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北平原的“皇军”哗变——馆陶事件始末

1942年,中国的艰苦抗战进入第五年。虽然在欧战和太平洋战场,以英美苏为主导的盟国已开始向轴心国进行反攻,但在中国,大片沦陷的国土仍在日本军队的控制下。

距离济南以西约160公里的河北省境内的馆陶县,是日军第59师团第53旅团第42步兵大队第5中队的警备区。该中队将兵员屯驻于县城内,在城墙及主要道路要点设置卫兵,对周围的村庄进行监视布控。和其他占领区的日军一样,侵占馆陶县的第5中队在清晨六点吹起床号,点名及早餐点之后,士兵除了担任日常卫兵外,一般都在营区里从事兵器整理、训练,军队教育以及扫除等工作。随着下午六点第二次点名结束,士兵一天的勤务也告一段落。

来自岛国的日军士兵对中国北方的黄尘天气很不适应,特别是冬季到来后,猛烈的西北风带着漫天黄尘滚滚而来。发现起风的哨兵对着营房内的人大喊“黄尘来啦”,听到喊声的士兵们纷纷跑到室外,收起晾晒的衣物和棉被,把门窗牢牢关紧。一名日本兵后来回忆这种天气:“中国这一带地方,冬天也不下雪,湿度相当低。只刮十五分钟的西风,本是大晴天的太阳也被黄尘遮蔽,四周一片昏暗。一天积起三四寸的尘土不算奇怪。门窗怎么糊缝也没用,浆糊一干,尘土照样往屋里钻。”

执行卫兵勤务的日本兵利用检查的机会,常常从过往的中国商贩手中搜刮水果、鸡蛋、馒头等食物,还有的士兵到附近的村庄周围抢夺中国农民的鸡、将地里的红薯、蔬菜和玉米偷回营地改善伙食。一般来说,日军为控制其占领区内的中国民众,更有效地掠夺当地的资源,表面营造和平现象,对下级士兵抢劫杀人、强奸、放火等恶性行为有一定约束。

在遇有上级下达的扫荡任务时,第5中队会抽调一半人员(通常为一百名左右)协同友军作战。这时早已经厌倦了日常驻防生活的日军士兵无不希望自己能够被调出参加扫荡战。在1943年之前,日军在战场上占有一定优势,装备较差的八路军尚不能和敌人进行大规模交战,参加扫荡战的危险不是很大。在战斗之余能够为所欲为,掠夺中国民众的财物和牲畜,对妇女施暴等罪行也被上级予以默许,是很多日本兵热衷于扫荡战的重要原因。

上级除了指示第5中队福田中尉调出部分兵力参加扫荡战外,随后还下达命令要求该中队调出10人参加新组建的部队,而该部队将调往南方战线作战。1942年底正是瓜达尔卡纳尔岛争夺战进入胶着战阶段,因美军掌握了所罗门海域的制空权,日军在瓜岛作战中连遭挫败。虽然军部表面上大肆宣传日军取得辉煌战绩,但实际上,下级士兵早已闻知南方战线上人员损失惨重,作为补充兵调往南方无疑凶多吉少。

日本公刊战史的记录是:12月27日,中队长福田中尉发出命令,要求转入新编部队的10名主要成员中当时在队的5人——即金子兵长以下五人,于第二天即28日出发,前往临清大队部报到。

与所有掌握调动权利的人一样,福田中队长将半年前师团组建时,从第32师团调来的6名士兵再次调出。在他看来,这几个已入伍三年多,喜欢喝酒,平素不太服从干部管理的刺头兵最好还是离开他的中队更好一些。而且这几个人似乎以前被原部队赶出来,就有同样的原因。

虽然日本公刊战史中称下达命令的时间是27日,但同中队的上等兵石川国太郎清楚记得,早在前一天晚上,六名被调出的士兵就聚在军官宿舍中间的中队长房间外,叫嚷着让福田中尉出来。石川透过房间内的灯光和身影可以确认中队长就在屋内。但他表现得极为冷漠,始终没有打开门和几名部下谈话。

