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邓远行
《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一千多年过去了,这首脍炙人口的歌词,今天读起来仍是那样让人震憾!而词作者就是五代十国后期,宋开国初期的南唐后主李煜。
在中国的历史上,每朝每代都会有亡国的君主。这些人,有的臭名昭著,有的则很快被历史的尘埃所埋没。而李煜,身为断送了南唐江山的末代君主,却不但经常被人们提起,而且还得到了很多人的惋惜、同情和尊重。
这是一位错位的帝王,也是一位千年情种,同时又是一位绝代才子、千古词宗。
要想更好地了解这位集词宗与君主、天才与庸才、成功与失败于一身的矛盾性组合人物,感受他凭阑江山的无限怅惘,解读他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恨情仇,我们还是从更远的时空——他的祖父所处的那个纷乱的年代说起吧!
公元907年,曾经无比灿烂,无比辉煌的大唐帝国在广褒的中国大地上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金戈铁马、战火纷飞、群雄争霸、社会秩序空前混乱的时期。在短短的五十二年时间里,当时的中国政治、文化、经济的重心——中原大地,梁,唐,晋,汉,周五个朝代如走马灯似更换。而其他地方则同时并存着吴、南唐、吴越、楚、前蜀、后蜀、南汉、南平(又称“荆南”)、闽、北汉等十个地方割据小国。这就是历史上的“五代十国”时期。
这是一个“有奶便是娘,有枪便是王”的时代。只要稍稍有实力,谁都不把皇帝放在眼里,谁都可以自立为皇帝。真可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937年农历七月初七日深夜,古城金陵(今南京)一座高墙深院、富丽堂皇的府中,一个外表有些奇异,其中一目为双瞳的男婴诞生了。一目双瞳,在传统的相命学来说,是大富大贵之相。据史书记载,在此之前仅出现过两次:一个是上古圣君舜帝;另一个是是西楚霸王项羽。府中的主人欣喜万分,因为,此时他正密谋策划称帝,认为这是好兆头,他给这个孙儿起名为徐从嘉。
这个男婴就是日后的南唐后主李煜,这座府中的主人是吴国丞相徐温的养子,权臣徐知诰,三个月后改国号为“唐”的开国皇帝李昪。
937年农历十月,徐知诰与心腹重臣周宗发动了宫廷政变,南吴皇帝——睿帝杨溥在百般无奈之下,只好将皇位禅让给他。
登上帝位后,徐知诰定国号为“齐”。不久,他宣称自己是唐宪宗李恪的四世孙,是大唐帝国的继承人。于是,恢复李姓,改名李昪。复国号为“唐”,定都金陵(今江苏南京),改年号“升元”。
而在此前一年(936年)的中原大地,后唐大将石敬塘在契丹(后称“辽”)的帮助下,灭掉后唐,建立后晋。后世为了与唐朝和后唐相区别,史称为南唐。
李昪在位期间,对外弭兵休战,保境安民;对内轻徭薄赋,发展生产。同时“以文艺自好”,崇文重教,礼贤下士,重视文献图集的征集工作,特地从各地征集到的三千多卷图书,收藏在他治理升州时设置的“建业书房”内;在京师秦淮河畔设立“国子监”,兴办太学,培养国子博士。在李昪的大力倡导下,境内各州县纷纷兴办官学,私家书院和村舍私学也蔚为大观。李昪在位七年来,南唐社会文化经济得到快速发展,一跃成为十国中经济和文化最先进的地区。升元七年(943年)二月,李昪去世,享年55岁,史称烈祖。
943年三月,长子李景通继位,改名李璟,改年号“保大”。
