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反击,陷入绝地的苦斗:柏林战役中的海因里希大将

一. 通往地狱之路

1945年3月22日清晨,柏林措森以南,第96号帝国公路拥挤的车流塞满了通向南方的车道,焦虑的鸣笛声刺破了清晨的薄雾。空气中充满了恐慌与急躁。车上的人们都在想着——而且只想着一件事情:逃离柏林,这个即将被地狱般的复仇怒火吞没的城市。

1945年1月,正当德军在西线的阿登陷入停滞之时,苏军发起了规模宏大的维斯瓦—奥得河进攻战役和桑多梅日—西里西亚进攻战役。沉寂数月的百万大军终于咆哮起来,向已经岌岌可危的第三帝国发起雷霆一击。脆弱的德军防线一触即溃。战役结束时,白俄罗斯第一方面军已经将德军中央集团军群和北方集团军群之间的结合部撕裂,抵达距离柏林仅60公里的奥得河畔。白俄罗斯第二方面军则席卷波罗的海沿岸地区,攻占但泽等地。乌克兰第一方面军则向西里西亚工业区奋力挺进,右侧兵团抵达尼斯河畔。任何思维正常的德国人都可以看出,希特勒胡诌的“千年帝国”已经进入了灭亡倒计时,东西两边合拢而来的铁钳将摧毁任何抵抗。

被称为“小熊”的柏林城是欧洲数一数二的大型城市。尽管从1943年开始就遭到盟军的猛烈轰炸,但柏林城内的人口仍旧十分庞大。但随着“俄国人兵临城下”的消息不胫而走,城内掀起了一股恐慌浪潮。一般的德国老百姓更多的是一种听天由命的态度,因为自己根本没有本钱跑,而且也没地方可跑,但成群的纳粹高官和他们的家人却抛下柏林开始了“大逃亡”。这群身着褐色制服的人平时趾高气昂,动辄就是向“元首”、“帝国”表忠心,到了危急关头就顿作鸟兽散。堵塞道路的车辆大部分都是属于他们的,豪华轿车比比皆是,一些身着貂皮大衣的贵妇不时焦急地探出车窗四处张望。而透过卡车的帆布,隐隐可见一大堆珠宝、艺术品和昂贵乐器。他们收拾全部家当奔向南方——比如阿尔卑斯山区之类的地方,总之离战火和俄国人越远越好。

但此时,一辆涂刷着斑驳迷彩的军用轿车却在极速向北驶去——北向车道几乎没有一辆车,一路畅通可全速而行。堵在路上的人们向这辆车投去了惊讶的目光。究竟是什么人如此急促地向“地狱深渊”赶路?哥特哈德·海因里希大将此时正在副驾驶座上注视着第三帝国行将就木时刻的一出出闹剧。

二. 东线老马

哥特哈德·海因里希1886年在东普鲁士出生,19岁考入军校,学习结束后成为德军中的一名基层军官。一战爆发后,他跟随部队在东线与沙俄军队作战,1916年又调往西线参与了以“绞肉机”而著称的凡尔登战役,并在战斗中被毒气所伤。虽然侥幸捡回一条性命,但却留下了伴随他一生的胃病后遗症。1917年海因里希调往总参谋部任职,并在那迎来了一战战败。前线浴血奋战的经历和痛苦的伤病都让海因里希对真正的战争有着切肤之痛,这或许也为他后来的指挥风格产生了影响:他十分珍惜部下的生命,拒绝让士兵遭受毫无意义的伤亡,打巧仗而不是蛮干。

在魏玛“十万陆军”时代,海因里希继续留在德军中供职,并努力总结一战经验掌握现代化战法。20世纪30年代希特勒上台后德国开始大肆扩军,海因里希等人的职务也是水涨船高。1940年5月,德军向法国发起闪击作战,海因里希指挥第12军隶属于勒布元帅的C集团军群第1集团军,参与了对马奇诺防线的正面进攻。C集团军群只是闪击法国战役中的辅助力量,并非拥有装甲重兵的突击集团,但海因里希等人还是以较低的伤亡完成了任务。

1941年6月,海因里希指挥第43军参加了巴巴罗萨行动,正式踏上了辽阔的俄国大地。第43军隶属冯·克鲁格的第4集团军,参与了明斯克合围作战,随后又向斯模棱斯克进军。“台风”行动开始后,海因里希的部队冲向莫斯科,却最终止步于严寒、泥泞和苏联援军的抵抗。1942年1月,海因里希正式掌舵第4集团军,在严寒中抵抗着10倍于己的苏军猛攻!他无视希特勒不切实际的“不许后退一步”命令,指挥部队先暂时撤退避过苏军锋芒,随后以纵深梯次防御给予敌人沉重杀伤,最后调集预备队猛击俄国人的侧翼,取得了一个又一个胜利。但他挑战希特勒权威的种种举动则给“元首”本人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

从1942年开始,海因里希就变成了一个“防守将军”。德军当时把进攻重点放在了东线南部,大量装甲部队也调往当地,而第4集团军所在的东线中部地区却缺乏机动兵力,只能用防御应付有着绝对兵力优势的苏军。1943年库尔斯克战役后,苏军西方面军、中央方面军向奥尔沙地区发起反击,海因里希指挥手下有条不紊地进行抵抗,苏军拥有8—10倍的兵力优势,却被第4集团军打出了1:10以上的交换比。虽然德军被迫放弃了斯模棱斯克等地,但却粉碎了苏军试图纵深包抄的企图,在东线中部继续维持着一条连续的战线。

常年征战让海因里希已经摸透了苏军的战法,并思考出一套剑走偏锋的应对之道。苏军进攻一般先以毁灭性的炮火开路,随后投入步兵部队撕开突破口,最后投入坦克兵团发展胜利。海因里希在苏军炮击前,就把第一道防线的部队后撤,让苏军炮火准备落空,而当苏军的正式进攻开始后,德军主力则依托几乎没有受损的第二道防线狠狠打击敌人,并有针对性的进行反冲击。苏军步兵冲击受挫后,会提前把机动兵团投入战斗,这样坦克就会在德军的坚固防线前遭到重大损失,削弱苏军的突击能力。

不过这种战术是相当冒险的。如果一线兵力撤得太早,苏军发觉了德国人的“计谋”,那么可以完全可以把战线前推到德军第二道防线面前再进行炮火准备,后撤就毫无意义了;如果撤的太晚,那么第一道防线的兵力就会遭受重大损失。猜测苏军准确的进攻时间是成功的关键,而海因里希恰恰精于此道。

