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5年英军强占巨文岛，掀起东亚外交风暴

来源: 战争的艺术

巨文岛地理位置

1885年4月，三艘英国军舰突然占领了朝鲜南部海域的巨文岛。

巨文岛扼守对马海峡的门户，不仅挡在日本通往朝鲜海路要道上，也挡在俄国太平洋舰队南下的必经之路上，英国此举，对日俄两国的安全和利益构成了极大威胁，而朝鲜被白白占了土地，清朝又是朝鲜的宗主国，两国自然没法置身事外。

巨文岛事件涉及英俄争霸、清日争夺朝鲜、日俄争夺远东霸权以及清国和朝鲜的宗藩矛盾，围绕巨文岛这个风暴眼，英、俄、日、清、朝五国展开了长达两年的高频次外交交涉，虽无刀光剑影，却仍惊心动魄，此事虽最终以和平的方式解决，但深刻影响了东亚历史走向。

巨文岛扼守对马海峡

01

19世纪，是英俄争霸的世纪。巨文岛事件，是英俄争霸的产物。

自1815年拿破仑战争结束到1907年三国协约形成，在这近一百年的时间中，海洋霸主英国和大陆霸主俄国展开了激烈角逐，史称“英俄大博弈”。

作为北方大陆国，俄国一直想南下夺取出海口，英国则不断阻止俄国得逞。

在19世纪50年代的克里米亚战争中，英、法成功挫败了俄国夺取土耳其海峡的企图，1878年第十次俄土战争后，德国和奥匈帝国结成了反俄军事同盟，1882年意大利也加入了这个同盟，三国堵住了俄国向欧洲、特别是向巴尔干半岛扩张的脚步。

在西方频频受阻后，俄国将扩张方向转移到了中亚和远东。

1884年俄国出兵占领了阿富汗北部的莫夫，第二年又进逼班吉绿洲，阿富汗打不过俄国人，但它背后有狠人——英国是阿富汗的保护国。

更严重的是，阿富汗挨着印度，而印度是英国的命根子，俄国进攻阿富汗刺激了英国最敏感的神经，英国上下群情激奋，叫嚣对俄一战。首相格莱斯顿向议会请示拨款1100英镑，打算从黑海进攻俄国，战争一触即发。

对英国而言，进攻俄国有个难以克服的缺陷，那就是英国的优势在海上，它没有能和俄国骑兵抗衡的军队，而且作战距离太远，调兵和补给远不及俄国方便，很吃亏。

英俄中亚争霸漫画

在这种情况下，英国除了在西亚地区调兵遣将之外，还决定用海军牵制俄国军队，将英俄争霸的焦点部分转移到远东，减轻英国在中亚的压力。具体而言，就是远东舰队占领朝鲜巨文岛，阻断俄国太平洋舰队南下，同时威慑俄国在远东的海军基地海参崴和波谢特湾。

1885年4月15日，英国以防范海参崴舰队南下和“朝俄密约”威胁自身安全为借口，派遣军舰开进巨文岛，然后修筑炮台码头，设立兵营水雷，做好长期占领的准备。

02

一石激起千层浪，英国的行为，在远东掀起了一场大风暴。

俄国首先坐不住了。英国占领巨文岛，意味着俄国太平洋舰队处于随时遭受攻击的境地，威胁俄国远东的安全，也阻碍了俄国对朝鲜和中国东北的扩张计划。

东北亚地图

俄国海军无力与英国抗衡，当时还没有西伯利亚大铁路，俄国陆军也指望不上，于是俄国只能向清政府施压，要求清政府想办法让英国撤出巨文岛，并威胁道：如果英国继续占领巨文岛，俄国就要占领朝鲜的某个地方。俄国看上了朝鲜永兴湾，即今天的元山港一带。

此外，俄国还派出了一艘军舰到巨文岛考察，与英国军舰发生了对峙。

日本也反对英国占领巨文岛。在日本看来，朝鲜是其进入亚洲大陆的桥头堡，也是阻挡其他强国从陆地入侵日本的屏障，在此之前，日本通过一系列条约将势力扩展到了朝鲜，并正在和清朝争夺朝鲜的主导权。

日本认为，英国横插一杠，不仅打乱了日本侵略朝鲜的节奏，还给日本带来了无尽的祸患，因为这给俄国插手朝鲜提供了机会，如果朝鲜被俄国控制，日本夺回来的希望就会很渺茫，而英俄在日本近海斗法，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日本根本没法淡定，要知道，幕府时期俄国舰队就强占过对马岛。

