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羹尧的“傲”与隆科多的“精”

文:杜君立

年羹尧与隆科多,性格迥异,一个专横傲慢,睥睨万物,一个见风使舵,精明绝顶,却有着相似的际遇和命运,他俩都对雍正有着“再造之恩”,都曾被雍正重用,都曾是雍正依仗的左右臂,都曾权倾一时,一个是抚远大将军,一个是吏部尚书,但在两三年间,又都被雍正找茬灭掉了,一个被赐死,一个被圈毙。

年羹尧的“傲”

雍正即位后,年羹尧炙手可热,权势熏天,任谁都不瞧在眼里,其傲慢程度,在清代绝无仅有,令见者、闻者无不瞠目。

雍正二年(1724年)十月,他自青海返京,途中,竟令都统、直隶总督等“跪道迎送”。到京时,黄缰紫骝,绝驰而行,王公以下,膝地郊迎。而他则安坐马上,“之不顾”。

平素里,他馈赠属下物品,“令北向叩头谢恩”;发给督抚文书,称“令谕”,把同官当作下属;蒙古郡王见他,要行跪拜礼,把自己混同皇上;让御前侍卫们,为其“执鞭坠镫”,视作自己的家奴;接到上谕,也不是依制迎诏,跪请圣安,而是“不行宣读”。

即便在雍正面前,他也竟,“箕坐,无人臣礼”。

当然,年羹尧的“傲”,自有资本:他是雍正的“藩邸旧人”,与雍正私交甚好,且是雍正妻舅(年羹尧的妹妹是雍正宠幸的年妃)。他是“抚远大将军”,握有重兵,雍正即位时,因他钳制着同样握有重兵,且继位呼声极高的皇十四子胤禵,使胤禵不敢轻举妄动。(雍正之所以能够登基,因缘际会,缺一不可,其中一条就是因为有年羹尧这支枪杆子,才使雍正少了某种顾忌。看来“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源远流长啊。)

雍正即位之初,内忧外患,层出不穷,大多皇子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或有不忿,或在等着看他笑话。在边关,乘机作乱者此起彼伏,令雍正焦头烂额,而年羹尧镇守西陲,独当一面,屡屡平定叛乱,给足了雍正面子。以致青海叛乱平定后,雍正把年羹尧唤作“恩人”。

对于年羹尧的“傲”,雍正起初甚是宽容,因为他清楚:没有年羹尧,就没有他雍正。

隆科多的“精”

隆科多的“精”,是精于算计,老奸巨猾。

这是多年官场历练出来的。若不如此,别说飞黄腾达,恐怕连混都难。

他能察言观色,能审时度势,遇事能掂个轻重,知道哪头炕热。顺境时能左右逢源,逆境时能养光韬晦。隆科多虽然出身显赫,属于高干子弟,但在官场打拼靠得还是自己。

隆科多的发迹,是在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时,康熙选他为贴身侍卫。随后,又升为銮仪使兼正蓝旗蒙古副都统。虽然隆科多“生年不详”,但称其“少年得志”恐不大谬。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因所属“违法妄行”,康熙责其“不实心办事”,“革副都统、銮仪使,在一等侍卫行走”,但六年后,隆科多又重新受到重用,并得授“步军统领”。可见其精明过人。步军统领,俗称九门提督,相当于北京卫戍区司令兼北京市公安局长,权责重大,自非亲信莫属。

隆科多本与皇长子投缘,而皇长子又是皇八子胤禩集团中人,故太子被废后,他积极为胤禩争储。为此,遭到康熙斥责。于是他悚然有悟,自此只看不说,貌似无派无党。

隆科多的谨言慎行,颇为康熙赏识。康熙五十九年,隆科多“擢理藩院尚书,仍管步军统领事”,并委派他秘密监视被圈禁的废太子和大阿哥,及京师内的宗室王公和部院重臣的动向,成了皇帝的“哨兵”。正因如此,隆科多一跃为康熙身边的惟一大臣。

