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启示录——回溯千年“战疫史”

文/陈根

摘要:一部瘟疫史,也就是一部人类文明史。瘟疫在摧毁人类文明的同时也缔造着人类的文明。人类的文明史历在伴随着瘟疫的脚步,在历史中呈螺旋式的上升。

自新冠肺炎疫情在国内蔓延,一款由英国公司制作的策略手游《瘟疫公司》走红网络,该游戏剧情为玩家创造病原体引发全球瘟疫,曾连续多日登上iOS应用商店付费游戏榜。“2020武汉新型冠状病毒”也成为游戏中最热门的玩家自定义场景之一。

与很多其他游戏不同,《瘟疫公司》并不是以人类的视角来设计游戏,而是让用户扮演病毒,选择出生地,升级传播途径,传染给全球,并杀死全人类来获得胜利。

如果用《瘟疫公司》的视角来看待瘟疫,我们很快就会发现瘟疫是如何诞生以及传播到世界各地的。了解瘟疫的传播原理也更易于我们理解瘟疫的历史,其实,一部瘟疫史,也就是一部人类文明史。

人类文明的出现是距今一万年以内的事,与此同时人类社会发生的另外一个巨大的变化是传染性疾病的形成。随着文明的发展,交通工具的不断优化,传染病也以相同甚至更快的速度发展,在公元前后开始出现跨地区、跨大陆和全球性的流行,这就是所谓的瘟疫。

瘟疫的出现是由于人口增多、人群定居、从事农业和畜牧业等,可以说,瘟疫是文明浪潮中全球化大趋势不可避免的后果。在过去的几千年中,瘟疫一直都和人类共存,并影响着人类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宗教等方方面面。

关于瘟疫最早且最详细的文字叙述来自公元前6世纪文字版《荷马史诗》第一部《伊利亚特》第一卷,游吟诗人曾对瘟疫有过如此描述:“阿基琉斯与阿伽门农因争吵而结仇,高歌吧!女神!为了佩琉斯之子阿基琉斯的暴怒……是哪位天神挑起了两人的争执?是宙斯与勒托之子阿波罗。他对国王不满,在他的军中降下凶恶的瘟疫,吞噬了将士的生命。”

《荷马史诗》中诗人对瘟疫的描述只让我们粗浅地看到了远古时期人们对瘟疫叙述与抗争,书中所叙述的“阿波罗用瘟疫惩戒人间”虽是以神话隐喻现实,但其瘟疫爆发时间已不可考。

雅典瘟疫摧毁了辉煌的城邦文明

公元前430年至前427年,雅典城邦爆发的瘟疫是记载较为详尽的一次瘟疫,希腊史学家修昔底德对这场毁灭雅典的瘟疫的进行了这样的描述:“身强体健的人们突然被剧烈的高烧所袭击,眼睛发红仿佛喷射出火焰,喉咙或舌头开始充血并散发出不自然的恶臭,伴随呕吐和腹泻而来的是可怕的干渴,这时患病者的身体疼痛发炎并转成溃疡,无法入睡或忍受床榻的触碰,有些病人裸着身体在街上游荡,寻找水喝直到倒地而死。甚至狗也死于此病,吃了躺得到处都是的人尸的乌鸦和大雕也死了,存活下来的人不是没了指头、脚趾、眼睛,就是丧失了记忆。”

瘟疫爆发之时,正值古代希腊最大规模的内战——伯罗奔尼撒战争期间,雅典与斯巴达进行着激烈的军事对抗。瘟疫蔓延导致了1/4的人口丧生,连 “首席将军”伯里克利也未能幸免。据史书记载,这场瘟疫大流行起源于非洲,从埃塞俄比亚经海上传到庇里犹斯港,然后蔓延至雅典卫城。伯利克里的死,直接影响到当时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公元前404年,雅典战败向斯巴达投降,自此以后,古希腊陨落,之后两千年,欧洲再也没有出现过雅典这样的辉煌的城邦文明。

“安东尼瘟疫”致使罗马帝国内部文明坍缩

古罗马曾是古代地中海地区文明的集大成者和希腊、东方文明的传播者,其文化成就更是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今日罗马,诸多建筑遗迹仍让人追想古帝国的辉煌。也就是在罗马鼎盛时期,从罗马城开始,罗马帝国全境至少爆发了四次大瘟疫,其覆亡却给今人留下深刻的警示。