日本实力有限，无法抗衡英、俄，甚至无法抗衡清朝，在这种情况下，日本决定向清朝妥协，承认清朝对朝鲜的宗主权（之前日本一直不承认这个宗主权），还积极出谋划策，支持清朝抵抗俄国在朝鲜的扩张。

和俄国一样，日本也派出了一艘军舰到巨文岛了解情况。

日本之所以这么做，是想把清朝推上前台和俄国对抗，毕竟，从清朝手里夺取朝鲜，比从俄国手里夺取朝鲜要容易得多。

朝鲜也对英国提出了抗议，声明巨文岛是朝鲜领土，要求英军尽快撤退，否则就让其他国家出来评理。

03

相比俄国和日本，英国更看重清朝的态度，因为英国占的是朝鲜的土地，而朝鲜不能主事，监护权掌握在清朝手中。

早在英国占领巨文岛之前，驻英公使曾纪泽就对英国的计划略有耳闻，清政府也依稀知道这个事，只是不了解细节。事情发生后，在一线主持清朝外交事务的李鸿章，建议总理衙门淡定，静观其变。

李鸿章的态度，实际上是默许英国占领巨文岛，原因是巨文岛事件发生之时，正值中法战争进入尾声，清朝重兵云集南方，在北方无力同时应对俄国和日本的威胁，因此，李鸿章主张联英拒俄，减轻清朝北方的压力。

后来，李鸿章曾公开向英国驻华公使表示：英国暂时占领巨文岛，清国不反对，因为如果巨文岛落在俄国手里，就再也无法收回了。

英国方面，在中法战争中看到清朝的实力后，有和清朝结盟的意思（由于各种原因没能实现，后来才和日本结盟），一旦两国结盟，既可以北拒俄国南下，又可以南阻法国北上，可以更好的维护英国在远东的利益。

曾纪泽

4月27日，曾纪泽和英国政府会谈，就巨文岛事件达成了一致：英国把巨文岛的税收和岁贡给朝鲜和清朝，保证不损害岛民的权利，清朝则承认英国对巨文岛的短期占领。

曾纪泽还想将谈判共识弄成条约形式，但总理衙门和李鸿章都不同意，因为一旦条约化，就给了俄国和日本以口实，到时候他们都要求占领朝鲜某处领土，清朝就有口难辩了。

所以，清朝明面上是反对英国占领巨文岛的。为了保险起见，5月，李鸿章告诫朝鲜国王，不要被英国的甜言蜜语和小恩小惠所迷惑，而轻易允诺，否则容易得罪俄国和日本。

不久，李鸿章命丁汝昌率领超勇和扬威两艘军舰，前往巨文岛察看虚实，还到日本长崎与英国远东舰队司令交涉，其实是做样子给俄国和日本看，因为转眼清朝就批准了英国从吴淞口铺设直达巨文岛的海底电缆。

丁汝昌

英国心领神会，就是不撤兵，自顾自的做各种备战工作，打算对俄开战。

除此之外，德国和美国也对此事表明了态度，德国支持俄国，目的是为了“引诱俄国熊到远东牧场去”，方便德国称霸欧洲，美国支持英国，想让英国和俄国刚一仗，两败俱伤，从中渔利。不过这两国在远东没什么存在感，它们的表态意义也不大。

04

英军不肯挪窝，俄国如芒在背。

它没法硬刚英国，只能继续向清朝施压，同时怂恿朝鲜亲俄派向英国提出抗议。

这里得说一下朝鲜的情况。

经过1882年壬午兵变和1884年甲申政变后，清朝对朝鲜的宗主权，完成了由虚到实的转变——以前双方只是册封和纳贡，现在清朝要全面干预朝鲜的内政外交，还要驻军。

虽然清朝基本控制了朝鲜政局，但朝鲜朝廷有很多派别，亲清、亲日、亲俄、亲美都有。其中亲俄派认为清朝实力不行，保护不了朝鲜，而日本又对朝鲜有野心，他们建议国王引入俄国势力，保护自己。

穆麟德

亲俄派以朝鲜外务协办兼总税务司穆麟德为代表。穆麟德是德国人，精通十几国语言，之前在李鸿章手下当幕僚，后来被李派往朝鲜办理外交和海关事务，被称为“朝鲜的赫德”。

李鸿章派他去本来是想维护清朝的宗主权，但这货去了之后就嗨了，想帮助朝鲜实现独立自主。之前他把希望寄托在了英美身上，但两国对这事没兴趣，他转而寻求俄国支持。

在穆麟德的鼓动下，朝鲜国王秘密派遣使者到海参崴，与俄国签订了密约，俄国答应保护朝鲜，与此同时，穆麟德与俄国驻日公使达成了秘密协议，打算请俄国军事顾问帮助朝鲜训练军队，把永兴湾租借给俄国，抵扣俄国军事顾问的工资。

