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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是中国古代火器的集大成者,明军的火器装备在中国古代也是首屈一指,在明军装备的诸多火器中,最耀眼的莫过于后来居上的红夷大炮。
与海湾战争中战斧巡航导弹一战成名一样,红夷大炮在明清战争中逆天表现,也使得这种舶来品威名远扬,进而奠定了红夷大炮在此后两百多年里无可撼动的“神威无敌大将军”地位。
红夷大炮是16世纪初欧洲制造的前装滑膛加农炮,最初是军舰上的舰载火炮。与中国本土生产火炮(大口径火铳)相比,红夷大炮炮管更长(3米左右),管壁更厚(口径110-130毫米),并且从炮口到炮尾逐渐加粗,符合火药燃烧时膛压由高到低的原理。
此外,红夷大炮还可以以炮耳为轴调节射角,配合火药用量改变射程;同时设有准星和照门,可以依照抛物线来计算弹道,精度很高。
先进的技术,自然会产生更强大的威力。中国传统铁铳的射程一般是二三里,红夷大炮可轻松打到七八里之外,最远甚至能打到十里远。并且射速更快,射击精度更准。
在很多反映明清两朝战争的影视剧中,大家常常能看到红夷大炮的身影,大炮一响,地动山摇,爆炸一片,人仰马翻——这其实是扯淡,红夷大炮轰击时不会产生爆炸,就像武林高手拼内力时不会产生爆炸一样。
红夷大炮发射的炮弹有两种,一种是实心弹,是用石、铁、铅等材料制成的球体,通过高速飞行的弹丸打击目标;一种是霰弹,即炮弹由数斤铅铁小丸构成,也有装填碎石的,射击时如天女散花,一打一大片。
此外,作为舰载炮时,红夷大炮也发射链弹(用铁链将两颗小炮弹串联),破坏敌舰的桅杆和风帆。
不论是实心弹、霰弹还是链弹,它们里面都没有装火药,不会落地爆炸。落地爆炸的开花弹要等到19世纪才会大规模出现在战场上。
明军对付后金军队往往是凭坚城以用大炮,这种战法说白了就是将后金军队引入城头火炮射程范围之内,然后远的用实心弹轰击,近的用霰弹扫射。
面对密集冲锋的敌人,高速飞行的铁球射过去,犹如一道铁犁,能在敌人的阵中耕出一道血肉之路,如果打在坚硬的地面,铁球还能形成跳弹,到处飞溅。被打中的人,肢骸乱飞,脑浆迸裂,血肉模糊,死状可怖。即使被弹丸擦伤,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十有八九也是会死的。
所以即使是实心弹,一炮也能砸死十几二十人,在拿破仑战争时代,一炮砸死几十人也是常见的事。物理杀伤是其次,更恐怖的是精神杀伤。
面对红夷大炮,无论你武功多高、铠甲多厚,一炮过来都玩完,与一般的刀砍枪刺不同,红夷大炮的炮弹中头头爆裂,中四肢四肢飞溅,中身体身体分尸,惨烈程度类似手撕鬼子。
在被明军的红夷大炮数次狂略后,后金痛定思痛,投入巨大的人力和物力仿制红夷大炮。1631年,后金利用俘虏的汉人工匠成功仿制出了红夷大炮,并创造了“失蜡法”,化铸铁为铸钢,对火炮的不同部位进行复杂的退火、淬火处理,使铸炮工艺领先于明朝。
1633年,原明军将领孔有德、耿仲明等人投靠后金,为后金带去了大量红衣大炮、优秀炮手以及铸炮工匠,第二年,后金在此基础上组建了专门的炮兵部队。此后,后金的火炮质量和数量开始反超明军,并在野战和攻城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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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归正传,再说松锦大战。
锦州被包围后,崇祯皇帝深感事态严重,随即命蓟辽总督洪承畴率领王朴、杨国柱、唐通、白广恩、曹变蛟、马科、王廷臣、吴三桂八总兵及副将以下官员二百余名,步骑13万,火速驰援锦州。
崇祯皇帝的意思是,要玩就玩大的,彻底改变关外局面。