见中队长不予理会,石川听到和自己关系较好的向里上等兵带着哭腔大声说:“中队长阁下,我觉得我在战斗中不比谁差,一直是奉公来着。”接着被调出的五人也开始苦苦哀求:“自从来到这个部队,我一直在拼命干啊”、“为什么要把我们赶走呢,我们好不容易熟悉了这里”,“一起来这里的人很多,为什么只对我们这么冷酷无情呢?”

六名士兵在福田中尉的门外久久不肯散去,尽管他们悲哀的诉说着内心的不平,但没有任何中队干部出来安抚。围观的战友越来越多,石川听到有人开始劝说:“一个命令已经下达了,大概是不会更改了。”在旧日本军队里,最流行的一句话就是“上级的命令就是天皇陛下的命令”。哪怕是一名一等兵向二等兵下达命令,他的命令也代表天皇。听了此话的里见等人知道再无论怎样哀求也无济于事,于是默默散去。

在叙述第二天发生的暴乱前,我们先了解一下这几名士兵的背景,这有助于解释此后发生的事情。据石川回忆,原属第32师团的上等兵向里和塙是东京人,两人入伍前似乎是黑社会成员,不仅有黑帮标志的纹身,而且说话时的口气和使用的词汇也很像当时黑社会中的流氓。向里曾在战友中夸口称自己在日本有十二个小老婆。由于向里曾经和石川的小学同学饭岛在一个中队服役,两人的关系较为密切。石川后来回忆:“我已记不清塙的纹身图案,但记得向里的后背上纹了一条腾空的龙,那是一条从臀部一直纹到肩部的彩色的龙。向里的皮肤很白,每次洗澡时他的皮肤成了樱桃红时,那条龙反而很美。”

上等兵榎本和向里一起训练过新兵。在他看来,向里平时还算老实,也不太欺负初年兵,但却经常顶撞士官和军官。榎本说:“不服管教可以说这是流氓的根性吧。不过正是因为这样,他早就被部队的干部盯上了,只是他经常借酒撒疯让干部无计可施。”

虽然军队条例规定,除上级允许的特殊纪念日和庆祝活动外,士兵在内务班不准饮酒。但调到第5中队的向里、塙等人却很喜欢开怀畅饮。为了调剂占领军的单调生活,中队每个月给士兵配给有一至两合日本酒(日本计量单位,一合约150克),但这点酒根本满足不了酒量大的人。

将扫荡时抢劫的财物和牲畜强行卖给中国人,是日军下级士兵换取现金聚财的方法之一。有了钱,向里常常让被日军抓到营房干活的中国苦力去买酒。榎本后来回忆:“街上没有日本酒,但士兵们已经渐渐习惯了度数较高的中国白酒。”战友们记得在烂醉之余,这六名来自第32师团的士兵时常讥讽新成立的第59师团装备落后,很怀念当初的老部队。但向里等人似乎忘记了正是第32师团抛弃了他们。而四个月后,作为弃子的士兵们又再次被无情地丢弃。

调到南方战场对向里等人无疑是巨大的打击,也彻底粉碎了这六名老兵仅剩半年就服役期满,可以复员回日本的最后希望。石川战后说:“当时军部控制下的新闻界还在掩盖真相,营造乐观气氛,说瓜达尔卡纳尔岛的战斗击落多少架敌机等等。但军队内部总有点小道消息,大家都在议论美军的武器先进,到那里去怕是要送命。中队长大概是想把这帮不服管教的粗野士兵送到南方去吧。”

