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起义军?清军?究竟谁摧毁了大同代王府?

山西大同市和阳街中段北侧,有一大片巍峨壮丽的古建筑,这便是大同代王府。身着华服的游客,穿梭于气势恢宏的王府之中,一幅瑰丽的盛世画卷,顿时呈现在古都的天幕之下。然而映入人们眼帘的这座代王府,是大同市于2011年3月开始,在原址上复建的仿古建组群,曾经的代王府规模比现如今的更加宏大

大同代王府所在位置

代王府为明太祖朱元璋第十三子子代王朱桂的府邸,始建于洪武二十五年(1392年),以南京的明故宫为蓝本,沿外三殿(承运殿、圜殿、存心殿)、内三宫(长春宫、交泰殿、坤宁宫)构成的中轴线铺开。整座王府南北长近700米,东西宽约300米,占地19万平方米,有大小宫殿二十多座,房屋八百余间。府内,廊庭联接,屋宇错落,前堂后寝,两厢配房,殿宇深邃,回廊曲折。外围由高达数米墙垣包裹。与其说是一座王府,倒不如说是一座王城。

自落成起,先后有十一代代王在此生活起居,处理政务,更见证了明朝边疆变迁的传奇历程。伴随着大明王朝的覆灭,代王府也迎来了自己的劫难。历经战火之后,昔日辉煌的代王府化作一片废墟。至于代王府究竟毁于谁之手,史籍没有明确记载,学者们也莫衷一是,归纳起来共有两说:一是毁于闯王占领大同之时,一是姜瓖大同反正毁于清军之手

毁于李自成起义军之手?

崇祯十七年(1644年),岁次甲申,打年初起明王朝陷入风雨飘摇之中。这年正月,十七年前被辞退的前邮递员李自成,在古都西安建国号“大顺”, 建元“永昌”,大封功臣。随即亲率大军向大明帝都京师顺天府进军,先后攻克蒲州、汾州、太原等地,一路势如破竹。只在代州、宁武关一带遭到山西总兵周遇吉激烈抵抗,最终凭借着兵力的绝对优势才于三月初一拿下宁武关。

宁武关

宁武关是大同盆地西南方的门户,它的陷落标志着大同已对大顺军敞开怀抱。因此就在其失守的当天晚上,大同总兵姜瓖即开门迎降

受清乾隆《大同府志》所载“崇祯末,(代王府)毁于战火,今存黄琉璃壁一座”的影响,很多人认为顺军在入城之后,就一把火将象征着大明王朝的代王府给烧了。

可这与各类史书的记载并不相吻合。

清顺治年间的《云中郡志·逆变》载:“崇祯十七年甲申春,闯难陡发,伪兵西来,二月二十九日,镇城主将(姜瓖)迎降。在城留住六日,杀明宗室殆尽。

《明史·朱桂传》载:“再传至孙传㸄。崇祯十七年三月,李自成入大同,阖门遇害。

雍正本《山西通志·封爵》载:“(崇祯)十七年三月,李自成入大同,代王阖门遇害。” 乾隆本《大同府志·封爵》大致与此相同,唯独用“闯贼陷大同”替换了“李自成入大同”。

以上引文都出自清代史料,且主持编撰的皆为朝廷命官,所以内容被打上了明显的政治烙印,比如称李自成为“贼”,而对末代代王朱传㸄一家被杀则深表同情和愤怒——事实上朱传㸄本人并没有被杀,而是被带到了北京,清军入关后不知所踪。在这种背景下,若是顺军真的一把火将代王府烧成了白地,很难想象这些典籍会对这个增加起义军罪状有力证据视而不见,大肆渲染才是题中应有之意。

结果呢,什么都没有。这足以证明顺军占领大同后并没有火烧代王府

代王府全貌

可《大同府志》明明记载了代王府“崇祯末毁于战火”,这又如何说呢?所谓“崇祯末”当指整个崇祯十七年,那么崇祯十七年大同城内有没有发生大的战事呢?答案还是没有

因姜瓖主动出降,大同是不战而下的,所以顺军占据大同时根本没有战事。李自成在大同停留了六天后,动身东下北京,出于笼络人心,将大同依旧交由姜瓖守备。当然李自成对这颗墙头草肯定是不放心的,故命柯天相和张天琳二人留镇大同,名为协助,实为监视。

