需的礼仪,做派不像职业军官等),注定了他不是德国军事机器期待或培养的典型军官,也就注定了才华禀异的他不可能再获得更高的职务。
不过,马尔塞尤才不在乎这些,在他眼中最重要的是飞行,最自豪的是空战,只有坐进座舱、扣严舱盖的那一刻才是最有安全感、最无拘无束的他。5月30日,马尔塞尤“罕见地”仅收获了1胜,他的第65个牺牲品跳伞时头部撞上了飞机,因而未能打开降落伞。马尔塞尤着陆后立即与珀特根驱车赶往坠机处,收拾好亡者的证件和个人物品后,他一回到基地就向英军的方位飞去,马尔塞尤又一次绽放出自己弱小身躯中蕴藏的人道光辉,再次违纪如何?坠机处位于敌军防线内又如何?马尔塞尤永远都会做他认定正确的事情,也恰恰是这种散发着人性光彩的冒险飞行,战后为他在对手那里赢得了传奇般的地位——他们中的许多人都知道“黄色14号”,还有那个飞行员令人难以置信的飞行技能和致命射术,但他们也知道这是一位战场骑士,既为履行职责而毫不怜悯地阻击和猎杀,又在对手失去战机、被俘或战死之时,违令且冒险地前去通知他们的战友。对马尔塞尤来说,战争并不等于屠杀和仇恨。
6月3日中午,马尔塞尤率领中队为第3俯冲轰炸机联队 (StG-3) 第1大队提供护航。途中他发现远处的天际出现了约16架敌机,起初他并没有理睬对手,而是继续护航。不久后马尔塞尤离开己方编队,跟随他的只有那位人称“空战计数器”的珀特根。
他陡直爬升到敌机编队上方, 然后一摆机翼猛扎下去,飞入敌机环阵后转瞬间击毁了第一个猎物。紧接着他拉起机头,开始爬升和转弯,3分钟后第2架敌机变成了燃烧的火球。又过了两分钟,第3架敌机在3500英尺高度被打爆起火。这时敌机机群已经阵形大乱,英军飞行员们四散着朝这个凶猛的敌人扑来。马尔塞尤急速爬升,俯冲下来时瞄准了第4个猎物,在距敌机约100英尺处按下了机炮按钮,不想炮弹没有射出,于是他迅速改用机枪射击。这架战机被击中时,马尔塞尤之前命中的第3架敌机才拖着长长的浓烟坠地爆炸,两次击坠间仅相隔了15秒钟而已。显然,对手的高效和精确吓坏了其余英机,他们全都改为低空飞行,希望能避开这个凶神恶煞。杀得兴起的马尔塞尤紧追不舍,飞近其中一架敌机时迅速急转弯, 以一阵短促的射击命中了敌机的发动机和驾驶舱—这一幕简直就像他在旁若无人地练习急转弯—近距离短促射击一样。从12点22分击落首架敌机到此时击坠第5架,时间才流逝了7 分钟!
马尔塞尤还不准备收手,他一边观察着仓皇失措的敌机,一边向上爬升,当一架英机不慎从他面前穿过时,他本能地按下了机炮按钮,于是第6个牺牲品在12点33分时完结了。为时11分钟的空战中,几乎凭借一己之力击溃了16架敌机,击落6架,其中头5架击坠在7分钟内完成,而自己毫发无损,没有一发炮弹或子弹击中座机,不知道各国空军中达此境界的能有几人?被马尔塞尤击落的至少包括3位英军王牌—派尔 (Robin Pare,6胜)、戈尔丁(DouglasGolding, 6.5 胜) 和伯沙 (Louis Botha,5胜) 。幸存者们返回后心有余悸地汇报说,他们遭到了数量占优的数个德机编队的攻击,其中一个编队击落了6 架英军战机后迅速逃走了。再次目瞪口呆的珀特根在报告中写道:“……所有敌机都是马尔塞尤在转向缠斗中击落的。他射击时只需看一眼敌机就行。他射出的炮火和子弹能从前方的发动机一直覆盖到驾驶舱。他自己也解释不清是如何做到的。每回缠斗中他都竭力降低速度,以便减小转弯半径;他平均只需要60发弹药就能击落一架敌机。”
