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投降后的东北牡丹江东北妇女们躲躲藏藏!

1945年8月16日傍晚,苏联红军开到了金铃街(现在的爱民街)最西头,中国老百姓用黄瓜、白开水箪食壶浆地喊着刚学会的俄语“乌拉”(万岁)欢迎苏军。这时从海浪路和西海林街方向都升起绿色的信号弹,这说明苏军已完全攻占了牡丹江。至此被称之苏军出兵东北日军抵抗最激烈的战斗——牡丹江之战结束。

中国老百姓互相庆贺着,日本鬼子完蛋了,我们是中国人了,不再是亡国奴了。从这时起在人们之间出现了一个新词汇:“光复”。不叫“解放”。

我家住在西八条路的铁路局宅。附近有些日本仓库,欢迎完苏军,我就跑到“满洲开拓株式会社”仓库里去了。到里面一看,里面又有草包,又有木箱,还有印着“朝鲜总督府监制”的成袋大米。每袋印着“30公斤”标识。我一看,眼花缭乱,我就用钩子划开一个口子,一看是白布,心里高兴极了,这在“伪满”战时可是缺货,我就驮起一包回家了。到家里打开一看,原来是300条白裤衩。我挺扫兴就又回仓库了,又打开一个木箱,一看是黑斜纹布,我就扛起两匹,多了扛不动,回家又回来再扛两匹,真有劲头。直到累的走不动了,到晚上10点多了,不再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又去了,这回是往家扛大米,一袋60斤,前后共扛了10匹黑布,整整一木箱,600斤大米。没有人管,苏军也不进入仓库,按理说苏联红军应该管起来。以后听说苏军怕有地雷,所以不进入。几天后,有苏军士兵看守了。

隔了两天,两名苏军士兵不请自来闯到我家来了,翻箱倒柜,把我父亲的两套西服抢走了。他们手里拿着枪,我们家无可奈何。

几天之内,前后又来了几伙苏联士兵,照例是翻箱倒柜,不过不打骂人,看好的东西就拿走了,如布拉吉——连衣裙子,儿童服装。苏军一到牡丹江当众就把欢迎人的手表撸走,以后每看到中国人就问:“恰塞耶西?(有手表吗?)”

有一天,我和我母亲正在屋里,两个俄国兵端着冲锋枪进来,进到屋里看看转身就走了。我对我母亲说:这俩老毛子好,不抢东西。我们没明白怎么回事,我出屋看,这俩俄国兵挨家走,走到第5家,把老太太和孩子撵出来。这是一个铁路职员家,他不在家,我虽然才16岁,还不懂事,不过却感到他妻子在我们这一带还是有几分姿色的。老太太叫孩子快去找他爸爸,我看到一个士兵在门口端着冲锋枪守着,即使找来他爸又有什么用?

情况和人们的情绪发生了急剧的变化,于是青年妇女们开始剃光头了,然后用锅底灰把脸抹黑了,东躲西藏起来。

接着我又经历了两件事。

一件是我在西十条路西煤场,一对夫妇从放牛沟逃难疏散回来,一个俄国士兵,头上有点秃发,拿着手枪来拽女的,丈夫不让,于是这个兵拿着手枪对着男的。男的不敢动了,这个士兵把妇女拽到煤堆后面人们看不到的地方。丈夫急的直转转,隔了一会儿,女的走过来边拍身上的土。男的埋怨妻子:叫你快走你不快走。女的嘟囔着,俄国兵扬长而去。

另一件是,我坐在铁路局宅前铁道上,俗称老火车道,原中东铁路遗址,从铁岭河火车站直通黄花站方向。忽然“砰”的一声枪响,接着我看到两个俄国兵从老孟家板障子上跳出来,连着我听到“打死人啦!打死人啦!”的喊声,我就跑到老孟家,这时先跑去的几个人,立刻用门板抬着老孟,有人喊着:“快送医院!快送医院!”我看到老孟胸前挨了一枪,淌着血,可是哪有医院?眼看着老孟咽气了。一打听,原来是两个俄国兵要他开门,他却赶快把后门开开让他老婆跑了,俄国兵一怒之下开枪把老孟打死了。

人们“光复”后的欢乐气氛没有了。人们议论着:还不如不“光复”呢!

苏军已占领牡丹江了,要恢复秩序特别是恢复铁路交通。街里成立了维持会,铁路西局宅在市郊。苏军急需中国铁路员工。找到“伪满”铁道局中国职员中职位最高的陈章,他是日本留学生,苏方任命他为中方的铁路局长。并且说,根据中苏同盟友好条约,中国长春铁路由中苏合办(原中东铁路)。让他组织中国铁路员工。

陈章把这些日子发生的情况和苏军驻牡司令部说了,苏军派纠察队进驻铁路局宅。铁路员工们也组织起来,白天、晚上打更放哨,一有俄国士兵闯入民宅,立刻敲锣,我也参加了打更放哨的行列。还真有效果,俄国士兵再闯入民宅,一敲锣纠察队赶来,赶走俄国士兵。