一般而言,苏军在大规模进攻之前都会组织营—连级的试探性进攻,也就是所谓的“威力侦查”,这样的进攻有时甚至会得到坦克的支援。一旦前沿阵地遭到苏军如此攻击,很可能就是大规模进攻的征兆。另外,无线电通讯强度的大幅提升也说明敌人会有大动作。

不过,战场是多变的,苏军也在战争中变得越来越强、越来越聪明。一些苏军将领就利用德国人对苏军战法的“习惯性印象”进行突然袭击。比如组织牵制性的“威力侦查”转移德军注意,但实际上主攻地段是在其他地方。突然提前或是延后炮火准备的时间、制造虚假的无线电信号等等。到战争后期,德军想判定苏军的真正意图已经愈发困难,但海因里希却经常能通过分析大量战场情报,再加上一些对俄国对手的“特殊灵感”,准确估计出苏军的主攻地段和进攻时间,进而施展擅长的战法。

1943年底,海因里希因为拒绝执行希特勒焚毁斯模棱斯克城并进行彻底抢掠的“焦土命令”而被解除指挥职务、扔到后方“疗养”。海因里希与那些同纳粹沆瀣一气的将领——比如莫德尔和舍尔纳等人——不同,坚持军人应该堂堂正正在战场作战,不应该把枪口对准平民,更不应该如同强盗一般到处烧杀抢掠。苏军进入斯模棱斯克城后,本预想这样一座重要城市肯定已经被德军破坏,却没想到大部分城区都得到了保存。

1944年夏季,苏军宏大的攻势给予德军重创,从波罗的海到黑海上千公里德军都在不停败退。希特勒和他的最高统帅部在这时忽然又想起了海因里希,让他统帅驻防喀尔巴阡山脉和匈牙利的第1装甲集团军和匈牙利第1集团军。这匹“东线老马”再次披挂上阵,虽然又打了不少胜仗,面对强大的苏军也有老马失蹄的时候。如科涅夫针对东喀尔巴阡山的突袭就取得了成功,抢占了不少山口要道,快速部队还把德军后方给搅了个一团糟。但总的来说,海因里希的防线仍旧没有崩溃,也没有重兵集团遭到围歼。

但在1945年3月,一则电报却飞到了海因里希手上,要求他立即离开匈牙利前线,到柏林南郊的措森向陆军总参谋长海茵茨·古德里安报到。海因里希回忆说“所有人都像看着一头即将走向屠宰场的畜生一样怜悯地看着我”,一些人甚至劝说他找借口不要去柏林。那究竟是什么任务让所有人都如此悲观呢?原来,海因里希被任命为维斯瓦集团军群司令——这个临时拼凑的集团军群顶在柏林的东大门,直面百万俄国大军的炮口……在战争最后时刻被调往保卫柏林,那和回到地狱没有任何区别,实在找不到一个比这更糟糕的任命了。

三. 残兵败将

当轿车飞驰着开入措森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措森是德国陆军总司令部和国防军最高统帅部所在地。二战德军的指挥架构比较特殊。陆军总司令部统筹东线对苏作战,相当于是东线总司令部;而国防军最高统帅部则领导其他战区,而且愈发沦为希特勒的附庸机构,作用经常只是传达“元首命令”。对于老派普鲁士职业军人把持的陆军总司令部希特勒已经十分不满,因为他们经常抵制希特勒的命令,并把前线的糟糕局势如实上报。希特勒在1943年把长期担任陆军总参谋长的哈尔德一脚踢开,但换上的蔡茨勒很快又与“元首”吵了起来。1944年夏,古德里安接手了这个并不令人羡慕的职位。

风尘仆仆的海因里希刚下车,就与古德里安见了面。海因里希穿着朴素,上身一套洗得发白的军常服,披着一件更加破旧的羊皮大衣,脚上穿着一双士兵的短靴,打着绑腿,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一名与士兵同甘共苦的指挥官,不习惯那种“贵族派头”。而在总参谋部内,大部分军官都衣着光鲜,整洁的制服、擦得锃亮的长筒皮靴、耀眼的勋章……海因里希有些失望地看着这一切,真希望这些军官都能到前线感受一下士兵们的绝望和苦难。不过海因里希对于古德里安——著名的“坦克将军”——还是十分欣赏的,两人脾气也都差不多,属于敢顶撞希特勒的主。

古德里安没有和海因里希有多余的寒暄,立即让手下取来地图向海因里希介绍维斯瓦集团军群——也就是柏林地区的局势。不需多言,任何有军事常识的人瞄一眼地图都能看出局势的绝望。“海因里希,你的第一个任务不是打俄国人,而是尽快踢开希姆莱,让集团军群恢复正常运转!”古德里安狠狠地在地图上砸了一下,“俄国人下一个目标肯定是柏林,不需要太多时间,最后审判就会降临了……”

随着古德里安对战局的进一步介绍,海因里希倒吸一口凉气。维斯瓦集团军群是一个新组建的战略兵团,麾下的大部分部队都在之前苏军的猛攻中受到重创,七零八落。而海因里希需要防守的阵地长达近300公里,包含柏林地区东北、正东和东南。他的面前是虎视眈眈、正在养精蓄锐的三个苏联方面军,自己无论在兵力还是火力上都处于绝对劣势。而更为尴尬的是,维斯瓦集团军群的第一任指挥官不是任何一个具有指挥能力的国防军将领,而是党卫队最高领袖希姆莱。这样一个臭名昭著的恶棍是执行希特勒大屠杀计划的核心人物,手段残忍、阴险狡诈,但毫无军事指挥经验——他甚至连一个营都没有指挥过!希姆莱麾下的维斯瓦集团军群连遭败仗,要不是赶上奥德河洪水泛滥,恐怕俄国人早就冲进柏林城了。不过希姆莱恐怕也看出了自己不是个打仗的料,借口生病准备推掉维斯瓦集团军群的职务,古德里安则乘机向希特勒推荐了海因里希。