李璟继位后,对南唐的文化事业更加重视,他投入了大量财力去兴办学校、搜集图书、招揽文艺人才。不仅如此,君臣之间还经常展开有关书法、诗词之类的文艺活动。一次,李璟在宫中与宠臣韩熙载、冯延已等人饮宴赋诗。冯延巳填写了一首词,其中有一流传后世的名句:“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李璟就和开玩笑,说,风把一池塘的春水吹皱了,关你什么事呢?冯延巳很会拍马屁,马上接上去说,那可比不上陛下的“小楼吹砌玉笙寒”啊。由此也可看出,南唐君臣关系相当融洽。因而也大大促进了南唐境内文化事业的发展。
而李煜也就在这样的文化环境中,在父亲的言传身教、潜移默化影响下,少年时代的李煜把整个身心放在音乐、书画、诗词等文学艺术世界里。在潜心钻研文学艺术中,过着与世无争,逍遥自在的隐士生活,他给自己取了一大堆外号,什么“钟隐”、“钟山隐士”、“莲峰居士”、“钟峰隐者”、“钟山白莲居士”等等,从中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和快乐。
然而,作为一个皇帝,在治国治军的才能方面比其父亲李昪差得远了。即位初期,他雄心勃勃,开始大规模对外用兵,消灭了楚(湖南)、闽(福建)两国,疆域在南唐历史上一度达到期最大,拥有包括今江西全省及安徽、江苏、福建、湖南、湖北等部分地区的三十五个州,人口约500万。在十国中,无论在经济上还是军事上都最为强大。可惜,好景不长,由于用人失误,很快又失去了对闽、楚的控制,国力也大为削弱。北邻的后周皇帝柴荣趁机挥师南下,几场战役下来,南唐精锐损失殆尽,国势由此一蹶不振。为求自保,他只好将长江以北的全部领土割让给后周。自动削去皇帝称号,向后周称臣纳贡,每岁纳贡银一百万缗,以换取暂时偏安的局面。
959年七月,雄心勃勃的周世宗在北伐途病逝,其年仅七岁的幼子柴宗训继位。
960年正月,后周大将赵匡胤趁“主弱国疑”之际,发动了不流血的“陈桥兵变”,取代后周,建立了宋王朝。从此,统一中国的序幕正式拉开。
宋取代周后,国势如日中天,对南唐更是虎视耽耽。对此,李璟寝食难安,如坐针毡。为避锋芒,961年正月,李璟决定迁都南昌。
961年二月,除留下时为吴王的李煜镇守金陵外,李璟率领众大臣逆江而上,于同年三月正式迁都南昌。
然而,迁都后不久,他就后悔了。当时的南昌还相当偏僻,气候十分潮湿,生活居住等各方面的条件与金陵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史载:“元宗每北顾,忽忽不乐”。由于思乡心切,以至食不下咽、卧不安寝,很快就一病不起。
960年六月,李璟在哀怨惊惧中病死于南昌,死时年47岁。史称中主。
随着李璟的去世,文武大臣从南昌回到了金陵(南京),南唐的首都又迁回金陵。
961年七月,25岁的李煜在金陵继位,从此开始了他的君主生涯。
对于皇帝这个位置,不知有多少人梦寐以求,又有多少人为它争得是天昏地暗、血流成河!可是对于李煜来说,这绝对是个意外。作为中主李璟的第六子的李煜,按祖制或惯例,皇位怎么也不会落到他头上,而且他生性恬淡,只想做个饱读诗书的贤士,过浪漫风流的文士生活。倾心邀游于“一棹春风一叶舟”、“万顷波中得自由”的无拘无束的天地。可是造化弄人,他的五个哥哥都死在父皇李璟的前头。没办法,皇帝的王冠只好戴在他的头上。
李煜继位后,形势对南唐更不利了:疆土从最盛时的三十五州减少到二十一州,国都金陵与敌国仅一江之隔,直接处在宋朝的军事威胁之下。李煜感到头上仿佛悬着一把利剑,不知什么时候会落下来。因此一即位就定下了对宋朝恪守臣道,以求偏安于江南的国策。