这种无政府、无法律混乱状态,有半个多月。苏军建立了牡丹江城防司令部,司令官是伊万诺夫少校,市里也成立了维持会,会长是谷怀贵,“伪满”他是牡丹江南区区长。“伪满”牡丹江市分东、西、南、北、中五个区,中国人主要住在南区、东区。西区是朝鲜人,日本人住在中区和北区,中区是日本商业区,北区是日本住宅区和省公署、市公署(政府)。日本溃败时,包括火车站在内,大部放火烧毁,施行了焦土战。日本人全撤退了。

维持会很快就改成市政府,谷怀贵当了市长。但这不是共产党领导,还不是解放。党中央决定派十万军队和二万干部赴东北才刚出山海关。其中有一部分新四军从山东半岛跨渤海到辽东半岛。

因为苏联承认的是蒋介石国民党的国民政府,和国民政府签定中苏同盟条约、中国长春铁路和旅大的协定。这些条约协定中规定东北(苏联称之为“满洲”)是苏联军事行动区。行政由中国人自己管理。但不得妨碍苏联军事行动,中国人内政事务苏联不干涉。

随着谷怀贵市政府的成立,又冒出两个国民党来,人们称之为“土国民党”,都是地方人。一个叫“中国国民党吉林省党务专员牡丹江办事处”,简称“党专”,专员是孙廷奇:一个叫“中国国民党牡丹江市党部”,简称“党部”,书记是张福山。都说自己是蒋委员长的真国民党,互相攻讦,“党部”说“党专”是地痞流氓;“党专”说“党部”是土豪劣绅。共产党来了以后把他们“一锅端”了,他们作鸟兽散,各跑东西,有的转入地下活动。

国民党的公开活动有两个多月。他们组织了中华民国十月十日“双十节”的国庆活动,发展国民党员。“党部”创办了《国民日报》,“党专”创办了《大众报》,他们发布的都是中央社消息。报纸内容在我记忆中只剩下两条,一条是“任命朱、毛为国府上将”:一条是答读者信,“问:是狗屁臭呢?还是人屁臭?答:人屁臭。”无聊得很!

不过他们都抓学校工作。进入九月份后,学校开始复课。以“伪满”牡丹江国民高等学校(4年制中学,简称“牡高”)为基础在立新小学校址成立了牡丹江市中学,分初中部和高中部。“党专”在初中部建立“爱国青年团”,全体学生都得参加。我们班任老师是原牡高的,他戴着“中国国民党党员”的蓝地白字袖标,一个学生发一张“爱青团”登记表。每个人还发一个印着“爱青”白字蓝地布制的“爱国青年团”胸徽。有一天和小学生的“爱青团”一同在圆明小学(前一中位置)举行入团式并且和孙廷奇一一握手。看样子有500~1000人。

在高中部则成立了“三民主义青年团”,由市党部领导。共产党来了以后,参加“爱青团”的,不算历史问题:参加“三青团”的就算有历史问题。以后和共产党对比,很鲜明地感到政党的阶级性了。国民党发展党员是有钱人和比较有钱人。如职员、士绅、财主、官员:共产党发展党员则是工人、城市贫民、贫苦农民等穷人。但共产党和国民党都争取青年学生和知识分子。国民党公开讲,参加国民党能升官发财,有个人前途,而共产党则讲为人民服务,党员要吃苦在前,享受在后,为革命勇于牺牲。

1945年11月7日苏联“十月革命”28周年。在这天苏军在牡丹江虹云桥南端举行了苏军胜利纪念碑落成揭幕式。所以说是胜利纪念碑而不是烈士纪念碑是因为碑文上是:把东北从日本压迫下解放出来的苏联红军光荣!而不是烈士永垂不朽。碑文用中、俄两种文字,而俄文中把“东北”说成是“满洲”。是苏联炫耀自己武功的。

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个碑是由日本人给修建的。我亲眼目睹了苏军士兵押着日本俘虏建造的。日本“皇军武运长久”荡然无存。日本是战败国,无话可说。而中国是战胜国,却把旅顺、大连租给苏联,苏军对中国老百姓又怎样呢?所以日本人也挖苦说:日本是惨败国;中国是惨胜国。

我们市立中学学生参加了揭幕式。整个揭幕式上也就几百人。按照苏联的仪式举行的,分别由苏联军官和中方代表讲话,每讲完话奏苏联国歌和国民党的“党国歌”,由苏军乐队演奏。

市立中学成立后除了国文数理化外,再就是国民党党化教育。每周必开一次“总理纪念周”(国民党把孙中山奉为总理,蒋介石是总裁),在会上要唱国民党党歌,而国民党把党歌定为“中华民国”国歌称之为“党国歌”,公民课讲国民党“三民主义”,在纪念周上还要背诵总理遗嘱,唱总理纪念歌。国民党就是这样教育学生。完全是“党化”教育。

