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女护士被发现连声求死 美军大兵NO!NO!NO!

作者:卢美慧

姬百合平和祈念资料馆

1945年3月,17岁的岛袋淑子没来得及迎来自己的毕业典礼,却上了战场。

作为冲绳陆军医院的补充力量,包括岛袋淑子在内的冲绳师范学校女子部、冲绳县立第一高等女学校学生222人、教师18人临时组建了“姬百合护士队”,参加战地救护。

70年后,当87岁的岛袋淑子作为亲历者讲到当年的战争时,她会反复告诉台下的人——不要再有战争了。战争是人祸、是恶魔。

当年的240人“姬百合护士队”,226人死亡。

岩洞里的毕业式

岛袋淑子就读的冲绳师范学校是全岛设施最完备的学校,有当时其他学校都没有的游泳池。

关于校园生活,岛袋淑子印象最深的是学校每隔一段时间会有一个学生自发组织的“美人票选”,当选的人要买零食给大家吃,同学故意使坏一起选她。在物资紧缺的年代,如何给同学们凑零食,是她最大的烦恼。

对于战争,岛袋淑子并没有明确的概念。尽管太平洋战争已进入最后一年,她仍坚信日本是受神风吹拂的国家,战火不会波及神明保佑的日本。

因此上战场前,岛袋淑子和她的同学们以为只是像之前学校组织挖战壕、搭建掩体一样,挥挥铁锹、搬搬石头、集体活动一下,就能背着书包回家了。

战争到来了。岛袋淑子很快意识到,自己已置身地狱。

冲绳岛长约100公里,连绵起伏的山峦坡地、蜂窝一样密布的崖壁洞穴、隧道涵洞几乎遍及全岛。日军有效利用了冲绳岛的地形特征,将每一处岩洞或山壁斜体,都变成了战壕。

岛袋淑子的毕业仪式最终在一个岩洞里完成,火把燃烧出的微弱光芒里,一同被征召的老师和驻军军官一起宣布少女们正式成为一名光荣的陆军战士,要随时做好为帝国献身的准备。

“我不怕死。”毕业式在一阵校歌合唱声中结束,岛袋淑子这么鼓励自己。

战场上,无处可逃

19岁的美国海军三等兵拉里·德勒夫斯基很快见识了日本人的“不怕死”。

1945年4月1日正好是复活节,拉里随部队展开了登陆行动。

战争后期,为挽回战争颓势,日军组建了多支“神风敢死队”,通过飞机自杀式撞击敌舰,达到打击敌人的目的。

和岛袋淑子一样,这批平均年龄只有17岁的军国少年不顾“生存机会渺茫”的提醒,经历短暂培训后,登上简陋但携带大量炸药的飞机,义无反顾地冲向美军战舰。

4月12日,拉里所在的战舰群遭受到严重的攻击,整整80架飞机在同一时刻同时出现在他们的雷达屏幕上。

“神风敢死队”的飞机正好击中了拉里他们的主甲板,又穿透了下层甲板,铆钉四处飞散,炸出大洞的船底被海水迅速倒灌。

猛烈的气浪,伴随着爆炸和火光。

拉里被气浪掀起后,垂直地摔到甲板上,接着后背和脑后都被弹片击中,背部也被烧伤。烈焰瞬间烧光了他的头发,后脑勺也烧伤了,但分不出哪里更疼一些——事实上也没有时间。

他觉得活不下去了。

幸运的是,舰群其他战舰把它们拖拽到了一个海滩处抛锚停船。拉里才幸免葬身海底。

事后拉里才知道,全舰13名舰炮操作员有6人死亡。

他甚至不知道有的人的名字。

在接下来的时间中,拉里慢慢明白,登上军舰的人和日军飞机上准备自杀袭击的人一样,都难逃一死。更准确地说是无处可逃。

这是拉里置身大海时就想明白的道理。战场上,根本没有藏身之处。

岛袋淑子

“医生,他还没死”“他会死的”

藏身于山洞一个月的岛袋淑子开始了转移。

1945年4月28日,岛袋淑子接到命令,包括她在内的12人要去支援另一个战壕。

过去的这一个月,她机械式地忙碌着,几乎已经忘记了睡眠的滋味。

走出空间逼仄的山洞,岛袋淑子好好伸了伸胳膊和腿,竟从没有过的轻松感觉。

路程遥远,炸弹不知道落在哪儿炸开,但接到的命令是全速前进,岛袋淑子和同伴们顾不得害怕和疲惫,闷着头转移。

才一个月的时间,外面的世界完全变了。

远远近近,风光旖旎的海岛四处都是腾起的黑烟,死亡随处可见。有的四肢张开贴在岩壁上,有的蜷缩成团窝在礁石边上,还有的面目全非或身首异处。

恐惧的感觉完全没有了,对急于赶路的岛袋淑子来说,路边的尸体和石头已经没什么区别。

大约一天多时间,岛袋淑子到了另外一个战壕。意外的是,这里竟然很宽敞,还修建了屋子,山洞深处还安装了电灯。

这是一个多月来,她第一次可以躺下,把身体舒展开睡上一觉。

但美梦只持续了两三天。先是军队的人把屋子里大多数设施搬走,接着大量的伤员开始被送来,有的伤员的伤口上已经长蛆。空气不流动的山洞内混合着粪便、血液、腐肉的恶劣气味。