最大规模的瘟疫爆发于公元168年,史称“安东尼瘟疫”。尼古拉斯·普桑在画作《阿什杜德的瘟疫》中忠实纪录了这场恐怖瘟疫的实况:“因无人埋葬而在街道上开裂、腐烂的尸体,腹部肿胀,大张着嘴,如洪流般喷出阵阵脓水,眼睛通红,手则朝上高举。尸体重叠着尸体,在角落里、街道上、庭院的门廊里以及教堂里腐烂。”

这场瘟疫究竟是什么疾病,历代学者分别提出了不同的解释方式,包括天花、鼠疫、流感和霍乱。这场瘟疫持续十五年左右,导致罗马帝国本土1/3的人口死亡。瘟疫过后,罗马的黄金时代也逝去了。罗马帝国的社会和政治,特别是文学和艺术领域遭受巨大打击。皇帝安东尼是当时著名的诗人、哲学家,他陷入的悲观绝望与突然离世对整个罗马社会的文化自信产生了极大的摧毁作用。而绝望的人们对巫术的膜拜,又使得罗马人背离了对神的信仰。这是一种恶性循环,最终铸成了罗马帝国内部的文明坍缩现象。

中世纪黑死病催生了文艺复兴

1346年夏天,热内亚在克里米亚的殖民地卡法被鞑靼包围,围城者将染上病菌的尸体通过投石机抛人城中,结果黑死病在城内蔓延。之后由亚欧商人传到欧洲。由后来的研究知道,黑死病其实就是鼠疫杆菌,1347年, 鼠疫首先登陆西西里岛, 1348年扩散到东欧和南欧的大部分国家, 1350年, 欧洲大陆所有国家笼罩在瘟疫之中。这次的黑死病大概夺走了欧洲2500万人的生命。

这次鼠疫最早是由一名叫博卡齐奥的意大利人记录下来。最初的症状是腹股沟或腋下有肿块,然后皮肤会出现青黑色的斑块,并且会渗出血液和脓汁。因此当时被称为“黑死病”。受感染的人会高烧不退且精神错乱,无数人在感染后的四十八小时内就死掉。

当时的欧洲教会愚昧的认为猫是幽灵和邪恶的化身,是元凶罪魁,下令大肆捕杀。这一举措导致当时猫几乎濒临灭绝,而失去了天敌的老鼠肆意繁殖,更加剧了疾病的传播。

这场灾难也引发了政治、文化、经济、宗教、社会结构的危机,进而引发了一系列深刻的社会变革,甚至可以说这场鼠疫直接催生了当代西方文明。在这个大背景下,14世纪到16世纪欧洲思想解放运动开始了文艺复兴、作为欧洲崛起的核心,文艺复兴使人性得到释放,神性受到质疑。

明末瘟疫终结了一个朝代

明朝万历年间旱灾比较多,同时瘟疫大作。明朝最严重的一次瘟疫是从崇祯9年(1636)年李自成击败在陕西安定击败明榆林总兵开始的,“大疫大机,瓦塞堡厉疫尤甚”。崇祯10年,张献忠攻陷湖北蕲春、黄石,蹂躏江西九江,引发当地饥荒、大疫。崇祯11年,南直隶太平府大疫,死者甚多。崇祯12年,山东历城、齐河大旱,随即大疫。而这次瘟疫据史料记载为鼠疫,得病者朝发夕死,疫情凶悍,死亡率极高。

而明末京城人口约在80万到100万左右,瘟疫高峰时,日死万人,崇祯16年年底,京城死了20%的人口,物资紧缺,物价飞涨,民不聊生。

全国到处是饿殍遍野、哀鸿败象。明末关内各省总人口数约一亿人左右,瘟疫灾变战争等造成的非正常死亡人数,约占全国总人口的40%。华北地区约一千万人口死于瘟疫。

鼠疫也大大摧毁了明军的战斗力。瘟疫肆虐后的明军“鸠形鹄面,充数而已”,京城守城士兵只有区区5万,由于军粮不足,饱受饥饿,很多士兵都无力作战。京城十五、六万城墙垛口,平均一人守三个垛口。而这样的军队又如何抵挡的了李自成的五十万精兵?

