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海洋帝国的崛起——第四次十字军东征始末
作者:卡桑德拉罪行
1095年,教皇乌尔班二世的呼吁下,法国和诺曼的贵族们组织了一次对圣地耶路撒冷的军事远征,这次远征拉开了长达200年的“十字军东征”圣战运动。在一系列大规模的针对巴勒斯坦的远征中,衣衫褴褛的法兰克人、诺曼人、拉丁人和日耳曼人,怀揣着去东方发财的梦想,在迫切于建功立业的欧洲骑士贵族的领导下,在教皇光复圣地的神圣召唤下,前赴后继。200年的“十字军东征”就像是草原上游牧民族垂涎于中原王朝的繁华与财富——因为当时的欧洲相比于巴勒斯坦,更像是野蛮人。
将人钉死在十字架上示众的刑罚由来久矣,只是由于耶稣缘故,才使得十字架变成了基督教的圣物。当教皇宣布进行圣战,骑士们就举起十字架,作为他们信仰的象征,以基督的名义投入战斗,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基督徒针对所有异教徒的战争都属于十字军圣战的一部分,包括法国南部针对清洁派异端的军事镇压。不过,一般意义上所说的“十字军东征”仅指为了夺回基督教的圣地,针对巴勒斯坦地区以及耶路撒冷发动的大规模远征。大规模的“十字军东征”共计9次,其中以第一次和第四次最为特别。第一次十字军东征战果最为辉煌,法兰克骑士们不但夺回了耶路撒冷,而且在黎凡特建立了一系列十字军国家,这是十字军东征史上唯一的一次。不过十字军在圣城耶路撒冷的嗜血好杀,一直被人诟病。而第四次十字军的东征则特别奇怪的多,从圣战的角度来说,这次远征完全变成了一场闹剧。
1187年,阿拉伯人著名的统帅萨拉丁在哈丁击败基督教军队,耶路撒冷国王和圣殿骑士团团长被俘虏,十字军的圣物——真十字架落入穆斯林手中。耶路撒冷再次被穆斯林收入囊中。这次惨败标志着这样一种情况,从一百年前开始的十字军东征运动正在逐渐走向崩溃,第一次十字军东征取得的辉煌成就逐渐消失殆尽,十字军的势力只剩下海岸上的几个定居点,眼看一百年来的努力将要化为泡影,而要扭转这种局面只有教皇才能做到。
1198年,教皇英诺森三世向基督教世界发出了呼吁,他号召信徒们为基督的事业而战。野心勃勃的教皇,年轻有为,才华横溢,立志通过发动新的十字军东征重树教会权威,重构世俗世界的道德。他分别派出使者前往法兰克和威尼斯。法兰克一直是十字军的主要提供者,甚至阿拉伯人将“十字军东征”称为“法兰克人入侵”。而威尼斯,却是因为另外一个原因。一个多世纪的十字军东征经验让基督徒明白了一个事实,通往叙利亚的陆路艰险难行,而且拜占庭人对通过他们领土的军队充满戒心,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通过地中海的海路。在当时有这个能力的航海国家大致就三个,比萨、热那亚和威尼斯,而比萨和热那亚正在打仗,所以只剩下威尼斯这一个选择了。
1201年大斋节的第一周,六名法兰克骑士抵达威尼斯,他们向威尼斯人提出一项商业需求,将33000人军队运往叙利亚海岸。时任威尼斯执政官的恩里科丹多洛显然对使者们所说的规模大吃一惊。威尼斯人花了一周时间对任务进行评估,经验丰富的报价员最终提出了一个报价:运费:每匹马4马克,每人2马克。服务时间为期一年。总费用94000马克。免费提供50艘武装桨帆船,条件是远征军所有战利品的一半归威尼斯。从单价来看,这个报价并不过分,但是总费用却相当于法兰克一年的财政收入。法兰克骑士们经过一夜的考虑,同意了威尼斯的方案。次日,在圣马可教堂举行的庆典上,《威尼斯条约》正式签订。