顺军在占领北京灭亡明朝之后,因清军入关很快又一路西退。五月初十,也就是投降顺军两个月后,一方面是被张天琳屠戮代藩宗室的手段吓到了,一方面也是不满柯天相、张天琳二人对自己的制约,故在见到顺军大势已去之后,姜瓖再次跳船,出其不意的斩杀柯、张二人,据有宁武、代州等沿边诸邑,以手握的军队作为资本,向清廷奉表投诚。

这次变乱属于斩首战,也没有发生大的战事。此后大同很快成为清朝的腹地,自认更不会爆发战事。故崇祯十七年,大同根本就没发生什么大的战事,何来代王府“毁于战火”一说?

代王府第一进门——裕门

当年八月,姜瓖题奏的《启请查山西大同明宗室产业亊本》,也并未提及顺军火烧代府一事,而只说是“宗之房屋尽为贼居”、“仍查出贼遗故宗空房共一千六拾所”。作为当事人,他的说辞应当更接近真实。在此附上这一奏疏:

挂征西前将军印镇守大同等处地方总兵官、后军都督府左都督,臣姜瓖谨启:

为恭报故宗遗产,并议征租课,以佐军需亊。窃自逆寇发难以来,肆虐流毒,几遍寰海,凡所攻陷,劫掠焚毁,备极惨毒,而宗藩罹祸尤甚。云之宗姓约计肆千馀,闯贼盘踞陆日,屠戮将尽。兼过天星张天林百计搜查,几无噍类,而素居州县,潜匿乡村与逸出者,所存无几。宗之房屋尽为贼居,地土庄窝无不为贼据。臣于恢复之后,节行司府严查。除从军效力有功将佐,比因钱粮无措,原无厚赏,量给房地住座耕种,用示酬劳外。仍查出贼遗故宗空房共壹千陆拾所,地壹千百柒拾馀顷,大小庄窝伍拾捌处。复令各官逐加踏勘,从公酌估。房以大小,地以肥瘠,分别等差,召人住种,按征租课,用佐军需。当此改革之始,百务维艰,而计囗囗囗囗亦济急之一助也。兹据核查明确前来。理合具本启闻。

挂征西前将军印镇守大同等处地方总兵官、后军都督府左都督,臣姜瓖顺治元年八月初六日

可见,代王府并非毁于李自成起义军之手。

毁于清军之手?

明清鼎革之时,大同最大的战事发生于何时呢?答曰:顺治五年(1648年)的姜瓖大同反正之役。

姜瓖大同反正又称戊子之变、姜瓖之乱,指明清鼎革时期,驻守山西大同的原明朝将领姜瓖,降清后又举兵反清复明之事。

代王府棂星门

姜瓖虽然在短时间内两易其主,保住了大同总兵的职位,可不得李自成及多尔衮的信任。降清之初,就因之前夺得大同时,拥立代藩枣强王宗室朱鼎珊“以续先帝之祀”,被清廷斥为“大不合理”。对此姜瓖可谓是一副问号脸,是你自己打着为先帝复仇的旗号入的关,那我拥立代藩宗室何错之有?但形式比人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得上疏清廷,请求原谅自己“不学无术之罪”,并且要求“解臣兵柄,另选贤能”。此时正是用人之际,故多尔衮敲打了他一番后,让他继续充任大同总兵。

这年冬,姜瓖率大同精锐兵马随阿济格西征,征战陕北之时颇为卖力。结果转过年来又被叫到北京,以他上年拥戴代藩宗室,及征战陕北时心生疑虑,被训斥了一番,末了才表示“仍镇大同,洗心涤虑,竭力尽心,以报国家大恩。”

此后三年,姜瓖继续为清廷服务,可依然得不到信任。

与此同时,因“剃发易服”问题,南方抗清情绪高炙。顺治四年(1647年),原本降清的江西总兵金声桓和广东提督李成栋先后反清,江西、湖南、两广一片混乱,武昌、江宁两大重镇也受到威胁。为此,清廷不得不命郑亲王济尔哈朗统兵南下征讨。造成山西兵力空虚。

顺治五年十一月,蒙古喀尔喀部犯边,为防备来自北方的不安定因素,已是皇父摄政王的多尔衮派英亲王阿济格、端重亲王博洛、承泽郡王硕塞、多罗郡王瓦克达等领兵前往大同戍守,以加强这一地区的力量。