隆科多的“精”,突出表现在“雍正即位”一事上。

康熙的突然驾崩,出乎众人意表,包括康熙自个。十天前他还行围打猎呢,十天后竟就溘然长逝了,以致没留下任何“传位遗诏”。没有文字的,也没有口头的。

康熙驾崩后,隆科多首先想到的,是谁继位会对自己最有利。而究竟谁会继位,则又由他“定”了。历史的走向,此时此刻竟握在了这样一个“小人物”的手里。经过一番算计,他选择了皇四子胤禛。他把康熙驾崩的信息首先告诉了胤禛。经过与胤禛的一番密谋之后,隆科多便“当众”宣布了康熙的“临终遗诏”:“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有皇子问:遗诏在哪?隆科多说:是口诏。此时,康熙已薨,死无对证。(参见拙文《“雍正继位”本无谜——清世宗入承大统新考》,载《各界》2008年第2期)

在继位问题上,雍正与隆科多采取的计策或作出的快速反应是:先登上皇帝宝座,然后再补办必须的承统手续。这是历史本相。

雍正即位后,隆科多及相关朝臣,忙活了六天,才“炮制”出一份所谓的“康熙遗诏”(就是现存台北故宫博物院的那一份)。第七天,隆科多才向众人展示他的“康熙遗诏”。如果此“遗诏”确系康熙所书,如此重要的“文件”,为何雍正即位时不当即拿出?

隆科多之所以“选择”雍正,自是颇费踌躇的。

他不能选择皇长子胤禔,皇二子胤礽(即“废太子”),皇八子胤禩,因为这三个人都是被康熙明言否过。若“选”,就得拿出过硬的信物,诸如康熙“手书”,不然就难以服众。可他没有。

“选择”皇十四子胤禵,似乎顺理成章,因为胤禵继位的“征兆”很多,呼声也高,但是,此时的胤禵却在万里之外的边陲,等他回来登基,瞬息万变、波云诡谲的宫廷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儿呢。(在胤禵被雍正“圈禁”起来之后,有人对他说:“你是当归不归,不当归却归。”)

思来想去,隆科多“选择”了雍正。(其他皇子均不成势,隆科多自不会取。)因为,雍正一直觊觎着皇位,有“抢班夺权”的思想准备,却又深藏不露,既没被康熙“否”过,也没公开的死敌,且有着过人的谋略,更重要的是,平素里又是竭力地逢迎拉拢隆科多——这是雍正的幕僚给雍正出的主意。

视权势走向,看未来大权的归属,再做出“支持谁”的选择,实乃官场成败之政治绝技。其实这是一种赌博。而在这场“赌博”中,隆科多最初是成功的。

有人说,隆科多之所以“选择”雍正,是因为他是雍正的舅舅。其实此说欠妥。隆科多虽是雍正的舅舅,但也是其他皇子的舅舅,何不选择他人。

雍正对年羹尧的隐忍

年羹尧与雍正的最大区别,就是雍正是一政治人物,而年羹尧不是。

对年羹尧的“傲”,乃至对自己的不恭,雍正在即位之初一直采取隐忍态度。彼时,他对年羹尧的“傲”纵有天大的不满,也只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但不敢挂在脸上,甚至连旁敲侧击地讲讲为臣之道都不敢。不仅如此,他还对年羹尧百般逢迎,赏赐,加官进爵。他拜年羹尧为抚远大将军,赐封一等公,并封年羹尧的父亲一等公,赏加太傅头衔,封年羹尧的儿子一等子(子爵)。他处处看年羹尧的脸色行事:年羹尧本是川陕总督,可山西巡抚没听年羹尧的话,雍正立马就把该巡抚贬了;朝廷有重大人事变动,雍正总是征求年羹尧的意见;年羹尧保荐的人,吏部、兵部总是当大事来办,一时号称“年选”。雍正对年羹尧的话,几乎视同“圣旨”,称自己与年羹尧是“千载奇逢之君臣遇合”,甚至对年羹尧赌誓说:“朕实不知道如何疼你,方有颜对神明天地也”,“朕不为出色的皇帝,不能酬赏尔之待朕。”如此肉麻,亘古少有。

在生活上,雍正对年羹尧及其家人,也是关怀备至。雍正元年,雍正把苏州织造李煦家抄没入官的房舍、财产,悉数赏赐给年羹尧,家奴任其挑选。平时赏赐不计其数,贵重如四团龙补服、四团龙貂皮褂、蟒袍等。清朝规定,四团龙补服只有皇子、亲王、郡王、亲王世子能穿,另外皇帝特许的也可以穿,因此年羹尧不大敢穿。雍正批道:“只管用,当年圣祖是有例的。”得知年心脏有些毛病,遣特使送去御制的天王补心丹、紫金锭,祝愿年服药后“心血能增加百倍”。雍正甚至千里迢迢地给年羹尧送荔枝。为了保鲜,让驿站派人狂奔,从京师到西安只用了六天,俨然是“一骑红尘妃子笑”了。

