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南京城，半部民国史

来源：南京有个号

1

中山陵碑文“中国国民党葬总理孙先生于此”是何人所题？

很多人不知道他的名字——谭延闿。

谭延闿，光绪三十年（1904年）甲辰恩科进士。这一年的科举，是中国历史上最后一次科举考试，状元刘春霖，榜眼朱汝珍。

探花商衍鎏，解放后任江苏省文史馆副馆长。商衍鎏的长子商承祖，是南京大学德文学科的开辟者。次子商承祚，著名古文字学者和考古学家，师从罗振玉和王国维，在东南大学任当过讲师，后任中山大学教授。

二甲进士中，除了谭延闿，还有沈钧儒（七君子之一，女儿沈谱嫁给范长江）。

还有江孔殷（著名美食家，人称江太史，有太史鸡、太史豆腐，太史五蛇羹等名菜，他第六个夫人给他生的第十三个儿子名叫江誉镠，艺名“南海十三郎”）

2

谭延闿，与陈三立（陈寅恪之父）、谭嗣同合称“湖湘三公子”。

民间有传言称，谭延闿本可为状元，但因与“戊戌六君子”之一谭嗣同同姓同乡，为慈禧所忌，故而舍之。商衍鎏之子商承祚认为，钦定者是光绪，而且试卷是密封的，所以此说法为讹传。

谭延闿当过中华民国国民政府委员会主席，还当过中华民国国民政府第一任行政院院长。继任者皆为蒋介石。

但谭延闿为孙中山碑文题字，并不只是因为他是高官元老。而是因为，他字写得特别好。

所谓“国民党四大书法家”，即楷书谭延闿、草书于右任、隶书胡汉民、篆书吴敬恒。

民国以来写颜体字的人，无出谭延闿右者。

3

孙中山曾向丧偶的谭延闿介绍宋美龄，谭谢绝了，后来谭与宋美龄结义为异姓兄妹。谭延闿在这方面没有成为蒋介石的前任，后蒋宋结婚，谭是介绍人。而后来谭延闿的女儿，嫁给了陈诚。

1930年谭延闿去世，葬于中山陵旁。

谭延闿墓碑题字者为蒋介石，大字为“谭公延闿之墓”。解放初，碑上的文字被全部磨去，由时任中山陵园管理处第一任处长的高艺林改题为“灵谷深松”四字。

因为没有落款，而高艺林的字又摹乾隆笔意。所以常被误以为古代大家所题。

4

高艺林被称为“中山陵碑石”的补笔人，1906年生，曾以卖字为生，后进入陶行知办的山海工学团，一手好字很受陶行知赞赏。几年后，高艺林经陶介绍去皖东教书，然后前往延安。

解放初，高艺林转业来到南京，不久被任命为中山陵园管理处主任。

他认为陵园景区内谭延闿、于右任、胡汉民等民国政要元老所题写的匾额碑石损缺，有碍观瞻，需要补写，故上报。一位首长批示，由书法家补写，下边不落名款即可。于是，高艺林自己提起了笔。

5

高艺林的赏识者陶行知，求学之路始于汇文书院，即金陵大学的前身。

汇文书院由美国教会于1888年创办，第一任校长名叫福开森。福开森在中国57年，能说一口极流利的南京话。福开森还受聘于李鸿章幕府重臣盛宣怀，在上海创办南洋公学。因此，上海法租界曾有一条以其名字命名的路。

2007年，这条路出现在的李安的电影《色•戒》中。电影最后，放走了易先生的王佳芝叫了辆黄包车，说“到福开森路去”。

但在张爱玲的小说里，王佳芝最后要去的是“愚园路”，电影中却改为“福开森路”，大概是因为福开森路聚集着各种名流的别墅。

福开森谐音沪语“伐开心”，很是有趣。

6

作家张爱玲的短篇小说《色，戒》，被认为是丁默邨与郑苹如、胡兰成与张爱玲两对人物原型的投射。

胡兰成、丁默邨都与南京有关系，他们都在汪伪政府中跟随汪精卫。

张爱玲与南京也有渊源，张爱玲的祖母李菊耦，是李鸿章的长女，22岁时嫁给年近不惑的晚清学士张佩纶。

张佩纶官场失意后，在南京买下了一座两层小楼，作为夫妻寓居之所。这座楼被称为“小姐楼”，位于现在环北市场对面的伯利兹科技园里。

7

张爱玲与胡兰成结婚的时候，胡兰成写了两句话：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日军占领上海后，汪精卫政府乘机宣布“接收”上海法租界，并将租界内200多条以西方人命名的道路，改用中国各省市、县区地名来命名。福开森路改名武康路，沿用至今。