对威尼斯来说,这份中世纪最大的商业合同是一次不折不扣的赌博,因为它需要威尼斯在长达两年的时间里,停止所有其他商业活动,将所有家当投入《威尼斯条约》——全部劳动力、船只、造船厂、兵工厂以及资金。这就意味着,如果《条约》失败,威尼斯将会有灭顶之灾。那么为什么威尼斯要进行这样一场豪赌呢?其中一个原因是,这次东征的最初目的地不是圣地耶路撒冷,而是埃及。埃及是个财富之国,如果攻占开罗或者亚历山大,那么威尼斯得到的会超过之前所有商业收益的总和,高额的回报率使威尼斯商人促成了这份商业合同的签订。这个秘密在当时只有少数人知道,而条约中则含糊的说道:“从威尼斯港口出发,不管去往任何地方。”就这样,威尼斯史上最庞大的海上远航准备工作开始了。
执政官恩里科丹多洛下令暂停一切商业活动,召回所有商船,动员起所有威尼斯居民。大批量的木材汇集到威尼斯,官方和私人的造船厂、兵工厂日夜不停,为了完成450艘船的建造。运送33000人横渡地中海需要的30000名水手在全意大利进行招募,威尼斯所有教区都必须强制提供人员为共和国服役。另外还必须准备数量庞大的给养——主要是葡萄酒和航海饼干。无数的木匠、裁缝、铁匠、厨师、船夫必须马不停蹄的忙碌一年。所有支出都由威尼斯先行垫付。但是在威尼斯人高效的完成自己工作的同时,十字军的组织和协调却非常糟糕,这让这次远征从一开始就蒙上了阴影。
1202年初夏,威尼斯已经组建了一支庞大的船队,但是直到7月份,只有12000名十字军集结到威尼斯。教皇使节前来考察东征的准备工作,发现这些人只能填满三分之一的威尼斯船只。威尼斯执政官丹多洛对此非常恼火,这对于一个将自己全部赌注压在这次交易中的城市国家来说,是可以理解的。十字军的贵族领导者对此非常尴尬,他们除了敦促每个人增加支付自己的旅费外还以身作则——交出他们自己的贵重财物,同时想方设法借贷,但是即使如此还有34000马克的缺口。在此期间威尼斯人让这支庞大的十字军驻扎在威尼斯外的圣尼古拉斯岛上,还给他们和他们的马匹设立了市场,以供应各种生活物资。但是威尼斯是商人,乘火打劫是商人的本性,圣尼古拉斯岛上物价奇高,导致十字军的生存条件极度恶劣,有记载说,四个月的时间里,造成十字军大量死亡。
为了解决危机,威尼斯执政官丹多洛向公民大会提出两个解决方案,一是威尼斯收下已经获得的51000马克,放弃东征。二是暂时同意十字军欠债,并带十字军出海,用他们最早一次的征服收益来偿还欠威尼斯的36000马克。威尼斯人同意了第二种方案。他们向十字军发出了提议。但是在暗地里90岁高龄的执政官丹多洛与十字军高层缔结了一份秘密协议——如果要威尼斯人同意延后还款,十字军就必须教训一下威尼斯的商业对手——另一个基督教城市:扎拉。这个消息很快走漏了风声,教皇英诺森三世发出警告,一些十字军领导拒绝参加。但是此时的十字军处在尴尬的境地,要么帮助威尼斯攻打扎拉,要么解散十字军——这只需要威尼斯拒绝为集结的十字军提供给养就够了。