于是,九边重镇的精锐被抽调一空,能征善战的将领尽数出征。
8名总兵是什么概念?明末总兵是镇守地方的最高军事长官,类似于今天的军区司令,全国不超过20个。
摆出这阵仗,明显就是在玩命,在赌国运。
1641年春,洪承畴率军出征了,他没有立即杀向锦州解围,而是把大军驻扎在宁远,窥探锦州方面的势态。
鉴于萨尔浒之战明军分兵被各个击破的教训,洪承畴将13万大军紧紧的集中在一起,采取“徐徐逼近锦州,步步立营,且战且守,勿轻浪战”的战略,企图将清军逼走撵走。
这是一种最稳妥的打法,可以说是万无一失,无论满清的野战多厉害,也不可能在占据地利优势的13万重兵面前讨到什么便宜,13万大军步步为营,清军要么攻击明军阵地,要么滚蛋。
从军事上讲,洪承畴的战略虽然保守,但是基本没错。这13万大军是大明帝国最后一支机动野战部队,不容有失,所以应该稳扎稳打,只要逼迫清军放弃锦州,就是胜利。
兵部尚书陈新甲反对洪承畴的战略。
陈新甲:不能只考虑军事问题,还要考虑政治经济问题。13万大军集结关外,九边重镇为之一空,如果清军趁虚翻墙而入怎么办?这样的政治灾难你想过没呢?此外,13万大军长期驻屯关外,每天人吃马嚼,耗费粮草无数,大明帝国财政都快破产了,根本经不起这种消耗。所以,必须速战速决!
两边意见相左,问题自然就到了崇祯皇帝这里。
很明显,这是一个两难问题,而对崇祯皇帝而言,他的一生都在被无数个两难问题困扰。
三饷征不征?不征,没钱解决内忧外患,征,官逼民反,造反更甚。
议不议和?不议和,明显打不过,议和,没面子被骂死。
迁不迁都?不迁,等死,迁,抛弃宗庙社稷、偏安一隅,被骂死。
令人遗憾的是,崇祯并不善于解决两难问题:嗯,洪爱卿的战略很稳妥,啊,陈爱卿思虑更周全,怎么办呢?崇祯看了看自己的补丁衣服,决定支持陈新甲。
于是,陈新甲派兵部职方郎中张若麒前往宁远监军,又遣兵部职方主事马绍愉出关赞画军务(参谋长)。
这两个人到宁远的目的很明确,分洪承畴的指挥权,催促洪承畴迅速出战。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句话放在袁崇焕身上很有效,但是放在洪承畴身上无效。
前面说过,洪承畴深谙为官之道,什么是为官之道?多磕头少说话,让领导高兴。仗打败了,顶多是领导不力,属于政治错误,但是不尊圣意,那就是立场问题,属于组织错误。
宁犯政治错误,不犯组织错误,这是混社会混官场的基本常识。
洪承畴妥协了!
3
七月二十六日,洪承畴在宁远誓师,率军出战。二十八日,明军前锋抵达锦州城南乳峰山一带。
清军方面,前线总指挥多尔衮率右翼驻守在乳峰山东面的东石门,豪格率左翼驻守在乳峰山西面的西石门,阻止明军进入锦州城。两路清军共计4万人左右。
洪承畴得知清军的部署后,决定兵分两路,以优势兵力压迫清军。为了立于不败之地,明军立车为营,环以木城,构筑了坚固的防御体系。
二十九日,洪承畴命杨国柱率军攻打西石门,却遭清军伏击,杨国柱中箭身亡,明军首战受挫。八月二日,多尔衮率军攻打明军营寨,被明军击退,清军伤亡惨重。
祖大寿见援军已至,率军从城内冲出,想与援军会合。然而,他们只突破了清军的两道防线,第三道防线始终冲不过去,最后被清军赶回城内。
乳峰山距离锦州城只有五六里,清军就挡在乳峰山和锦州城之间。洪承畴见状,命人将大炮搬上乳峰山,居高临下轰击清军,锦州城内的祖大寿见状,也命令城头的大炮轰击清军,清军腹背受敌,伤亡惨重。
多尔衮异常焦灼不安,一面拼命鼓舞士气,阻击明军解围,一面派人向沈阳的皇太极求援。
收到多尔衮的求援时,皇太极正在流鼻血。
一听说明军来者甚众,皇太极果断下达了总动员令:传檄各部兵马,星集京师。
阿济格:人手好像还是不够啊。
皇太极:悉发清蒙之兵,年十五以上,一律随军出征。
满人和蒙古人,男丁,15岁以上的,通通跟我走。
阿济格:皇兄,还是等两三天鼻血止住了再亲征吧。
皇太极:我已经等了三天了,三天之后又三天,三天之后又三天,何时是头?兵贵神速,我恨不得长翅膀飞过去,怎么能等?再等就只能等死!