年羹尧随着恩宠的加重,益发地骄恣骄傲、目中无人了。

雍正对隆科多的戒备

雍正清楚,没有隆科多,同样也没有他雍正。因此他对隆科多感恩戴德。在康熙去世第九天,雍正即赐隆科多公爵衔,两天后又下令满朝文武均称隆科多为“舅舅”。雍正与隆科多本有甥舅关系,但皇家非同草民,甥舅关系要经承认方可,跟官衔似的。接着,又命隆科多出任吏部尚书,并嗣其父佟国维的一等公,加一等阿达哈哈番。

然而,雍正更清楚,隆科多是他的“心头之病”,是颗不清楚什么时候就会爆炸的“定时炸弹”,只有把他清除了,自己才能睡得安稳。据《清世宗实录》卷一载,在雍正即位的当月,就对隆科多下手了,他突然解除了隆科多步军统领的职务。可在十九天后,他又突然让隆科多官复原职。何以如此,雍正一是想除掉隆科多,去掉这块“心病”,却又觉得自己操之过急。自己立足未稳,立马就“杀人灭口”,说不定隆科多会狗急跳墙。于是才有了这“翻云覆雨”手。

以隆科多的精明,自然洞悉了雍正的诡秘心理,因此他自比诸葛亮,“白帝城受命之日,即是死期已至之时”。意思是,雍正即位之日,便是他的死亡之时。

想来也是,“宣诏”真相若不败露,雍正会杀他灭口,且已有过动作;一旦败露,其他皇子肯定不会轻饶他。隆科多的“死”,委实是在他“宣诏”那一刻就已定了。这是所有耍小聪明者的宿命。

然而,为时已晚,生米已成熟饭,皇四子已成了清世宗。在此后漫漫长夜里,隆科多一定后悔过自己当初的抉择。一是后悔选择了“皇四子”,二是后悔趟了“宫廷争斗”这汪浑水。虽然当初“口衔天宪,处分嗣统”时感觉自己高高在上,无限风光,心理上获得过极大快感,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事态会如此严重。聪明反被聪明误。

如何才能避免杀身之祸,隆科多可能会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雍正绝对是个政治家,当他意识到自己对隆科多操之过急后,立马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对隆科多一面加官晋爵,一面竭力奉承——

雍正元年三月,授隆科多为保和殿大学士,加太保衔。雍正二年,命隆科多兼理藩院尚书。隆科多本是一介武夫,却被委以意识形态看门人的重任,充任纂修《圣祖实录》大清会典》的总裁。并赏赐他双眼花翎、四团龙补服、黄带、紫扯手等超乎寻常的物品。雍正还对满朝文武说:“舅舅隆科多,此人朕于尔先前不但不深知他,真正大错了!此人真圣祖皇考忠臣,朕之功臣,国家良臣,真正当代第一超群拔类之稀有大臣也!”

玩政治的,大都说是一套做是一套,明里一套暗里一套,外朝一套内廷一套。这是“通病”。

隆科多和年羹尧不一样。当雍正称年羹尧为“朕之恩人”时,年羹尧真的以为自己是雍正的“恩人”了,而且是永远的“恩人”。当雍正称隆科多是“当代第一超群拔类之稀有大臣”时,隆科多清楚自己的斤两,知道自己有何德何能,也明白雍为何给自己戴高帽。

面对此情此景,隆科多纵有万千主意,恐也只能三缄其口,“静观其变”。

年羹尧因“傲”获罪

称年羹尧是因“傲”获罪,自然有以偏盖全之嫌,但是他的“傲”,委实是个由头,也是主项。

年羹尧自恃功高,自恃与雍正莫逆,自恃对清廷忠诚,所以就无所顾忌,为人行事就忘了法度,自傲傲人。即位之初,江山未稳,雍正自然虚怀若谷,礼贤下士,一旦屁股坐稳,就在意起君臣尊卑了。倘若再有当面不喊万岁的,恐怕就有小鞋穿了。你不拿领导当领导,领导就不拿你当人。