乞求了一个小时都无人理睬,金子、向里和塙等六人带着绝望的心情返回宿舍。途中,有人听到他们中一人愤愤不平地说:“干脆,把中队长以下的干部都给干掉吧。”当晚,哀叹自己不幸命运的向里整夜都在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和其他日本兵一样,向里等人在扫荡战中残暴无比,他们拷打杀害无辜的中国民众,像野兽一样强暴妇女,焚烧村庄,犯下了滔天罪行。然而就在他们肆意蹂躏中国民众的同时,他们自己也被战争激流冲的粉身碎骨,犹如浮萍般四处飘散。

在战友榎本看来,向里平时喝酒后就有些反常的行为。一天傍晚,担任值班员的榎本正在内务班餐厅里洗碗,忽然向里走进来找某人。榎本吃惊地发现已喝醉酒的向里不但端着步枪,而且手指竟然也搭在扳机上。尽管有些害怕,但榎本担心自己一旦表现出慌乱的样子后果更难预测,于是他故作镇静地答:“没有见到”,对方接着问:“那小子跑到哪里去了?刚才还一起喝酒来着。”又问了几句后,向里醉醺醺的拿着步枪离去。榎本后来说:“这样的事情我此后还经历过一两次,此外应该还有。现在可以确定他一直就是个危险人物。”

12月27日,知道调往南方之事已无法挽回的向里等人收拾个人行装准备离队。然而当天傍晚,中队干部招待调出者吃饭却成为此后暴动事件的导火索。因发现饭桌上仅有少量葡萄酒而没有日本酒后,向里当即气愤地掀翻桌子扬长而去。不久后六人又返回餐厅,与尚未离去的二十多人开始吃饭,席间向里等人大肆发泄对调动的不满并喝了8瓶日本酒。

对此后发生的事情,公刊战史的记录是:“向里上等兵及其他几个调出者要外出喝酒。他们抓住浅野准尉强行把他带往营外的富士餐馆。此时前往劝阻的下士官日下曹长遭到殴打,中队长也被揪住臭骂一顿。然而中队长只是安抚,并未采取任何控制事态的措施。”

旧日本军队继承了江户时期森严的等级制度,不仅军官与下士官,甚至士兵中也严格的以等级进行划分。但此时认为自己前途渺茫的向里等人开始破罐子破摔,不仅藐视军纪动手打了下士官中级别最高的曹长,而且对平时有积怨的干部浅野准尉大打出手。

因害怕向里等人对浅野准尉不利,箕轮曹长追到餐馆进行劝慰,喝酒时向里仍发泄不满在席间打了与其有积怨的浅野准尉。浅野随后离席逃避当晚未敢回营在民家住宿。向里因喝的大醉当晚也未回营在外睡了一夜。而其调出者则闲逛至11点才返回营房。

28日是六名士兵离队的日子。整夜未归的向里早晨曾一度归队。中队干部因畏惧此人再次借机滋事,均未露面。8点30分过后,对调离之事怒火难平的向里与金子等三人再次无故离队到富士餐馆喝酒。昨日已领教几人老拳的干部和下士官均未敢阻挡。而塙和草柳则于此前奉命执行馆陶与临清间的汽车警备任务。

10点整,虽已接近出发前最后检点装备的时间,但向里等人仍不见踪影。无奈,中队长福田命令小队长铃木少尉和三名曹长前往富士餐馆寻找四人命其立即归队。找到四名烂醉如泥的脱队者后,铃木等人因唤醒其归队惹火了向里,几人不但不肯归队反而又打了铃木少尉。

11点过后,铃木少尉返回报告向里等人不服从命令。此时中队长福田有些畏惧六名调出者的凶悍,只想将其尽快送走,不愿将事态扩大。他采取息事宁人的作法,指示“待其酒醒后再出发”。于是铃木等人半小时后再次来到富士餐馆,一番好言相劝并举杯抚慰。

