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军阀的终结:国民党是如何从广东起家的?

文:战争艺术001

1926年7月,当北方军阀陆续卷入国奉战争之时,蒋介石率领国民革命军在广州誓师北伐。

北伐军一路收割,消灭了吴佩孚和孙传芳,击败了张作霖奉军,并于1928年底迫使张学良改旗易帜,归顺国民政府,终结了北洋军阀的统治。

很多人对此有疑问:北洋军阀混战正酣,怎么突然出现一个终结者?广东是如何成为北伐战争基地的?北伐军又是如何形成的?

这些问题,约等于国民党是如何创业的。

问题很大,细讲起来很复杂,为便于大家理解,我尽量用轻松、简单的语言,来梳理一下这段历史的脉络。

01

袁世凯时代,广东是军阀龙济光的地盘。

1916年袁世凯死后,龙济光作为帝制余孽,被滇桂护国军赶出了广州。

护国军,是蔡锷等人在云南组织的讨袁军队。护国战争中,护国军一分为三:蔡锷率第一军进攻四川,李烈钧率第二军进攻广西,唐继尧率第三军镇守云南。

李烈钧进攻广西时,广西都督陆荣廷通电响应护国军。驱逐龙济光的,便是陆荣廷率领的滇桂护国军。事后,广东成了陆荣廷的地盘(1917年4月,陆荣廷任两广巡阅使)。

当时,北洋系控制着中国绝大部分省份,参与护国战争的西南六省,游离于北洋统治之外。

西南六省分为两股势力:滇系霸占云贵,以窥四川,桂系霸占两广,以窥湖南。

1917年夏天,北京发生了府院之争和张勋复辟,大总统黎元洪被驱逐,国会被解散,陆荣廷以国会被解散为由,宣布两广自主(半独立)。

张勋复辟被镇压后,掌握北京政府大权的段祺瑞声称:一不要约法,二不要国会,三不要旧总统。

《临时约法》,国会,总统,是中华民国的法统所在。段祺瑞抛开法统另搞一套,刺激了孙中山,于是孙中山在上海发起了护法运动。

另一方面,段祺瑞叫嚣武力统一西南,这又刺激了西南军阀。因此,西南军阀也都反对老段。

面对老段这个共同敌人,孙中山开始与西南军阀合作。

1917年7月,孙中山应广东省长朱庆澜邀请,南下广州护法。海军总长程璧光心向革命,率领海军第一舰队追随孙中山南下。

广东成为革命策源地,始于此。

02

孙中山没什么实力,但作为一面金字招牌,他有无与伦比的革命号召力。

护法运动转移到广州后,很多国会议员,响应孙中山的号召,来广州参加护法。

1917年8月,这些南下的议员,召开非常会议(国会议员不足法定人数,所以叫“非常”),成立了护法军政府,选举孙中山为大元帅,桂系巨头陆荣廷、滇系巨头唐继尧为元帅。

但是,陆荣廷和唐继尧没给孙中山面子,拒不就职。

陆和唐,反对段祺瑞武力统一,但并不反对整个北洋系,更何况,即使反北洋系,也不一定要拥护孙中山。

孙中山这个大元帅要人没人,要钱没钱,是个空架子,当得很尴尬。

桂系统治下的广东,仍存在其他势力,比如省长朱庆澜统帅的20营亲军,驻粤滇军李烈钧的2个师,以及广东本土势力魏邦平、李福林、黄明堂等部。

9月,朱庆澜受桂系排挤,辞去省长职务。走前,他建议将省长亲军20营(约5000人)交给大元帅府直辖,省长由广东人接任。

不久,胡汉民被选为省长。

胡汉民是资深革命党人,长期追随孙中山,辛亥革命时曾出任广东都督,他出任广东省长,众望所归。

然而,这引起了桂系的不满,桂系反对胡汉民任省长,也不同意把省长亲军划归大元帅府——他们只想把孙中山供起来对付段祺瑞,不允许孙中山在自己地盘发展势力。

经程璧光、汪精卫、胡汉民苦苦争取,桂系才同意把省长亲军20营交给陈炯明(孙中山手下,就陈炯明比较懂军事)。条件是胡汉民辞职,省长亲军不留在广东碍眼,去外面谋发展。