总战绩达75胜的马尔塞尤第一次登上了国防军战况公报,次日,凯塞林光顾JG-27时宣布马尔塞尤已获得第97枚橡叶骑士勋章,而且还将由元首亲自授勋。不过马尔塞尤并未得到橡叶骑士勋章—短短十余日后,他就因战绩突破了100次击坠而成为第12位双剑骑士。6月份余下的日子里,马尔塞尤又取得了令人印象极深的多次击坠,其中17日的空战几乎就是月初一战的翻版。当时他在10分钟内砍瓜切菜般击坠了4 架“飓风”、 1架“喷火”和1架P-40,以101胜的总战绩 (第11位突破百胜大关者) 成为精英飞行员俱乐部中最年轻的一员。马尔塞尤降落在基地时,欢乐的人群涌向他的那架“黄色14 号”,人们想把他从座舱里拖出来扔到空中,但注意到他的脸色苍白,大滴的汗珠顺着脸颊流淌,北非的气候,无休止的作战,惊心动魄的缠斗使他有些透支了。
摄于1942年9月,马尔塞尤坐在“黄色14号”里准备出发。9月1日这天,他在3次出击作战中击坠了17架敌机,创下了当时的世界纪录。
1942年9月26日是马尔塞尤在“二战”中最后一个有胜绩的日子。这天上午他在6分钟内击坠了4架敌机,下午又取得了3次胜利,总战绩高达158胜。在最后一次击坠中,他遇到了一位与其能力不相上下的英军飞行员,长达11分钟的空中对决给他留下了至深的印象。马尔塞尤与对手像两只蝴蝶一样上下翻飞,谁都无法取得有利的攻击位置,到最后两人甚至还在距地面仅100米的相同高度上头对头地彼此凝视。两人几乎同时开火,但都极敏捷地躲开了死亡之吻。纽曼等人全程都在通过无线电追踪,大家很清楚马尔塞尤可能正在经历一生中最艰难的一战。马尔塞尤向地面报告说油料指示灯亮了,他准备返航回家。他拉起机头,向着逐渐隐去的落日方向飞去,驾驶“喷火”战斗机的英军飞行员也加大油门追了上去。就在这时,“喷火”战斗机突然喷出了耀眼的火焰—向落日飞去的马尔塞尤之前已悄然降低了发动机功率,侧翻着进入俯冲状态,拉起战机后完成了一个完整的垂直上升横滚机动,突然间出现在“喷火”的身后。英军飞行员在刺眼的余晖中未能发现马尔塞尤的踪迹,后者在100余米的近距离内轻按机炮按钮,“喷火”立即起火,机翼与机身很快脱离,飞行员没有任何逃生的机会。艰难的第158 胜。马尔塞尤自己也累瘫了,着陆时他面如白纸,大汗淋漓,双手颤抖,在他的地勤组长迈耶和马蒂亚斯的托抬下才得以离开了座舱。
马尔塞尤稍微恢复后曾告诉大家:“我几乎就要认为这是我的最后一战了,但看来我的最后时刻还没到……这是我遇到过的最难缠的对手,他的转弯好得令人难以置信。”弗朗齐斯克特也曾回忆说:“这次战斗后约亨看起来好像老了20岁。这无疑是所有飞行员都期盼,但又都恐惧的一战。我们或许会面对一个可能更出色、运气更好、更快的对手,而上帝在某一天也可能不再青睐于你。你的朋友,甚至敌人在坠落的战机里被灼烧的模样永远都会留在你的心里。怎么不会这样呢?我们中的任何人,任何时候都可能以这种方式离去。我想马尔塞尤看到了自己也将以那种方式死亡。面对自己一生中最优秀的敌手,他赢了。但他并没有变得傲慢,而是陷入了深深的内省之中。我相信,在那一时刻他意识到了自己一点都不特别,他也是个凡人。这个现实真的震撼了他。”
摄于1942年9月,一张难得的彩色图片,马尔塞尤正在沙漠中思考着什么。
不管马尔塞尤的自信心是否有所动摇乃至遭受重创,但他的双手一直哆嗦不停,直到9 月30日坐进驾驶舱时才有所好转。这几天里, JG-27收到了一批新的Bf-109 G-2型战斗机,但马尔塞尤拒绝换装,因为他太熟悉自己的座机,它就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纽曼只得搬出凯塞林,后者连哄带劝总算说服了马尔塞尤。如果凯塞林能预知自己的命令将会葬送他的头号英雄,想必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强迫马尔塞尤。纽曼很忧虑马尔塞尤的身体和精神状况,建议后者回国休假,但遭到谢绝。马尔塞尤不愿离开,施塔尔施密特的阵亡让他内疚不已,生怕自己离职期间又会增加新的伤亡;他也放不下马蒂亚斯,虽有纽曼和弗朗齐斯克特的郑重承诺,但他还是忧虑马蒂亚斯的命运;另外,他还计划圣诞节回国休假时完婚。隆美尔也曾打电话邀请他与自己搭乘同一运输机回国,马尔塞尤也以同样的理由谢绝了元帅的好意。