一般海港城市的海岸防御通常较弱,所以威尼斯人的作战方案是从水路进攻,让法兰克骑士们登陆港口进行市内街战。11月10日起,威尼斯海军派出披有铁甲的帆桨冲角舰,在一百五十门弩炮与投石机舰队的支援下拔除障碍桩,突破了扎拉的海岸防御。然后花了五天时间,清理出足够的安全水道。最后法兰克骑士从威尼斯登陆舰里鱼贯而出,屠戮了这座海港城市。可怜的扎拉人曾想以投降的方式和平解决,但却被一些十字军将领和教皇特使所迷惑,相信了十字军的誓言——他们只需要能够抵挡住威尼斯人就安全了。但是,发出誓言的十字军,却很快在威尼斯执政官丹多洛的威胁下屈服了。扎拉士兵被屠戮,幸存者被驱逐,城市被洗劫一空。
关于扎拉的消息传出之后,教皇英诺森三世怒气冲天,他给十字军将领的信件开头非常简练:“诸位伯爵、男爵及所有十字军战士,我不向你们做任何问候。”信中,教皇严厉谴责十字军的恶劣行径。法拉克诸侯火速组织了一个代表团赶往罗马,教皇要求十字军悔改,并归还战利品,不得再伤害扎拉。但是鉴于教皇本人也不愿意看到十字军瓦解,所以规定了一些免除罪责的条件,但是教皇坚决不为威尼斯人免罪。随后,十字军高层的做法是,隐瞒教皇回信的内容,谎称所有十字军已经得到教皇的赦免。而威尼斯人则完全不理会教皇,就像他们的信条:“先做威尼斯人,再做基督徒。”但扎拉的遭遇还不是最糟糕的,异乎寻常的转变还在后面。
1203年1月1日,德意志国王的使臣抵达扎拉,他带来了一个人——亚历克赛·安格洛斯。亚历克赛·安格洛斯是一名流亡至德意志宫廷的拜占庭贵族,他的父亲是曾经的拜占庭皇帝伊萨克二世。1195年,伊萨克二世被他的兄长——后来的亚历克赛三世推翻,伊萨克二世被戳瞎了双眼并幽禁。亚历克赛·安格洛斯声称自己拥有拜占庭皇位的合法继承权,请求十字军们以上帝和正义之名,帮助自己推翻亚历克赛三世,将拜占庭人民从“暴君”的统治下解放出来,还自己——亚历克赛·安格洛斯以公道。安格洛斯许诺,如果十字军能够帮助自己夺回皇位,他将令整个拜占庭臣服于罗马,同时他将给十字军20万银马克的军资,并且他将亲自带领10000人追随十字军前往埃及征战一年,此后在他有生之年,他将出资在圣地供养500名骑士。
安格洛斯的条件几乎满足了所有人的愿望。罗马教廷能够完成自基督教大分裂以来的统一;十字军得到梦寐以求的军资;征服埃及的目标看起来指日可待。而且,将一位流亡的王子推上王位看起来是如此的正义。但事实上,安格洛斯的允诺只是空头支票,而且拜占庭人对亚历克赛三世十分忠诚,教皇英诺森三世早就知道安格洛斯的企图,就拒绝了这个年轻的皇位觊觎者,而且教皇还将相关的消息告知了拜占庭皇帝亚历克赛三世。不过,所有这些条件对于内困外交的十字军高层来说充满了诱惑,他们在扎卡召开了秘密会议,通过投票表决,决定接受安格洛斯的提议,向君士坦丁堡进发。
十字军的出征计划备受争议,军中分歧严重,人心涣散。一些人脱离了军队,一些士兵结成同盟发誓拒绝攻打拜占庭,一些人失望的打道回府,还有一小支部队,大致500人,他们自行驾船前往圣地,结果死于船只失事。没有多少记载威尼斯人的意见,不过从后来的情况来看,威尼斯人显然是支持这一计划的,否则十字军不可能登上浆帆船。而这一切,应该与总督恩里克·丹多洛有莫大的关系。要知道,威尼斯在拜占庭有着重要的商业特权和商业利益,有数千名威尼斯商人常驻君士坦丁堡,若非威尼斯总督同意,威尼斯的浆帆船是不可能剑指拜占庭的。而这一次显然又是总督丹多洛的一次豪赌。