瘟疫引发的人心之变比瘟疫本身更可怕,帝国从上到下的手足无措让百姓从心理上抛弃了朝廷。尽管崇祯本人勤勉,也无法挽救前几朝的阉党乱政之后风雨飘摇的大明王朝。明朝大势已去,王朝终结,终成定数。

流感休止了一战

众所周知,第一次世界大战是人类首个战火波及全球的战争,卷入其中的人口多达数亿,阵地战、坦克以及新式战斗机夺走了无数人的生命,可少有人知道的是,提前终结一战的竟是一场流感。

在1918年时,位于美国堪萨斯州的一处军营里,不少士兵开始出现了感冒的常见症状,但并未引起美国军方的高度重视,这导致这一疾病迅速在多个国家传播开来,不仅远播到了欧洲,就连亚洲国家也未能幸免。

在这次流感中,美国死亡了54.8万人,占全国人口的0.5%。1918年美国人口平均寿命下降12岁。美国不得不动用全部力量对抗流感,全民动员支援战争,变成了全民动员对抗流感。

英国死亡21.5万人。仅1918年4月,英军就有3.1万人染病。到5月,英国皇家海军有10%的部队感染了流感,整整3周时间无法作战。流感爆发期间,英格兰平均每周死亡人数达4482人,连国王乔治五世也被感染。

法国死亡人数是16.6万人。在巴黎,平均每周有1200人丧生。6月上旬,在德军发动猛攻的当口,近2000名法军因感染流感不得不撤出战场。

同盟国的情况同样很糟糕。

德国死亡人数是22.5万人。为了在美军大部队到达前结束战争,德军3月起发动了一系列进攻。勇敢的德军士兵冲进对方的战壕,也接收了对方留下的流感病毒。

流感死亡率最高的是年轻人,而这些人正是支撑战争的主力。各国政府都急于摆脱战争,集中全国力量用于对抗这个更恐怖的敌人。

1918年11月,德国基尔港水兵起义,此后起义遍及全国,德国的战争机器首先熄火了。德皇威廉外逃,德国政府向协约国求和,而协约国也已经没有力气再打下去了。

1918年11月11日,德国政府代表埃尔茨贝格尔同协约国联军总司令福煦在法国东北部贡比涅森林的雷东德车站签署停战协定。战胜国鸣放礼炮101响,宣布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

瘟疫摧毁文明也缔造文明

瘟,疫也。疫,民皆疾也。回顾人类上千年的文明史,也是回顾了人类史诗般宏大的“战疫史”,瘟疫在人类的几千年间,摧毁着文明,也缔造着文明。

毫无疑问,大规模的传染性流行病不仅是一个医学事件,而且还可以是一个文学事件,一个道德事件,一个政治事件,此外,还可以是一个经济事件。如,据路透社3月6日报道,在G20轮值主席国沙特阿拉伯发表的一份联合声明中,上月在利雅得召开会议的G20财长和央行行长说,他们欢迎各国已出台的支持经济活动的措施和计划。

声明说:“我们准备采取进一步行动,包括酌情采取财政和货币措施,以帮助应对这一疫情,在这个阶段支持经济和保持金融系统的弹性。”我们可以预见的是这次的疫情在冲击全球经济的同时也正在改变着全球经济的发展轨迹。正如在《圣经》传道书一章9这样叙述:

传 1:2 传道者说:虚空的虚空,虚空的虚空,凡事都是虚空。

传 1:4 一代过去,一代又来,地却永远长存。

传 1:5 日头出来,日头落下,急归所出之地。

传 1:6 风往南刮,又向北转,不住地旋转,而且返回转行原道。

传 1:7 江河都往海里流,海却不满;江河从何处流,仍归还何处。

传 1:8 万事令人厌烦(或作“万物满有困乏”),人不能说尽。眼看,看不饱;耳听,听不足。

传 1:9 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传 1:10 岂有一件事人能指着说:“这是新的?”哪知,在我们以前的世代,早已有了。

传 1:11 已过的世代,无人记念;将来的世代,后来的人也不记念。

也就是说从历史来看,每一次人类大瘟疫的出现都会带来不同程度的摧毁与缔造。人类的文明史在伴随着瘟疫的脚步,在历史中呈螺旋式的上升。而这次新冠肺炎(Corona Virus Disease 2019,COVID-19),从往后的历史回头来看,也将再次改写人类文明史,也将对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带来深刻的影响。

