阻止开建铁路的大清外交官,他如何进行内斗,他有怎样的思想主张

作者:史遇春

清代佚名氏所著的《清代之竹头木屑》最后一节《刘锡鸿》中,就大清王朝曾经的外交官刘锡鸿,简要地记了那么几笔。虽然其文记述简要,但是,其内容很不简单。循着这条载记的线索,我简单搜阅了相关资料,形成本文。

先从《清代之竹头木屑》中《刘锡鸿》一节说起:

原本,中国的铁路,可以开发建设地更早。可是,中国的铁路,为什么迟迟无法开动实施呢?

实际上,其中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刘锡鸿及与其思维相同的人,当时曾上疏朝廷,极力阻止铁路在中国的广泛开建和发展。那时,该书作者认为,中国四万万民众,之所以被内外势力奴役那么久,铁路的无法开建,就是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之一。作为清朝人,该书作者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有如此开明的见识、有如此前瞻的远虑,即使时代发展到今天,对于这位无名氏的远见,我们还是应该赞赏和钦佩的。

刘锡鸿除了对开建铁路极力阻止之外,他在担任大清王朝驻法国使节期间,还因为行为可议,让人为之惊叹!

话说,刘锡鸿在法国使节任上,常常穿着破旧的衣服,趿[tā]拉着鞋,举止散漫,步履蹒跚,衣带飘舞……就这样的穿着打扮、行为举止,他还喜欢徒步在法国的街面、肆意晃荡。

当时,刘锡鸿还特别喜欢做一件事情,那就是:他喜欢站在法国最高的桥上,然后,环望四周,睥睨下尘。刘锡鸿的种种行为,引起了随行外交人员的担心,生怕其外形举动伤害到大清王朝的国际形象,从而引发外交上的困扰。于是,随行外交人员就直言极谏,规劝刘锡鸿注意形象举止。刘锡鸿听到规劝后,勃然大怒,斥责随行外交人员道:

“你们这些人,真是鼠目寸光,根本就不知道你家大人我的深意!我之所以在这边如此傲视一切,就是为了让洋人看看我天朝人物的气质和风度,就是要让他们对天朝人物仰望并敬慕!”

说完佚名氏笔记中的这两件事,大家一定觉得刘锡鸿非常迂腐和可笑。但是,在批评之前,我先讲一下个人对刘锡鸿其人的浅见:

第一,刘锡鸿能做到大清王朝驻法国的外交使节,一定有他的过人之处,他并不是酒囊饭袋者流。

第二,刘锡鸿的傲慢之中,或许有所谓的“狂妄自大、无知无畏”,但是,从另一方面看,他的迂腐之中,有一种坚决地对本民族文化的信仰与坚持。

第三,或许,有人认为刘锡鸿不懂得变通,但是,在到处都是“墙头草、随风倒”的世风人情下,这种固执到荒谬的精神,还真是多少有他的可取之处。

说到这里,就不再啰嗦了,先看看刘锡鸿其人的简介,大家可以根据相关记载,自行判断并评价其事其人。

刘锡鸿,生年不详,卒于清德宗光绪十七年(公元1891年),原名锡仁,字云生,广东番禺人,原籍广东新会。洋务运动时期,刘锡鸿是著名的反洋务论者,也是保守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他曾于光绪二年(公元1876年)任驻英使馆副使、出使德国大臣,并兼任驻奥匈、荷兰公使。他是近代中国第一批走出国门的外交使节。

刘锡鸿的父亲以贩鱼为业。刘锡鸿的兄长刘锡鹏为道光二十三年(公元1843年)恩科〔始于宋,明、清亦用此制。清代于寻常例试外,逢朝廷庆典,特别开科考试,也称“恩科”。若正科与恩科合并举行,则称恩正并科。〕举人。刘锡鸿在清宣宗道光二十八年(公元1848年)考中举人。据载,当时,他有魁岸负气,有不可一世之势。

刘锡鸿从小接受正统的儒家教育,以“修齐治平”为理想。在考取举人后,他做过幕僚。后来,他加入郭嵩焘〔(公元1818年~公元1891年),乳名龄儿,学名先杞,后改名嵩焘。字筠仙,号云仙、筠轩,别号玉池山农、玉池老人,湖南湘阴城西人。晚清官员,湘军创建者之一,中国首位驻外使节。〕的幕府,并成为郭的心腹和得力助手。郭嵩焘评价刘锡鸿有“亢直无私”、“于世故人情全不一加体察”之语。刘锡鸿的著作有《英招私记》、《日耳曼纪事》、《刘光禄遗稿》等。