摄于1942年9月29日,马尔塞尤最后的两张照片之一。次日,马尔塞尤即坠机丧生。
1942年9月的最后一天,隆美尔轻快地走进希特勒的书房,从元首手中接过了一个黑皮箱—里面装的是闪闪发光、镶有钻石的元帅官杖。53 他们两人恐怕做梦都想不到,就在他们举行仪式之时,在遥远的北非大漠里,马尔塞尤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当日上午10点47分,马尔塞尤驾驶着崭新的Bf-109G-2战斗机,带领第3中队为斯图卡轰炸机编队护航。完成了第382次作战任务后,马尔塞尤奉命率队前往伊马以德南面拦截英军战斗机机群,不过他们赶到时并未发现敌机的踪影,于是掉头飞回基地。11点30分,马尔塞尤向战友们示意,浓烟正涌入自己的驾驶舱,发动机也出现了问题,战友们随后看到他的座机冒出白色蒸汽,然后出现了随风飘浮的灰色烟雾。僚机飞行员施朗通过无线电向纽曼通报了马尔塞尤的不妙情况,珀特根也报告了高度和方位。这时,马尔塞尤的座舱冒出的烟越来越浓,战友们还看到他在座位上挣扎,头部近乎疯狂地左右摆动,好像已不能很好地控制战机,马尔塞尤还在无线电里边咳嗽边说:“我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了!”施朗和珀特根这时已飞行在马尔塞尤的两侧,通过无线电为他指引方向,还安慰他说只需再忍耐几分钟就能飞抵德军一侧。11 点39分,马尔塞尤一行飞抵德占区上空,他显然已无法再容忍座舱里的浓烟,“我得想办法出去了,坚持不下去了”就是他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马尔塞尤在约3000余米的高空准备弃机,他将飞机倒转过来准备跳伞,也许是刹那间失去了空间感,也有可能是长时间的窒息导致了脑缺氧,再加上浓烟挡住了视线,他的战机进入了约70到80度的倒飞俯冲状态。战友们看到他小小的身体从座机里出来了,正当欢呼的声音就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之时,他们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马尔塞尤的左胸撞在飞机尾翼上了!如果这一撞击没有直接要了马尔塞尤的命,那么他也有可能因立即昏厥而没有打开降落伞,战友们眼睁睁地看到他的身体像一块破布一样径直地坠落,足以拯救生命的白色降落伞一直没有撑开。
摄于1942年9月30日,一幅令人悲伤的图片,JG-27的军医正在检视马尔塞尤的尸体。
人们在西迪拉赫曼 (Sidi Abdel Rahman) 以南约7公里处发现了马尔塞尤的尸体,他在坠地时因头部朝下而摔得面目全非。弗朗齐斯克特和JG-27的一位军医赶到出事地点后收殓了他的尸体和遗物,尸身运回基地后,纽曼虽一言不发但显然心在流血,闻讯赶来的飞行员们呜呜地哭泣,马蒂亚斯则完全崩溃了。弗朗齐斯克特晃悠着走进马尔塞尤的帐篷,把他生前最喜欢的唱片“蓝色伦巴”(RumbaAzul) 放进留声机,基地上空顿时回响起这首被马尔塞尤放过无数遍的曲调。当大家坐下来陷入了沉默时才发现马蒂亚斯不见了,他直到晚上才回来,手里拿着一串贝壳做成的项链。他把项链递给珀特根,后者问他这是什么,他说:“是57个贝壳,代表着8月末我遇到上尉后他的57次胜利。我一直在一个个地收集这些贝壳,有时为找到一个完全匹配的、又白又漂亮的贝壳得花好长时间。”马蒂亚斯略带孩子气地展示着项链,眼泪早已顺着黑色的面颊扑簌而下,“把项链放进他的墓穴里吧!”说完这句话后,马蒂亚斯再次消失在夜色中。当夜,纽曼向整个联队发布了一道命令: “1942年9月30日,从未被击败过的马尔塞尤上尉以飞行员的方式死去了。我们很难接受这个聪颖、欢快、勇敢的战斗机飞行员就这样离去了。他面对我们最苦涩的对手—英国人—所取得的胜利是独一无二的。我们应该为他曾是我们的一员而感到高兴和骄傲。这些堂皇的言辞无法真正体现出失去他对我们意味着什么。他留给我们的是我们都有责任以他为榜样,不管是做人还是做一个战士。他的精神将成为本联队恒久的典范。”
