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罗卓英血战淞沪纪略(邱行湘)

七七卢沟桥事变，抗日战争烽火四起，１９３７年８月，罗卓英由广州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行营办公厅厅长，调任陆军第十五集团军副总司令兼陆军第十六军团长，１１月升任陆军第十五集团军总司令，随陈诚参加淞沪抗战。我当时担任十八 军六十七师二○一旅副旅长兼四○二团团长，归陈诚、罗卓英指挥。
我十五集团军加入沪战
８月２３日至２９日，日军在浦东登陆失败后，调集约５８艘运输舰只，运载第三师团、第十一师团主力及吴港、横须贺海军陆战队一部为先遣队，在日派遣军司令官松井石根大将指挥下，集结于引翔港镇、殷行镇、张华浜、吴淞镇、宝山、狮子林、川沙镇、浏河一带江面。
２３日凌晨，日军在小川沙、狮子林、炮台湾同时登陆，向宝山、罗店、浏河之线攻击，重点指向罗店、嘉定方面。２５日，敌第八师团、第四旅团先头部队与敌第三师团之一部，在吴淞镇、蕴藻浜、张华浜及黄浦江码头分别登陆，企图突破罗店，席卷嘉定，截断京沪路，以包围我上海野战军。
这时，我上海长江沿岸警戒部队，仅刘和鼎的五十六师。
日军登陆时，张治中抽调控制在大场的彭善的第十一师和已在新市区的第九十八师，冒着敌机的猛烈轰炸，前来增援。
２４日，我军对敌军反攻，以敌之海陆空军火力过猛，未能奏效；后来敌人以后续部队增援，并以其主力攻我罗店。８月２９日，罗店失陷。
是役，敌军第三师团第六联队长仑永长治被我军击毙，第三十四联队长加藤守雄受伤。经过这一战役的打击，敌人乃变右翼包围为正面进攻。同时，敌将陆上作战全归陆军担任，以期统一指挥。
罗店争夺战
８月２４日至９月１７日。
罗卓英第十八军第十一师、十四师、六十七师、九十八 师到达长江右岸增援时，罗店已被敌占。我第十一师奋力夺回，交六十七师防守。
敌以第三、第十一师团及其舰队、飞机逐次增援，演成激烈的争夺战。
当时，上海整个战局中，以罗店争夺战最为激烈。因为罗店距离吴淞、长江口近，离大尝闸北亦不远。敌海军炮可直接命中目标。兼以敌军掌握制空权，可以发挥其陆海空联合作战的优势。而我军被迫在此作战，极为不利。由于我军官兵激于民族义愤，士气高昂，反复冲锋，并发动夜战，终于夺回阵地，英勇杀敌，迭挫敌锋。
９月１３日，罗卓英部主动将两翼稍向后移，扼守罗店之突出部。敌乃集中其第十一师团主力，先以飞机、大炮轰击，旋以铁甲车掩护步兵由月浦来犯。日军分三路猛攻，我军沉着应战，将敌击退。入夜，敌又集中炮火向淑里桥附近轰击，我所筑工事被毁。这时，敌乘机派出战车四辆，伴随步兵七八百人，在小金宅方面渡河，袭击罗店之东侧，另一股敌军袭击我罗店之北。
我军奋勇苦战，肉搏多次，始将其左翼敌军击退。这时，敌一部窜入罗店镇，纵火焚烧。我军难以坚守，再度退出罗店突出部，转守西郊预设阵地。
９月１５日，我军增援反攻，在大雨滂沱中与敌肉搏，敌狼狈溃逃，我乘胜追击，恢复了罗店东郊原有阵地。
１６日，罗店南北两面阵地均有激战，镇南我六十七师、十 四师和十一师据守顾家阁、南北塘口之线。敌军集中炮火轰击，掩护其步兵猛攻，激战至午，敌无隙可乘，且以雨后泥泞，敌坦克不能活动。这时，我军炮兵亦猛烈轰击，敌死伤惨重。罗店镇北我军已抵张家堰、洪家宅、李家宅及丁家楼以西之线，敌顽强抵抗。我则利用敌人旧有工事苦撑，终于固守了新阵地。