说完刘锡鸿的简要情况,继续说其在外交官时期的事情。当日,清廷任命郭嵩焘为驻英公使,经郭嵩焘提名,刘锡鸿也成了一名外交官。其时,驻英公使的副使职位空缺,刘锡鸿对郭提名他为参赞而非副使一事,非常不满,这就为他们两人后来的反目成仇埋下了伏笔。

反目之后,刘锡鸿与过嵩焘两人之间的斗争,真可谓是大清王朝外交史的奇观。首先,必须说,政治是纷繁复杂的。其次,一个简单的事件背后,可能有盘根错节的关系在交织作用。第三,刘锡鸿与郭嵩焘之间的斗争,表面上看,似乎是两个人之间的矛盾,但是,剥开表象看本质,这背后,其实是两派势力的交锋。据传,刘锡鸿驻外期间,对郭嵩焘的攻击,实际上得到了清廷一些大员的支持。

刘锡鸿在暗中监视郭嵩焘的一举一动,不断向清廷打郭嵩焘的“小报告”,列举郭嵩焘种种“罪状”。清廷担心外交使节的内斗会影响外事工作,于是,在光绪三年(公元1877年)的四月,清廷改派刘锡鸿为驻德国公使。

刘锡鸿成为公使之后,其职位便与郭嵩焘平齐,这就使得他的气焰更高、使得他对郭嵩焘的攻击更加猛烈。光绪三年(公元1877年)七月,刘锡鸿暗中诋毁,指责郭嵩焘有“三大罪”:

一、“游甲敦炮台披洋人衣,即令冻死,亦不当披。”

二、“见巴西国主,擅自起立,堂堂天朝,何至为小国主致敬?”

三、“柏金宫殿听音乐,屡取阅音乐单,仿效洋人之所为。”

这“三大罪”的具体情况如何呢?

其一、有一次,郭嵩焘参观甲敦炮台,中间,天气骤变,陪同参访的英方人员,将自己的大衣披在了郭嵩焘的身上。

对此,刘锡鸿认为,即使冻死,也不应该披人家的衣服。

其二、巴西国王访问英国,郭嵩焘应邀参加巴西使馆举行的茶会。巴西国王入场时,郭嵩焘随大家一同起立。这本来是最起码的礼节和礼貌。但是,刘锡鸿认为,郭嵩焘的举动,大失国体。因为,在他心里,堂堂天朝使臣,怎么至于向小国的国主起立致敬呢?

其三、还有一次,中国使馆人员参加英国女王在白金汉宫举行的音乐会,期间,郭嵩焘曾翻阅音乐会的节目单。

刘锡鸿认为,这是在学洋人的动作,实在是非常的不应该。以上关于郭嵩焘种种所谓的“失礼”、“失体”“失仪”的举动,刘锡鸿甚至上纲上线,认为这些都是“汉奸”行为。因为朝中有人支持,刘锡鸿更是接连上奏朝廷,对郭嵩焘进行诬陷。

对于刘锡鸿的诬陷,郭嵩焘非常愤怒,他竭力为自己辩护,并因此而萌生了强烈的退隐念头,他多次上疏,请求回国。

在刘锡鸿与郭嵩焘的争斗中,李鸿章当然支持郭嵩焘(李、郭均是文正公曾国藩门下的人物)。李鸿章曾密告郭嵩焘,说是朝廷将以李凤苞取代刘锡鸿,出任驻德国公使,要求郭嵩焘不要称病乞退。同时,李鸿章还劝郭嵩焘,千万不能公开与刘锡鸿决裂,让外人看笑话。光绪四年(公元1878年)二月底,清政府任命郭嵩焘兼任出使法国钦差大臣。

刘锡鸿等人未达目的,不肯罢休;对于清廷对郭的新任命,他们更是气愤难忍。光绪四年(公元1878年)五月六日,刘锡鸿又列举了郭嵩焘的十大罪状,甚至诋毁郭嵩焘说:

“向英人诋毁时政,谓中国将作印度,或被吞并于英俄。”(即:向英国人诋毁国家当下的局势,妄议朝廷,说是中国可能成为下一个印度,可能会被英国和俄国吞并。)

还说:

郭嵩焘不用茶水,而是改用银盘盛糖果、乳酪等款待洋人。郭嵩焘想学外语。等等。

这些全都是罪过。

刘锡鸿所列举的这些“罪证”,清廷的总理衙门无法核查,不能全信,又不敢不信,左右为难。面对驻外使臣之间势同水火的矛盾,清廷的总理衙门也感到难以处理。就此事,他们几次征求李鸿章的意见,李鸿章当然始终坚持为郭嵩焘辩护。