当时,护法军正与北洋军在湖南交战,福建督军李厚基,联合广东潮梅镇守使莫擎宇,进犯广东。

孙中山利用这个机会,任命陈炯明为援闽粤军总司令,攻打福建。

陈炯明带队走后,孙中山与桂系彻底闹掰了。

桂系把持财政,一分钱不给,导致海军经费、国会经费、陈炯明所部军费无着落;海军总长程璧光被刺杀,支持孙中山的滇军师长张开儒,被桂系拘禁夺权;桂系甚至以“匪徒”的名义,捕杀了孙中山的几十名卫士。

孙中山忍无可忍,下令海军炮轰督军府,双方差点兵戎相见。

1918年5月,在桂系的主导下,非常国会通过了军政府改组法案,孙中山从大元帅变成了七大总裁之一,成了无足轻重的人。

孙中山气愤不过,辞去大元帅,留下了一句经典的话:顾吾国之大患,莫大于武人之争雄,南与北如一丘之貉。

03

离开广州后,孙中山回到上海,总结经验教训,专心著书立说,阐释三民主义。

孙中山失意的时候,陈炯明迎来了辉煌。

1918年4月,陈炯明兵分三路向福建进攻,经百余战,打下了闽西南27县,建立了以漳州为中心的闽南护法区。

陈炯明是有理想、有能力、有操守的人,他在根据地进行了大刀阔斧的社会革新,做了很多开天辟地的事情,推动根据地的现代化,把这块小天地打造成了“模范小中国”,影响力很大。

德国的报纸赞誉漳州是“东方一颗明星,正在放出光芒”,美国驻华公使在提交政府的报告中,称“漳州到处可见建设的显象”,列宁曾派使者来找陈炯明谈合作······

总之,陈炯明把根据地经营的欣欣向荣,手下兵力发展到2万人,兵强马壮。

广州的军政府把孙中山排挤走后,也没有维持多久,六个总裁内讧连连,桂系和滇系为争夺驻粤滇军的控制权,大打出手,大部分国会议员不满桂系跋扈,离开广州。

孙中山觉得时机已然成熟,命令陈炯明带领粤军打回广东,驱逐桂系。

陈炯明与福建督军李厚基达成了协议:李厚基拿出军费60万元,子弹600万发,粤军把闽南护法区还给李厚基。

1920年8月,陈炯明在漳州誓师,向广东杀来。

广东长期被桂系霸占,粤军人人憋着一口气,要光复家乡,而桂系在广东作恶多端,民愤极大,桂军一心搞钱,战斗力很差。

战争打响后,桂军一触即溃。

本土派魏邦平、李福林宣布独立,调转枪头对付桂军;海军也反水,逼迫广东督军莫荣新走人;湖南谭延闿响应孙中山号召,准备出兵援助广东。

桂系尽失人心,其在广东的统治土崩瓦解。10月27日,粤军占领广州,全省大局已定。

事后,孙中山论功行赏,任命陈炯明为广东省长、粤军总司令。

就这样,孙中山回到了广州,国会议员也陆续来粤,准备再次召开国会非常会议。

一切仿佛回到了3年前,只是这次孙中山是打回来的,而不是寄人篱下。形势一片大好。

为与北京政府分庭抗礼,1921年4月,非常国会选举孙中山为大总统,授予其北伐全权。

陈炯明被任命为陆军部长兼内政部长。

陈炯明不愿接受这两个职务,也不同意孙中山当大总统。

两人裂痕越来越大。

04

孙中山给陈炯明提供了一个平台,在这个平台上,陈炯明凭借自己的能力,打出了一片江山。广东能有那样的局面,是两人合作的结果,属于相互成就。

然而,两人政治理念完全不一样。

孙中山主张以广东为基地,出兵北伐,打倒北洋军阀,统一中国。简单粗暴,直接有效。

陈炯明主张联省自治,先建设好广东,然后把广东模式推广到全国,效法欧美联邦政制,逐步实现全国和平统一。听上去有点乌托邦的感觉。

具体到操作层面,就变成了陈炯明尾大不掉,反对孙中山北伐。

孙中山要实现宏图伟业,必须汲取广东的人力、物力、财力,加重广东的负担,同时也会把广东卷入战争。陈炯明为保境息民,践行联省自治,必定会与孙中山作对。

举个例子,孙中山当大总统,陈炯明反对,理由是这会招来北洋军的进攻,给广东带来灾难,孙中山为北伐,在各地设立了很多招兵机构,陈炯明派兵予以解散,说这会加重百姓负担。