即位当日,就遣户部尚书冯谧送两千两金器、两万两银器、三万匹绫罗绸缎的大礼给赵匡胤,比他父亲送给赵匡胤登基时的礼物足足三倍还多。并呈上《即位上宋太祖表》奏称:“既嗣宗访,敢忘负荷。惟坚臣节,上奉天朝。若曰稍易初心,辄萌异志,岂独不尊于祖祢,实当受谴于神明。方主一国之生灵,遐赖九天之覆盖。”言词恳切,以表示绝对臣属于宋朝的忠心。
963年三月,宋朝在内部局势基本稳定后,开始了统一全中国的步伐。赵匡胤首先发兵消灭了相邻的弱国南平(今湖北荆州一带),为表忠心,李煜立即派人向赵匡胤送上大礼,表示祝贺。
从此,李煜还把这种进贡由临时性的工作变成了经常性的工作。《宋史》上说:“煜每闻朝廷,出师可捷,及嘉庆之事,必遣使犒师修贡。其大庆,即更以买宴为名,别奉珍玩为献,吉凶大礼,皆别修贡助。” 他希望以自己的一片赤诚,换取赵匡胤的宽容之心。
然而,赵匡胤统一全中国的决心是丝毫不会动摇的。两年后(966年),宋朝又发兵灭掉后蜀。次年(967年),赵匡胤又将矛头指向了南汉。这一次,赵匡胤诏令李煜致书南汉国皇帝刘鋹,要他现身说法,规劝刘鋹对北宋罢兵称臣。李煜接到诏书以后,不敢怠慢,立刻叫-知制诰潘佑以南唐国的名义,发了一封劝降的公函给刘鋹。不料刘鋹根本就不理睬。李煜没办法,只好又以朋友的名义另发一封私函。这封私函倒是有了回音,刘鋹收读后,暴跳如雷,大骂李煜厚颜无耻,助纣为虐,当即写了一封措辞强硬、出言不逊的绝交信交来人带回。为表明清白,李煜将他就和南汉皇帝之间往来的书信派人上呈宋朝廷。赵匡胤阅后勃然大怒,决定用武力消灭南汉。
面对赵匡胤软硬兼施和宋王朝强大的军事实力,《新五代十国史》记载,“煜尝怏怏以国蹙为忧,日与臣下酣宴,愁思悲歌不已。”李煜愈来愈感到南唐国运渺茫。于是,他把未来的希望寄托在他深深信仰的佛教学说之上。
969年开始,李煜开始了大规模扶持佛教事业的行动。首先他取消对佛教徒的名额限制。只要愿意申请出家当和尚的,就可以到寺庙里给他剃发,政府就马上承认他僧人的身份,免除一切劳役赋税,并由扩建寺庙,免费解决僧人的衣食住行。这样一来,南唐的寺庙的僧人数量急剧增加,光是金陵城里就有一万多人。第二年(970年)南唐境内又掀起了一轮修庙的高潮。金陵城里寺庙到处都是,连李煜的后宫里面都建了十多座。
李煜还自取法号为“莲峰居士”,下朝后就脱掉龙袍,换上红袈裟,头戴僧帽,带着皇后(小周后)双双跪在佛前,虔诚诵经,毕恭毕敬。由于长时间顿首叩拜,竟使前额淤血,肿成瘤赘。
李煜佞佛达到了荒唐的地步。对于作奸犯科的僧尼,极尽袒护之能事。遇有僧尼淫乱宿奸,住持欲按常规惩治时,李煜便出面为他们开脱:“僧尼毁戒,本图婚嫁,亦是七情六欲使然。今若将此辈革除僧籍,还俗为民,岂不正遂其所愿?朕意不须除籍,只要罚其礼佛百次,就能被佛性感化,从而洗心革面。”。
与此同时,李煜为了广行“善事”,经常亲临监狱审理囚犯,重罪减轻,小罪释放,宽大不计其数。对于犯了死罪的囚犯,如逢斋日,李煜又独出心裁,按照佛意设置“决囚灯”。即在这一天,李煜不再钦决囚犯,只在宫中佛前点燃一盏明灯,称为“命灯”。如果“命灯”彻夜燃烧,罪犯便可减刑免死,反之则将依律处决。于是,一些死囚罪犯,就乘隙用重金贿赂宦官,徇私舞弊,暗中偷续膏油,以求“命灯”长明,从而逃避极刑制裁。
上行下效。李煜倡导崇佛,朝臣必然趋之若鹜,文武百官莫不以蔬食斋戒奉佛为荣。中书舍人张洎每见李煜,必论佛法;韩熙载则专为寺院撰写碑文;就连惯于金戈铁马生涯的潭州节度使边镐,在征途中也念念不忘佛事,他以专车载佛,随时顶礼膜拜,人称之为“边罗汉”、“边菩萨”、“边和尚”。