海因里希现在有两个任务:一个任务是立即掌握集团军群情况,构建柏林外围防御;第二则是阻止希特勒发起的毫无意义的反击,从被苏军孤立的阵地把部队撤出来。

海因里希首先找到了维斯瓦集团军群的司令部,与希姆莱进行交接。令这位前线将军愤怒的是,他居然被希姆莱晾在门口半个小时才被“接见”。还不容海因里希进行交接,希姆莱就开始了自己口若悬河的演讲,大谈自己对世界局势和“德意志民族未来希望”的认识,但对前线兵力配置、弹药储备、敌军位置却一无所知。希姆莱还神秘地告诉海因里希,他正在与西方盟国进行密谈,通过美国人达成自己的目的。这番话令海因里希十分反感:他虽然不受希特勒待见,但还维持着一个军人的底线,十分鄙视这种背叛行为。希姆莱走后,海因里希厌恶地让卫兵把他的房间布设统统扔掉——这样一个杀人如麻的党卫队头子,居然格外钟爱浅色,指挥部的窗帘、桌布、地毯甚至是床单,要么是白色,要么是淡绿色,甚至还有各种花纹图案。“这哪像是指挥千军万马打仗的地方,完全就是一位贵妇的闺房”,海因里希在后来的回忆中如此揶揄道。

四.奥德河畔

维斯瓦集团军群终于随着海因里希的到来而步入正轨,奥德河畔的防御体系开始逐步构建起来:尽管这对于阻挡苏联百万大军而言是远远不够的,但海因里希只能运用手头仅有的力量尽可能加强防御。维斯瓦集团军群下辖两个集团军:特奥多尔·布塞上将的第9集团军和哈索·冯·曼陀菲尔上将的第3装甲集团军。

第9集团军部署在柏林以东的奥德河畔,直接面对苏军最为强大的、由朱可夫元帅指挥的白俄罗斯第一方面军。毫无疑问,如果俄国人向柏林发起进攻,那么第9集团军将首当其冲地遭到攻击。到1945年4月,第9集团军共下辖第4个军和一个要塞区,总计兵力达到23万人,拥有近600辆坦克和自行火炮、3000门各种口径火炮。应该说虽然末日将至,但在柏林地区的德军仍旧有相当的实力,如果能妥善运用,同样能给俄国人制造巨大麻烦。

第9集团军的核心部队是由黑尔穆特·魏德林上将指挥的第56装甲军,该军拥有4个师(包括集团军唯一个装甲师),主力驻防泽劳高地。德军在奥德河一线展开了三道防线。其中第一道直接面对苏军在奥德河西岸的大型桥头堡,第二道防线是主防线,以地形复杂的泽劳高地为核心展开兵力,试图在丘陵森林和河流密集的地区,依托地形最大限度迟滞和杀伤苏军。德军在泽劳高地构筑了坚固的防御,并巧妙部署了大量火炮,还有装甲部队充当预备队。第三道防线则是柏林的城郭围廊区域。第9集团军南翼受到科涅夫元帅的乌克兰第一方面军威胁,但也能得到友邻中央集团军群下属的第4装甲集团军的支援。在第9集团军后方则是柏林城防区。城防区缺乏正规军部队,不过一旦战斗爆发,则可以为前线野战军提供诸如国民冲锋队和希特勒青年团之类的民兵武装。海因里希和一些德国军官对这类武装评价很低,认为他们装备落后训练差,送上战场只会挤占有限的道路,对战斗不会有什么帮助。

在第9集团军以北的第3装甲集团军徒有“装甲”的名头,实际上可以开动的坦克没有多少。该集团军总共展开了3个军,总兵力10万余人,可以投入战斗的坦克、战车250辆左右,火炮近2000门。曼陀菲尔最为核心的党卫军第3装甲军一开始就被海因里希扣住充当集团军群预备队,部署在最有可能成为苏军主攻方向的第9集团军后方。如果不算这个装甲军,曼陀菲尔手头的坦克自行火炮大概只有100辆。毫无疑问,曼陀菲尔手头可怜的兵力和装备根本无法有效履行防御任务,但海因里希可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帝国末日之际也只能拆东墙补西墙,曼陀菲尔只能自求多福。不过他当面的由罗科索夫斯基指挥的白俄罗斯第2方面军的坦克也不多,并不是苏军最为重视的方向。

总的来说,海因里希的全部兵力在柏林战役开始前有39万人,950辆坦克战车和4000门火炮。他手下的大部分部队都不满编,士兵来源五花八门:正规的国防军、武装党卫军,由海军和空军地面部队临时调来的补充兵、军校学员、伤愈老兵、半大孩子,以及“外国志愿部队”等等。

不过在俄国人进攻开始以前,海因里希首先要面对的敌人是希特勒。希特勒打仗很喜欢看自己的所谓“灵感”,比如在3-4月,就是在各种莫名其妙灵感的影响下,希特勒判断苏军接下来的进攻不会指向柏林,而会在南方的捷克斯洛伐克和德国山区展开,于是大笔一挥把维斯瓦集团军的三个师——其中包括大量坦克和突击炮——给调到了中央集团军群。海因里希必须想办法从希特勒那把自己的部队给要回来,或者要到其他的增援部队,不然这柏林没法守。不仅如此,希特勒还格外钟情干预前线指挥,亲自决定某个军、师、甚至某个团的位置。维斯瓦集团军群就面临这样的大麻烦。当时德军在奥德河畔屈斯特林城的守军遭到已经渡河并建立坚固桥头堡的苏军的包夹:屈斯特林北边是苏军的突击第3集团军,南边则是近卫第8集团军(该集团军前身是第62集团军,即防守斯大林格勒城的功勋部队)。3月底,苏军利用一次凌厉的攻势彻底包围了屈斯特林,将两个桥头堡连为一体。海因里希希望立即放弃屈斯特林,守军在友邻部队的接应下突围而出,尽可能保留有生力量。但希特勒要求屈斯特林必须死守以“展现德意志在奥德河畔击败俄国人的高亢斗志”,并要求组织坦克部队突破苏军防线,重新打通与屈斯特林的联系。现在连防守的兵力都捉襟见肘,希特勒却要求发起进攻,这完全是痴人说梦。

3月27日,屈斯特林反击正式打响:德军投入了4个师和300余辆坦克的血本。在一番炮火准备后,德军坦克、装甲输送车和步兵在党卫军第502装甲营的虎王式重型坦克的带领下直扑苏军防线,试图用蛮力摧毁当面之敌。但苏军经过10几天的经营,在德军正面已经构筑了密集防线,大量反坦克炮向德军猛烈射击。因为苏军占据了附近的高地,炮兵观察员可以轻松引导毁灭性的炮火覆盖德军进攻队列。大量喀秋莎火箭弹在德军步兵群中炸开,无数弹片如同死神镰刀一般收割生命……