出身威尼斯政治世家的恩里克·丹多洛可谓政治经验丰富,他年轻时担任过威尼斯商船的护卫舰司令,后来历任各国外交官,直至威尼斯外交界最重要的驻拜占庭大使。拜占庭地处欧亚大陆之间,地理位置极其优越,是东西方贸易的枢纽。对于商人的国度威尼斯来说,东西方的转运贸易是财富的最重要来源,所以威尼斯与拜占庭的关系至关重要。但是1171年越来越不满于威尼斯的商业特权的拜占庭人决心收回威尼斯租界,限制威尼斯人的商业特权。通过捏造罪名指控威尼斯人烧毁了君士坦丁堡的热那亚人社区,拜占庭皇帝曼努埃尔下令抓捕了首都所有的威尼斯商人,将他们都关进监狱并扣押其货物,这就是1171年的威尼斯“人质危机”。当时的威尼斯驻拜占庭大使恩里克·丹多洛使尽全力与蛮横无理的皇帝进行交涉,但仍无法保全威尼斯租界,有谣传说丹多洛的眼盲是在此时被拜占庭刺客杀伤所致。威尼斯总督维塔莱二世·米歇尔为了维护威尼斯的商业利益,以“全民出资”的方式对抗拜占庭。1172 年,利用公债征收获得的资金,威尼斯人建立起庞大的舰队向拜占庭宣战,遗憾的是,威尼斯舰队竟然被瘟疫打败,损失惨重,拜占庭不战而胜,威尼斯总督被愤怒的市民杀死。正是在这种内困外交情况下,丹多洛因为保全了五千位威尼斯侨民的生命安全,带着他们撤回了威尼斯,在这大惨败中为威尼斯挽回了一点小小的颜面,从而被举国推崇为英雄人物。所以到了1193年,高龄86岁,眼盲、驼背、重听又衰老的恩里克·丹多洛,得以当选第41代威尼斯共和国总督。而且,当时也没有人能够料到,这么个糟老头子竟是改写13世纪地中海历史的人。
1203年6月23日,在经过科孚岛险些导致计划流产的骚乱后,威尼斯舰队抵达博斯普鲁斯海峡,君士坦丁堡里的人从海墙上就能远眺到这支庞大的威尼斯舰队。
那些乡巴佬十字军是第一次看到君士坦丁堡的城墙,这种规模的城市是他们闻所未闻的。君士坦丁堡是当时基督教世界最大的城市,城市人口40万到50万,而相比之下威尼斯和巴黎都只有约6万人。第一次看到这座城市的欧洲乡民都感到震撼和敬畏,难以相信世界上竟然会有如此巨大的城市。他们更加不了解,君士坦丁堡城内的大理石街道、镶嵌画、神圣的金器、古典世界的雕像、神圣的遗迹。他们准备攻打这样一座城市,每个人都泛起疑心——能做到吗?
十字军在与君士坦丁堡隔海相望的亚州海岸安营扎寨,希望安格洛斯的支持者能够来迎接他们,但十字军只等到了拜占庭皇帝的使节,使节带来了皇帝的问候和疑惑,敦促十字军尽快离开。十字军高层不知如何是好,丹多洛出了个主意——他建议驶近城墙,向市民展示安格洛斯,并向拜占庭市民喊话,解释此行是为了将人民从“暴君”亚历克赛三世的手中解放出来。通过这一天的展示行动,十字军得到了明确的讯息,根本就没有人拥护安格洛斯——靠近城墙的船只得到的只有谩骂和箭镞,形势再清晰不过了——如果十字军想要钱财和战士以收复圣墓,就只能凭借武力打下这座城市。
君士坦丁堡三面环水,易守难攻。南面是马尔马拉海,西面是博斯普里斯海峡的入口,背面是一条狭长的小海湾——金角湾。金角湾是君士坦丁堡城防最薄弱的一环,拜占庭人用铁链封锁了金角湾的入口,铁链的一端在城市的城墙上,另一端在城市对岸加拉塔区的塔楼上。十字军高层借助威尼斯人对城市的了解,决定拿下加拉塔区的塔楼,破坏铁链,让舰队驶入金角湾。君士坦丁堡的城防是古代世界的杰作,800年来从未被攻克过,对于这样一座武装到牙齿的城市来说,十字军的计划是合乎逻辑的。200多年以后,拜占庭的另一个敌人也是以同样的思路,攻克了这座城市。