不管谁对谁错吧,反正两人因此而渐行渐远。

当孙中山和陈炯明还未彻底反目的时候,桂系又出来带节奏了。

桂系被赶出广东后,不甘心失败,一直蠢蠢欲动,准备卷土重来。

1921年6月,桂粤战火重燃。孙中山任命陈炯明为援桂军总司令,讨伐桂军。

粤桂战争的结果是,桂系不仅没有拿下广东,反而把广西也丢了。

陆荣廷通电下野,逃往越南,桂系在广西的统治被摧毁。

粤军轻松消灭桂系,大大鼓舞了孙中山北伐的斗志,但陈炯明反对北伐。

为此,孙中山亲赴南宁,做陈炯明的思想工作:

“你应该支持我北伐。从利害观点论,我北伐后,如果成功,中国统一,我当然不会再回广东来。如果不幸而失败,我又有何颜回到两广。所以我北伐后,两广一切全权由你主持,不过请你不要阻止我北伐,并且请切实接济饷械。”

陈炯明并没有被说服。

此后,陈炯明回到了广州,继续搞“联省自治”,孙中山则在桂林成立了大本营,积极准备北伐。

陈炯明不支持,孙中山拿什么北伐?

不要小看孙中山,陈炯明的粤军有两个军,第一军他自己统领,第二军由许崇智统领,许崇智是支持孙中山的,另外,李福林的福军,朱培德的驻粤滇军,彭程万的驻粤赣军,以及谷正伦的驻粤黔军等,也是支持孙中山的。

这些驻粤军是滞留在广东的客军,他们有的是响应孙中山的号召而来,有的是因在本省混战失败而来。未来,还会有驻粤湘军。

05

1922年2月,孙中山在桂林发布动员令,下令北伐。

北伐军本来准备借道湖南,但湖南赵恒惕为保境安民,拒绝借道。孙中山无奈,只得下令班师回粤,从江西北上。

此时,北方处于直系军阀统治之下,张作霖为与直系争霸,派人来联络孙中山一起搞事情,被直系打下台的段祺瑞,也派人来谋求合作。

于是,奉、皖、粤结成了三角同盟。

这个同盟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因为直到5月4日,孙中山才在韶关发布北伐总攻击令,此时,第一次直奉战争都打完了,奉军已被赶回关外。

为什么这么迟才出动呢?还是后方不稳。

陈炯明明确反对北伐。孙开会,陈不去,找陈要钱,陈推脱,找陈谈话,陈借故避开。

孙中山秘密班师回广东,没有通知陈炯明,陈炯明通过其他渠道知道后,以为孙是来解决他的,下令军队加强戒备。孙以为陈要武力阻止北伐,更加生气,免除了陈炯明内务总长、广东总司令、广东省长,只保留了陆军总长。

陈炯明请假离开广州,回惠州老家去了——他的主力还留在广西,如果反抗,胜算不大,他需要时间来调兵。

孙中山以为陈炯明翻不起大浪,加之直奉战争临近,粤军须加紧准备北伐,策应奉系,所以带兵去韶关了。

这次北伐开局很不错,短期内打下了江西大片土地。6月15日,北伐军前锋进入吉安,江西督军陈光远准备跑路了。

此时,陈炯明的部下叶举等,率领主力回到了广州,他们联名致电孙中山,要求复任陈炯明为广东总司令。

这显然是兵变的前奏。

孙中山把韶关大本营交给胡汉民,自己率领卫士回到了广州,以为能镇住这帮骄兵悍将。

6月16日凌晨,叶举等公开造反,派兵攻打总统府,孙中山化装逃走,来到了海军司令部。

此后,孙中山一直住在永丰舰上,指挥海军与叛军作战。

后方变乱,江西前线的北伐军回师平叛,但陈炯明早有准备,北伐军久战兵疲,战败了。许崇智军、李福林军及黄大伟部退往福建,赣军、滇军以及陈嘉祐的湘军退往湖南边境。

孙中山见援兵无望,也回到了上海。

06

虽然又失败了,但好歹保存军队,有军队,就有翻本的机会。

孙中山将退到福建的军队改编为“东路讨贼军”,以许崇智为总司令兼第二军军长,黄大伟、李福林分别为第一、第三军军长,蒋介石为总司令部参谋长。

陈炯明对这支军队不放心,把主力放在了闽粤边境戒备。

但孙中山却在广西策反了两支军队,一支是杨希闵的滇军,一支是刘震寰的桂军。

驻粤滇军很复杂,他们分为很多股,参加北伐的那部分退到了湖南,留在两广的这部分以杨希闵为司令。

刘震寰是桂系的人,桂系倒台时,他倒戈投靠了陈炯明。

因为利益分配问题,杨希闵和刘震寰对陈炯明不满,孙中山派人一拉拢,这两人就反水了。

同时,粤军内部的陈济棠、莫新等部,也暗中倒向了孙中山,只待东西两路讨贼大军一出动,他们就充当带路党。

结果和计划的一样。1922年12月,杨希闵、刘震寰从广西进攻,许崇智从福建进攻,支持孙中山的粤军从内部响应,陈炯明大意了,只盯着福建,没防着广西,全线崩溃,通电下野,离开广州。