12点左右,执行警备任务后随车返回的塙和草柳也来到富士餐馆。尽管铃木少尉再三相劝,但向里等人越说越气,1点20分过后,塙首先离席回中队找浅野准尉算账。到达中队部后,塙当着几名中队干部的面,借酒劲殴打浅野准尉并指着中队长破口大骂,随后赶到的向里也上前助阵。见两人气焰嚣张,在场的菊谷军曹企图用竹剑制服向里。但这时中队长福田依然放任不管,没有下达将向里和塙拘捕的命令。

见向里已被菊谷军曹用竹剑压住,塙拔出随身携带的刺刀要杀菊谷。一时间场面混乱,见叛兵亮出刺刀行凶,福田等中队干部惊慌失措,纷纷窜出屋子躲避,菊谷也跑得不知踪影。向里追出后因没有找到任何发泄对象,又返回富士餐馆与草柳等人喝酒。

为寻找中队干部报仇,塙离开中队部后闯进卫兵所。日本公刊战史对此的记录是:“他先到卫兵所,平日凶性大发,砸碎门玻璃,踢倒枪架、炉子,值日官上前制止,塙反而愈加疯狂,拿起步枪开火,还扔了手榴弹。值班卫兵虽意识到有危险,但对平日的战友还是没有采取措施,均离开哨位躲避起来。”正在餐馆喝酒的向里和草柳听到枪声后,急忙赶回中队与塙一起到处搜寻军官企图报复。向里和草柳又到卫兵所抢夺武器时,几名卫兵最初还想抵抗,但有一名当过演员的叛兵有点功夫,他抽出刺刀准确投掷在墙上的板壁上,镇住了在场的卫兵。

见中队其他士兵未敢抵抗四散而逃后,抢夺了步枪的向里开始尽情宣泄起来,几名叛兵边开枪边扔手榴弹。中国老百姓吃惊的发现,在几名同伙追赶下,一贯耀武扬威的日本兵这时狼狈不堪在街道上四处奔跑。日本公刊战史的记录是:“两人(指向里和塙)到处寻找干部,在县公署、饮食店乱砸一番后,又回到中队,毁坏了军官和下士官室的电话。”

叛兵暴动时,上等兵石川正和几名士兵在马圈照顾机枪分队驮弹药的军马,一名士兵问:“石川那是什么声音?”没留意的石川回答:“好像有人摔瓶子”。忽然枪声再次传来,还夹杂着“叛兵暴乱啦!”的惊叫声。急忙离开马圈的石川看到很多士兵向这边跑过来。

被向里等几名叛兵赶出营房的第5中队官兵在城里乱窜。中队干部和士兵一部分顺着馆陶城墙向西跑,另一部分人则向反方向逃窜。还有部分人留在营房里。日本公刊战史的记录是:“这此期间,留在部队的中队下士官以下人员,被塙等叛兵的行为吓得目瞪口呆,束手无策。而大部分人都已经外逃。”

惦记马匹安全的石川一度返回马圈想放出军马,这时撞见一名军官正在狂奔,有一名端着步枪的叛兵紧追其后。看到石川的叛兵大声喊道:“你还在那里干什么?”急忙卧倒在地的石川发现头顶有子弹飞过,片刻又响起手榴弹爆炸声。见形势紧张,石川顾不得军马也加入了逃跑的队伍。他后来回忆:“我记不清是由四个城门中的哪个上了城墙,但当时气喘吁吁地登上了城顶,这里聚集着二十多名士兵。”两三名叛兵随后追到城下,其中一人大喊:“把中队长以下的军官全都杀光!”听了此话石川等人反倒镇定下来,逃到城顶的都是士兵没有一名干部。

见叛兵只针对干部,一名士兵大胆跳下城墙对握着步枪的叛兵说:“别打了,干部都跑了。”石川这时发现,借着酒劲宣泄一番的里见等人已开始恢复正常。叛兵表现的很平静,其中一人说:“是吗,那没办法了。”接着六名叛兵一边哭一边对战友们说:“再有一天我们就要被赶走了,想照一张纪念照,你们跟我们回去吧。”