雍正最后收拾年羹尧时,竟开列了九十二款罪状,分别是:大逆罪,欺罔罪,僭越罪,狂悖罪,专擅罪,忌刻罪,残忍罪,贪婪罪,侵蚀罪。

欲问之罪,何患无辞。历朝历代均是如此。说你“大逆”就“大逆”,说你“欺罔”就“欺罔”。你若辩驳,只会越辩越黑。官大一级压死人。话语权没在你手里。平心而论,称年羹尧贪赃受贿、侵蚀钱粮,的确属实。但,无官不贪,买官卖官者大有人在,为什么不去整肃他人。逮住你了你就自认倒霉,没逮住你你就安享你的荣华富贵。再就是,哪个高官身边不围一群人,哪个高官不提拔亲信。没有“朋党”,谁来捧场;不是“朋党”,焉能升迁。什么时候不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有人称年羹尧“功高震主”,其实不确。年羹尧并无“震主”之心,也没想“黄袍加身”。他的骄恣,是建在“忠贞”二字上的。这点雍正也清楚。雍正曾云:“朕之不防年羹尧,非不为也,实有所不必也。”在年羹尧看来,自己功高盖世,且无二心,即便再贪再“傲”亦不为过。但雍正并不这样看。统治者都是要脸面的。你伤了我的面子,我就可能要你的命。

雍正并非因“功高”才杀年羹尧的,尽管统治者都有“杀功臣”的毛病。雍正之所以杀他,一言以蔽之,就是怪他太“傲”,伤了雍正的面子。

皇上接见群臣,别人都山呼万岁,你却侧目缄口,别人都三拜九叩,你却箕坐如初,你以为你是太上皇啊?在专制社会,是注重名分秩序的,君臣尊卑不可违。做臣子的就要恪守为臣之道。

当然,伤雍正面子的,并不仅仅是“箕座”之类,还有更深层次的。雍正二年,雍正犒赏军功,京中传言说这是年羹尧的主意。雍正整治阿灵阿(皇八子胤禩集团的成员)等,京中传言说这也是年羹尧的主意。这令雍正大伤自尊,感觉自己像个“傀儡”。雍正见年羹尧的随从穿着厚重的盔甲,极为不便,便叫他们脱下来,可是没人脱,待年羹尧下令,将士们才纷纷卸下。这使雍正感到脸上无光。感觉自己说话还不如年羹尧呢。

雍正对年羹尧生出杀念,就是为维护自尊——一个男人的自尊,一个皇帝的自尊。就雍正而言,他可以颁给年羹尧荣誉,可以大树年羹尧的威信,可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可以称年羹尧是“朕之恩人”,甚或可以说自己三天不学习就赶不上年羹尧之类的话,但他绝对不能容忍年羹尧的声誉超过自己。

另外,在年羹尧左右,聚了一大批人,为其喝彩、奔走,隐然像个“年党”。雍正做雍亲王时,擅长坐山观虎斗,爱看诸派相互厮杀,从而坐收渔利,但身为皇帝,便不能容忍“朋党”存在了,更不能容忍某一“朋党”做大。种种诱因让雍正感到除掉年羹尧比清洗胤禩、胤禵、胤禟等更为重要。有人分析说,在雍正看来,一则年羹尧实力看涨,他不同于胤禩、胤禵、胤禟已经身列异党,而是以宠臣面孔出现,如果不及早清除,恐会尾大不掉;二则,清洗年羹尧可以大展皇威,所谓赵孟能贵之、赵孟能贱之(年羹尧能从川陕总督变成一等公、抚远大将军,也能从一等公变成一等罪人,这些霄壤之别均出自于一人之手段);三则,清洗年羹尧能让胤禩党人,彻底断了借此人兴风作浪的念头。有此三点,年羹尧不得不死。其实,雍正日后收拾隆科多,也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隆科多本来就与胤禩集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倘若隆科多被胤禩等人“争取”了过去,对雍正而言将是致命的。

但,年羹尧绝没想到雍正会杀他,更没想到会因此杀他。自己对雍正有着天高地厚之恩,雍正怎么会杀自己呢?所以,在雍正一点点剥去他的兵权,一步步往死路上逼他时,他一点反抗都没有。他以为这都是雍正做样子给他人看呢。他认为自己应该“配合”雍正。纵然自己有什么“委屈”,但为了朝廷,也得无条件“执行决议”。