少数德军重型坦克凭借厚甲终于冲到屈斯特林并与友军取得联系,但后继乏力,整个进攻很快被苏军打了回去。在解围屈斯特林的反攻中,德军付出了6000人死伤的沉重代价,大量坦克战车也被摧毁。第9集团军本就不宽裕的兵力进一步凋零。解救失败后,希特勒仍旧禁止屈斯特林守军突围,苏军则调集大量重炮猛攻德军,甚至使用203毫米榴弹炮平射德军的要塞。3月的最后一天,苏军终于攻克屈斯特林,守军6000余人被近乎全歼。

屈斯特林之战的另外一个结果是古德里安被解职。他在希特勒批评第9集团军是因为“胆小”遭到了“可耻的失败”的时候彻底爆发,与希特勒大声争吵起来,历数希特勒从1944年底开始的各种灾难性指挥,越说越激动近乎心脏病发作;希特勒也彻底失控,怒斥古德里安和“一群国防军将领毫无能力”……许多人担心古德里安可能被枪毙,但希特勒火气过了后没有下死手,只是打发古德里安回家养老。古德里安的继任者——也是德国陆军总参谋部的末代参谋长是汉斯·克雷布斯。

五.地堡里的斗争

在屈斯特林输了个一干二净,海因里希必须收拾残局。他一方面想从南翼打奥德河畔法兰克福把部队撤出来增强主防线,一方面想要到补充兵力和装备。法兰克福已经被希特勒圈定为必须死守的要塞,局势和屈斯特林差不多;而补充力量海因里希收到了无数空头支票,但没有一张是兑现的。海因里希不得不前往柏林面见希特勒,试图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善集团军群的形势。他惊讶的发现,昔日美丽的柏林城已经在盟军轰炸中变成了废墟,街道附近到处都有“未爆炸弹”的警告标记和奔波的消防员。这一切都是战争带来的灾难。“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海因里希在汽车中喃喃自语。不过他很快就扭过了状态:自己面对希特勒和他那群唯命是从、不关心士兵死活的手下是一场“大战”,必须据理力争。

作战会议在总理府地下避弹所——即著名的“元首地堡”举行。海因里希也是第一次来到“元首地堡”,他觉得这里完全是一个令人眩晕的、庞大的地下迷宫。他十分对地堡里的人大部分评价都很低——最高统帅部总长凯特尔和最高统帅部作战部部长约德尔根本没有元帅的尊严,在任何问题上都对希特勒唯唯诺诺,既不敢把真实战况反映给希特勒,也不敢抵制希特勒的瞎指挥,就是个穿着军装的传声筒;接替古德里安的克雷布斯是一个投机者,擅长“语言艺术”粉饰战况,对希特勒也是唯命是从。跟着古德里安这么久,他当然知道前线战况已经糟糕到了什么地步,但却从不说破,和众人一起为地堡中的希特勒与其他高官构筑一个虚幻的梦境。邓尼茨作为海军司令,却愈发参与到纳粹活动中。而至于戈林、希姆莱、鲍曼、戈培尔等纳粹高官,则更是阴险狡诈,但却无视前线的失败,甚至乞灵于某个“奇迹”能改变败局。

海因里希在会议室终于看到了希特勒:眼前的这位“元首”仿佛和1943年判若两人。他根本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眼睛红肿、皮肤灰白、弯腰驼背、手脚不停颤抖的病号就是希特勒。希特勒主动与海因里希握手,海因里希感觉“这只手十分冰凉,而且根本感受不到抓握的力气”。这样一个病入膏肓的战争狂人、被一群或是阿谀奉承、或是心怀鬼胎的人所包围,龟缩在一个暗无天日、空气污浊的地堡里,德国已经进入了灭亡的倒计时……

海因里希尽量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并开始有条不紊地在大比例地图上介绍战况。希特勒可能是太久没有听到前线指挥官如此直白而富有生气的报告,频频点头称是。海因里希见开局不错,马上向希特勒提出自己的部队被抽走,请求得到援军。然后利用数据说明自己坦克和火炮都严重缺乏,让希特勒和其他高官毫无辩驳的机会。希特勒和克雷布斯都向他保证在不久之后“维斯瓦集团军群将得到一大批火炮和其他增援”,海因里希明白这又是在开空头支票,便把话题引向从奥得河畔法兰克福撤军的建议。

希特勒一开始严词拒绝,但海因里希不为所动,据理力争。他和“元首”唱反调的表现令身边的其他人都慌张不已,因为这戳破了地堡里众人沉醉的“幻想”,很可能引起希特勒又一次歇斯底里的爆发,克雷布斯甚至多次从背后拉扯海因里希让他打住。但海因里希还是依次向希特勒汇报了法兰克福守军的实力和火力配系情况,证明这个“要塞”是根本守不住的。

令人出乎预料的是,希特勒被说动了!他罕见地同意撤军计划。但就当海因里希心中暗喜之时, “帝国空军元帅”戈林却出来搅局,在会议上大谈空军在奥得河前线部署的伞兵部队颇具战斗力。这立即让希特勒改变了主意,刚刚被海因里希“点醒”的他又回到了“德军兵强马壮、战无不胜”的梦境当中,大声喊道:“我拒绝从法兰克福撤军!”

海因里希的脾气也上来了,和希特勒争论起来,不厌其烦地强调奥得河防线的虚弱,很难抵挡苏军猛攻。长期生活在前线的海因里希不懂得“地堡居民”们那套虚与委蛇,毫不避讳地指出,他手头的大量部队都是拼凑而来的。比如空军的第9伞兵师压根就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伞兵,充斥着从来没打过仗的地勤和后方办事员,俄国人一轮炮击下来他们就会崩溃。而海军提供的补充兵都是从军校和军舰上抽来的人,也根本不会进行陆战。这番言语立即把戈林、邓尼兹等人给得罪了,他们怒斥海因里希“被吓破了胆”,拍胸脯向“元首”保证自己的士兵都是一等一的棒,而且将给前线提供更多的补充兵,总之兵力和火力都不是保卫柏林的问题。他们坚决支持希特勒“不许后退”的命令。

在众人的怂恿之下,希特勒很快就把海因里希当做了胆小如鼠的将领,他最终用一句话结束了争论:“如果你相信能取得胜利,那么就一定能取得胜利!”随后挥手示意停止会议。海因里希和副官哀叹“一切都完了”,离开会场。在他的眼中,地堡已经不是军事指挥机构,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人院”。

海因里希知道,俄国人进攻的日期正在一天天临近。敌人的进攻目标不会是南方,而将选择在柏林结束战争。他一方面继续苦心孤诣地加强奥得河一线的防御,想办法让部队能在苏军的猛攻中多支撑一阵。另一方面也开始为自己和整个集团军群数十万部下找后路。