下午5点过后,大闹一番的向里等人和其他士兵陆续返回营房。一名战友后来回忆:“这是短时间存在的没有军官和下士官的集体,一种奇妙的情景,刚才还在放枪、扔手榴弹,四处奔逃的士兵们,此时却肩并肩,在照相机前微笑着。”

摄影师是日本兵从营房附近一家中国人开的照相馆叫来的。北方的冬季5点过后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照相馆那副性能不佳的相机能否记录这一场面值得怀疑。面对这群时常陷入狂暴的日本兵,摄影师即使无法拍照也得装模作样的按动快门。由于此后动荡不安,谁也没有拿到这张记录馆陶事件最后场面的照片。

尽情宣泄之后,向里、塙等6名士兵似乎又记起自己还是天皇陛下的军人。他们没吃晚饭,将自己的简单行装搬上卡车。5点30分,在众位战友挥手告别声中,搭载几名士兵的卡车向临清方向驶去。此时几人并不认为自己已闯下大祸,一名战友回忆:“走的时候,他们已经恢复了开朗的表情,频频向大家挥手告别。”

向里等人暴乱时,中队长福田等干部怯于其凶猛的气势不敢镇压,逃出营房后躲避在县城南门的瞭望楼里观察情况。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福田等人觉得自己已无法控制部队,决定请友军派兵镇压暴动。因担心走出瞭望楼会遇见几名叛兵,福田派县公署的伪警察去附近张官寨搬救兵。该地日军因不明情况不肯前来增援。

等到下午3点左右仍未见救兵到来的福田等人不敢回营房,只能自己前往张官寨求救。下午5点过后,到达张官寨的福田因此地警备队没有无线电发报机,派当地伪警察拿着自己的信函到邱县找当地日军警备队给大队部发电报,告知此次士兵暴乱事件。

枪响时,铃木少尉仍在富士餐馆与金子兵长喝酒。此后他也到南城门的瞭望楼里躲避,但没有跟随福田中队长去张官寨。大概得知向里等人已乘车离去,铃木随后返回部队。修好被叛兵砸坏的电话后,铃木给逃到张官寨的福田中尉打电话,告知向里等调出者已去大队部报到。随后,铃木又给临清的大队长打电话汇报6名士兵的叛乱行为。

位于临清的第42大队部副官松岛中尉得知上述情况后,下令拘捕第5中队的调出者。7点前后,乘卡车到达临清的向里等6人都被缴械关进禁闭室。晚9点过后,大队部收到由邱县警备队代发出的,福田中尉关于该中队几名士兵叛乱请求增援的电报。晚10点,大队部向正在济南的大队长报告后,派池本少尉指挥的22名士兵前往馆陶县,随同出发的还有临清宪兵分遣队的5名宪兵。

馆陶事件发生后,刚结束扫荡抗日根据地的步兵第42大队长五十君直彦大佐先于部队返回临清,他在派副官去第53旅团部报告情况的同时,于30日亲往馆陶了解情况。该事件随后经旅团向第59师团、师团向第12军逐级上报。师团长柳川悌中将认为这起事件:“不仅属于重大恶性违犯军纪事件,而且涉及馆陶警备队全员。”

第59师团司令部随即下达命令,馆陶县警备任务交由大队预备队接管,第5中队到临清集结进行彻底调查。旅团长大熊贞雄少将亲自赶赴现场,对大队以下干部进行处理并了解实情。第12军司令官土桥一次听取宪兵报告后,指示将涉案人带至军部济南进行审讯,并派出军参谋和法务部长到馆陶调查。

1943年1月5日,向里等5人被宪兵队押至济南拘禁。8日,第5中队内与闹事有关的41人也被带到济南接受询问。当晚,旅团长大熊贞雄听取了第5中队长福田关于事件的报告后,将手枪放在桌上离去。领会了上级命令的福田中尉随即开枪自杀。