这便是朝俄密约事件。

不料此事泄密，引起了亲清派和亲日派的猛烈抨击，清朝和日本要求朝鲜解释。

朝鲜国王和实际主政的闵妃集团非常惊慌，果断放弃引入俄国势力，把责任推到了穆麟德身上。1885年11月，穆麟德被召回清朝，袁世凯以“总理朝鲜交涉通商事宜”的头衔坐镇朝鲜，清朝对朝鲜的掌控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朝鲜对巨文岛事件彻底没了发言权，剩下的就看俄国和清朝的交涉了。

05

俄国和清朝的交涉，其实没多大意义，因为清朝没法说服英国，这个问题的关键点在英国是否同意撤军。1886年春，曾纪泽明确向英国政府表示，清朝快顶不住了，如果英国还继续占领巨文岛，俄国就要占领朝鲜某个地方了，到时候你们打算怎么办？

事情因英俄争霸而起，也因英俄关系缓和而迎来转机。早在1885年9月，英国和俄国在阿富汗问题上达成了和解，战争危机已然过去，英国内部对继续占领巨文岛存在不同意见。有人认为占领这个岛意义不大，花费倒不小，没有陆地做依托，很容易被封锁，还会分散远东舰队的巡洋力量，而且随着军舰性能和航海技术的提升，英国远东舰队足以威慑海参崴，没有必要另设军港。

支持者认为，英国占领巨文岛在政治上有很大意义，进可攻退可守，既可以巩固英国在远东的霸权，又可以挟一岛将俄、清、日、朝四国玩弄于股掌之中，是不可多得的政治筹码。

争论的结果是，反对的力量占了上风。

1886年4月，英国终于向清朝松口：如果清朝保证这个岛不被别国占领，英国可以撤军。

之后，李鸿章与俄国驻华公使拉德仁反复交涉，直到当年10月，二人才达成一致，沙皇政府表示：如果英国撤离巨文岛，俄国保证不占领朝鲜领土。得到俄国的保证后，英军于1887年2月底撤离了巨文岛。

至此，巨文岛事件结束。

李鸿章

06

巨文岛事件虽然得以和平解决，但也埋下了很多战争的火种。

1887年，沙皇亚历山大二世下令修筑西伯利亚大铁路，目的不言而喻，就是想在远东获得压倒性优势，按照日本人的说法，西伯利亚大铁路一旦建成，将成为“席卷日清韩、逐英国于太平洋之外，以囊括亚洲之武器。”

在着手修建铁路的同时，俄国也在加紧向朝鲜渗透——地理位置太近，其他国家没法阻止。

巨文岛事件，使日本认识到其称霸东亚的主要对手是俄国，而俄国修建西伯利亚大铁路，刺激了日本加速扩军备战，日本要抢在西伯利亚铁路完工之前，从清朝手中夺取朝鲜，并以此为桥头堡对抗俄国。这直接加速了甲午战争的爆发。

英日同盟纪念画

中英结盟破产后，出于共同抗俄的需要，英国逐渐和日本接近，并支持日本夺取朝鲜，两国后来结成了同盟。

对清朝而言，巨文岛事件和平解决，是“以夷制夷”策略成功运用的体现：利用英国势力，抗衡俄国对朝鲜的企图，利用俄国势力，震慑日本对朝鲜的非分之想，最后使各国承认了清朝对朝鲜的宗主权，保住了朝鲜。

悲哀的是，清政府和李鸿章陷入了以夷制夷的经验主义之中，甲午战争前夕，清日战争一触即发，李鸿章把希望寄托在英俄调停上，指望再玩一次“以夷制夷”，结果悲剧了。三国干涉还辽后，李鸿章又以为以夷制夷成功了，结果又在中俄密约问题上被坑了。

时代不同了，远东各国力量对比也发生了变化，清朝沉迷在自嗨之中，注定会被打脸。

李鸿章遗诗

【参考资料】

《论巨文岛事件与甲午战前远东国际局势》

《巨文岛事件与远东国际格局演变》

《朝鲜巨文岛事件及清政府的对策》

《巨文岛事件与英国东北亚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