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上海风月传奇:百乐门与民国时期的舞女文化

旧上海以百乐门为代表的各大夜总会、舞厅,不仅是旧上海有钱人奢靡生活的缩影,也催生了一种特别的“舞女文化”,直到如今,各种民国题材文艺作品中基本都会加入这一元素,显得神秘而颇具魅力。

十九世纪四十年代,上海开埠之初,西方冒险家不仅带来了害人不浅的鸦片烟,还带来了他们早已习惯的生活方式,比如交谊舞。在他们看来,吃得香,喝得爽,赚得腰包鼓鼓囊囊,这并非生活的全部,还必须玩得尽兴尽致,没舞可跳,没有舞女可搂,是绝对不行的。

二十世纪初,上海的礼查饭店(现浦江饭店,由洋人创办)周末必有交际舞会,灯红酒绿,中国人还无缘置身其中。上海人崇洋媚外,善于模仿,交际舞在上流社会和中产阶层蔚然成风后,建造西式舞厅就成为投资家的热门选择。上海百余家舞厅经过一番激烈的竞争淘汰,百乐门、仙乐斯舞宫、大都会和丽都脱颖而出,并称为上海四大舞场。其中尤以百乐门广为人知。

仙乐斯舞宫

1929年,原开在戈登路(今江宁路)的兼营舞厅的“大华饭店”歇业,被誉为“贵族区”的上海西区,没有一个与“贵族区”相适应的娱乐场怎么可以?于是1932年,中国商人顾联承投资七十万两白银,购静安寺地营建Paramount Hall,并以谐音取名“百乐门”,外观采用美国近代前卫的ArtDeco建筑风格,是当时30年代的中国乃至全世界建筑设计的新潮。红遍全上海。1933年,百乐门大舞厅正式开业,它外观华丽,内部富丽堂皇,灯光优美璀璨,再加上一流的爵士乐队和红舞女,成为当时上流社会争奇斗艳,社交应酬的首选。

百乐门舞厅外景

百乐门由杨锡缪建筑师设计,号称“远东第一乐府”。建筑共三层。低层为厨房和店面。二层为舞池和宴会厅,里面的设计极其现代,有大量的镍、水晶和白色木头布置,白色的大理石旋转楼梯通向大舞厅,最大的舞池计500余平方米,舞池地板用汽车钢板支托,跳舞时会产生晃动的感觉,大舞池周围有可以随意分割的小舞池,既可供人习舞,也可供人幽会,尤其是阳台上一个由玻璃地板 做成的透明舞池,下方有脚灯,让人感觉好像在鸡蛋上跳舞,当两层舞厅全部启用时,可供千人同时跳舞,室内还装有冷暖空调,陈设豪华。三楼为旅馆,顶层装有一个巨大的圆筒形玻璃钢塔,当舞客准备离场时,可以有服务生在塔上打出客人的汽车牌号或其它代号,车夫可以从远处看到,而将汽车开到舞厅门口。

百乐门舞厅内景

百乐门楼顶中央矗立着高达九米的圆柱型玻璃银光塔座,璀璨无比的霓虹灯能熠耀一里之外。值得一提的还有,当年百乐门没有停车场,车子只能泊在远处小马路等候。为方便舞客,百乐门玻璃银光塔上安装了许多彩色灯泡,串成一个个数字。每辆等候的车子对应其中一个数字。当司机看到自己的车号在灯塔上亮起时,就知道主人要打道回府了。

百乐门内景

传奇的百乐门大舞厅因为白先勇的小说《金大班的最后一夜》而不朽—–里面有一个上了年纪的上海舞女在台北的一家低级舞厅里说:“好个没见过世面的赤佬,左一个夜巴黎、右一个夜巴黎,说起来不好听,百乐门里那间厕所只怕比夜巴黎的舞池还宽敞些呢!”由此足见百乐门之奢华。

对一家舞厅来说,能否挨得进高档次,门口的气派和内部装修及侍应的态度等方面固然要紧,但更重要的是要看聘用的是什么样的乐队。把演奏的乐队比做为这家舞厅的”灵魂”,是并不为过的。百乐门的乐队,都聘用菲律宾人,因为只有那些花不起钱的小舞厅才雇用华人乐手。

那时那几家大舞厅中的菲人乐队的演奏技术都是很娴熟的、快、慢华尔兹(快、慢三步)、勃鲁斯(四步舞)、伦巴、吉特巴(又称“水手舞”)、探戈、桑巴、恰恰、曼蒲………甚至连进行曲全都会奏。这些乐队很能紧跟潮流,国外流行出一首什么样的乐曲,不多几天就能搬进上海的舞厅里演奏了。1947年——吉米金乐队在百乐门演奏爵士乐及夏威夷音乐一炮而红,时间声名鹊起,成为当年第一支进入高级舞厅的华人爵士乐队。此外,百乐门大舞厅的歌手是上海市歌星俱乐部精选出的老歌专业歌星,梁实秋的第二任妻子韩菁清年轻时即是百乐门走红的“歌后”。舞蹈老师则是上海市交谊舞协会中的精英,其中更不乏国家级选手,可以说,百乐门大舞厅可说是所有爱舞者的天堂,是当时上海 “十里洋场,万千气象”的代名词。