代王府九龙壁

姜瓖对清朝统治者崇满歧汉政策早已心怀不满,加上江西、两广反正后,清廷对手握军权的汉族将领猜忌越深,遂做出了决断。

十二月初三,乘宣大总督耿焞等人出城验草的机会,姜瓖突然关闭城门,下令“易冠服”,奉永历皇帝为正朔,自称大将军,公开揭起了反清的旗帜,并“飞檄安官,朔(州)、浑(源)一带俱受伪札”,整个山西都沸腾起来,甚至影响到了清廷对陕西的统治。

大同与江西两广不同,它距北京仅有700余里,属于心腹之地,又居高临下,要是让姜瓖成了气候,他随时能发兵威胁北京。因此多尔衮得知大同反正,急得直跺脚。他先是试图和平解决,派人许以“照旧恩养”的条件进行招抚。然而闹出这么大动静,姜瓖自然不可能凭多尔衮动动嘴皮子就给解决了。

招抚不成,只得诉诸武力。

转过年来的正月初四,他派敬谨郡王尼堪等统兵入山西,会同早已在此的阿济格等人进行围剿。

然而,大同地处农牧交界线附近,自古就是军事重镇,历代对其皆相当重视。特别是明代,自明太祖起多次对大同城防进行修整,使得大同成为一座易守难攻的雄城,有明270多年间,蒙古铁骑屡屡兵临城下,可始终奈何不得

这次也不例外。

眼见久攻不下,多尔衮也坐不住了,不得已之下,只得紧急从南方征调兵力前来助战,甚至为了鼓舞士气,还率军亲征。

雪中的代王府

多尔衮的出动,使得清军在大同周边的兵力越发厚实,将帅云集,一时间包括多尔衮这个睿亲王在内,共有英亲王阿济格、敬谨亲王尼堪、端重亲王博洛、礼亲王满达海、多罗郡王瓦克达、承泽郡王硕塞,及协助征剿平西王吴三桂等八位清廷王爷齐聚大同城下,史称“八王围大同”

重兵压境之下,局势终于开始朝清廷有利的方向发展。大同围城的同时,大同周边的抗清武装逐渐被清军清除,大同成了一座彻彻底底的孤城。

以一座孤城对抗一个政权,结局如何已无需多说。即便如此,大同守军依然展现出了顽强的意志,令清军屯兵城下数月而无尺功。

可守城最忌死守,长期被围的皆若城内必定缺衣少食,进而导致人心不稳,而后内部开始瓦解,给敌人以可乘之机。

姜瓖部下总兵杨振威眼见大同的结局已经注定,贪生怕死之心顿生,于八月二十八日领六百余名官兵叛变,杀死姜瓖与其兄姜琳、弟姜有光,持首级出城投降。

次日,清军入城,大同被清廷占领。随即下令屠城,除杨振威等二十三人及其家属外,其余官吏兵民被尽数诛戮,并将大同城垣斩去五尺,焚毁姜瓖及其身边重要将领的府邸衙门,以泄心头之愤。经此一役,沦为一座大同荒城,清廷不得不将大同府移治阳和卫,附郭的大同县移治怀仁县西安堡。

明代大同城平面图

姜瓖降清之初奉代藩宗室为主,反正之时又奉永历帝为正朔,且一呼百应,可见明王朝数百年声望的号召力,如此将代王府这座大同城中象征着明王朝权威的王城焚毁,也就说得通了

阿越说:

总之,代王府并非毁在明末农民起义军之手,毕竟处于李自成兵锋之上的秦王府、肃王府,及同在山西的晋王府,都没有被起义军纵火焚烧,又何必对不战而下的代王府动手。而姜瓖大同反正不仅让清廷花了近一年的时间来消除后方的威胁,拖慢了南下的脚步,令南明获得了喘息的机会,同时也让清廷意识到了大明在民间的深厚底蕴,自然不想代王府这座代表着大明权威的建筑存留于世,故此代王府也在此次浩劫中化为乌有

《大同府志》的“崇祯末,毁于战火”,与其说是在陈述事实,不如说是在用春秋笔法告诉世人代王府毁灭的史实。

直到2011年,大同市政府为振兴大同,才重新将其按原样复建起来,使世人能一探明代亲王府的瑰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