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的“庚寅之劫”

1650年(清顺治七年,南明永历四年,庚寅年),清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继茂入粤,围攻广州九个月而不下。后来收买了城内叛徒,趁珠江退潮,濠堑水浅时,用木材铺垫濠底,水仅及马腹,清兵的骑兵可以顺利跨过护城河,一时万众鼓噪,从城墙缺口蜂拥入城。

这就是尚可喜

城破后,清军血洗广州,有说屠城三日,有说屠城七日,城前后左右四十里,尽行屠戮。城中几十万百姓,呼兄唤弟,觅子寻爷,纷纷乱逃,哭声震天动地。惊恐万状的老百姓纷纷躲到六脉渠里,不幸又碰上大雨,山洪骤至,霎间淹死了六七千人,东西濠几乎都被尸体填平了。同治朝的《番禺县志》记载:“尚可喜、耿继茂破广州,屠戮甚惨,城内居民几无噍类,其奔走者急不得渡,挤溺以死,复不可胜计。”

死难的南明官民,多达七十万人,不是毙于锋镝之下,就是溺于洪水之中,惨不可言。甚至有说死了上百万人,《行在阳秋》称:“百万人民,尽死于内。”康熙朝进士方殿元《九谷集?五羊城》诗咏:

五羊城,我生之初犹太平。朱楼甲第满大道,中宵击鼓还吹笙。南隅地僻昧天意,二王赫怒来专征。城中诸将各留命,百万蒸黎一日烹。

但也有说死了十万的。当时在华的意大利籍耶稣会士卫匡国在《鞑靼战纪》一书中记录:

鞑靼人开始洗劫(广州)城市。大屠杀从11月24日一直进行到12月5日。他们不论男女老幼一律残酷地杀死。他们不说别的,只说:‘杀!杀死这些反叛的蛮子!’但鞑靼人饶恕了一些炮手以保留技术为自己服务,又饶恕了一些强壮的男人,为他们运送从城里抢到的东西。最后,在12月6日发出布告,禁止烧杀抢掠。除去攻城期间死掉的人以外,他们已经屠杀了十万人。

这位意大利人甚至把广州称作是一座“完全毁灭了的广州城”。

曾挡住尚可喜大军九个多月的广州城墙

《清史稿》的记载则是:“继茂与可喜攻下广州,怒其民力守,尽歼其丁壮。”又载“克广州,俘承恩等,斩六千余级,逐余众迫海滨,溺死者甚众。”

死难人数,有说几万,有说十万,有说七十万,也有说上百万。当然,死上百万人是不可能的,广州全部人口也没那么多,死七十万人是否准确,亦不一定,或有水分,难以考证。死十万人则是完全有可能的。经此一役,广州城内人口凋零,已少有五世而居的家族了。当时的惨烈状况,超乎人类的想象极限。历史上,被称为“庚寅之劫”。

2014年辽宁海城举行清明拜祭尚可喜仪式

这场浩劫,对广州固然是一场巨大的灾难,但坊间有两个关于屠城的传说,流行了几百年,却不妨探究一下。

广州有句熟语:“杀人十八铺,填尸六脉渠”,说的是尚可喜下令屠城七日,清军奉令从西门起连杀十八铺路。军中有一幕僚于心不忍,连夜派人从第一津起,每隔十几丈立一个木牌,标明甫数,一直立到十八甫。次日清兵果然按甫数杀下去,至十八甫封刀,使屠城的范围大大缩小。但当时清军屠城,早已杀红了眼,城内杀完了,还“追剿余众至海滨,溺死者无算”。怎么会杀到十八甫就封刀呢?

第一津是西濠第一个埗头,第二甫是第二个埗头。西关一共有十八甫。究竟什么是“甫”?一直众说纷纭。有人说,清代的商人把西关划分为十八个区,分区组织自卫,每一个区即为一甫。也有人说,“甫”是古越语中村庄的意思。还有人说,是“铺”的意思,古代一铺等于十里路。但无论是清军屠了十八条村庄,还是屠了180里路,就西关的地理环境而言,都难以成立。

没人去拜祭屠城死难者

这个说法还有一个最大的漏洞是,十八甫在广州城外,并非城内。清军围困广州城长达九个多月,西关早是囊中之物了,清军大营就安在今东风西路、第一津一带,怎么会在近十个月内都没屠西关,反而在城破以后掉过头去屠西关呢?

另一个盛传的说法,是大新路的谢恩巷,是因为“平南、靖南二王入粤,下令屠城七日。相传有父老率众于是地谢止杀之恩,里因是得名云”。(《广州城坊志》)但据番禺鹭江《莫氏族谱》载,明代成化年间(1465-1487),有五村林氏寓谢恩巷,莫氏有女嫁与林氏。可知此巷在明代前期已有,于是有人认为谢恩里的巷名与清初屠城无关。到底有没有关?在没有更确凿的证据前,还真不好下断语。因为无法证明这位明代林氏所住的谢恩巷,与大新路的谢恩里是不是同一条巷。

屠城后,有僧人真修“乃募役购薪,聚黹于东门隙地焚之;累骸成阜(山丘),行人于二三里外望如积雪。即于其旁筑大坎(坑)瘗(埋葬)焉,故曰‘共冢’。”(清《羊城古钞?共冢》)清同治十年《番禺县志》则称:“会冢,一名共冢,在东门外。”说烧尸体的地方就在今东较场一带,骨灰竟皑皑如白雪,两三里外就能望见,这情景也够触目惊心的。

共冢与大坟都没了,尚王陵园还在

除东门外的共冢外,还有一处掩埋屠城死难者的“大坟”在今解放南路。《广州城坊志》载:

小市街某一肆后有高垄。相传耿、尚二王入粤时,屠杀甚酷,后人瘗其残骸于此,谓之大坟。市民唯架楼其上,数百年来无敢动者。近有开设茶肆者,始掘去,于白云山觅地瘗之。

屠城有一个附带的伤害,通常不怎么为人留意,就是令广州的种花业一落千丈,因为清军占领广州后,就要实行雉发令,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但广州人不分男女,一向都喜以花为饰,头发盘起云髻,必以素馨花装饰,现在忽然“人尽髡形”,以致“花无所著”,而且因为大屠杀后,人口锐减,愁云惨雾,经年不散,对花卉需求量严重萎缩,种花业遭受重大打击,一蹶不振。所以屈大均在《广东新语》里说,“旧多素馨”的河南地已是“诸花户皆贫,芜其花田而弗种,即种亦不蕃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