面对李煜醉心佛事,沉迷于声色,致使国备空虚,战备松懈,贻误朝政的现状,激怒了朝臣中的一些忠君忧国之士,他们冒死上疏,直言不讳,希望李煜能迷途知返,挽救危局。
大理寺卿萧俨,是忠厚耿直的三朝元老,他在朝中一向以嫉恶如仇、刚直不阿著称。一次他进宫面奏,李煜正与嫔妃对,弈棋兴正浓,漫不经心应付着他的面奏,他一怒之下将棋盘掀翻。侍弈的嫔妃望着怒发冲冠的萧俨和满地滚动的黑白棋子,吓得魂不附体。李煜也尴尬困窘,不知所措。经过暂短的僵持,李煜厉声责问:“萧卿如此大胆,难道要做今日魏征不成?”萧俨毫不示弱,针锋相对:“老朽固然不敢以魏征自诩,可陛下也并非唐太宗转世。”李煜自知理亏,对这位开国老臣不便继续发作,只好忍气吞声,颓然收场。
歙州进士汪涣,鉴于李煜佞佛,僧尼惑众,民心涣散,国事昏暗,冒死上书《谏事佛书》。云:
“昔梁武事佛,刺血写佛书,舍身为佛奴,屈膝为僧礼,散发俾僧践。及其终也,饿死于台城。今陛下事佛,未见刺血践发,舍身屈膝,臣恐他日犹不得如梁武也。”
在这段话里,他把南北朝时期的梁武帝佞佛的事件做了一个简述后,说:“陛下您事佛,大概还没有到梁武帝那个程度吧,梁武帝最终是活活饿死的,我怕陛下到时的下场,连梁武帝都还不如”。
梁武帝是中国历史上的皇帝中最狂热的佛教信徒,他曾经刺自己的血写经书,把自己施舍到寺庙中去做和尚,每次都是大臣们用巨款把他赎了回来,赎了回来他又去,又赎去,他一共去了四次。他跪在地上,给僧人行礼;把头发披散,让僧人践踏。可就是这么一个虔诚的佛教信徒,最后还是亡了国,而且是被围困在台城中,活活饿死。
汪焕的这番话是够狠毒的了,要是换上别的皇帝,多半是要“咔嚓”一声,砍掉他的脑袋的。李煜披阅汪焕这道充满逆耳之言的谏书,心中虽然十分恼怒,但他还是强忍下来。非但没有将汪涣治罪,反而将他提拨为校书郎。以示奖励。
可是李煜佞佛行为并没有因此有所收敛,仍一如继往地进行他狂热的崇佛活动。
国家已到了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对于这一点,李煜心里不可能不知道,只是他不愿意承认或者说不敢承认罢了。而在现实中他又根本无法找到挽救南唐的具体办法,因此只好求助于虚幻的佛国世界里。
宋开宝四年(971年)二月,北宋以武力灭掉了南汉,此时中国的南方就只剩下两个国家了,一个是南唐,一个是吴越。而南唐比吴越更加靠近宋朝的边界,所以北宋的下一个吞并目标已经毫无悬念可言了。
面对着如此迫在眉睫的危机,李煜异常恐惧,同年三月,他遣弟从谦带着数倍于前的珍珠向宋朝进贡,至十月又遣弟从善入宋朝贡。上表给宋太祖,请去南唐国号,印文改为江南国,自称江南国主。
972年正月,也就是在他去国号的第二年,又派弟弟从善上表宋太祖,再次把政权降格,自己把政权降格,从此他下的书不称诏,改称为教。 赵匡胤趁势向李煜施加压力,给从善封了个泰宁军节度的官衔,留在京师汴梁任职。
就在这生死存亡关头。南唐名将林仁肇向李煜献策:“江北宋军,千里行军,十分疲惫,而且粮草不多,我愿带兵从此地伺机击宋,收复失地,扭转局面。”而且还建议,在他起兵打过长江的时候,李煜可以把他的全家老小都抓起来,对外宣称攻打淮南林仁肇自己搞叛乱,与南唐政府无关。这样的话,如果攻打淮南的这个军事行动成功了,那么国家得利;如果失败了,可以把罪责全部推倒林仁肇的身上。
