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围城内外的故事

文:刘昕

这是两个人的故事。故事里面,有着类似的哨卡。哨卡背后,藏着一座城市60年前的历史。那段历史,成为无数苦难百姓新生的开始。这座城市,名叫长春。

讲述人:沙秀杰   身份:围城内普通居民

在饥饿中等待解放  小女孩为生计卖糖

“那时每天最希望的事,就是听到枪声。枪声越密集,我们越兴奋,就盼着共产党早点打进来,这说明要解放了。 ”沙秀杰说。

沙秀杰,1933年4月24日生于长春。

“我家是长春老住户,到我这代是第8代,家里有7个孩子,我排第4。 ”沙秀杰11岁那年,父亲染上伤寒去世,“他死后,我们兄弟姐妹全辍学了。 ”

这年,18岁的大哥被日本人抓了劳工,年幼的沙秀杰为了家里的生计,开始打工。 “我去卖皂糖。 ”沙秀杰说,“背着母亲悄悄去卖,卖的钱一天能买两斤玉米面。 ”

1945年,沙秀杰的大哥杀死两个日本兵,逃回家。这个普通的长春家庭,一母七儿女,迎来短暂的团圆岁月。

1948年3月,5个人民解放军独立师初步包围长春。

“母亲怕都饿死在家里,她想把家人分散开,谁能有活路就活下去,就让大哥、二哥到国民党军队当兵去。 ”沙秀杰说,长春解放后,她的大哥、二哥,一位参加了解放军,另一位去念书了。

沙秀杰一家能在城内度日,得益于大哥、二哥每天从军队伙食中省下的两个大饼子。 “我和三弟每天去取大饼子。 ”沙秀杰说,那时有个场景,令她一生难忘,“一次取完大饼子,三弟跟在后面,声音很微弱,他说,‘二姐,我饿’。我没理他,他就在身后念叨。走了一会,听到后面没动静,回头看他倒在路上,那不是人样,就是一副‘小骷髅’,我心软了,用手指甲抠下一块喂给他吃,他才有劲走。 ”回忆中,沙秀杰哭了。

靠着大饼子,沙秀杰一家挺过一段日子。有一天,当沙秀杰与三弟来到取饼子的军队铁丝网前,看不到两位哥哥的身影。等了许久,二哥匆匆跑来,“大哥被关禁闭了,上面说,谁再敢把军粮分给老百姓,就地枪毙,你们快逃吧。 ”

1948年8月19日,沙秀杰一家推着小破车踏上逃亡路,“那天是七月十五,民间的‘鬼节’,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国民党就在那天打开卡子,放百姓出城。 ”沙秀杰说。

临行前,父亲治病时留下的糖浆,被一家人灌到了肚子里,这是家中最后可以进口的东西。凭借这点能量,沙秀杰一家在当日下午赶到国民党的哨卡。 “他们在洪熙街设了卡子,也就是解放后的红旗街。很多百姓得到消息,推着小车,聚在这里,大约有几千人。大家也不知去哪里,只晓得出了城,见到共产党的部队就有救了。 ”

如今的红旗街商圈,成为长春商业最繁华的地段之一。然而,很多人并不晓得这条大街在60年前曾是一道“生死门”。

“我印象很深,解放军战士没带枪,他们是来接我们的。难民队伍中有人喊,乡亲们,别着急,我们解放了!大家高兴得哭了,再也不用挨饿了。 ”

史料载,随着围城战争的发展,8月中旬后,我军攻占地区,对难民予以组织,以便准备救济。1950年,沙秀杰回到了长春市。如今,她的儿子在一家外企工作,儿媳是医生,女儿在国外工作,她和念高三的孙子住在一间80多平方米的房子里,“晚年很幸福,我还念了8年老年大学,读诗文班,也发表了一些诗歌。 ”对于现在的生活,老人感到无比珍贵,“我的孙子不爱听我讲这些老故事,但我常想,如果他不知道这些事,怎么明白今天幸福生活的来之不易呢? ”

讲述人:刘汉勤  身份:围城外解放军战士

喊话喊哭国民党士兵  阵地上连喊带唱

“我编的词,用四季歌小调,八月十五月亮圆,月亮照在碉堡间,你的爹妈想念你,快快回家好团圆。 ”

1955年,刘汉勤复员回到长春,特地赶到长春市兴隆山一个杨树林,敬了一个军礼,那里埋葬着他的战友“贾天诚班长”。 “贾班长在解放长春的战争中,为掩护战士壮烈牺牲。”刘汉勤今年79岁,在参加解放长春战斗时,任我军独立第8师1团宣传部干事。

“宣传部干事也上前线啊! ”刘汉勤说,他的头发曾被子弹打出一溜沟,“也算命大! ”

解放长春期间,刘汉勤的主要工作是 “喊话”。

“蒋军兄弟们,别为蒋介石卖命了,他为四大家族收敛民财,你们为他打仗牺牲,白白死了,什么也捞不到,他们不把你们当兄弟,我们才是亲兄弟。 ”老人兴致上来,坐在家里客厅喊了几嗓子,引得屋外的女儿们推门直看,老人笑了,“这是我当年喊的那套嗑。 ”

刘汉勤说,那时喊话是争取对方投诚。“有一次,我和侦察排王排长上一个煤厂窑顶,用薄铁皮喇叭向敌人喊话!隔着几百米,对方打枪,我感觉刷地一下,右耳热了,一摸全是血,那帮小子打得还挺准,那咱也得接着喊。 ”

总喊话也腻,刘汉勤和战友们偶尔会唱。“我编的词,用四季歌小调,八月十五月亮圆,月亮照在碉堡间,你的爹妈想念你,快快回家好团圆。 ”老人边唱边撸右腿的裤脚,“我们8个人,4个人负责拉胡弦儿和打鼓,我和另一个战友是 ‘歌手’,还有两个侦察兵。有一次,我们蹲在战壕里唱,唱完了问对面好听不,那边喊好听,再来一个,我们接着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敌人战壕里的士兵爱听,但他们的炮兵队伍不干了,‘六零炮’嗖地打过来了,打得准,都落在战壕里,我们赶紧撤,你看腿上这伤疤,就是唱歌时被六零炮弹片打伤的。 ”

史料载,驻扎长春的国民党60军起义后,该军士兵们说听到解放军的喊话,最受不了是“回家”两个字,一听到这个词都流泪。

在长春八里堡难民接待站工作的经历,让刘汉勤十分熟悉围困长春时的我军哨卡状态。

“我们发现城里有人饿死,首长立刻命令救难民,记得长春有8个出口,放了20多万名难民。”刘汉勤说,当时也要提防国民党军官随难民潜逃,“也有明目张胆出来的,有个国民党上校,晚上8点从城里出来到了我们的哨卡,交了一把撸子枪,他可以交给军队处理,但让我们犯难的是他还带了4个女人,说这都是他老婆,投降条件是把他本人和他老婆都安排好。后来,民政部门帮了忙,把这4个女人都安排了。 ”

60年了,刘汉勤还惦记难民收容站。

“当时我军在城郊设有数十个难民收容站。”刘汉勤谈起了这段经历,在十里堡难民收容所,刘汉勤看到了一座大院与一圈房子,院子里支着三口大锅,分别熬着玉米粥、小米粥和高粱米粥,安置难民。一身戎装的刘汉勤刚一进屋,就听到“感谢解放军”的声音,这屋里坐满了难民,“当时,我军对难民有几种安置方式,比如能投亲靠友但没有路费的,我们给路费;想在本地生活的,我们给生活安家费。为此,咱们支出了大量东北流通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