清廷的驻英大臣与驻德大臣之间的关系势同水火,闹得满城风雨,始终无法调和。在刘锡鸿、郭嵩焘两人“内耗”日甚一日、反郭拥刘者人数众多的情况下,清廷最终只能决定,将郭嵩焘免职调回。当然,清廷的这个处理并没有让那些敌视郭嵩焘的人满意,仍有不少人想将郭嵩焘查办治罪。

李鸿章在得知事情已无法回转之后,光绪四年(公元1878年)七月十日,他专门致信总理衙门,信中强调:

“惟英使一席,关系綦重,名位既须相称,才望亦要兼优。筠仙尚为英人所推许,颇难为继。”(即:驻英国大臣这一职位,关系重大,他的社会名声和个人身份必须相称,他的才能和声望也要同样优异。筠仙——郭嵩焘尚且能够被英国人推许,要再找这样一位各方面条件都很好的人来,一时半会,恐怕是有些困难的。)

一方面,李鸿章是在为总理衙门选人建言;另一方面,他也是在为郭嵩焘美言,是在间接反对将郭嵩焘治罪。同时,在这封信中,李鸿章还借一位德国人之口,批判刘锡鸿是:

“职任名望俱卑。”(即:才能声望都不怎么样。)

李鸿章还指出,刘锡鸿在德国:

“不甚见礼于当路。”(即:并不被派驻国的主事者待见。)

因此,对于刘锡鸿能否胜任外交工作,李鸿章在信中表示了很大的怀疑。最后,李鸿章在信中还明确说出了自己对刘的处理意见,那就是:

可“暂留”,但“将来似宜撤换”。

光绪四年(公元1878年)八月二十五日,清政府下令将驻英公使郭嵩焘、驻德公使刘锡鸿同时召回,并由曾纪泽(文正公曾国藩之子)、李凤苞分别继任。其实,清廷本来还打算将郭嵩焘查办治罪,后来,在李鸿章、曾纪泽等人的反对下,最终不了了之。

回国以后,刘锡鸿继续担任光禄寺少卿,最后,他因为批评攻击李鸿章“跋息不臣,俨然帝制”而被慈禧太后革职,后于1891年逝世。刘锡鸿的事,到这里,似乎该结束了?

不忙!

要全面了解一个人,就一定不能囿于个别事件。人是复杂的,世事也是复杂的。关于刘锡鸿的部分行事,关于大清王朝的一段外交内斗,至此,已基本说完。

意犹未尽,为了全面了解刘锡鸿其人,这里,再简单说说他的思想主张。

据说,刘锡鸿有一枚刻有“儒侠”二字的印章。就此一端,多少可以看出,他的一生,有一种“以儒家思想解救乱世”的志向。关于刘锡鸿极力谏阻中国开建铁路一事,平心而论,他的反对,并不是胡搅蛮缠,并不是信口开河。关于此事,后世多有非笑甚至是耻笑刘锡鸿者,真实,在真实了解刘锡鸿的想法之后,或许,那种道听途说的笑声会小一些、也会收敛一些。其实,关于此事,刘锡鸿的一些说法,也有他的道理在。比如,他曾指出:铁路的修建,可能会便于外国列强控制中国,使国家丧失主权。仔细想想,在当时国力衰弱、列强环伺的情况下,确实存在这种隐忧。

另外,刘锡鸿还指出:修建铁路,需要大量向外国借款,一旦经济被人操控,国政就可能被人掌握,这似乎也不无道理。

刘锡鸿说:

“囊者英法构衅,屡获逞于海隅。然而未敢深人者,即以道途阻修,运炮运粮,两皆易窒之故。今奈何自失其险,以延敌哉?”(即:以前英法两国制造事端,多次在海上得逞。然而,他们之所以不敢深入内地的原因,就是因为道路不通、行程遥远,他们想要运进大炮、运进粮饷的道路被阻窒了。既然这样,我们为什么还要修铁路,要自行丧失天险而引贼入室呢?)