德国军火工业的“大管家”、军备部长阿尔伯特·施佩尔和海因里希有过一些联系。施佩尔也是纳粹高层中少数看清了德国必败、对局势毫无幻想的人。他在1945年一直都在破坏希特勒的“焦土计划”,保存德国的工业设备和城市、桥梁。这可以为战败后德国的复兴保留火种,而且对他本人在战后的处境肯定也有所帮助。海因里希和施佩尔两人背着希特勒抵制了破坏柏林周边桥梁和道路的命令。一个计划已经在海因里希心中形成:苏军进攻开始后,自己的部队首先利用防线进行坚决抵抗延缓敌人的步伐,随后利用柏林周边的交通线向西方撤退。他的目标已经不是保卫柏林和希特勒,而是尽可能的通过自己的抵抗,让更多士兵和老百姓有时间逃向西边。另外,战斗必须限制在柏林郊外,野战部队在撤退时要绕开城区,不要让战火波及这座大型城市。没有任何悬念,这将是自己的谢幕之战。

令海因里希感到相当无语的是,统帅部想让他兼任柏林城防司令,把柏林城区也纳入维斯瓦集团军的指挥之下。这与海因里希“避免战火波及柏林城区”设想背道而驰。他当即拒绝了这个职务。另外,他不希望柏林城里由戈培尔临时组建的国民冲锋队被拖到奥得河前线当炮灰。战争马上就要结束了,那些老人和孩子不应该白白送命。

六. 激斗!泽劳高地

达摩克利斯之剑最终还是落了下来,被一些德军将领形容为“最终审判”的柏林战役,终于在1945年4月16日开始了。苏军在维斯瓦集团军群当面展开了白俄罗斯第1、2方面军。其中朱可夫元帅的白俄罗斯第1方面军总兵力超过90万,拥有3000辆坦克和自行火炮,近两万门各型火炮。其第一攻击梯队为集中在屈斯特林大型桥头堡的6个集团军——其中包括近卫坦克第1、2集团军两个大型机械化兵团。朱可夫的任务是从正面突破海因里希的防御,直取柏林城,部分兵力则从北部向易北河方向包抄。而在朱可夫的北边,罗科索夫斯基白俄罗斯第2方面军的实力稍为逊色,总兵力44万人,拥有950辆坦克自行火炮、八千余门各型火炮。其主要任务是突破曼陀菲尔集团军的防线,从北面威胁柏林,并席卷德国北部波罗的海沿岸。

总的来说,当面两个苏军方面军对海因里希的维斯瓦集团军群,拥有4倍的兵力优势、6倍以上的坦克优势、7倍以上的炮兵优势。而更可怕的是,苏军另一支主攻兵团:科涅夫乌克兰第一方面军的右翼部队也向柏林以南地区发起突击。该方面军右翼总计拥有55万兵力、2000辆坦克自行火炮、3万门各型火炮!虽然其攻击的防区属于中央集团军,但随着战斗的推进,将不可避免地与海因里希所部发生激战。海因里希的兵力劣势会更加明显。

1945年4月15日夜,海因里希根据苏军近日小规模进攻次数剧增以及俘虏的供词,判断苏军将在次日发起进攻,立即下令第一道防线的部队后撤,仅留下少量后卫部队。4月16日凌晨3点,屈斯特林桥头堡如同火山般爆发起来!苏军2万门各型火炮开始向德军防线进行猛烈炮击,半小时内就发射了60万枚炮弹!而苏军轰炸机群也分批飞抵战场,总计投下数千吨炸弹!炮击的巨响甚至令几十公里外柏林城内的居民都被震撼所惊醒,德军阵地一片火海,无数弹坑把战场变成了月球表面。

海因里希再次猜对了!他及时后撤部队大为削弱了苏军炮击的效果。苏军主攻部队很轻松地突破了德军第一道防线,但很快却一头撞到了德军防御的真正重点所在——第二道防线的泽劳高地。苏军原计划在主攻开始第一天就攻占这个地方,完全没有估计到德军在高地防御的坚固程度。海因里希把迟滞苏军的全部希望都放在了第二道防线上,配属了大量部队和装备,再加上第一道防线的守军大部分也得以成功撤到第二道防线,进一步充实了实力。

崔可夫将军指挥的近卫第8集团军在20分钟的炮火急袭射后向泽劳高地正面发起了第一轮攻击,三个步兵军在坦克的掩护下冲杀而来!但迎接他们的却是德军从隐蔽良好的工事中射来的密集子弹炮弹,苏军在扔下大量尸体后铩羽而归。随后是又一轮的炮轰、冲锋,但苏军仍旧没能压制住德军的火力,只取得了几百米的推进。高地北侧的突击第3、5集团军的攻势也陷入了停滞。

在高地上坚守的是魏德林第56装甲军主力:第20装甲掷弹兵师和“明赫贝格”装甲师。他们的北侧是戈林提供的那不太靠谱的第9伞兵师,南边则是一个步兵师。在守军身后,两个炮兵军总计上千门隐蔽在各处的火炮将提供炮火支援,而从防空部队调来的88毫米高射炮则埋伏起来,用平射的方式打俄国坦克。海因里希还将大量装甲预备队调往泽劳高地后方,一旦苏军突破防线,就用凌厉的坦克反击继续迟滞俄国人的攻势。

斯大林格勒英雄崔可夫在泽劳高地前败下阵来,他在16日中午向朱可夫承认,手下部队的进攻已经陷入停滞。来到近卫第8集团军观战的朱可夫怒火中烧:自己冲向柏林——结束战争的无上荣誉——的进攻刚刚开始就遭遇挫折。最高统帅虽然把攻克柏林的荣誉名义上给了他,但却在背后留了一手,把与科涅夫方面军的分界线只划到了吕本地区,言外之意就是,如果科涅夫进展迅速,同样可以得到从南边冲进柏林的机会。而现在,朱可夫却被一个小小的泽劳高地挡住了,如果再不克服海因里希的防御,攻克柏林的荣誉很可能被科涅夫分掉一杯羹。

在荣誉面前失去理智的朱可夫走了一步昏招:下令将近卫坦克第1、2集团军提前投入交战,用大量坦克压烂德国人的防线!这两个大型机动兵团本来打算在一线集团军突破德军防御后再在开阔地区投入交战,利用柏林周边稠密的路网进行快速突击和迂回,但现在却被用在了沟壑纵横、遍布沼泽丘陵和森林的泽劳高地上。下午4点,两个集团军总计1300辆坦克开始咆哮着进入战场!