对中队其他士兵也进行了严厉询问。一名军官怒斥石川等人:“你们身为军人和老兵,竟然纵容叛兵作乱,为什么不开枪把他们击毙?”石川后来回忆:“当时我带着一支南部十四年式手枪,要干的话也许可以。然而,他们不也是同甘共苦的战友吗?对他们开枪是不可能的呀。而且向里他们当时一边哭一边喊叫,不知为什么,我就是恨不起来。”

1月上旬,第12军法务部组成军法会议对向里等六人进行审判。其罪行是:结伙使用武器、违抗命令、殴打上级、故意破坏军用物品罪。判决结果:向里和塙被判处死刑,草柳被判处无期徒刑,金子6年徒刑,铃木及冈田分别为4年和3年有期徒刑。此外,以构成渎职罪,对铃木少尉、日下曹长以及卫兵4人判处禁锢刑。

根据日本陆海军刑法,军事法庭只有一审而且不得上诉。宣判后,立即在济南郊外由行刑队执行了对向里和塙的死刑。两人之前都留下了遗书,没有父母的向里虽然在遗书中充满对唯一妹妹的思念之情,但他还是隐瞒了自己将被处决之事。据一名知情者后来透露,向里之所以这样,是担心妹妹知道自己的这种死法会影响她的后半生。1月下旬,第5中队的士兵们看到了用麻绳捆绑的三个骨灰盒(福田中尉、向里、塙)。

在迎接战死者的遗骨时,只要条件许可,日军各部队不但要列队以荣誉军礼接纳,而且还要郑重其事的举行慰灵祭。为杀鸡儆猴,一名军官对第5中队的士兵说:“你们,如果是为国家奉公战死,肯定能进靖国神社。但是,那些家伙死后还用绳子捆绑着。必须想一想,这样不忠,国内的父母会怎么样?”

第5中队此后在大队部所在地临清集结,开始了为期一周的整顿。士兵们按照新兵课目进行了高强度体能训练。石川后来说:“上级认为这种不幸事件发生,与军训不够有关”。军训结束后,大队长五十君直颜大佐对全体士兵宣布了处分结果。他说:“你们虽然没有参与对上级的反叛暴动,但是,毫无理由地都逃到营地以外,罪过也很严重。因此,对每个人处以一周禁闭。”由于日军即将再度对抗日根据地进行扫荡,对第5中队士兵的禁闭未予执行,改为抄写“军人敕谕”7次、“战阵训”3次。

对馆陶事件直接有关人员进行处理后,1943年3月1日,对此事件负有领导责任的独立步兵第42大队长五十君直彦大佐、步兵第53旅团长大熊贞雄少将、步兵第59师团长柳川悌予、陆军第12军司令官土桥一次中将均被撤职编入预备役。(以上4人于3月1日离任,4月15日待命,继而被编入预备役)

馆陶事件是旧日本陆军二战中一起影响较大的暴乱事件。该事件是发动非正义侵略战争的日军陷入中国战场泥潭后,其基层士兵自暴自弃,对上级进行反抗的典型案例。其实在第59师团乃至整个日本陆海军之中,类似馆陶事件这种违抗命令、武力犯上的事件并非鲜见。只是这些暴力抗上事件一般在大队一级就被压下,没有上报以大事化小进行了处理。

 2012年夏天,作者曾利用途经馆陶县的机会去寻找当时的遗迹。如今这个位于河北省东南部的千年古县已经成了一个美丽崭新的城市。令人略感失望的是,唯一与馆陶事件有关的遗址是作为伪县公署的一座旧院落。当年向里等日军叛兵曾冲进这里寻找中队长福田等人算账。按照日本战史中绘制当时的地图,日军盘踞的营房距离伪县公署约50至60米,紧挨着高10米的城墙。这里如今已经成为居民区。修建于明代的城墙也早已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