1945年11月10日我照常上学,一位同学和我说:你还不把那玩意儿撕下来!八路来了。他伸着大拇指和食指做着手势。我一愣,莫名其妙,原来指的是我胸前缝着的印有“爱青”字样“青天白日”的胸徽。确实班级气氛变了。戴有中国国民党袖标的班任老师不见了,同学说他跑了。学校走廊里换上了以民主大同盟的名义写的标语:“废除国民党一党专政”“东北人民要自治”“释放政治犯张学良”“东北是东北人民的东北”“反对内战”。我们学生也就糊涂起来,怎么回事?那时老百姓把共产党称呼为“八路”。

学校新来了三位老师,他们是张一明、王裕民、刘正。他们都挎着盒子炮,上课也挎着。我们学生有些害怕,甚至有时教室玻璃上“啪”的一声打了个枪眼。语文课、历史课、公民课都改成政治课。他们给讲为人民服务,论联合政府,我听的是一塌糊涂。这三位老师可能是行伍出身,缺少老师、知识分子风度。看来他们把我们学生都看成是国民党。因为我们都参加了国民党的“爱国青年团”。

市面上也出现了“国民军”,说“国民军”进驻牡丹江,司令员是李荆璞。可是我们没看到部队,看到的人说国民军的人却穿着日本军大衣。

多少年后才明白,八路军、新四军是国共合作后国民党的编制。抗战胜利后,蒋介石命令八路军、新四军驻原地待命不得接受日军投降。共产党不听他的,把军队挺进东北。开始称之为“国民军”“东北人民自治军”后改为“东北民主联军”“东北人民解放军”。

在国民军进驻之前还有一批军队,是中国人但戴着苏联军衔穿着苏联军装。其中一人,人们称之为邢司令,在铁路西局宅给铁路工人讲话,动员他们帮助苏军装卸火车,讲完之后他高呼:朱德、毛泽东万岁!朱德、毛泽东是何许人?人们不知道。

多少年后,我才搞明白。原来他们是退到苏联的抗日联军的人。苏联出兵东北以后,不许以中国军队名义——抗日联军对日作战,而把抗日联军官兵完全编到苏联军队中去。金日成、金光侠也是抗日联军,他们都是经牡丹江回朝鲜的。金光侠留下先任中共牡丹江市委首任书记,以后回朝鲜任朝鲜人民军大将。曾经担任黑龙江省省长的陈雷1945年时是苏联中尉军衔。1995年纪念日本投降50年俄罗斯联邦总统叶利钦授予陈雷等抗日联军战士“苏联卫国战争纪念章”,而不是抗日战争纪念章。

现在再回到学校里来。“民主大同盟”实际上就是共产党组织领导的。共产党不公开,谁是党员也不知道。而国民党转入地下。我们上完课就在走廊看到:“中央挺进军不日进驻牡丹江”“国军进驻锦州”等标语、小报,我们学生还是五里雾不明白怎么回事。原来所谓中央挺进军就是谢文东、马喜山等国民党收编委任的地方武装,我们称之为“中央胡子”。他们也想进驻牡丹江市。但苏军不许可,他们就在东京城、林口、板院一带活动。

1945年12月19日共产党领导的《牡丹江日报》出版了。说明共产党已掌握了牡丹江市政权,李荆璞担任市长。共产党也掌握了中小学。

1946年1月下旬我看到从关内开过来的正规的八路军——人们这样称呼。从海林方向列队开进牡丹江,唱着《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纪律非常严明,所住之处给老百姓挑水扫院子,说话和气。总是大爷、大娘称呼着老百姓。官兵们都穿着“二尺半”棉袄,没有大衣,条件很是艰苦,却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武器则是“三八大盖”、“九九”步枪和手榴弹,别说和苏军相比,就是连日军也赶不上。苏军战士有冲锋枪,部队有十轮大卡车、大炮、坦克,而日军都没有,八路军使用的武器都是缴获日本的,可是士气却很高涨。

我们学生一方面佩服八路军的亲民作风,一方面又议论:这样部队能打过美式装备的中央军吗?因为国民党宣传中央军如何强大。而《牡丹江日报》报纸宣传,在关内八路军打退了国民党军对解放区发动的进攻。

1946年3月冰雪还没融化,苏军宣布从牡丹江市撤退,市政府组织了市民举行欢送。苏联军队也事先准备好,全是步兵从市里列队开出,经过西三条路到海浪路,再过海浪公路桥(海浪公路桥、铁路桥,日军撤退时准备用的,所以没炸毁,而铁岭河、桦林铁路公路桥,日军为阻止苏军进攻全炸毁了。)乘上十轮大卡车往铁岭河方向开去。我们市立中学学生站在西三条路两旁欢送着,市民也欢送着:你们可走了!

战后的日子结束。妇女们不再躲躲藏藏了。

苏联留下了大量“红军票”——苏军印刷的纸币。买走了大量的粮食,苏军撤走后纸币停止流通,也没有人给兑换。持币的人自认倒霉了。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随着旅顺、大连、中长铁路退还中国,苏联政府承担了红军票的责任,按苏联发行的总值给了中国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