7月11日,威尼斯登陆舰横越博斯普鲁斯海峡,冲上了滩头,打开挡板放出法兰克骑士。骑士们拽著长枪对海岸上的拜占庭军发起冲锋。拜占庭军本来以逸待劳,处于有利位置,但他们却放弃了滩头阵地。7月12日早晨,尽管加拉塔塔楼里的拜占庭军,与乘船渡过金角湾助战的拜占庭军共同向法兰克骑士发起进攻,但他们却被法兰克人击溃。十字军乘胜占领了塔楼,打开了金角湾。至此,十字军取得了进攻君士坦丁堡的桥头堡。十字军在布兰奇耐宫对面的山上安营扎寨,双方近到能够互射箭镞。
7月17日,十字军在这座城市的东北角海陆两路同时展开进攻。威尼斯舰队一字排开,齐头并进,向海墙射出暴风骤雨一般的石弹和弩箭,拜占庭人予以相同的还击。威尼斯人在最高的船只的桅杆上放下飞桥,搭在城墙上,士兵冲上墙头血战。在陆墙处,十字军架起云梯,尝试强行登城,但他们遭到瓦良格卫队的顽强抵抗,15名十字军登上城墙,但却无法前进一步。在海墙这一面,威尼斯人也开始怯战。战斗僵持不下。
这时盲眼的执政官丹多洛下令他的浆帆船立即前进,朱红色的浆帆船一马当先,浆手冒着枪林弹雨将执政官送上岸边,威尼斯的圣马可旗帜飘扬在君士坦丁堡的土地上。盲眼执政官的英雄举动令威尼斯人深感羞愧,他们纷纷划动浆帆船猛攻滩头,很快控制了20多座塔楼,然后向山上推进。拜占庭皇帝派出瓦良格卫队压制威尼斯人,威尼斯人不敌,一边纵火一边退回塔楼。
在陆墙方面,拜占庭皇帝集结军队,出城与十字军对阵。拜占庭的军队让十字军胆寒,因为双方数量差距太大,绝望之下,十字军让随军的仆人、厨子和所有其他人全部上阵。丹多洛也下令放弃海墙塔楼,赶往陆墙平原,与十字军共存亡。但这个时候,拜占庭军队却莫名其妙的撤退了。十字军莫名其妙的胜利并没有带来欣喜,法兰克人普遍的情绪更像是得救了。但是对拜占庭皇帝亚历克赛三世来说临阵撤退却是一场严重的公关灾难。在城墙和皇宫窗户上观战的拜占庭人看来,拜占庭军队就像是怯战败退的懦夫,于是整个城市开始从内部瓦解,舆论对皇帝很不利。于是在当天夜里,亚历克赛三世收拾了大量黄金和珍贵的皇室饰物,逃之夭夭。十字军就这样戏剧性的赢得了这场战争,也赢得了这座城市。
重新坐上王位的伊萨克二世立刻就面临难题。亚历克赛·安格洛斯所承诺的金钱太离谱,拜占庭根本拿不出来,更糟糕的是,他还许诺将东正教会置于罗马教皇的统治下,民众一旦知道这笔交易,暴动将在所难免。伊萨克二世直言不讳地告诉十字军使节,这个协议无法执行。但十字军使节不肯妥协,最终伊萨克二世勉强签订了条约。亚历克赛·安格洛斯则欢天喜地的与父亲伊萨克二世团聚,并且被加冕为与父亲共治的皇帝,史称亚历克赛四世。
尽管亚历克赛四世付给十字军8.6万马克,但是这距离20万的协议还很遥远。亚历克赛搜刮教堂圣器——融化成金银,搜刮贵族和人民,用于向十字军支付款项,另一方面他建议十字军多待6个月,期间的所有费用由他承担,包括威尼斯舰队的费用。亚历克赛的困难在于,一方面他根本没有那么多钱支付给十字军,另一方面如果十字军一旦离开,他很可能就会被拜占庭人给吃了,所以他就像个赌徒,风险越大,越是加大赌注,这场危险的赌博,最终再次将君士坦丁堡拖入凄惨的境地。