韩菁清

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一位叫陈曼丽的舞女,因拒绝为日本人伴舞,被日本派人抢杀在舞厅内。1954年,由于百乐门亏空严重,而由政府有关部门接管,而随着时代变换,百乐门也风光不复往昔。

百乐门建成后,一度租给某法国人经营。由于出租合同规定,百乐门老板根据客人人数抽成,这位法国人即规定舞客一律自带舞伴,而收费极为昂贵,这使百乐门蒙受极大的损失,不久,百乐门辞退该法国人,重新易人经营,并向社会招聘舞女。当时,舞女的月收入达三千至六千元,是普通职员的十倍以上。

跳舞中的舞女

以伴舞为职业的“货腰女郎”(舞女的谑称)也是一种文化现象,起先舞女多为外国妹,如西人创办的新华舞场,舞女均为西欧、白俄佳丽,日本人在虹桥开设的舞场,舞女均为东洋娇娃。后来,舞厅多了,规矩随之改变,中洋并取,水陆杂陈,各喜各好,应有尽有。

舞女的来源有四:一是茶楼酒家的女招待跳槽;二是妓女转行;三是情场或影坛的失意者来此寻求刺激;四是贫苦人家的女孩子为生计所迫而出卖腰肢。她们的年龄通常在十六岁至二十五岁之间,实实在在吃青春饭。当年,上海只有几家大饭店附设的舞厅内没有伴舞女郎,其他舞厅少则有三四十名,多则有近百名。这也就解释了《太平轮》里舞女运动的场面为什么那么声势浩大。

除大牌红舞女外,普通舞女不拿固定薪水,全赖舞票收入。舞票须与舞场老板拆账,红舞女可得七八成,一般舞女仅得四五成。百乐门舞场的管理最为严格,舞女须经过考核,持有百乐门签发的陪舞证方能进场伴舞,这在很大程度上保障了舞女、舞客的安全和利益。舞女还得跟老板签订合同,在合同规定的期限内,不管舞女个人生意如何清淡,收入如何微薄,每晚都得去舞场坐够几个钟头的冷板凳,不准中途走人另寻赚钱的门道。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末,一位半红半紫的舞女月收入高达一百八十元左右,而一位产业工人的月收入仅有十元上下,可见其进项不菲。不过,话说回来,做舞女也耗费本钱,她们的衣裙、鞋袜、首饰、化妆品和黄包车费是一笔相当不菲的开销,再加上舞女的家庭负担不轻,从表面看去,她们风风光光,暗地里却也得过紧日子,比如说,她们在舞场里抽的是白锡包的三炮台,回到家里则抽老刀牌;舞场里吃的是三明治火腿,回到家里则用油条、泡饭勉强对付。当然,红舞女要另当别论。

在上海滩,舞女被称为“龙头”,舞客被称为“拖车”。手脚大方的舞客邀请自己心仪的舞女跳舞,照例先开香槟,香槟贵至十元一瓶,舞女扣佣10%——20%。有些相熟的“拖车”为了讨好“龙头”,还会想方设法塞钱给舞女。场内耳目众多,不便出手,又不便托侍役代为转达,于是他们预先将小费包在花手帕中,当翩翩起舞之际,若有意若无意地塞给对方。

为了避免众舞客共争一舞女而酿成祸端,舞厅普遍实行“买钟”制,舞客看中某小姐,即买断某段时间,请她坐台,或聊天,或跳舞。舞客若要在舞女身上寻求刺激,必须另外给舞女小费,她们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有明码实价,纵然舞客手脚不干不净,他也得量力而行。客人若看中某舞女,要带她去别的场所消遣,则先得买“出街钟”才行。通常所说的“红舞女”就是那些被舞场豪客抢着买钟的“货腰女郎”,她们的舞票多,收入高,被地痞、流氓盯上的风险也大。

有的红舞女人老珠黄,却不肯草率从良,她们就摇身一变,由舞女转为大班(又叫“妈妈生”或“公关经理”)。由于她们认识的熟客多,人脉广,在江湖上吃得开,善于利用手中的资源为一些入行不久的新面孔牵线搭桥,借此可以抽取数额不菲的佣金。这些大班在娱乐业中举足轻重,她们负责管理舞女,发掘新人,拉拢豪客,掌控人气指数,与红舞女一样,是各大舞厅的灵魂人物。最重要的是,舞场宾客三教九流,龙蛇混杂,这些“大姐大”手腕娴熟,与黑白两道有交情,能够呼风唤雨,排忧解难,舞女遇到麻烦不能自己摆平,就得请她们出面。有道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大舞厅对王牌大班的争夺往往趋于白热化。

舞场中最大的看点和卖点当然还是红舞女。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上海爵禄舞场的李丽娜,桃花宫舞场的欢笑风,大华舞场的陈雪莉,都因色艺俱佳而闻名遐迩。每天晚上,舞厅里围坐着一大圈舞女,但舞女大班总要为红舞女留出最好的位置,而这些“皇后”照例是姗姗来迟,方才显示出其身份之尊贵。红舞女的行头最为时髦,特别容易识别,而且每天必换,一星期内不会重复。“挂头牌”的走红舞女,以风姿绰约、纤秾合度令那些纨绔公子、走马王孙销魂荡魄,一掷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