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集中营,他们的财产或是充公,或是被军官强取豪夺,甚至连嘴里的金牙,都被撬下来制成金条。他们也不会拉走他们一个个枪决,而是用一个在会议上讨论出的,极具创意和效益的方式,以消毒沐浴的名义,让他们脱的赤裸裸地进入“沐浴室”,喷头喷出的不是水,是致命的毒气。在会议召开的同年,做出“杰出贡献”并被推广的奥斯维辛营,就建立了灭绝营——比肯奥,这里拥有8间毒气室,可以同时毒死8000人;这里还拥有46个焚尸炉,每个焚尸炉可在7分钟内焚烧一具尸体,被运送来灭绝营的犹太人既无需编号,更无需安排住处,因为他们将被以最快的速度被流水线式“清除”,甚至连流水线执行的人,也是他们从犹太人里选出的“特工队员”,目睹同伴死去、经历4个月精神折磨后,他们最终也被“执行”……那些在被毒气摧残的犹太人,有的绝望地在墙上刻下信仰的祈祷文,有的在求生渴望下疯狂跳着、爬着,最后,“他们的尸体像木头般一个紧贴着一个,面目狰狞,浑身青紫。窒息的痛苦和本能的相互撕扯,使他们缠成一个拉扯不开的大肉坨,尸体堆成金字塔形,这是由于人们都想挤上唯一的通风口,呼吸一口新鲜空气而形成。”在这里,每个集中营都贯彻执行了万湖会议上的要求,这种快、狠、准,又不会对我军造成心理阴影的方式,得到了推广,最终,他们成功地用这种方式,成功屠杀掉了600多万犹太人……毫无人道、几乎毁灭式的大屠杀,和会议中的文明严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难以想象这15个人吃着三文鱼、喝着白兰地,怎么可以狠毒得如此惊心动魄、令人瞠目结舌呢?并且,位高权重的他们甚至对这场屠杀自洽得过分:“您和您的同志们正在为祖国和人民旅行社一项必要的职责,而这点只有少数人能够做到,未来你们这份英雄主义,必将受到嘉奖。”“我们居然还在讨论残酷不残酷的问题。我们是在进行自卫,如果我们不自卫,犹太人就会消灭我们。”“犹太人从现在到今后永远都是寄生虫,只要有适宜的土壤,立刻就会蔓延开来,就像致腐霉菌一样,寄生在健康民族的文明之上。”甚至在二战德国全面战败后,参与过万湖会议的“杀人恶魔”——阿道夫·艾希曼,在审判庭上,他被以色列政府以反犹太民族罪、反人类罪、战争罪等共15条罪状起诉,这场庭审整整持续了15个月,因为艾希曼在整个指控过程当中,一直拒绝承认自己的罪,他毫无愧疚,甚至为自己辩护:他说不认为自己罪大恶极,而只是执行了上级的命令,他说,不管谁在他那个位置,都会这样做,他说,自己只不过是听从命令的一枚螺丝钉……而让人震惊的是,几乎所有参与过屠杀的纳粹分子都这么想,他们对这种罪行自洽到人格分裂。在集中营里,他们强奸妇女、谋财害命、无恶不作,到了家里,他们是体贴的丈夫、慈祥的父亲,他们是孝顺的子女、友爱的邻舍……这迫使我不得不思考,现今难以理解的罪行之下,为何当时是如此稀疏平常,这种极端不正常的“正常”之下,再深一步思考是不是在人们的每一个当下,都认定自己的国度正确?是不是在极致的恶面前,个体真的毫无选择,只能做伟大机器里的螺丝钉?同样旁听了这场历史审判的犹太哲学家阿伦特,就提出了著名的——“平庸之恶”(The Banality of Evil),但更准确的来说,这应是一种“恶的平庸性”,因为前者,或许是隐藏在每个普通人内心中的人性之恶,但后者更强调了恶假扮成无辜的欺骗性与伪装性,恰恰是这种披上羊皮的恶,让万湖会议上那15个身份显赫的社会精英,在觥筹交错间,面不改色地讨论着如何杀死1100万人,最后600万的犹太人命丧集中营……而关于这种“恶的平庸性”是如何产生的,阿伦特也写道:“它的根源在于社会的普遍道德原则崩溃后,个体独立思考能力的丧失,从而使得一个社会没有了明辨是非的标准。”这种恶就在于,他从来不会意识到自己的恶,一旦人丧失了一个人最基本的良知、判断和自我思考的能力,最后生命失声、社会沦丧,法律为罪行背书,道德为洗脑作保,最后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而这一切,我想我们并不陌生,因为当那个部长说出:“我们就是德意志民族的医生,为国家去除生病的毒瘤”的时候,我们不妨也想想,当年充当医生的纳粹,当年被当成毒瘤的犹太人,如今呢?在文章的最后,我想写两个在电影中意味深长的画面,第一个画面是,当安全部部长冷静地叙述着犹太人会怎样被火车带走、被毒死、被焚烧的时候,镜头扫过了每一个参加会议的人的脸,暗示着无论是大人物、还是螺丝钉,只要是不加思索和反抗,哪怕是沉默,都有罪,都是恶。第二个是,每当与会的15个人达成某种共识的时候,他们就会一个接一个,手握拳状,一下下地敲击着桌面,表示赞同,而这同样也宣判着,欧洲的犹太人在不久的未来就会千千万地死去。而在电影中,这来自阴间的死亡之音的叩响,如今,是否还在回荡?在万湖会议的桌面、在普通市民的门外、在每一颗螺丝钉的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