从第一次进攻君士坦丁堡开始,拜占庭人对西方人的敌视情绪就更加高涨,8月18日一群拜占庭暴民袭击了备受仇恨的意大利人,于是本来视君士坦丁堡为家园的比萨人、热那亚人与曾经的敌人威尼斯人联合起来,在部分十字军的配合下,发起了报复行动。报复最终演化成普遍的纵火,持续三天的大火重创了君士坦丁堡的市中心,400英亩土地化为灰烬,十万人无家可归。这场惨剧之后,城里的所有西方人都逃去了十字军的营地,鸿沟和隔阂再也无法消除,矛盾冲突在积蓄中等待爆发。
在拜占庭人与十字军的冲突中,有一个人逐渐浮出水面——亚历克赛·杜卡斯,一般称呼他为慕特索夫洛,他曾因为反对亚历克赛三世被投入监狱,亚历克赛四世将他释放。随着矛盾的加深,慕特索夫洛逐渐成了反西方人的拜占庭民粹领袖。当亚历克赛四世与十字军终于翻脸,冲突愈演愈烈之际,拜占庭人开始自发攻击金角湾的威尼斯舰队。这时的亚历克赛四世还在做骑墙派,他不付与十字军钱,也不与十字军完全闹翻,他不阻止拜占庭人对威尼斯舰队的袭击,也不参与那种战斗。这种现状给了慕特索夫洛一个机会,他以爱国主义热情鼓舞人们,率军对城墙外的十字军发动攻击。拜占庭人对亚历克赛四世的不满达到了极致,他们逼迫索菲亚大教堂的教士任命一位新皇帝,亚历克赛四世则请十字军进宫来帮自己保全王位。这一切恰好给慕特索夫洛以口实,他联络收买权贵,取得了瓦良格卫队的效忠,以亚历克赛四世叛国的罪名发动政变。
十字军方面搞清楚状况之后,谴责慕特索夫洛的作法,要求释放亚历克赛四世,结果反倒使得慕特索夫洛弑杀皇帝父子,自行宣布登基成为亚历克赛五世皇帝。双方谈判破裂后,十字军于加拉塔召开会议,决定再次攻打君士坦丁堡。鉴于“拜占庭人的奸诈”,威尼斯人与十字军一致同意,战胜之后不再放任君士坦丁堡当局自行产生皇帝,而是由十字军参与成员推举新皇,直接对拜占庭帝国实施军事统治。这次3月份的会议产生了一份《三月条约》,详细规定了战利品的分配:威尼斯人将得到战利品的四分之三,直到拜占庭人欠他们的15万马克债务偿清。之后的战利品将平均分配。六个威尼斯人和六个法兰克人组成议事会,推选新皇帝,十字军将在君士坦丁堡再待上一年。老谋深算的威尼斯人还在条约上加了一条不起眼的条款:新皇帝必须禁止拜占庭人与任何同威尼斯处于战争状态的国家从事贸易。
4月8日,十字军再次向君士坦丁堡发起攻击。威尼斯船只企图将飞桥挂在城垛上,但是拜占庭人给城墙加了一层木制结构,飞桥够不着。再加上风向不对,船只很难停稳。第一次尝试失败了。拜占庭守军锣鼓喧天。
4月12日,十字军再次发动攻击。威尼斯人将高侧舷的帆船成对的连接起来,让飞桥能像双爪一样从两侧抓住同一座塔楼。很快,两座塔楼被抓住,虽然攻占塔楼的十字军始终打不开局面,但是塔楼上飘扬的十字军旗帜给岸上的十字军注入了勇气。一些岸边的法兰西骑士试图从城墙上打开一个缺口,他们发现了一个被砖块封死的小门,在盾牌的掩护下,拼命凿砍,打开了一个大洞,一个勇敢的武僧不顾里面一大群敌人的严阵以待,爬了进去,结果敌人落荒而逃,70名十字军战士跟着爬进了这个大洞。恐慌在拜占庭守军中蔓延,他们开始逃跑撤退。入城的十字军摧毁了一道城门,人潮开始涌入,海墙失守了。当天夜里,统治君士坦丁堡两个多月的慕特索夫洛选择了出逃。
4月13日,拜占庭贵族通过抽签的方式决定了一名新皇帝,君士坦丁·拉斯卡里斯。拉斯卡里斯拒绝受封,他劝诱人民抵抗,发现没人听他的,他下令瓦良格卫队战斗,卫队四散而逃,于是这位新皇帝在统治了几个小时以后,乘船逃往小亚细亚。