皇太极亲率3000骑兵,纵马飞驰,昼夜兼程500余里,于八月十八日抵达锦州前线。
鼻血怎么办?
没办法,一路止不住的流。为了不影响皇帝形象,皇太极没有用纸或者棉布塞住鼻孔,而是一手握缰绳控马,一手托碗接鼻血,画面自己脑补~
皇太极这次总共动员了约8万大军,加上多尔衮和豪格的4万多人,清军总兵力与洪承畴率领的援军数量相当。
洪承畴虽然把多尔衮打得头都抬不起来,但到底没有击败多尔衮解围锦州。于是,洪承畴以步兵在乳峰山和松山城北之间设立7个营,以骑兵驻扎松山于东、北、西三面。
4
八月十九日,皇太极率领亲兵深入松山、杏山等前沿阵地,登高观察明军营寨和部署,但见明军甲仗鲜明、部署严整,叹曰:人言承畴善用兵,信然!
窥视良久,皇太极发现洪承畴的布署头重脚轻,前阵重兵集结,后阵颇弱。
后阵颇弱,那就从后阵入手。
皇太极将清军主力部署在松山和杏山之间,横截大路,绵亘筑营。然后命令士兵开挖壕沟,一天之间,清军就挖好了三条长达几十里、直通大海的壕沟,切断了松山与杏山之间的联系。
为什么挖的这么快?因为清军挖的壕沟非常巧妙,壕沟横截面呈倒三角形,挖起来更快,而且壕沟上面宽一丈二尺,下面窄的只有一脚宽。这种壕沟马跃不过去,人掉下去之后也上不来,效果不比矩形壕沟差。
锦州已经被围,现在松山和杏山被分割,至此,锦州、松山以及后方的宁远被清军分割,彼此孤立无援。皇太极也转移战略方向,将重点从围困锦州调整为包围松山明军主力。
松山被清军反包围后,战场局势急转直下,洪承畴决定收缩兵力突围。
八月二十日,洪承畴命令明军向清军发动进攻,企图突破包围,皇太极亲自督阵,指挥清军拼命阻击,两军大战良久,损失相当,明军除几千人突围出去逃往杏山之外,大部队退回松山城内。当天,皇太极令阿济格率军进攻塔山,夺取了明军在笔架山粮草。
形势越来越严峻。二十一日,洪承畴召开军事会议,与诸将共谋对策。
洪承畴主张趁清军围城未固,速战解围,只要各部选出精锐部队,迅猛出击,或许可以成功。
对于洪承畴解围制胜的主张,诸将意见不一。
关键时候,洪承畴大声说道:以前你们都说要报效国家,现在报效的时候来来了,目前我们粮尽被围,应当告诉士兵们:坚守是死,不战也是死,如果战还有一丝赢的机会。我决定奋力一战,明天希望诸军努力奋战。
洪承畴的提议遭到大部分总兵的反对,没有粮食了,还打个毛,不如回宁远补给。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监军张若麒也支持回宁远就食。
洪承畴成了孟什维克,还能说什么呢?