然而,当他意识到雍正并不是“演戏”,而是真的想要他的命时,为时已晚。

隆科多因“精”招灾

没有隆科多,就没有雍正。这点隆科多清楚,雍正也清楚。

清楚这一点的,除了他俩,没有第三个人。尽管朝野内外对雍正即位的传言很多,但那都是揣测。种种揣测虽距真相不远,但终究难以坐实,对雍正构不成本质上的威胁。但雍正清楚,倘若隆科多站出来说出真相,那他将万劫不复。

雍正在口口声声称隆科多是“国家良臣”时,想的恐是如何让他永远闭上嘴。这点隆科多也清楚。

但,日子久了,谁都有高兴不高兴的时候,谁都有喝高的时候,谁都会有与三五个知己推心置腹的时候。隆科多自然也不例外。这些时候,隆科多兴许会无意说出些什么,诸如说诸葛亮“白帝城受命之日”如何,诸如说康熙死日他曾身带匕首,诸如说九门提督权力很大,一声令下就可聚集两万兵马,诸如此类吧,这些话,听者或许不知所云,但是雍正清楚。

雍正越来越感到隆科多的危险了。他不能坐视隆科多的存在了,必须对其灭口。

于是,雍正便开始有步骤地打击隆科多。

隆科多自非等闲之辈,为了防止雍正对他灭口,便私藏了一份“玉牒”。“玉牒”即帝王族谱,其中所记诸皇子的名字、排行等等。隆科多私藏“玉牒”,相当于传说中的张学良秘藏了蒋介石给他的放弃东三省的密令。

但,隆科多私藏“玉牒”一事上,弄巧成拙了。隆科多想,“玉牒”或有康熙在传位问题上的“暗示”之意,倘若“暗示”传位给皇十四子胤禵,那他在雍正抢权上就是立了大功的。即便没有任何“暗示”,自己也是在雍正抢权上立了大功的。他想以此为柄,要挟雍正。但他犯了大忌。皇家“玉牒”个人是不能私藏的。因此日后被雍正逮了个“正着”。

雍正的治人谋略

雍正对年羹尧的惩处是“循序渐进”的。

先是训诫年羹尧本人。雍正二年,雍正一改过去的嘉奖口吻,而是告诫年羹尧:“凡人臣:圆功易,成功难;成功易,守功难;守功易,终功难。……若倚功造过,必致返恩为仇,此从来人情常有者。”

再就是流露对年羹尧的不满。雍正向直隶总督李维钧透露:“近者年羹尧奏对事,朕甚疑其不纯,有些弄巧揽权之景况”。安徽巡抚李成龙与年羹尧有通家之谊,雍正告诉他:“近日年羹尧擅作威福,逆奸纳贿,朕甚恶之。”

再就是挑拨群臣与年羹尧的关系。雍正在表彰河道总督齐苏勒“一尘不染,独立不倚”时说:“近日隆科多、年羹尧大露作威福揽权势光景,朕若不防微杜渐,此二臣将来必至不能保全,尔等皆当疏远之。”雍正告诉署凉州总兵宋可进:“年羹尧不喜尔,尔须加意防范,勿露破绽,被伊指摘。”

再就是鼓励群臣揭发年羹尧。雍正对湖广总督杨宗仁说:“年羹尧何如人也?据尔所知,据实奏闻。’纯’一字可许之首?否耶?密之。”

官场中人,个个眼皮活泛,一见如此,纷纷落井下石。有人大骂年羹尧“冒滥军功、侵吞国帑”,有人直接请求处死年羹尧。连挚友都成了仇敌。

而雍正向年羹尧发难的直接理由,说来十分可笑。雍正三年三月,天上出现了“日月合璧,五星联珠”的天文奇观,臣僚们以为“祥瑞”,纷纷上表称贺。年羹尧自然也不甘落后。但他一时疏忽,把“朝乾夕惕”写成了“夕惕朝乾”。“朝乾夕惕”意为终日勤慎,写倒了意思也没变,但雍正说这是年羹尧故意颠倒,“不以朝乾夕惕许朕”。于是就开始处处找年羹尧的“茬”,并以“俯从群臣所请”为名,将年羹尧一贬再贬。四月,下诏命年羹尧交出大将军印,调任杭州将军。六月,削年羹尧太保之职。八月,罢黜年羹尧为闲散旗员。九月,将年羹尧下刑部狱。十二月,赐死。