不过俄国人的装甲洪流没有吓住海因里希,反而正中其下怀。在有限的几条狭窄道路上,苏军部队很快发生了大塞车。集结的步兵和往前赶路的坦克挤成一团,动弹不得,进攻速度比原来要更慢。大量坦克在复杂地形区投入战斗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苏军装甲部队根本无法展开队形,只能挤作一团或者沿道路蹒跚前进,随即遭到隐蔽良好的德军火炮猛烈打击。因为阵位布置巧妙,德军形成了致命的侧射火力和交叉火网,一辆接着一辆的T-34或者JS坦克被打成火球、发生剧烈爆炸,许多倒霉蛋压上了地雷或是陷入泥沼之中 。

幸存坦克被战友的残骸堵住动弹不得,连逃跑都没机会,最终也只能走向毁灭。一名德军88毫米高射炮炮手回忆,因为苏军坦克过于密集,大炮开火甚至不需要精确瞄准就能命中目标……坦克视野狭小,很难发现埋伏,只能被打挨打,转动炮塔胡乱还击……许多德军反坦克小组还利用地形与钢铁巨兽打近战,摸到近距离用“铁拳”或“坦克杀手”火箭筒摧毁苏军坦克。苏军步兵的遭遇比坦克也好不到哪去,遭到德军MG-42机枪、迫击炮甚至是高射机关炮的猛烈屠戮。到16日日终,高地四周躺满了战死士兵的尸体和变形、燃烧的坦克残骸……

但在泽劳高地北部,第9伞兵师的阵地在苏军的轮番冲击下已经支撑不住。这支缺乏经验、充斥着各种三流补充兵的部队果然如海因里希所预言的那样垮掉了。尽管有一些勇敢的士兵仍旧在前线猛烈射击蜂拥而来的苏军,但更多的人则选择扔下武器和阵地跑掉——可能在两个月前,他们还坐在办公桌前打字或者在机场为飞机加油,哪见过这般地狱。不过海因里希也早有准备,他手头扣住的几支装甲预备队开始向前线开进!

17日上午,第18装甲掷弹兵师开到了泽劳高地以北,他们发现戈林向希特勒信誓旦旦保证的“精锐士兵”们正在四散奔逃。随后,该师与冲来的苏军突击第5集团军和近卫坦克第2集团军一部展开激战。

泽劳高地以南,苏军改变战法,利用渗透战术逐步蚕食德军阵地,天亮以后又再次发起大规模进攻,终于达成突破。上午,近卫第8集团军主力和近卫坦克第1集团军再次用重兵从正面砸向泽劳高地,苏军不顾损失地发起轮番冲击,终于凭借数量优势冲上了泽劳高地顶部。处于兵力劣势的德军进行了顽抗,部分阵地甚至爆发白刃战,但作战实力还是快速枯竭下去。

形势是十分明朗的:在兵力近乎无穷无尽的苏军面前,海因里希手头有限的本钱总会耗尽。但海因里希还打算再拼一把,尽可能延缓第二道防线垮掉的速度。在泽劳高地正面,德军组成了多个由坦克突击炮和掷弹兵组成的战斗群,灵活地向苏军发起装甲反击。泽劳高地以南,“库尔马克”装甲掷弹兵师的坦克、半履带车向苏军猛扑过去,当即遏制住了俄国人的攻势。苏军步兵反扑而来时,德军干脆在前线展开多门自行高射机关炮,用猛烈的弹雨平射涌来的人流。

17日当天,海因里希正在各支部队的指挥部来回奔波,尽可能了解部队战况。他很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牌已经快打光了,大部分预备队都已经投入交战。在无法支撑之际,下一个任务就是如何组织部队撤离这个毫无希望的地狱……

七. 急转直下

17日晚些时候,海因里希将手头最后一支有实力的预备队:施坦因纳的党卫军第3装甲军的主力(两个师)投入到了泽劳地区的战斗中。苏军冲上泽劳高地后,随即开始扩大战果,高地南北两翼的部队也配合发起猛冲,兵力有限的德军根本无法招架这样的组合拳,第二道防线的局势正在迅速恶化。海因里希还打算利用泽劳高地以西的明赫贝格城以及第三道防线:即柏林近郊围廊继续迟滞苏军进攻。

正在第56装甲军军长魏德林焦头烂额之际,数千名希特勒青年团员在他们的总指挥带领下前来报告。这些从来没有经历过战争的青年或者孩子稚气未脱,穿着各种各样的服装,武器主要是老式步枪和铁拳火箭筒。总指挥向魏德林信誓旦旦的保证,希特勒青年团员将与俄国人战斗到最后一刻,可以随时投入战斗。

魏德林当即痛斥了这番言论,“这些孩子最好呆在家里等待战争结束,我不会拿德国的未来去当炮灰用的!俄国人坦克冲上来的第一分钟就可以把你们撕得粉碎!”

海因里希更大的险情来自南部。科涅夫乌克兰第一方面军在发起进攻后,很快冲破了中央集团军群左翼的防线。科涅夫的优秀表现得到了最高统帅发的“大奖”——他被允许从南部直冲柏林!早有准备的他立即投入了快速兵团:雷巴尔科将军的近卫坦克第3集团军改变进攻方向,指向措森、瞄准柏林南郊前进。列柳申科将军的近卫坦克第4集团军则向西北方向包抄,尽快与白俄罗斯第1方面军部队会师合围柏林。

如此一来,布塞第9集团军的南翼就受到了巨大威胁,科涅夫飞速前进的坦克正在抄他的后路。4月18日,苏军终于完全突破了泽劳高地的防御,海因里希已经无险可守。卡图科夫将军的近卫坦克第1集团军尽管在泽劳高地遭受重创,但坦克够多补充够快,仍旧以强大实力冲上了通往柏林市区的公路。他的身后则是崔可夫的近卫第8集团军。而突击第3、5集团军也在稳步前进。

海因里希的北翼同样进入了灭亡倒计时。1945年4月20日,白俄罗斯第二方面军渡过奥德河发起进攻,曼陀菲尔徒有其表的“装甲军”的防线立即被打出了几个窟窿。虽然他集合了所有能找到的部队发起多轮反冲,但在根本无法撼动苏军的登陆场。如前所述,本来隶属于第三装甲集团军、有百来辆坦克党卫军第3装甲军不仅被海因里希扣作预备队,而且此时早已投入到泽劳—明赫贝格一线的激战中,根本无法脱身。