10月1日,马尔塞尤被安葬在埃及德尔纳 的德意军人公墓。凯塞林元帅在悼词中说:“马尔塞尤上尉倒下了,但他从未被击败过。随着他的离去,一位英雄的战士,一位非凡的同志,一位空战艺术家和世界最优秀的战斗机飞行员永远离开了我们。”纽曼在向这位匆匆而去的年轻人告别时说:“一颗永不停息的心现在安息了,但我们还要继续飞下去。愿马尔塞尤的战斗精神鼓舞JG-27的所有战士。”马尔塞尤的一生就像一颗流星,虽然短暂,但光芒四射。他的离去对第1大队的士气造成了致命打击,弗朗齐斯克特战后就曾说“我们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的生命也终结了。”沉浸在悲痛中的第1大队作为作战单位几乎完全停摆,随后被命令撤出战斗长达一个月之久。加兰德也注意到JG-27因马尔塞尤之死而呈现出的低迷士气,坦承失去他“实为具有高度象征意义的悲剧”。
“二战”结束后,马尔塞尤被重新安葬在托布鲁克的纪念花园中,除了生卒年月和军衔外,他的墓碑只有一个字:Undefeated (从未被击败过)。1954年,马尔塞尤的母亲曾来到这里,孤独潦倒的老妪长久地呆立着,默默地思念她永远引以为荣的儿子。
一张反应马尔塞尤与母亲在一起的照片
1975年10月24日,在纽曼、加兰德,以及勒德尔和克尔纳这两位战后官居空军准将的老战友共同努力下,西德空军位于于特尔森 (Uetersen) 的军营被正式改称为“马尔塞尤军营”。 此后经年,纽曼与施勒尔等人一直试图在马尔塞尤的丧生处立起一座纪念碑, 他们的努力终于在1989年得到了回报。在埃及政府的配合下,纽曼与JG-27的老兵们 (施勒尔不幸已于4年前去世) 在当年10月22日出现在纪念马尔塞尤的金字塔前,赫然跻身其间的还有从南非专程赶来的马蒂亚斯。当纽曼揭开遮挡着金字塔铭文的幕布时,一行简单的文字跃然眼前:“这里安息着汉斯- 约阿希姆·马尔塞尤上尉:从未被击败过。”
马尔塞尤的老同学施勒尔晚年一直努力在马尔塞尤的丧生处建立一座纪念碑,但遗憾的是他在1985年即告辞世,未能看到图中的金字塔在1989年的落成。
这座巍然矗立的金字塔无声地见证着后人对马尔塞尤的缅怀和景仰,默默地褒扬着他无畏的勇气和惊天动地的业绩。但在泪眼婆娑的垂暮老人们心中,这里埋葬的不仅仅是一个倒下了再也没有爬起来的空战天才,也是一个他们曾有幸与之为伴的精灵,一个多次冒险向对手通报被俘飞行员状况的信使,一个秉持荣誉感和公正心的空中骑士,一个毫无顾忌地热爱摇摆舞和爵士乐的文化叛逆,一个完全无视邪恶的纳粹种族政策的权威挑战者,一个欢快的、周身充满感染力的忠实战友……一个真正的骑士。
本文摘自《帝国骑士:第三帝国最高战功勋章获得者全传》2018修订版
1941年7月创设的“钻石双剑橡叶骑士铁十字勋章”,曾被纳粹德国视为表彰非比寻常的战场勇敢行为和成功指挥的“*极勋饰”。尽管此后的战火愈演愈烈,但这一*富盛名的德GJ事荣誉直到二战结束前也只颁授给过27名军人。《帝国骑士:第三帝国*高战功勋章获得者全传》这套书以这27名军人为主题,试图以深入浅出的文字和丰沛的历史图片,较为全*、相对客观地勾勒出他们的传奇人生和战场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