这么样一个建议真是够得上是赤胆忠心了。用自己的生命,甚至全家老小的生命来保卫国家的利益。可是李煜却被这番话吓破了胆,他说,你不要胡言乱语,你再这么一搅和,我的江山就完了。光批评一下林仁肇,他还觉得不放心,他生怕这个林仁肇是不听招呼,擅自行动,于是干脆把他调离了防卫宋朝的前线武昌,把他派到江西南昌去当南都留守兼南昌尹。
可是不久,李煜收到了让他万分震惊的消息:林仁肇是个叛徒,是个内奸。这个消息是派北宋进贡并被赵匡胤留下做官的弟弟李从善托人带回的书信。信中详细地说明他了解到的事情经过——有一天,李从善来见宋太祖,廷臣把他领到赵匡胤待客的一个小房间。从善一眼就看到林仁肇的画像,不解地问:“这是我国武将林仁肇的画像,怎么会挂在这里?”侍臣支支吾吾,欲言又止,半天才说:“你是宋朝的人了,告诉你也无妨,他已答应归顺朝廷,先送来画像,以表诚意。听说皇上还要封他为节度使呢!”从善听了这番话,暗暗吃惊:这个林仁肇,对于江南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于是他回到住处以后,马上就派人把这个情报报告给李煜。
这可能吗?那个曾经用全家人的性命做抵押,来维护国家利益的林仁肇,他会去投降赵匡胤吗?李煜也不愿意相信这个消息的传送者又是自己的亲弟弟呀,他不知如何是好。恰好在这个关键时刻,李煜最信任的将领皇甫继勋、朱令赟等人早就想置林仁肇于死地了,因为这个从闽国(福建)投奔过来的“外来户”,由于作战勇敢,威望越来越高已威胁到他们在军中的领导地位了。他俩趁机诬陷林仁肇早就想叛变,在江西立自王等等。此时李煜也不得不相信了。这个平时对大臣们的错误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宽大得没有边的李煜,这一回下了一回狠心,他派人把林仁肇悄悄地毒死了。林仁肇死后,将士离心,南唐国势愈来愈弱,日薄西山,已经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了。
而在朝廷内,南唐一些忠臣心急如焚,纷纷进谏。其中最为激烈的是大臣潘佑。潘佑在短期之内,连上七道奏疏针砭时弊,始而指责文臣武将在国势危殆之时饱食终日,误国害民;进而指责李煜不能知人善任,误用平庸之辈;最后要求李煜亲忠疏奸,整肃纲纪,加强武备,取信国人。措辞尖刻,近乎不敬,甚至达到李煜不能容忍的程度。李煜最初的应付办法是,一方面亲笔批示,高度地赞扬;一方面又把这个热烈的意见给放进冰库,冷藏起来。 潘佑呈上七道奏疏之后,见李煜仍无下文,又将辞呈送上,以挂冠归田、隐居山野相威胁。这次,李煜有了反应。他怕潘佑扩大事端,便顺水推舟,命潘佑羁留京师,专修国史。潘佑对此不甘罢休,又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将第八道奏疏呈上:
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臣乃者继上表章凡数万言,词穷理尽,忠邪洞分。陛下力蔽奸邪,曲容谄伪,遂使家国,如日将暮。古有桀、纣、孙皓者,破国亡家,自己而作,尚为千古所笑。今陛下取则奸回,败乱国家,不及桀、纣、孙皓远矣!臣终不能与奸臣杂处,事亡国之主。陛下必以臣为罪,则请赐诛戮,以谢中外。
干脆豁出去了,连皇帝也一起骂了。他指责李煜”力蔽奸邪,曲容谄伪,遂使家国,如日将暮”,并说,你是连桀、纣、孙皓这些昏君都不如。我是绝不会和这些奸臣们混在一起,给你这个亡国之君来干活的。你如果认为我有罪的话,那你就杀掉我好了,给天下人一个说法。这一番话,措辞尖刻,态度极其不逊,我们把它称做狗血淋头都不过分。李煜忍不住生气了。