过去的社会,由于人们对这些瘟疫知之甚少,面对病因不明且传染性强的疾病,厌恶和恐惧使人们赋予其宗教迷信和违背道德的意义。

古代将鼠疫当作是上天降罪的工具,《伊利亚特》中的阿波罗为惩罚阿伽门农诱拐克莱斯的女儿而让阿凯亚人染上鼠疫;《俄狄浦斯王》里因底比斯国王所犯罪行,席卷了底比斯王国;1348年的大鼠疫在薄伽丘的《十日谈》中被这样描述——佛罗伦萨的公民们行为太不检点。

麻风病在中世纪被认为是社会腐化和道德败坏的象征。法语描绘被侵蚀的石头表面时的lépreuse一词意为“像患麻风病似的”。

瘟疫被看作是对整个社会的审判。到十九世纪后半叶,将灾难性流行病解释为道德松懈、政治衰败、帝国仇恨的做法都很普遍。

1832年,英国曾将霍乱与酗酒联系起来,英国循道公会牧师声称:凡染霍乱者,皆酒徒是也。“健康成了德行的证明,正如疾病成了堕落的证据。”

而现代文明下,人类对于瘟疫的产生有了更理性、客观的认识,借助于科学的手段能再一定程度上追溯、还原瘟疫产生的过程,并借助于现代医学及政府的治理手段与法律体系来最大程度的降低民众的恐慌与瘟疫的死亡率。

人类只是巨寄生的存在

而回到瘟疫本身,科学理性地面对包括传染性流行病在内的疾病,在医学上建立更完整的疾病叙事,将疾病还原到生理和医学本身,用客观的态度来对待瘟疫造成的影响。通过瘟疫事件的发生,不断的推进社会现代公共卫生的意识与治理,同时也将再很大程度上缔造人类新的文明、新的生活方式。比如上次的非典之后就催生了今天的互联网网购生活,可以预见这次的疫情也将催生新的经济发展模式,比如互联网医疗、互联网保险、无人配送、5G、在线消费、智能制造等。这些新经济业态的发展将在一定程度上改变我们的生活方式,而新的生活方式将催生新的文化,新的文化将演变出新的文明。

有位哲人说过: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瘟疫的历史同样是当代的瘟疫史。过去,人类从走出非洲之时就注定要面对各种的无法预见的生存环境,瘟疫也可以看做大自然的新陈代谢手段之一。现在,当人类不断地借助于科技手段来跨入生命科学的无人区时,也注定会将我们人类带向一个无法预见的未来。人类将会和已经存在和尚未出现瘟疫共同存在相当长的时间,也许永远共存下去。用当代的眼光,我们看到的是经济危机、能源危机、人口爆炸和环境污染,用历史的眼光,我们会看到包括瘟疫在内总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纵着历史的方向盘。

最后,借助于威廉.H.麦克尼尔(WilliamH.McNeill)在《瘟疫和人》书中所提出的一个新名词:巨寄生,来结束今天的话题。如果我们把眼光放在整个历史的长河中来看,把眼光放在地球整个生态系统上看,一切微生物与万物也都只不过是一种微寄生关系,而人类在整个生态系统中所占用的资源最宽泛,可以理解为巨寄生关系。我们人类与万物一样都离不开地球上的水、阳光、空气、动物、植物……甚至微生物、病毒、细菌等,对于地球、对于宇宙而言,我们人类与万物一样都只是一种寄生关系。因此,不要因为人类庞大就看不起微生物,不要因为我们人类具有更高一点的智慧就能对野生动物任意妄为,不要因为人类处于食物链的顶端就为所欲为。我们人类不过只是生态链中的一环而已,我们的免疫能力都不如一只又小又丑的蝙蝠,我们的寿命也长不过一只乌龟。

因此,通过这次疫情,人类要重建对自然的敬畏,对这个世界、对地球的万物都要心存敬畏之心。正如日本明治维新时期的三杰西乡隆盛在《西乡南洲翁遗训》中所提到“敬天爱人”,也如孟子在《孟子·离娄章句下》所论述:“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我们不要把这些论述中的人狭隘的定义与理解为人,而是对自然界万事万物的总称,就是以敬畏之心与自然界和谐寄生否则我们将成为历史进程里的一个笑话。因为不论人类如何强大,我们终将化成历史演化进程里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