后来的历史,也的确印证了他这一担忧的正确。

能够在国家大考中得中一席,能够在郭嵩焘的幕府之中被施以青眼,刘锡鸿自有他过人的地方。我们可能会不喜欢一个人,但是,我们要有发现任何一个人优点的胸怀。

其实,刘锡鸿的思想并不是一无是处,他也有值得大家学习和深思的地方。比如,关于吏治,刘锡鸿深受儒家思想影响,对晚清吏治的黑暗现状,他痛心疾首,并提出:

“故今日之事,为吏者当以顺治,是诸辅臣为法,代幼主以遵成宪,毋忘综核名实之严,然后国威可以复振,非然者,筋脉日益弛缓,寸步将必难移,惟僵仆,以任人陵虐已矣。”(即:所以,今天的各项事务,作为政府的管理者,我们应该让社会井然有序、和谐安定。诸位辅政大臣制定法度,圣上虽然年幼,但是,大家要代圣上遵守既定的法令、规定。千万不能忘了,一定要严格考察核定计划与执行是否相符合、口说与行动是否相一致。只有这样,国威才可以重振;如果不能这样,就会使国家的纲纪日渐废弛,使得国家日后寸步难行,最终只能僵硬倒地,任人凌虐。)

“见上所为,赏罚者一,皆不拘情面,不关毁誉,不杂恩怨,不任素性,爱憎不因偶然喜怒,乃知求荣去辱,只此化恶善一途。”(即:参照以上的做法,那么就必须奖赏与处罚标准统一;不能有所偏私;不能因为情面而受限;不能因为关心个人声誉的好坏而算计;处理事情不能掺杂个人的恩怨;不能因为个人的性情而不顾法规;爱憎有道,不能因一时的喜怒而轻率从事;一定要有荣誉感,一刻也不能少了羞耻心;这样,才是处理大是大非的、分别善恶的正确途径。)

关于吏治问题,刘锡鸿不断思考,他甚至还提出了解决的办法。例如裁撤冗员,以礼驭吏等。

“择枢臣之忠清刚正者,省去别项差使,专核吏、兵、刑三部,议处事件,而治其询纵滥保之失。”(即:在枢机大臣中选择忠诚、清廉、刚直、正派的人,不能让他们兼别的差事,就让他们专门审核查验吏部、兵部、刑部的事项,以此,来专项治理这三部当中的徇私枉法、胡乱放纵、随意保举等缺失。)

“是非悉当默险能明,人人有所惩劝,以效其才能,亦人人无可干求,以养廉耻,则牧民驭兵两大政,自然日有起色”。(即:是非对错,都应该在任何情况可以判别清楚;所有人都知道有功必赏,有错必罚,那么,大家就可以人尽其才;所有人都没有钻营投机,攀附徇情的路子,这样才能让大家有廉耻的观念。如此下去,抚育百姓、掌控军队的两大实政,才能慢慢有所改观。)

刘锡鸿还指出了人民素质与国家富强的关系:

“英之众庶,强半勤谨,不自懈废;商贾周于四海,而百工竭作,亦足繁生其物,以供憋迁之需;国之致富,盖本于此。非然者,火车轮船,即能致远,而可贩之货,国中无从造而成之,金币究何如人哉?”(即:英国的民众,大都勤劳谨慎,他们不会懈怠而不做事;英国的商人遍布四海,这个国家的其他行业都竭力劳作,可以保证人民的生存,物品的繁富,也可以供给出现破败时的用度。这个国家的富裕,原因就在于此。如果不能这样,即使火车轮船可以行进很远,那些贩运来的货物,本国无法加工生产,钱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除此之外,刘锡鸿也是提出民间开矿设想的第一人。到了英国之后,刘锡鸿的思想也发生了一些变化。例如,他称赞君主立宪制:

“无闲官,无游民,无上下隔阂之情,无残暴不仁之政,无虚文相应之事”。(即:没有闲散而无所事事的官员,没有游手好闲不事劳作的民众,官民交流畅通无阻,没有残暴不仁的国政,没有虚假客套、形式泛滥的应酬琐事。)

通过与马格里、博郎、井上馨等外国先进知识分子的思想交锋,刘锡鸿也打开了眼界。通过与博郎的辩论,他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先前反对船舰的看法:

“事理无穷,因乎时势。如人之一身,疾病未起,则补养元气,自可退外邪,此一理也;疾病一起,不先祛外邪,而惟言补养,则其病终不可廖,此又一理也”。(即:事理是没有穷尽的,一切,都和时势密切相关。这就像人的身体,没有病痛的时候,注重补养,使元气充足,那么,外邪会不战而退;一旦生病,那就不一样了,如果不先祛除外邪,只是一味补养,那么,病痛始终是无法治愈的。)

另外,他对领事裁判权提出了看法:

“倘照理藩院刑法,参酌变通,以圈禁代流徒,以罚款代笞杖,定为专例,以治外国寄居商民,亦未尝不可。”(即:假如只是按照理藩院的法律规定,参考相关事实,进行变通之后,用圈禁取代流放,用易科罚金取代肉刑,并把这个定为专项条例,用这样的法规来治理侨居、寄居中国的外国人,似乎也未尝不可。)

关于刘锡鸿的话题,到此,画上一个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