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伦港悲歌——被逼死的法国舰队

任何一支军队都视荣誉为最珍贵的东西之一，不惜用生命去捍卫它。海军也不例外，有根深蒂固的荣誉传统，甚至屡屡出现“与舰同沉”的光荣陋习，屡经制止也难杜绝。

然而比这更震撼的是一整支舰队集体自沉，以极其悲壮的方式捍卫最后尊严。如两次世界大战中，德国海军都以“彩虹行动”震惊世人。第一次是1919年英国斯卡帕湾，公海舰队中52艘战舰自沉；第二次是1945年5月，德国投降后又有200多艘U型潜艇自行凿沉。

▲1919年自沉的德军驱逐舰

无独有偶，二战中法国海军也有如此惨痛的经历。1942年11月27日，77艘法国军舰在土伦港集体自沉，一支欧洲排名第二、世界排名第四的庞大舰队倾刻间灰飞烟灭，只留下一片无奈和叹息……

▲1942年11月土伦港自沉的法国海军

法国是传统海洋大国，自14世纪起就拥有一支实力强劲的海军。几百年里法军与英军在海上屡次交战，互有输赢。法国舰队还一度逼近英国本土，炮击沿岸城镇。到18-19世纪时，法国已成为世界上首屈一指的海军强国。

不过一战后法国遭受重创，经济崩溃财政拮据，海军建设也受到影响，逐渐落到新兴工业强国美国和日本之后，位居世界第四。

后来德国、意大利纷纷建造新主力战舰，法国也不得不咬紧牙关紧跟。到二战前，法国已拥有1艘航母、9艘新旧战列舰（3艘科尔贝级、2艘敦刻尔克级、3艘布列塔尼级、1艘黎塞留级）、19艘巡洋舰以及驱逐舰、潜艇、辅助舰等上百艘舰只，实力远超德、意等国。

▲敦刻尔克号战列舰

这支庞大舰队分散在法国本土、法属西北非、西印度群岛等地，维护着大片殖民地利益。

作为老牌资本主义国家，又赶上大航海时代好运，法国在世界各地都有殖民地。仅非洲就占据了北非、中非、西非等大片地区。20世纪初期，法国是仅次于英国的第二大殖民帝国，至今还有100多个小岛握在手中。

然而历史也跟法国人开了一个大玩笑。法国舰队在二战中几乎寸功未立，便在各方势力的博弈中憋屈的走向灭亡，就像一个巨人没倒在战场上却在小阴沟里翻了船一样，被逼死在地中海的海面上。

1939年9月二战爆发。英法联军以为有马其诺防线可以高枕无忧，结果没想到希特勒一记左勾拳绕过防线直捣黄龙，号称“欧洲第一陆军强国”的法国短短一个多月就崩溃了。

▲曼施坦因计划的左勾拳

1940年6月14日雷诺政府倒台，接替的贝当政府随后签订停战协议，法国分成南北两个地区。

北方由德国占领，南方由迁到维希小城的傀儡政权掌握。众多殖民地摇摆不定，有倾向戴高乐领导的自由法国的，也有听命于维希政府的，北非各国就是如此。

陆上战争结束了，庞大的海军舰队就成了希特勒和丘吉尔心中共同的忌惮。对希特勒而言，如果法国舰队倒向盟军，那德国海上攻势就将完全被封锁，U型潜艇也没有日后的辉煌。

丘吉尔更揪心，若法国舰队倒向轴心国，那英军在地中海将严重受阻，从苏伊士运河前往远东的海路也将被切断。德意法三国舰队将具备与英国海军争雄的实力，英国有可能遭受灭顶之灾。

▲土伦港中实力强劲的法国本土舰队

此时法国海军元帅弗朗索瓦•达尔朗也心知肚明，自己所处的中立地位其实最凶险。为保全呕心沥血建立的海军，他周旋于丘吉尔、希特勒之间，既不加入轴心国也不加入盟军。

希特勒还相对默许，因为他知道德国一时半会儿没有掌控法国海军的实力，舰队靠港不动就是良好结果。毕竟德国还有强大陆军，广阔东方才是驰骋之地嘛。万一逼反了法国海军，德国有什么好果子吃？

但丘吉尔却不同，尽管达尔朗亲口向他承诺中立，但此事对德国是锦上添花，对英国就是生死存亡。毕竟英法历史上长期对峙，双方也没少打仗结仇。如此关键时刻，法国海军既有实力，也可能有意愿去改变英国。达尔朗虚无飘渺的承诺，丘吉尔这种老牌政治家又怎么会信呢？