汪精卫原名汪兆铭，精卫是笔名，即《山海经》中的“精卫”。汪精卫死后葬于孙文之侧，南京梅花山。

1946年，国民革命军陆军总司令何应钦奉命将汪精卫的坟炸毁。

8

1922年的时候，何应钦在昆明遭仇家暗算，被射中肺部。当时的云南警察厅厅长朱德，将他送到法国医院救治。最终弹头未能取出，医师说只能确保10年无事。何应钦一直活到了1986年。

何应钦有一个侄孙叫何祖光，何光祖在2000年迎娶了一位香港女演员，叫温碧霞。

何应钦早年的时候曾跟随陈其美，任沪军都督府（都督陈其美）一等科员，后来升至营长。但陈其美并未欣赏何应钦，陈其美最欣赏的是蒋中正。

9

陈其美，字英士，在辛亥革命初期与黄兴同为孙文的左右股肱。陈其美在日本认识了蒋介石，两人结拜为异性兄弟。陈其美遭暗杀之前，曾向孙中山推荐蒋介石做自己接班人。

陈其美有两个侄子，一个叫陈果夫，一个叫陈立夫。可以说，没有陈其美，就没有蒋中正，没有蒋中正，也就没有陈氏二兄弟，以及“蒋家天下陈家党”。

陈氏兄弟不仅是特务。1938年，38岁的陈立夫任教育部长，主持了大学内迁，西南联大由此而来。其任内还实施“贷金”政策，帮助学生上学及出国留学，杨振宁、李政道二位就是其中受惠者。

10

国民党政府在重庆的时候，中央大学校长顾孟余因为不服蒋介石的军人作风，一怒之下不干了。

教育部长陈立夫原想调任吴南轩为中央大学校长，结果遭到师生的一致反对。

陈立夫向蒋介石求援，蒋介石提出，像军校一样，所有各大学一律由他来出任校长，另派教育长到各校实际主持校务。

这一段历史中有关中央大学中文系的一些细节，后来被南京大学的学生温方伊改编为话剧《蒋公的面子》，从2012年至今已经演了近300场。

11

《蒋公的面子》中，夏小山的原型是胡小石， 时任道的原型为陈中凡，卞从周没有固定的原型，代表的是与体制合作的知识分子。

胡小石1888年生于南京，1909年毕业于两江师范学堂，确实是个吃货。授课之余，常邀学生数人，在金陵城内几个老字号菜馆品尝佳肴。金陵菜中有一道菜，名曰“胡先生豆腐”，便出自胡小石。

胡小石的老师是李瑞清，号梅庵，最初位于干河沿的“金陵大学堂”校名，就是李瑞清所题。李瑞清还有一个弟子，叫张大千。

胡小石的父亲名叫胡季石，清举人，为刘熙载门人。刘熙载还有一个学生叫胡传，胡传有一个儿子，叫胡适。

胡适1915年入哥伦比亚大学哲学系，师从于约翰•杜威。约翰•杜威另有两名学生，一个是蒋梦麟，另一个是郭秉文。

12

蒋梦麟是北京大学历史上任期最长的校长。

郭秉文被称为“东南大学之父”， 1919年9月正式任校长， 陶行知为教务长兼教育科主任。

在郭秉文、陶行知促成了中国整个现代教育体系的形成，开创了中国“六三三制”中小学学制。

此外，还创建了国立东南大学教育科实验幼稚园——鼓楼幼稚园。1952年，改名南京市鼓楼幼儿园。

13

1924年，就在郭秉文和他的东南大学如日中天之时，汪精卫有意染指东大校长一职。第二年，北洋政府段祺瑞免去郭秉文的校长职务。

于是，东南大学自1925年起进入动荡时期，直至1932年罗家伦出任校长，才逐步恢复元气。

罗家伦，1917年以作文满分考入国立北京大学文科。 胡适批阅罗家伦的作文试卷时给了满分，但招生委员会却发现他数学零分，其它学科平平。最后由蔡元培同意破例录取。

罗家伦任清华校长时，送史学家陈寅恪一本他编的《科学与玄学》。陈寅恪回赠一副对联：“不通家法科学玄学，语无伦次中文西文。”

14

陈寅恪的长兄陈衡恪，字师曾。

梁启超称陈衡恪为“现代美术界具有艺术天才、高人恪、不朽价值的第一人”。

陈衡恪先是考入张之洞创办的南京江南陆师学堂附设矿务学堂，期间与鲁迅等同学结下友谊。1904年与李叔同相识后两人交往密切。1917年在北京法源寺与齐白石相识，两人结成莫逆之交。