其后，敌又向我左翼反攻，经王耀武的五十一师和俞济时的五十八师痛击，敌伤亡惨重，我乘胜追击，获敌二十二联队队旗一面及军用品甚多。
罗店，血战旬余，伤亡枕藉。在残酷的拉锯战中，罗店镇已成一片焦土。为了构筑新阵地，我六十七师四○一团中校团附汪化霖亲率步兵一个排，在金家宅附近占领前进阵地，掩护全团构筑工事。汪化霖临出发前，团长朱志席心情沉重地对汪说：”任务艰巨，希望你多坚持一点时间。”汪化霖斩钉截铁地回答：”成功不敢预期，成仁我确有决心，不坚持到日暮，决不生还。”敌在飞机、炮舰连续轰击下，一再向金家宅进攻。汪化霖率部反复搏斗，终于坚持到黄昏，完成了团长交给他的任务后，和他率领的一个排全体官兵均壮烈牺牲。
在罗店争夺战中，第十一师代理团长韩应斌，副团长薛先维、曹金轮负伤；营长伤亡１８人。第六十七师师长李树森被敌机炸伤右臂。
六十七师二○一旅旅长蔡炳炎、四○二团团长李维藩阵亡，三九八团团长傅锡章负伤。第九十八师路景荣、李远新团长阵亡，侯思明团长负伤，连排长和士兵们的伤亡之惨重自可想见。
宝山之战
８月３１日至９月７日淞沪宝山之战。
第十八军九十八师二九二旅五八三团第三营，在营长姚子青率领下，于８月３１日晚，接替第六师担任宝山城防。
９月１日晨，由炮台湾登陆之敌，开始向宝山进犯。吴淞口外的敌舰，以宝山城为目标，不断轰击。敌机亦不断飞往轰炸，城垣雉堞屡坍屡修。姚营乘敌立足未稳，迎头痛击，自９月２日起，击退敌人数路进攻。延至９月４日，狮子林方面之敌，赶来夹攻。姚子青派队拦击于金家宅一带，用白刃冲锋，敌军攻势顿挫。当晚，敌一部又由炮台湾登陆，血战通宵。
９月５日，战况激烈，日军集结兵舰多艘，飞机十余架，坦克数辆，猛攻宝山。姚营在敌陆、海、空军三方夹击下，凭城恶战，死伤惨烈。
９月６日，吴淞镇为敌突破，敌军继续增援，相持至７日晨，敌舰炮轰毁城东南一角，敌军蜂拥而来，企图由城垣缺口冲入，而姚子青指挥所部，拼死苦战，搬取断栋折梁和缸瓮、桌椅填塞缺口。最后姚子青率仅存之２０余人拼死冲杀，敌人炮弹击中姚的腹部，而姚子青仍高喊”杀身成仁，以死报国！”姚子青全营终于壮烈殉国。
罗卓英谈淞沪血战
陆军第十五集团军总司令罗卓英说：
（１）东战场诸役，是八年抗日血战的一个开始，我们不敢说：”好的开始，便是成功的一半。”而事实证明，东战场诸役，确是表现了我中华儿女忠勇爱国的气质，留下了许多可歌可泣的事迹。这里所记的不过是一部分战绩。虽属一斑，也可由此略窥全豹了。
我们知道，日本帝国主义蓄意谋我已历数十年之久，经过充分准备才来向我挑衅，以至不宣而战。但这种应战是被迫的，完全是以同仇敌忾的心情，在装备和武器完全不及敌人的情况下，不得不拿血肉作长城，以求保卫我们国家的领土。
（２）坚守罗店。卓英奉命率陆军第十八军一部分队伍，扼守罗店一线。罗店在离上海不远的海边上，是嘉定与浏河之间的一个小镇。市面虽不大，却是极富战略意义的据点。守住罗店，嘉定、浏河一带就可以保全，间接也就是守住了苏州和上海的门户。
但是这地方一展平阳，没有山岭，也没有特殊的设备可资利用，连个像样的战壕也来不及修筑，勉强建立了一点简单的工事，可以说是只是象征性的。在敌军重炮和坦克车的疯狂攻势下，只有拿我们的血肉去和他们硬拼。
我在罗店作战，赖诸将士用命，大战七天七夜，敌人进犯三次，三次都被我军击退。在第二次争夺战时，本军旅长蔡炳炎、团长李维藩壮烈殉国。今以诗记其事：三来三往力争持，十荡十决扫虾夷。淞沪风云罗店血，大书蔡李是男儿。