形势是绝望的,来回奔波的海因里希亲眼看到了兵败如山倒的场面。他的指挥车经常在路上被溃败的军队堵住。他下车亲自拦截败兵,然后命令他们返回前线。不过纵有千般本领,海因里希根本无法在这样的局面下取胜。他十分清楚,手下部队能迟滞住强大苏军的进攻的已经是一个奇迹。下一步必须在部队军纪彻底崩溃以前尽可能有秩序地后撤。

不过苏军显然不打算给海因里希机会。到4月21日,德军第三道防线已经基本被瓦解,苏军冲入了柏林近郊地区。朱可夫的左翼部队基本切断了第56装甲军与第9集团军主力之间的联系。而第9集团军主力本身也是自身难保,被挤压到柏林东南地区,遭到科涅夫和朱可夫的部队联手包围。包围圈里的德军有19万之众。不过苏军一心想冲进柏林市区摘取荣誉,暂时还没空“料理”布塞的部队。

仗打到这个份上,情况完全超出了海因里希的控制。集团军群司令部与下属各集团军、军的联络时断时续,让海因里希本人也无法掌握战局。他向克雷布斯请求让第9集团军的部队后撤或者向西突围,但却遭到拒绝。很明显这来自于希特勒本人的授意:既然末日将至,那么就拉上尽可能的多的人来为“帝国”陪葬。

魏德林的第56装甲军在苏军挤压下,只能逐步退入柏林市区,成为接下来柏林巷战的主力。海因里希“避免战火波及城区”的设想还是化为了泡影。魏德林后来脱离了布塞和海因里希的指挥,被任命为末代柏林城防司令。他向前来传达命令的军官抱怨:担任这个职务还不如干脆枪毙他。

八.末日降临

柏林城已经成为了一个大沸锅。希特勒却在末日来临之际仍旧祈求“奇迹”降临。4月20前后,他把希望寄托在了施坦因纳党卫军第3装甲军的身上!他从作战地图上“灵光一闪”的看见了这支“颇具作战实力”的野战兵团。他立即向施坦因纳下令,带领自己的部队向西南发起进攻,打破朱可夫的封锁,冲入柏林拯救“帝国”。

但希特勒似乎从来没有去了解过真正的兵力情况,他幻想地图上的每个部队标记都是齐装满员的。施坦因纳的军早就被抽成了空架子,连自保都困难,更不可能发起进攻。他收到的增援只有一些七拼八凑的补充兵,坦克、大炮、弹药样样都缺。海因里希从战术角度认为,如果施坦因纳有所动作,虽然无法打进柏林,但起码可以减轻柏林城的压力,给更多部队后撤争取时间,所以也赞同发起有限的进攻。

但施坦因纳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了”。首先他兵力寥寥无几,缺乏进攻的物质基础。而且他的部队在包围圈以外,满脑子想的都是立即逃往西方。至于友军的安危施坦因纳管不了那么多了。经过两天漫长的等待,施坦因纳的部队纹丝未动,于是便引发了那出著名的“元首愤怒”。

党卫军指望不上,希特勒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是新组建的第12集团军。沃尔克·温克将军手下的这个兵团也是由一些残缺的师拼凑而成,此时部署在易北河一线与美军作战。希特勒命令温克立即把矛头转向东北,打穿苏军防御,经由波茨坦进入柏林城区。温克的目标有两项:帮助第9集团军解围、并他们一起保卫柏林拯救“元首”。为此凯特尔还专门到温克的司令部里传达命令,声称“元首和帝国的命运系于你的行动”。温克显然是一个明白人,知道自己那6万人扔进柏林那个无底洞里连个响都听不到。他虽然应付凯特尔“一定全力以赴”,但内心压根就没想过真的去救柏林和希特勒。不过,军人的职责却令他无法对第9集团军被包围的袍泽无动于衷。第12集团军开始行动了起来,试图苏军包围圈上撕开一条通道,帮助布塞的部队和老百姓逃向易北河,尽量向美军投降而不是被苏军俘虏。

海因里希此时也对温克充满希望,专门打电话向温克求救。在得到温克行动的保证后则诚恳的表示感谢。现在海因里希已经把全部精力放在了如何让部队和老百姓从苏军攻势中逃离。

4月23日,第12集团军的解救行动开始了。温克把手头全部能开动的坦克战车——大概有50-60辆——全部投入战斗。德军进行了短暂的炮火急袭射击后,拿三号突击炮打头阵,后面跟着大群步兵和装甲输送车朝苏军扑去,很快在包围圈上凿出了一个缺口。温克的运气不错,苏军乌克兰第一方面军把大量兵力都投入了柏林巷战,挡在他前面的兵力并不算雄厚。到25日,温克已经打到波茨坦外围,随后改变进攻方向东朝第9集团军冲去。

在这生死存亡之际,布塞却反应迟缓。海因里希命令他调动兵力到包围圈的西部,准备突围与温克会和。但他却说这样一来自己在东部和南部的防御会遭到削弱。怒火中烧的海因里希被气得破口大骂,随后给布塞去了一封口吻强硬的电报:“把你最能打的师从前方撤下来,集中到西边准备突围,立即、马上行动!”

的确,仗打到这个份上,最好的结局莫过于冲到西边然后进美国人的战俘营,在柏林四周呆得越久就越不可能逃脱。颇具黑色幽默意味的是,温克的进攻不仅令海因里希看到了希望,也让地堡中的希特勒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凯特尔报喜不报忧,他通报了温克行动起来的“好消息”,但却没有告诉“元首”,温克的进攻方向并不是朝着柏林城而来……

海因里希还要为北翼的曼陀菲尔操心。希特勒下令,第3装甲集团军必须死守阵地到最后一刻,如果有可能还要向奥德河方向发起反攻,把罗科索夫斯基的部队赶回去!如此具有超现实想象力的命令完全等同于废纸一张。海因里希忧心忡忡地跑到曼陀菲尔的指挥部了解情况。

在交谈中,海因里希很直白地发问:“你的部队还能守多久?”曼陀菲尔回答:“最多一天,士气已经开始崩溃,很多人都扔下阵地逃走了,飞机坦克大炮,我什么都没有,而俄国人什么都有……”这时一枚炮弹在附近爆炸,海因里希和曼陀菲尔赶紧卧倒。气浪卷起地上的大堆传单四处飞舞。海因里希捡起一张,上面写着:“为德意志血战!曼陀菲尔和温克的部队即将拯救柏林!俄国人已成强弩之末!”他很是苦涩地笑了一下。