陈衡恪之子陈封怀，出生于南京，植物学家，1950年代重建了南京中山植物园。

15

陈寅恪的父亲陈三立，被誉为中国最后一位传统诗人，出身世家，当年与谭延闿、谭嗣同并称“湖湘三公子”。

1900年，陈寅恪的祖父陈宝箴去世后，父亲陈三立举家迁居南京，在家中开办思益学堂。陈三立与教师相约不打学生、不背死书，深得当时两江总督张之洞赞赏。

1924年4月，陈三立与访问中国的泰戈尔会面，徐志摩是陈三立和泰戈尔的翻译。1937年，芦沟桥事变爆发，陈三立绝食5日而死。

16

虽然陈宝箴官至湖南巡抚，但其子陈三立中举要感谢另一个名字差不多的人——陈宝琛。

光绪八年（1882年）陈三立参加壬午科乡试，不以八股文而以散文体作答，初选遭弃，主考官陈宝琛发现，方选为举人。

这位陈宝琛，兄弟6人，3人进士，3人举人，人称“兄弟六科甲”。陈宝琛曾任溥仪老师，清帝逊位后，仍追随溥仪。伪满洲国成立后，陈宝琛虽专程赴长春探望溥仪，但拒受伪职。

在光绪元年（1875年），陈宝琛担任翰林侍读，与学士张佩纶、通政使黄体芳、侍郎宝廷等好论时政，合称“清流四谏”。

17

张爱玲的祖父张佩纶，有一个堂侄名叫张人骏，历任两广总督、两江总督，是袁世凯的亲家。辛亥革命时，南京光复甚为艰难，正是因为张人骏携张勋之威死守南京。

袁世凯有N多亲家，如孙宝琦、黎元洪、曹锟。

张百熙也是袁世凯的亲家，女嫁给袁世凯三子袁克良。张百熙是光绪三十年甲辰恩科的主考官，也就是说，谭延闿他们要叫他一声恩师。

袁世凯还有个亲家叫端方，也做过两江总督，是张人骏的前任。端方是中国新式教育的创始人之一，任两江总督期间，在南京薛家巷创办了暨南学堂。

端方从政之余，醉心于古玩收藏，后来在四川保路运动中不幸被哗变的新军所杀后，其子弟贫困，于在1924年将其最著名的收藏——一套商朝青铜器以约20万两白银的价格卖给福开森。现在，该套青铜器仍存于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18

端方有个朋友叫伯希和，法国人，精通中文。

1907年，英国探险家斯坦因从敦煌的莫高窟窃取约七千余卷古文书。

1908年，伯希和听到消息后来到敦煌，与发现敦煌石窟的道人王圆箓谈判，最后以500两官银买下一批绝品。

1909年，伯希和在北京向端方、罗振玉、王国维等出示了几本敦煌珍本，立即引起轰动。

胡适曾在演讲中提到：王道士一开始并不知道经卷的价值，最初以经卷能够治病为由向附近居民售卖，把经卷烧成灰烬和水让人吞服。

19

从现在来看，袁世凯的诸多子孙中，最著名的当属袁克文这一支。袁克文是袁世凯第三妾金氏（朝鲜王族夫人之表姐妹）之子。袁克文除了原配妻子，还娶了5个姨太太，没有名分的就更多了。

袁克文共有4子3女，三子名为袁家骝，毕业于燕京大学物理系，1936年经当时美驻华大使司徒雷登引荐，赴美深造，入伯克莱加利福尼亚大学研究院研读，认识了同在该校攻读物理的吴健雄。1942年，两人结为夫妻。

20

如今看吴健雄年轻时的照片，我们能真正感受到，什么才叫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1923年，吴健雄少时在苏州女子师范读书，有一次胡适来学校演讲，题目是《摩登的妇女》，吴健雄听完“思绪潮湃，激动不已”。

时间快进到1962年，在台北一次就会上，吴健雄、袁家骝应邀出席。胡适讲完话后请吴健雄讲，吴健雄说他们已公推吴大猷作代表发言了。胡适遂请院士们用点心，正和朋友打招呼，忽然面色苍白，尔后仰身倒下，后脑勺碰到桌沿再摔到地上。

吴健雄亲眼目睹这一惨剧，“悲痛万分，泣不成声”。翌日，吴健雄到殡仪馆瞻仰胡适遗容“全身发抖，悲伤尤甚”。

21

吴健雄1929年以苏州女师第一名的成绩获准保送中央大学，师从施士元等人，后赴美。被称为“世界物理女王”、“物理学第一夫人”、“物理研究的第一女士”、“核子研究的女王”、“中国居里夫人”， 以一个未入籍的身份参加美国机密造原计划曼哈顿计划。