赶走陈炯明后,孙中山又回到了广州。

陈炯明叛变期间,孙中山在和苏俄代表越飞搭上了,两人签署了联合宣言。

孙中山联俄,第一次国共合作开启,苏俄承诺帮助孙中山建立军校,打倒军阀。

这所军校就是中国国民党陆军军官学校,因选址在广州40里外的黄埔长洲岛,又叫黄埔军校。

此后的半年多时间里,孙中山在忙三件大事,一是改组国民党,二是协调国共(与苏俄)合作,三是准备再次北伐。

1924年9月,第二次直奉战争爆发,10月,冯玉祥发动北京政变,推翻了直系的统治,他邀请孙中山北上,共商国是,主持大局。

11月,孙中山携宋庆龄、汪精卫、李烈钧等人北上,他这一去就没有再回来。1925年3月,孙中山病逝于北京。

孙中山逝世时,国民党已逐渐走上正轨,国共合作也在稳步推进,虽然外部有陈炯明残余的威胁,内部有杨希闵、刘震寰骄兵悍将的隐患,但解决他们,只是时间问题。

1923年初退据粤东东江后,陈炯明一直想卷土重来。

趁孙中山北上,陈炯明自任“救粤军总司令”,指挥大军进攻广州。

1925年2月,代理大元帅胡汉民决定东征,由许崇智粤军、杨希闵滇军、刘震寰桂军、谭延闿湘军及蒋介石的黄埔军校学生军组成了东征联军,讨伐陈炯明。

经过一个多月征战,东征军打垮了陈炯明军主力,陈炯明残部逃往闽赣二省。

第一次东征中,黄埔学生军表现耀眼,棉湖之战,以一敌十,令人刮目相看。

鉴于此,国民党中央决定以黄埔军校两个教导团为基础,建立国民党党军,以蒋介石为司令。这是蒋介石起家的本钱。

07

第一次东征胜利后,杨希闵、刘震寰跳了出来,这两人是驱逐陈炯明的功臣,但是作为客军,他们融不进广东圈子里,逐渐被边缘化,心怀不满,而且这两人也有野心,想把广东据为己有,东征期间,他们出工不出力,不听号令,狂的不行。

孙中山去世后,云南唐继尧自认为可以领袖西南,但国民党打他的脸,称他为“唐逆”,罪恶不亚于陈炯明。

唐继尧很生气,准备出兵讨伐广东,同时,他还派人拉拢杨希闵、刘震寰做内应。杨希闵、刘震寰上了唐继尧的船。

5月,国民党中央任命蒋介石为总司令,率军讨伐杨、刘。唐继尧的大军,被李宗仁、黄绍竑挡在广西(陈炯明从广西撤军后,以李宗仁为首的新桂系崛起),来不了广东,无法支持杨、刘。

蒋介石只花了一个月时间,就灭了杨、刘叛乱。

1925年7月1日,国民党中央正式成立国民政府(此前叫大元帅府,有点不伦不类),以汪精卫为主席。

之后,国民政府将麾下各支军队改组为国民革命军。第一至第六军军长,分别是蒋介石(党军)、谭延闿(湘军)、朱培德(滇军)、李济深(粤军)、李福林(粤军)、程潜(湘军)。

接下来的事情,我们按下快进键。

蒋介石经过复杂的权力斗争,掌握了国民政府军事大权。

陈炯明残部,联合粤南的邓本殷,再次出来搞事情,蒋介石指挥第二次东征,灭了陈炯明残余,之后又指挥各路大军南征,一直追到天涯海角(海南岛),灭了邓本殷。

国民政府统一了广东全境。

东征之后,就是北伐了。

1926年春,广西李宗仁加入国民政府,两广合体,桂军被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七军。

6月,湖南唐生智归附国民党,同意参加北伐,其部下被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军。

至此,北伐军最初始的八个军全部归位。

接下来的内容,就和中学教科书接轨了。

【参考资料】

《天下为公:孙中山传》

《记孙中山南下护法后十年间粤局之演变》

《陈炯明宪政思想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