“我渴了,水……”

“吃的,吃的……”

“疼啊,杀死我吧……”

累积了一个多月的“经验”,从一开始听到这些求助就头皮发麻不知所措,到现在岛袋淑子已能自动屏蔽这些声音。

在军医的指挥下,她一天给伤员发一个饭团,清理残肢或排泄物,以及趁着天黑炮火平息时,把死掉的士兵拖出战壕扔掉——尸体来不及掩埋,只是拖到稍远的地方去。

没有药也没有设备,岛袋淑子仍记得军医将断手断脚锯下时“咔咔咔”的声响。她的任务是在旁边守着,然后把锯下来的手脚拿出去扔掉。

伤兵太多,根本没有食物。有次抱着断手断脚往外走的时候,岛袋淑子一把被伤兵抓住,“学生,不要扔,煮给我吃吧。”

尸体越来越多,来不及运出去的,就堆在洞口一角。有时候军医指挥她取东西,绕过尸堆,会有一只用尽全部力气的手臂伸出来。

“医生,他还没死。”

“他会死的。”

然后,那个人就死了。

有喊她帮忙掸一下蛆虫的伤兵在迟迟得不到回应后,发狂似地喊:这就是大日本帝国的陆军医院吗?

岛袋淑子在姬百合平和祈念资料馆内。陈秋旭摄

逃亡中受伤被美国大兵救了

神风吹拂的国家?

在见过了难以计数的死亡之后,岛袋淑子开始怀疑自己。

她通过种种迹象发现,之前学校课本和岛内广播上宣称的那个不可战胜的帝国,也会失败,也会有死亡。

战争进行到6月18日,军队的人突然集合了所有的女学生,告诉她们“自谋生路去吧”。

岛袋淑子和同伴们被赶出了山洞。

走出山洞,女学生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儿,更不知道如何面对外界密集的炮火。

在学校里,她们被教育“不要被敌人抓住,一旦被抓,男孩子会被挖眼、削耳,女孩会受尽侮辱”。一些不知所措的女学生们因此选择自杀。

冲绳岛南部有很多陡壁峭崖,踉踉跄跄逃到悬崖边上,无处可去,很多学生就结伴跳海。在后来的统计中,240人的姬百合护士团,共有226人死亡。其中有100多人死于自杀。

岛袋淑子是幸运的14人之一。6月21日,岛袋淑子和一个同伴在逃亡过程中被炮弹击中受伤,倒在美军阵地内无法行走。

她做好了死的准备,但等待死亡的过程又变得漫长。到了第三天,她的伤口也在六月的天气中溃烂生蛆,她终于体会到伤兵们生不如死的滋味。

6月27日,她们被巡逻阵地的美军发现。她们觉得死定了。就对美军士兵喊“我们帮助过日本军队,杀了我们吧!”

“NO!NO!NO!”语言不通,岛袋淑子只记得美国大兵不断重复说“NO”。后来,一个美国士兵喊来他们的卫生兵,帮助她处理伤口。

她们得救了。

之后,她们被安置到了美军阵地,起初,俩人誓死反抗,觉得这里面肯定有敌人的阴谋。但是后来一个翻译官告诉她,冲绳岛战役结束了。

“结束了?谁赢了?美国?日本?”

“不是谁赢了,是不杀人也可以了。”

岛袋淑子起初不相信,在终于相信之后,她放声大哭。

姬百合学生护士队

“真的可以回家了”

美国陆军一等兵赫尔曼·巴夫·巴芬顿在冲绳战场上度过了自己的19岁生日。作为侦察兵,因为前边两个梯队的侦察员在前期战斗中或死或伤,他在生日这天成了“首席侦察兵”。

对于家的思念是支撑大部分士兵的动力,赫尔曼和同伴们只要在战斗间隙碰到中尉或者级别高一些的长官,就会从怀里摸出事先写好的信,“你可一定要把它寄出去啊,因为我活不过这个下午了。”

冲绳岛战役被美国军事历史学家视为太平洋战争中最艰难的一役,攻占的每一个山包,都意味着大量伤亡。

赫尔曼和同伴们总有活不到明天的预感,“下一个就是我了吧?”