1956年李政道与杨振宁在美国《物理评论》上共同发表《弱相互作用中的宇称守恒质疑》的论文，1957年吴健雄等科学家用实验证实了这项推测。

但杨振宁和李政道获得了诺贝尔奖，吴健雄没有。许多科学家都为她疑惑不平。

吴健雄生前多次探访母校南京大学及南京大学物理系，并与导师南京大学教授施士元交流，1986年获得南京大学荣誉博士学位，夫妇二人多次来到南京大学，向南京大学全校师生做了演讲。

22

杨振宁和李政道一起分享了诺贝尔奖，也因此而决裂，科学上不再合作，友谊也一笔勾销，让人唏嘘。

李政道有一名多年的助手，名叫季承。季承执笔的《李政道传》，详细叙述了李政道的经历，也全面披露了李政道与杨振宁半个世纪学术恩怨的内幕。

季承的父亲，名叫季羡林。

季羡林的学生钱文忠说，季羡林严重偏科，问及当年考清华时数学考了多少分，季羡林只说“很低的”。钱文忠查了清华大学的档案，发现数学只考了4分，且他的第一志愿居然是数学系，令人难以想象。

清华次年招生时，校长罗家伦又遇到一个数学很低，但国文和英文考得非常好的考生。罗家伦特准其入学。这位考生就是钱钟书。

罗家伦放眼望去，满眼都是当年数学考零分的自己。

23

季羡林和钱钟书在清华的老师中，有吴宓（曾在南京高师和国立东南大学文学院任教授）和叶公超等人。

据说，早年吴宓曾爱慕燕京大学的女学生陈仰贤，但陈暗自喜欢叶公超。吴宓亦爱慕袁永熹，最后叶公超和袁永熹结婚。吴宓又曾苦恋欧阳采薇，而“薇最倾情于叶公超”。

说到叶公超，需要说一下毛公鼎。

此鼎西周宣王年间所铸造的青铜鼎，于道光年间被陕西岐山一村名发掘，后辗转被端方以万两白银购入。端方死后，后人因家道中落差点把毛公鼎卖给外国人。在爱国人士呼吁下，北洋政府交通总长叶恭绰以假名够得，藏在上海。

抗战爆发，叶恭绰躲往香港，嘱咐其侄叶公超不得让日本人抢走。叶公超被日本人抓了咬死不讲，后来叶恭绰做了一个假鼎救了叶公超。抗战胜利后，毛公鼎回到南京中央博物院（今南京博物院），再后来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24

叶公超因为与蒋介石有矛盾，晚年没落。1981年病逝于台北，仅俞大维一人在身边。叶公超的老友张大千闻之甚悲，亲书《挽叶公超先生联》。

俞大维，1918年赴美入哈佛大学哲学系，毕业后至德国柏林大学深造，专攻数理逻辑与哲学。留德期间，聆听过爱因斯坦教授的相对论课程。

1925年，俞大维写了1篇论文刊登在爱因斯坦主编的德国数学杂志《数学现况》，成为在这本著名刊物上发表论文的第一个中国人。第2个中国人是华罗庚。俞大维和华罗庚后来成为好友。

25

俞大维的堂侄，名叫俞启威，也叫黄敬，幼年随母住在南京家中，求学期间曾与李云鹤恋爱。解放后，黄敬曾任天津市市长、机械工业部第一任部长。

俞大维的母亲曾广珊，是曾国藩的孙女。

俞大维自己曾与一名德国钢琴师相爱，生下长子俞扬和。钢琴师几年后去世，俞大维续弦陈新午，即陈寅恪的小妹。

俞大维的姑姑是陈三立的妻子，所以，陈寅恪是俞大维的表哥，陈新午是俞大维的表姐。俞大维娶了自己的表姐。

俞大维的长子俞扬和，离婚后再娶蒋孝章为妻。蒋孝章是蒋经国的女儿。蒋经国为此跟俞大维掀桌子。后来，在宋美龄的调和下，成了这门亲事。

26

叶公超还有一名外国好友，叫费正清。费正清是美国的“中国近现代史研究领域的泰斗”，“头号中国通”， 致力于中国问题研究长达50年，代表作有《剑桥晚清史》《剑桥中华民国史》《剑桥中华人民共和国史》等。

费正清和妻子费慰梅（研究中国艺术和建筑的美国学者），夫妇二人的中文名字皆是梁思成所取。

梁思成有个学生，名叫张克群。张克群的父母张维和陆士嘉，留学德国时与季羡林熟识。张克群的儿子，名叫高晓松。

27

梁思成父亲是梁启超，其妻是林徽因。

梁思成与吕彦直、刘敦桢、童寯、杨廷宝合称“建筑五宗师”。

吕彦直设计了中山陵，杨廷宝设计或者参与设计了谭延闿墓，以及中央体育场、紫金山天文台、中山陵音乐台、大华大戏院、长江大桥桥头堡、雨花台烈士陵纪念碑……

建筑是一座城市的灵魂，南京更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