敌军本想一鼓而下罗店，长驱进犯，无奈我方坚守，敌与我隔水相持，不敢越雷池一步。
（３）一寸山河一寸血，吊宝山殉城姚营官兵。
因为战线太长，我方兵力实在不够分配。十八军一部分队伍，在罗店抵抗敌人。所属第九十八师的一个营，则调去防守宝山。９月７日那天，营长姚子青和全营官兵与宝山城同时殉难。我下面的诗，就是哀悼他们的。
吊宝山殉营官兵
鲸涛鳄浪撼危城，全仗吾曹抵死争。五百健儿齐殉国，中华何止一田横。
挽姚子青营长
英雄年少气如云，八载相从念虎贲；今日海疆成壮节，临风洒泪哭将军。
东战场的战事，非常猛烈。因为是滨海地区，敌方的兵舰可以开炮助战，而我方却无力还击。敌登陆，又有海军做他们的掩护，各种武器也占优势。使我方牺牲惨重。
（４）吊雷汉池营殉国官兵。
１０月５日，我第十一师雷汉池营长率军守”徐宅”阵线。
敌以战车２０余辆，冲我阵地，并施放毒气。我官兵誓死不退，与阵地同存亡了。
最令人感动的是有士兵１８人自动将手榴弹捆在身上，伏地以候战车冲来。结果，人亡战车同时被炸毁。这是古今中外所未有的壮举，也是空前的惨剧。不敢不为记出，借以稍慰这些壮士们的英灵。
雷汉池营官兵殉国”徐宅”
我成诗以吊：
姚营而后又雷营，溅血成仁性命轻；毒弹战车何足畏，浩然正气作干城。
１９３７年１０月１日，我们在嘉定城开庆祝大会，军民情绪欢洽，牺牲的官兵虽然不少，但士气却愈战愈为旺盛，而真正做到了前仆后继。民心也坚定而乐观，认为日军必败，最后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５）敌人的士气已开始低落了。
我们从敌人的尸体中，找到一页日记：”向支那进军，意义不明，我不知为什么要去作战？明天拂晓，要实行敌前登陆，也许会战死。一想到死亡，就担忧家中今后将没有男丁了，怎么过活呢？我的妻子正怀孕，愿菩萨保佑生个男孩吧。”
也有些敌人战败被俘，他们愿意投降。我们对他们很优待，把他们护送到后方去了。在罗店，前后共计俘获了３２个敌人，中间有一个中尉军官，其余都是士兵。
“武士道”精神那里去了？《祈战死》的军歌丢进纸篓里去了吗？反观我国官兵，宁死不屈，绝没有一个投降敌人的。
真不愧为堂堂的中国军人！中华儿女！
有个晚上，陈老总（指陈诚）的随从副官钱汉佐来，交了几件密件给我。他说：”前天好危险，陈老总正在打电话，敌机已在总部上空盘旋好久了。老总一向胆子大，从不进防空壕的。这次大家觉得情况不对，劝他躲躲，他的脾气你老知道，他是从不听人劝的。后来，敌机已经到了头上，我们刚刚把他拉出屋子，一个炸弹下来，办公室垮了。假如迟一秒钟就完蛋了！”
陈老总的勇敢，真可佩服。但是敌机的投弹，怎么会这样命中呢？就像看见的一样。
汉奸太厉害了啊，敌机一来指示目标，夜间发信号弹，真是捉不胜捉。消灭汉奸的事，各方面都没有做好。
我们在罗店和敌人争持半月。因为其它战场失利，淞沪已无坚守价值，奉命放弃。放弃后都被我军封锁，敌人无法进入。
嘉定、浏河，始终无恙。
（选自全国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中华文史资料文库》第４卷Ｐ７７—８０，中国文史出版社１９９６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