十字军怀着准备打一场艰苦的巷战的准备,进入了君士坦丁堡,结果他们发现,没有号角,没有路障,没有抵抗,没有挑衅。平民百姓站在路边,手拿十字架和基督像,恭顺、凄惨、绝望。但是十字军狂怒的情绪并没有稍微减弱,并没有被看到的情形软化,他们如恶狼进入了羊群,大规模的掳掠开始了。接下来的三天是君士坦丁堡最黑暗的日子,世界上最美丽的城市遭到蹂躏,平民被奸杀抢掠。在公元4世纪君士坦丁建造这座城市的时候已经历史悠久的文物几乎全部遭到破坏,所有精美的艺术品、大门、雕像、吊灯、祭坛、柱式全部被砍成方便运输的小块。随军的牧师也参与抢劫修道院,明目张胆的亵渎神明。十字军用斧头撬棍,劈砍、挖掘、撬动,不放过任何东西。一千多年来东正教会首级的珍宝和圣物,包括裹尸布、圣母头骨、荆棘王冠碎片、真十字军碎片等等全部被掳掠。十字军还打开了查士丁尼大帝的墓穴,扒走了尸体上值钱的东西。十字军不止是抢劫和屠戮,他们还进行了一场放荡的狂欢,穿上希腊式长袍,将妇女头饰戴在马头上,把抢来的女人放在马鞍上招摇过市。
在整个抢掠中,威尼斯人更像是鉴赏家,他们将艺术瑰宝完好无缺的带回了家,圣徒遗骸、骨灰盒、圣像、雕像、大理石柱、浮雕。今天威尼斯圣马可大教堂中央拱门上方矗立的四匹青铜骏马雕像就是来自君士坦丁堡的战利品。这四匹现在叫做“圣马可之马”的铜雕历史可追溯到古希腊时期,据传出自公元前4世纪的大雕塑家留西波斯之手,拜占庭皇帝狄奥多西二世将铜马从原产地希俄斯岛运到了君士坦丁堡,在君士坦丁堡竞技场外放置了好几个世纪。不过,现在在大教堂门上的四匹铜马只是为了防止海风腐蚀的复制品,而无价的真品就收藏在教堂内的博物馆里。圣马可大教堂的上空被总面积超过4000平米的马赛克镶嵌画完全覆盖,金、铜和各种宝石散发出贵气与光芒。最深处的黄金祭坛是教堂的镇殿之宝,位于圣马可的陵墓之后,宽3. 48米、高1. 4米的金色围屏上镶嵌着80多幅描绘耶稣、圣母和圣马可的瓷片,其间装饰着超过2500颗钻石、红绿宝石、珍珠、黄玉、祖母绿和紫水晶等珍宝,所有这些几乎都来自君士坦丁堡。
据说,三天后,十字军高层根据战前条约,要求所有人上缴一切战利品,私藏者将处刑示众。收缴的战利品之多,连圣索菲亚大教堂那庞大的大殿都无法容纳,战利品多的摆到教堂外的大广场上。威尼斯人收回了15万马克的欠款,还得到额外的10万马克。更重要的是1204年10月对拜占庭的瓜分使得威尼斯一夜之间成为了一个海洋帝国的继承人——八分之三个东罗马帝国,用威尼斯人的话来说,“凡水流经过之地”皆成为威尼斯的疆域。威尼斯人与拜占庭打了几个世纪的交道,不像那些目不识丁的西欧骑士,他们很清楚该要什么。威尼斯人自此控制了商业航线,让东方的货物进入威尼斯大运河畔的市场。威尼斯创造了自己的直布罗陀、马耳他和亚丁,并且依靠军事力量将这些财产维系起来。他们从条约中得到了地中海东部地区的贸易控制权,将他的竞争对手热那亚和比萨完全排除在整个商业体系之外。
1204年之后威尼斯不再视自己为一个小小的共和国,它是八分之三个罗马帝国的领主,是威尼斯海洋帝国。但是有潮起自有潮落,但是那时的威尼斯人是想不到这些的,他们沉醉在辉煌的威尼斯帝国的光辉和威严里,无法自拔,直至300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