在战争尾声的某天,赫尔曼的腿被弹片击中了。“感觉超爽吧,伤兵!”同伴们投来羡慕的叫喊,每个人都想要回家。

但即便强弩之末时,日军的抵抗也一直没有停止。在冲绳岛南部悬崖,赫尔曼亲眼看着日军宁可选择跳海,也不投降。

所以6月底某天上午11时左右,日军投降的消息传来时,赫尔曼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有庆祝场面。

没有人奔跑欢呼,没有人放声喊叫,或者把帽子抛向空中。

赫尔曼和同伴们只是展开躯体,四仰八叉地躺在各自的铺位上,直到当天黄昏之前,就一直这么躺着,“真的可以回家了。”

交流和沟通是消弭仇恨的唯一方法

战争结束后,岛袋淑子如愿成为了一名教师,而后在孩子们纯净的目光和笑声中过着平静的生活。

1985年,她着手收集资料,启动了姬百合平和祈念资料馆的建设。直到那个时候,在获取了大量资料后,她才算是“跳出战争,看到了战争的可怕”。

她才知道,儿时和少年时代的教育包含了那么多的利用和欺骗。

她才知道,当时冲绳岛上,因为日本军方实行“玉碎令”,很多手无寸铁的百姓被日本军方残杀或逼迫自杀。

她才知道,一水之隔的中国被自己国家的军队杀戮、蹂躏、轰炸、焚烧,那些削眼、挖鼻、残害、侮辱的可怕传说,是谎言编造者们自己做出的事。

在知道中国的遭遇后,岛袋淑子内心很是愧疚。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她到过一次中国。坐在飞机上的她很担心:中国人会怎么对待我呢?他们会打我吗?

她没有想到的是,她碰到的都是非常友好的面孔。她说,她知道中日两国的年轻人,因为沟通的欠缺和教育本身的缺失,对彼此怀有天生的敌意,彼此仇视对方。对此她非常担心。她不希望自己和同伴们经历的悲剧仍有重演的可能。

岛袋淑子不断跟日本的青少年讲,交流和沟通是消弭仇恨的唯一方法。暴力和战争只会吞噬原本无辜的生命。鼓吹战争、期待战争的人大都不知道战争的恐怖。

有责任将经历传述下去

1989年,姬百合平和祈念资料馆开馆。

当年和岛袋淑子一起加入姬百合护士队的同伴们都是背着书包,带着课本上的战场,但她们大多没有回来。岛袋淑子和工作人员通过多年走访收集了她们的名字和遗像,希望能够长久地纪念她们。

在资料馆最宽敞的一间展厅内,每个逝去的人以这样的方式继续走过之后的岁月。展厅之内循环播放着当时的校歌,那是一首悠扬的离别曲子,叙说着分别后不知何时再见的愁绪。

在展示室最后一部分的墙壁上,有这样一段话:

“我希望我能没有恐惧地走在阳光之下”,“我好渴,给我口水喝吧”,“妈妈,我好想再见你一面。”——这些句子,来自我们没能活下来的朋友。在不知战争为何物的情况下,我们走上了战场。战争是能够毁灭一切的东西。人类的历史还在继续,那些烙印在我们身体和记忆深处的恐惧和痛苦,我们会不断诉说下去。

作为馆长,岛袋淑子会定期出席馆内亲历者讲话的活动。在演讲最后,87岁的岛袋淑子会反复告诉台下的人——不要再有战争了。和地震海啸这样的天灾不同,战争是彻头彻尾的人祸。是人类自己制造的恶魔。但是能阻挡战争的,也只有我们人类……

她从没想过退休,作为亲历者的她觉得有责任,把自己经历的一切不断地告诉后来的年轻人,并一代一代地传述下去,“那些70年前牺牲的同伴们会支撑着我。”

人物小传

岛袋淑子

旧姓屋比久,岛袋是婚后夫姓,87岁。1945年,作为“姬百合学生护士队”一员曾亲历冲绳战役。现为日本冲绳姬百合平和祈念资料馆馆长。

纪念馆

姬百合平和祈念资料馆

上世纪八十年代,姬百合护士队的幸存者和死难者家属,以及一些社会团体,着手筹建姬百合纪念馆。纪念馆设立在陆军病院原址,完整保留了当时陆军病院避难战壕的原貌。

资料馆的建筑是模仿当时之女师·一高女的校园建造而成。此外,在中庭里的美丽花园是为了献给在战场上失去宝贵生命之少女们的灵魂。

馆中还陈设了姬百合组建前后学生的生活和学习情况,以及她们在战争中所有悲惨的经历和见闻。馆中也有一些幸存者的证人证言供来访者翻阅,并定期举行亲历者讲话活动,不断提醒后人战争的恐怖,要永远珍视和平。

1989年6月23日,姬百合平和祈念资料馆开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