▲海军部长，海军元帅弗朗索瓦•达尔朗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他思考再三，终于做出一个不怎么光明磊落的决定——瓦解法国舰队，解除这个随时有可能炸响的炸弹。他磨了磨刀，向昔日盟友两肋间猛插过去……

1940年6月，“弩炮”计划正式开始。首先扣留敦刻尔克撤退时逃到英国避难的法国军舰。行动很顺利，法军几乎没怎么抵抗就交出军舰，大部分人员回国。西印度群岛的法军舰队也和美国达成一致，解除武装后待在美国。1943年后被陆续交给戴高乐的自由法国海军。

以上军舰约占法国海军整体实力的20%，还有80%一半停在本土，一半停在米尔斯克比尔、卡萨布兰卡、奥兰、达喀尔等殖民地港口。

▲法国舰队各港口分布

7月3日，一支英国特遣舰队悄悄靠近阿尔及利亚米尔斯克比尔港口。法国让苏尔海军上将的打击舰队就在这里，有4艘战列舰、1艘水上飞机母舰和一些驱逐舰。

英军詹姆斯·萨默维尔上将给让苏尔捎去一条口信：希望他能与英军一同对抗法西斯；或者远离欧洲，到北美法属港口将战舰交给美国保管。如果二者都做不到，那只能兵戎相见，6小时后发起攻击。

法军显然没进入状态，他们不太相信昔日盟友会痛下杀手，战斗准备也不充分——按照停战协定，炮闩和射击指挥仪都封存在库里，没有它们怎么开炮。

▲白圈内是“布列塔尼”号战列舰遇袭沉没

所以法军吃了大亏。英军几轮炮击“布列塔尼”号战列舰就侧翻在海里，“敦刻尔克”号、“普罗旺斯”号战列舰也身负重伤。只有“斯特拉斯堡”号战列舰眼疾手快，抢先开动起来，在5艘驱逐舰的掩护下逃回本土土伦港。

此事导致英法关系降至冰点，双方互相敌视。海军敌意尤浓，因为阵亡了1297人，血债难偿！达尔朗下令轰炸直布罗陀海峡，报复英国。维希政府断绝外交关系，双方处于一触即发的准战争状态。

9月，自由法国军队又发起“威吓”行动，打算夺取维希法国控制下的西非地区。但是受到当地驻军和海军强力还击，以失败告终。不过重创了“黎赛留”号战列舰，达到初步目标。

英法关系越紧张，丘吉尔心中越忐忑，直到1942年末事情才迎来转机。

▲达喀尔格雷海岛上的法国岸防炮台

那时残酷的斯大林格勒保卫战正在进行，斯大林敦促美英赶紧开辟第二战场，以缓解东线战场的压力。

罗斯福、丘吉尔两巨头商议后决定先在法属西北非登陆，再以此为跳板进攻意大利，最终反攻欧洲，这就是“火炬行动”。是战争史上第一次”由舰到岸”的大规模渡海登陆战役。

火炬行动兵分三路，登陆北非

11月8日盟军兵分三路开始登陆，维希法国下令军队抵抗。巴顿的部队受到猛烈攻击，卡萨布兰卡港内尚未完工，只有一座炮塔的“让·巴尔”号战列舰也在不断开火，逼得盟军不得不调来“马萨诸塞”号战列舰将它脑壳敲碎。

不过在阿尔及尔，盟军意外逮到一条大鱼——维希政府的二号人物、海军部长弗朗索瓦•达尔朗元帅。

或许天意如此，达尔朗早不去晚不去，偏偏11月7日去阿尔及尔看望他患小儿麻痹症的儿子。结果当地抵抗组织发动政变控制了驻军司令部，正巧把达尔朗困在其中。

▲卡萨布兰卡港只有一座炮台的让·巴尔号

盟军大喜过望，立即派艾森豪威尔与其会晤，希望借助达尔朗的力量争取法国海军投诚，并许诺他成为法属西北非的军政最高领导人。

达尔朗左思右想，终于决定加入盟军。下令西北非法军停止抵抗，同时号召法国本土舰队到阿尔及尔来。

然而英法隔阂尤在，海军仇英情绪强烈。同时人走茶凉，接任者加百列•奥本上将干脆利索的拒绝了，仍以中立处之。

希特勒为此出离愤怒，同时也担心法国舰队有变，所以立即撕毁停战协定，实施“安东”行动。不到5天就占领法国全境，只留下土伦港周边的一小片飞地。

▲1942年11月前后的法国，红色为德占区

贝当政府哑口无言，只能在广播中草草抗议了事，还乞求希特勒给他留下海军这最后的统治工具。但希特勒已经不再信任，决心夺取士伦港内的海军舰队转交意大利，以强化德国在非洲的控制权。