雍正对隆科多的惩处,也是“有序”进行的。与年羹尧不同的是,雍正是“逼”着隆科多一点点地退让。

隆科多为了打消雍正对自己的“戒心”,于雍正二年请辞“步军统领”一职。这可正中雍正下怀,立马“恩准”。雍正一边偷着乐,一边悄悄地对人说:“朕并未透露一点,连风也不曾吹,是他自己的主意。”

雍正素有“抄家皇帝”之称,他嫉恨别人钱多,常将他人家产收归“国有”,因此隆科多便悄悄地将自己的家产转移到了城外,结果招开来了雍正更大的猜忌。

雍正三年五月,雍正首次用严肃的口吻,指责隆科多包庇胤禩党人。六月,借口隆科多的儿子“行止甚劣”,借口隆科多替年羹尧辩护,削去了隆科多太保、一等男爵等爵职,发前往阿兰善修城垦地。七月,把过去赏给隆科多的“四团龙补服”等,一一收回。

雍正四年正月,借口隆科多的家仆“挟势索赇”,革去隆科多吏部尚书一职,并将隆科多发配到边疆,去和沙俄谈判“疆界”问题。

雍正五年闰三月,隆科多私藏玉牒事发,雍正震怒。雍正之所以震怒,是因为他洞穿了隆科多的那点心机。立马遣人将隆科多“押送回京”。隆科多回京不久,便被定了四十一款大罪。款款当诛。

但雍正并没有诛掉隆科多,而是将其“圈禁”。雍正说:“隆科多罪不容诛,但皇考升遐,大臣承旨者惟隆科多一人。今以罪诛,朕心有所不忍,可免其正法,于畅春园外筑屋三楹,永远禁锢。”有人说,比起年羹尧,隆科多遭的“活罪”一样也不少。

年羹尧之死与隆科多之死

年羹尧至死都没想到自己会死,都不明白自己是因何而死。

隆科多知道自己会死,也试图摆脱,但终究没有玩过雍正。

从年羹尧来看,他对雍正忠心耿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疲劳,雍正不会杀他,即便接到了自裁谕令,年羹尧也迟迟不肯赴死。他上疏雍正:“臣今日一万分知道自己的罪了,求主子饶了臣,臣年不老,留下这一犬马,为主子慢慢效力。”幻想着雍正会念其功高,刀下留人。但雍正却说,我没让你“磔死”(凌迟),已属法外施恩了,你当“感涕”才是。至此,再加上政敌蔡珽的一再催逼,年羹尧只好“自裁”了。

年羹尧与隆科多,都是雍正依仗的左右臂,各有各的小集团,即“年选”“佟选”,且又各具势力,两个“朋党”间既有争斗,也有联合。年羹尧已死,隆科多的人生便也走到了尽头。

其实对雍正而言,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隆科多活到他的身后。

耐人寻味的是,雍正对隆科多的惩处,不是杖毙,不是赐死,而是“圈禁”。雍正最害怕的,不过是隆科多的那张嘴。把他“圈禁”起来,让他与世隔绝,他的嘴就只剩下吃喝喘气的功能了。即便他话再多,嗓门再高,也没有谁能听得见。即便听见的,也都是雍正的亲信,或普通狱卒,于雍正构不成任何危害。就像把高官关进班房里,接触到的都是普通的小战士,无论你说什么,泄再大的密,均是废话。

“圈禁”其实是一种很残酷的刑法。清代的“圈禁”分四种。“墙圈”,就是把一块地用高墙圈起来,犯人只能在高墙内生活;“屋圈”就是把一个屋子圈起来,犯人只能在屋子里生活;“坐圈”就是把犯人困在只能坐着的一块地方,犯人只能坐着;“人圈”就是让犯人站在那里,旁边都是人墙,用人围出人墙,旁边的人每天都换,只有里面的犯人不换。每天都站着。对隆科多实行的是“屋圈”。

一年之后(雍正六年六月),隆科多于禁所中死去。

其实,“圈禁”这种形式,并没有随着清代的结束而结束,隆科多的“圈禁”生活,也远远胜于其后的某些曾经的权贵。此话题就不展开说了。最后,我们对年羹尧与隆科多有种感觉:年羹尧生的威风,死的糊涂;隆科多生的精明,死的窝囊。其实在专制时代,任何人都是统治者的掌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