当李煜怒气冲冲把这道奏疏交给近臣廷议时,殷崇义、张洎等心术不正的重臣落井下石,他们抓住潘佑奏疏中的“陛下取则奸回,败乱国家,不及桀、纣、孙皓”,“臣终不能与奸臣杂处,事亡国之主”等语句,诬陷潘佑大逆不道,并捏造这些大逆不道貌岸然的言论,系受执掌司农职务的卫尉卿李平暗中指使,还胡绉潘佑和李平他们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家里专门开辟了一个房间,挂上一些神魔歪道的画像,披头散发,裸着身子在里面搞祭拜,与陛下弘扬的佛教唱对台戏,是怀有异心,图谋另事新主。
俗话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就是说舆论的力量足以使金属熔化,众人的诽谤足以致人于死地。李煜面对着这样声势浩大一拨强似一拨的舆论攻势,很快就招架不住了,但要他下令杀人,他还是下不了这个决心。因为李煜的性格特别仁慈宽厚,而且很信佛,好生戒杀是他的信条。于是他派人把李平抓来投到大牢里,然后又派人去抓潘佑。而潘佑不等抓他的人到来,他就自杀了。不仅之后,李平也在狱中上吊自杀。
亡国的号角声已经吹响,赵匡胤也加快了吞并南唐的步伐。宋太祖赵匡胤下诏,在京都熏风门内营建了一座礼贤宅,宅第富丽堂皇,俨若皇宫,期待李煜及早“乔迁”。为此,赵匡胤多次命留在汴梁做官的李从善,修书规劝李煜“入朝”。
开宝七年(公元974年)春,赵匡胤再次派使者来请李煜“入朝”。李煜虽然生性懦弱,但也深知笼中鸟的滋味,所以,他或推说有病,或借故其他原因,不肯“入朝”。他生怕“入朝”之后再也回不来了。
李煜侥幸地认为,只要南唐小心翼翼,不断向宋朝进贡,以诚相待,也许赵匡胤就会放他一马,任他偏安于东南。然而这次他错了。
974年十月,赵匡胤在稳定了北部边境局势后,以李煜拒绝来朝为由,派大将曹彬的率大军南下讨伐。 临行前,赵匡胤在讲武殿赐宴,为出征将帅壮行。酒过三巡,赵匡胤语重心长地叮嘱曹彬:“此次平定江南,当务之急是告诫将士,不得妄杀无辜,不得骚扰百姓;多围少攻,使自归顺。倘如万不得已,血战肉搏,玉石难分,也要竭力保护李煜一门,不可加害一人。”接着,他从御案上取出尚方宝剑,神色异常严肃地对曹彬说:“此剑卿须随时带在身边,副帅以下如有违命者,卿可就地斩首,无须禀奏。”
李煜感到形势严峻,传谕京师戒严,动员兵民募军筹饷,囤粮积谷,坚守城池。同时进行了必要的人事调整:把军务委派给皇甫继勋,军师是陈乔和张洎,另外还设了一个“内殿传诏”的职位,由徐元瑀负责上传下达,协调指挥。这些人全部都是他的亲信,他只能倚重这几位似乎可以信赖的大臣了。
然而,就在他这些亲信里面已经有人动了投降的心思。这个人就是掌兵权的皇甫继勋。他表面上虽然下令紧闭金陵外城各门,严防宋军突袭,暗地里却不认真麾兵退敌,一味敷衍塞责。甚至遇有外地南唐将士败绩的消息传来,他竟偷偷躲在府内弹冠相庆,部将对其龟缩愁城,束手待毙的行径极为不满,便暗中联络军中敢死之士,秘密出城夜战,奇袭宋军营地。皇甫继勋觉察后严加制止,并对部将鞭笞杖击,荷枷囚禁。惟恐李煜催问军务,他又自欺欺人,扣压一切战报和有关战事的奏疏,并借口城防军务不容分身而拖延李煜的宣召垂问。而“内殿传诏”的徐元瑀负责人也向李煜谎报“战绩”。至使李煜蒙在鼓里,专心致至静听大师们讲授佛法。
公元975年五月的一天,李煜心血来潮,想慰劳一下众将士们。他由宰相殷崇义陪同,策骑登城巡视,环顾城外。不看犹可,一看大惊失色:只见远处江岸帆樯林立,战舰如云;近处步卒营帐棋布,旌旗蔽野。全是宋军的标志。他深感被臣下蒙骗多时了!!