当年洪承畴指挥自己的洪军征剿农民军时,一向说一不二,异常果断,但是现在不一样,八大总兵只有曹变蛟是洪承畴的铁杆,其他几个军头不一定买洪承畴的账;更何况代表皇帝和兵部的张若麒也支持突围回宁远,洪承畴很难再坚持自己的意见。
于是,洪承畴将解围制胜的布署改成了突围难撤:兵分两路,王廷臣率领左路军,马科率领右路军,初更时一起突围。
突围撤退的命令一下达,明军军心动摇,士气狂降。
清军方面,皇太极获知了明军突围南逃的情报,立即做出了周密的围追堵截布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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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日夜,总兵王朴没有等到全军约定的突围时间,率领部众率先逃跑,其他总兵见状,竞相逃走,一时间明军阵脚大乱,黑暗中马步兵自相践踏,死伤不计其数。此时,埋伏的清军突然杀出,明军兵败如山倒,前有大海,后有追兵,明军赴海死者,不计其数。
张若麒、马绍愉等由海上乘渔舟逃回宁远,吴三桂、王朴逃入杏山,马科、李辅明(接替杨柱国)逃入塔山。洪承畴、曹变蛟、王廷臣、邱民仰(辽东巡抚)等人突围未成,退守松山城。
二十二日,皇太极大营扎在了松山城外,四面挖壕围困松山。当天夜里,洪承畴再次组织明军分道突围,但是都未成功,只有曹变蛟率部冲破重围,差点杀进皇太极的大营。激烈拼杀后,曹变蛟负伤退入松山城。
锦州、松山被团团包围,只有杏山还没被清军控制,吴三桂和王朴在此收容了大批溃散的明军。
皇太极判断吴三桂和王朴不会坚守杏山,肯定要退回宁远,于是在杏山通往宁远的必经之地高桥设伏。二十六日,吴三桂、王朴果然率军撤出杏山奔赴宁远,行至高桥时,遭遇多铎伏兵,明军大败,吴三桂和王朴仅以身免。
至此,明军被清军斩杀五万三千余人,赴海而死者,数以万计,13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后来吴三桂在宁远陆续收容了三万多人,这便是后来吴三桂镇守山海关的本钱)
明军主力虽败,但是锦州、松山、杏山三城还在明军手中。
皇太极没有强攻坚城,而是采取长期围困策略,逼迫守军投降。
为了防止明军突围,清军在城外修筑了恐怖的预警系统——挖地为壕,壕上有桩,桩上有绳,绳上有铃,铃边有犬。
洪承畴是来解围的,没想到现在自己被围。作为明军高级将领,洪承畴当然知道帝国的内幕——不可能再有援兵来为自己解围了。
几次突围,皆告失败。粮食渐渐吃完,杀战马充饥,战马吃完,人相食。
绝望的空气越来越凝重,松山副将夏承德遣人密约降清。1642年3月,在夏承德的配合下,清军攻破松山城,除夏承德部下和洪承畴、祖大乐(祖大寿堂弟)外,其余人全部被处决,松山城北被夷为平地。
不久,洪承畴投降满清。
松山失陷后,祖大寿也绝望了。三月八日,在祖大乐的劝降下,祖大寿率部下投降清军,锦州遂陷。
四月二十二日,清军用红衣大炮轰塌杏山城墙,守城副将吕品奇率部投降。
松锦大战,以清军的全胜告终。
松锦大战失败后,明帝国的灭亡已经板上钉钉,好在松锦大战之后一年皇太极就死了,满清内部权力斗争迟缓了清军南下的脚步。不过,要明帝国命的不只有满清,还有农民军。
1639年,张献忠再次宣布造反,率军进入四川;1640年,蛰伏已久的李自成也正式出山,进入河南,一时间应者云集,一呼百万。
癌症加车祸,谁能躲得过?
对崇祯而言,松锦大战是一场灾难;对洪承畴而言,松锦大战开启了事业第二春;对吴三桂而言,松锦大战因祸得福——大军头们都死了,吴三桂成了关宁一线的老大。
作为一颗冉冉上升的政治军事明星,吴三桂的事业第二春注定要比洪承畴更加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