在指挥部中,海因里希和施坦因纳还起了争执。他质问施坦因纳为何不有所行动,并且很坦诚地说:你的行动不是去拯救某个人,而是为自己的战友争取时间。但施坦因纳一直在如同复读机般面无表情地重复:自己没有兵力、没有武器做任何事情。海因里希很失望地朝他摆了摆手就离开了。多么具有讽刺意味的事情:希特勒之所以看好施坦因纳,就是因为他的党卫军身份,而这些“元首忠诚的卫队”却毫无作为,甚至抛弃战友袍泽。很多国防军部队却打得很勇敢。

海因里希刚刚回到集团军群司令部,电话铃就响了起来。话筒里传来曼陀菲尔绝望的声音:俄国人又发起了新的攻势,防线彻底崩溃了,我请求允许我们后撤。海因里希沉默了片刻,很简单地说了一个字:撤!随后就挂断了听筒。他明白,自己的司令是当到头了。希特勒对任何部队后撤都深恶痛绝,要求后撤必须得到来自他本人的同意。海因里希此举是完完全全的抗命行为。他靠在椅子上,长舒了一口气:自己已经为拯救部下全力以赴,接下来要杀要剐,随便吧。

集团军群给曼陀菲尔下发的正式撤退命令还没能发出,就被参谋长特洛那给拦了下来。此人是狂热的纳粹信徒,接替了海因里希老参谋长的职务,相当于是统帅部派来的监军。他盛气凌人地朝海因里希嚷道:“元首的命令是不许后退!现在是和俄国人的决战,后撤就是叛国行为!”海因里希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必须提醒你,维斯瓦集团军群的司令是我而不是你,我会承担全部责任的。”他还意味深长地指了指自己副官和卫兵身上挂着的冲锋枪。海因里希披上外套就离开了指挥所,临走前很是讽刺地说:“希望您今晚能有个好梦,特洛那先生!”

处在包围圈之中的凯特尔等人直到两天后才得知第3装甲集团军后撤的消息。他随即搭乘小型联络飞机飞出城找海因里希兴师问罪,地点定在第三装甲集团军防区内费斯腾堡附近的一个十字路口。曼陀菲尔也被拉上参加这次“会谈”。

九.结局

凯特尔在下飞机后换乘军车赶来,一见面就劈头盖脸地训斥海因里希和曼陀菲尔:“为什么撤退?!谁允许你们撤退的?!元首命令坚守到底,你们这群胆小鬼!”海因里希彻底撕破了脸,直言凯特尔是在痴人说梦,以目前的兵力继续坚守就是把士兵的生命当儿戏。凯特尔则多次重复这是元首的命令,而且十分强硬地要求海因里希和曼陀菲尔现在就去让部队停下来,迎着俄国人立即组织防线,但两人却称根本办不到。凯特尔还恶狠狠地说:“要用强硬手段!枪毙逃兵,谁敢撤退就枪毙谁,军官应该上去督战!”曼陀菲尔则反唇相讥:“元帅先生,第3装甲集团军是归哈索·冯·曼陀菲尔指挥的,而不是其他人。”这番话无疑是在警告凯特尔,这里是自己的地盘,只有自己才能说了算,部队也只有自己才能指挥得动。凯特尔被如此大胆的言论气得破口大骂,但却无可奈何。海因里希随后“补刀”,“如果元帅认为可以让部队停止撤退,可以自己去试一下,您可以拿着武器去枪毙逃兵。”凯特尔被驳得哑口无言,拿出了最后撒手锏,宣布解除海因里希维斯瓦集团军群司令的职务,并让曼陀菲尔引以为戒,随后钻上汽车离开。海因里希的卫兵在一个参谋的带领下从旁边树林里冲了出来,个个拿着步枪,有些慌张地说:“我还以为那个人要把你们给抓走,都做好准备和他们来硬的了。”海因里希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我现在是无官一身轻了……”

4月30日,海因里希被命令离开维斯瓦集团军群指挥部,搭乘统帅部派来的专车到普隆军营报到。在上车时,司机对他说:“大将先生!您不要急着动身!可以晚一些再走!”海因里希有些疑惑地问为什么,司机压低声音说:“我怕他们向对待隆美尔元帅一样对待您……我军衔不高,但这些事情我都清楚……”海因里希心里一惊,立即明白了是什么意思。埃文·隆美尔是被逼迫自杀的,几个党卫军敲开了他的家门,然后递给他毒药让他“光荣殉国”。“您可以拖延一下,晚些时候再到普隆,甚至不去,我听您的……这个帝国活不了几天了……”海因里希最终到达普隆已经是5月1日。希特勒已在地堡里自杀,没有任何人再下命令了。海因里希在普隆并没有受到伤害,而是被驻军当成了座上宾。5月8日,英国人的坦克冲入了普隆兵营,海因里希和其他德军官兵向其投降。战争结束了……

海因里希被解职以后,维斯瓦集团军群也迎来了最后时刻。温克第12集团军的解围行动最终被苏军挡住,距离第9集团军还剩10公里的距离。4月30日,布塞集中全力突围,虎王和黑豹坦克开道,大量步兵和平民跟着后面猛冲,苏军则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到处都是狂暴的战斗。背水一战的德军最终冲开了一条狭窄的通道,与第12集团军会合,大约有3万军人和数量不详的平民逃离了苏军包围圈。第12集团军随后和第9集团军残部一起边打边撤,向美军投降。

曼陀菲尔的第3装甲集团军也有很多官兵逃脱了苏军追击,成功来到英美军队的战线。退入柏林城内的魏德林第56装甲军结局最惨,大部分在巷战中被歼灭,只有少数人利用苏军战线的间隙拼死突围逃出生天。魏德林本人在5月2日向苏军投降,随后在广播前命令城防部队全部放下武器……他本人后来被押送到苏联,20世纪50年代客死他乡,没能重返祖国……

克雷布斯主导了最初的投降谈判,但他最终选择在地堡里饮弹自尽。凯特尔和约德尔没能如他们要求别人所做的那样“为帝国打到最后一刻”,战败时刻选择投降。但二人均作为战犯在纽伦堡受审,最终判决是:绞刑……

海因里希被俘后没有受到战争罪行的起诉,可见他和他的部队在战争中优秀的纪律性。但作为“东线防御大师”,英国人和美国人都对他如何用劣势兵力多次成功对抗苏军进攻十分感兴趣,于是关押了他几年进行专门讯问。美军甚至把海因里希带到美国去“传授经验”。战争结束后,美苏之间很快进入了敌对状态,美国人很希望了解苏军的作战方式,而在东线打了4年的那些德国将领显然是最好的“老师”。1948年海因里希获释,1971年在德国卡尔斯鲁厄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