回到宫中,他又气又急召来皇甫继勋,怒斥他欺君罔上,误兵误国,随后下令摘掉乌纱,剥去戎装,推出午门正法。守卫宫门的武士早就对皇甫继勋恨之入骨,此刻见他被押解出宫,个个怒目圆睁,蜂涌而上,须臾之间,变成肉酱。
李煜怀着最后一线希望,派遣能言善辩、才思敏捷的文臣徐铉和精通《周易》、深谙变通之道的名士周惟简为正副使出使北宋,向赵匡胤呈上《乞缓师表》,哀求赵匡胤可怜“一城生聚”,对他网开一面,罢兵存国。而徐铉也反复为李煜“不朝”辩解,说“江南国主敬事陛下恭谨谦挹,从不敢拒诏抗命,只因近期身体欠佳未能朝觐,陛下竟以’倔强不朝’为由兴师问罪,似有悖情理,望陛下明察圣裁,罢兵以全江南一邦之命。”赵匡胤统一天下的决心已定,岂容他人动摇?听罢徐铉此番言论怒不可遏,按剑而起,厉声呵斥徐铉:“不须多言!江南国主何罪之有?只是一姓天下,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
徐铉不敢再言,只好惶恐谢罪告退,同周惟简一道回朝复命。
开宝八年(975年)十一月,金陵城已被宋军团团围困,整整九个月了。为最大限度地避免敌我双方双方无谓的牺牲,宋军统帅曹彬采取了围而不攻的策略。此时,金陵城可以说是弹尽粮绝。“城中米斗万钱,人病足弱,死者相枕籍”。南唐将士饥寒交加,没有战斗力了。
十一月二十四日,宋军向金陵发动总攻的前一天,曹彬担忧由于围困时间过长,难免军纪松懈。城破之日,掠夺暴行可能无法避免。于是他称病不参加攻城前夕的军事会议。各部将领立即前往大本营慰问。曹彬向他们说出了心里话:“我的病是心病,只要大家能共发诚心,发誓城破之日不杀一人,我的病就痊愈了。”于是诸将焚香为誓,严厉约束自已的部队。
十一月二十七日,宋军攻入皇宫。此时在后花园中李煜正和小周后一起填《临江仙》一词。他刚刚写完上阕,下阕只写两句,内侍便失魂落魄地前来进奏:内城已破,宋军正向禁中袭来。李煜闻声颓然掷笔,急忙传谕有司宣召近臣齐聚澄心堂商议投降事宜。而在御案上留下了一首未书写完的词稿手迹:樱桃落尽春归去,蝶翻金粉双飞。子规啼月小楼西,画帘珠箔,惆怅卷金泥。门巷寂寥人去后,望残烟草低迷……
975年 十一月二十八日 宋军主将曹彬举行了受降仪式。李煜亲率文武,“肉袒降于军门”,南唐历史就此划上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