11月15日德军发动“里拉”行动，包含2个装甲团的4个战斗群和1个党卫军摩步营向土伦港进发。德国海军在港口外布下水雷，阻止任何试图逃跑的船只。

▲德军坦克抵达海军基地

其实达尔朗早就考虑过这种可能，因此2年前就给海军留下一道命令：法国舰队不加入任何一方，如果德军想控制舰队，那就选择自沉。

海军部长奥本也向驻土伦港的两位海军上将让•德•拉波尔德和安德烈•马奎斯重申了命令：

1、在不流血抵抗的情况下，允许外国军队进驻海军设施、空军基地和建筑物。

2、抵抗想登上法国军舰的外军，并和其他国家谈判寻找避难所。

3、如果二者都不可行，就必须凿沉所有舰艇。

命令在11月19日被触发。那天早上德军行动迅速，马奎斯上将甚至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被堵在被窝里。幸亏总参谋长罗宾及时将信息发出，凿沉命令随即被发到拉波尔德上将那里。

他是公海舰队司令，收到命令后虽然措手不及，但仍然迅速安排下去。

德军不断接近中，神奇的是途经兵工厂时突然迷路，转悠了1个多小时才出来。等到海军基地大门时，卫兵又以出示证件为由拖延了不少时间，所以各舰有充足时间撤离人员和安放炸药。

5点25分，德军坦克抵达海军基地。旗舰“斯特拉斯堡”号向各舰发出了“凿沉！凿沉！凿沉！”的命令，一场悲剧正式揭幕。

▲坐沉海底的斯特拉斯堡号战列舰

水兵们打开通海阀，大量海水涌入舰体。各处炸弹随之引爆，爆炸声此起彼伏，就像丧礼上的礼炮哀鸣，为命运不济，也为国家伤怀。

一艘艘舰船沉入海底：

“斯特拉斯堡”号战列舰沉了，坐在海底又引爆炸药、点燃油料库，完全损毁。德军要求拉波尔德投降，被断然拒绝。两军一度发生冲突，法军用舰上火炮对付德军坦克，造成1人死亡、5人受伤。

德军还在努力，试图以违反停战协定为由劝阻“阿尔及利亚”号重巡洋舰。结果士兵们不为所动，点燃炸药，大火燃烧了20天之久。

▲德军坦克兵望着燃烧的柯尔贝尔号重巡

德军强行登上“杜布雷”号重巡洋舰，莫罗舰长将引信缩短。主炮塔一声轰响，德军连滚带爬的撤离，刚下船没多久鱼雷库就炸了。

“敦刻尔克”号刚刚补好的大洞又被扒开。“普罗旺斯”号和“塔斯特指挥官”号水上飞机母舰的舰长以闲聊的方式拖延德军指挥官，让两舰有足够时间沉没。和风漫谈原创，禁止抄袭。

▲炸沉并倾覆的马赛曲号轻巡

只有一小部分潜艇和一艘驱逐舰没有遵守自沉命令，逃到了阿尔及尔、奥兰和巴塞罗那。

到处是沉船，到处是爆炸。他们的行动让德军恍如隔世，像极了1919年德国公海舰队在斯帕卡湾上的行为。德军也和当年英军一样措手不及，77艘大小舰艇很快沉没在海中。

德军最后只掳获了3艘驱逐舰、4艘受损潜艇和39艘小型船只。还有老旧的 “孔多塞”号准无畏舰和“让•巴尔”号战列舰（上一代），都是一战前建造的老掉牙军舰，没多少价值。

▲众船倾覆的悲惨景象

德军“里拉”行动以失败告终，而法国几十年心血付之一炬……

事件震惊了全世界，丘吉尔长出一口气，不可控威胁终于消失得无影无踪。希特勒未得到法军精华，但消除了法国舰队倒戈威胁也能接受。双方皆大欢喜，只有法国人心在滴血。

就这样，一支有100多艘先进战舰的法国骄傲黯然谢幕，未能像英国海军那样驰骋疆场，甚至没有像U型潜艇那样的刹那辉煌。

它在政治博弈中成为牺牲品，只能以最无奈的方式守护尊严，为历史留下一声沉重叹息和悲惨回忆。时也，运也，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