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是如何一步步统治和经营北海道的？

作者：潇郁 

日本本土由四大岛屿构成：本州，四国，九州，北海道。位于日本最北端的北海道，曾一度被视作“苦寒禁区”和“不毛之地”。

在长达千年的时间里，除了北海道本地的土著阿伊努人外，再无人问津。但随着明治维新的进行，北海道的命运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作为日本列岛的最后一块拼图，北海道的融入日本不过百余年。但北海道与日本的纠葛，却要从千年之前说起。

▲日本地理区划，最北端蓝色即北海道

一、在水一方的千年孤岛

作为日本率先迈入封建社会，又最先向中华文明学习的势力，大和民族以日本的统治者和正统自居，因此，对于东北地区的原住民皆称为“夷人”，将包括北海道在内的东北地区一律称之为“虾夷”——日本武士的最高职位“征夷大将军”，便是因这一时期大和民族对东北地区的征服而设立。

尽管此时大和民族建立的朝廷政权也算不上强大，但通过自身内部的努力和对外不断的学习，大和民族的势力开始进入高速发展阶段。

▲大和民最初的势力范围：近畿地区。即今日的日本京都，奈良一带

此时的北海道与日本东北，依然属于外族领地。本地的土著阿伊努人始终处于氏族状态的原始社会。随着日本大和领土的不断扩张，阿伊努人也迎来了与大和民族的最初接触。

794年，大伴弟麻吕就任首任征夷大将军，经过苦战，终于征服了日本东北地区。但此后的日本朝廷却没有乘胜追击，而是采取了怀柔政策来对待生活在本州岛北部和北海道的阿伊努人。

▲平安时代的日本名将——大伴弟麻吕

出现这种情况，一方面是由于当年北海道尚属不毛之地，渡海征讨耗费巨大而且收益寥寥；另一方面，阿伊努人以农耕渔猎为生。乐天知命，爱好和平，他们对于中央政府并没有敌意。

在这种情况下，刚刚经历大战的大和朝廷自然乐于与这些“化外之民”和平相处。不仅如此，双方还开展了贸易，互通有无，而这也让大和朝廷彻底的放弃了征服的想法。

▲早期阿伊努人的现代复原图

随着日本朝廷势力逐渐衰落，与阿伊努人的贸易逐渐权由中央政府落入了地方诸侯手中。

15世纪，日本进入了战乱时代。为躲避战乱，大量人口向本州北部松前藩（相当于中国的县）逃亡。随着人口的增加，活动范围也不断的开始向北海道南部渗透。

与此同时，当地诸侯为了更方便的与阿伊努人进行贸易，在北海道修建了第一座港口——箱馆。这就是今天的日本函馆。

▲箱馆奉行所

17世纪初，德川家康建立的江户幕府政权逐渐统一日本。但对于地处偏远的北海道依然没有任何兴趣，只是在箱馆地区设立了“奉行”（相当于政府机关），依然委任松前地方对当地进行治理。

随着函馆的建立，松前的地方诸侯名义上拥有了对北海道的统治权。虽然此后松前地区的领主不断变化，但对于北海道的统治权始终未变。

在19世纪初，沙俄开始在远东地区大规模扩张，1811年，沙俄海军将领格鲁宁率队对千岛群岛进行地理测量和考察，这引起了幕府极大地警觉。为防止沙俄继续扩张。

幕府也开始组织人手对北海道全境进行地理勘测并绘制地图。同时在桦太岛竖立界碑，正式将北海道划入日本的领土范围。

1856年，美国海军准将佩里率舰队抵达日本，日本被迫放弃了“闭关锁国”的政策，开始了对外开放的过程，这便是著名的“黑船来航”事件。

在此事件后，受到西方殖民经济思潮的影响，同时也为了防止沙俄继续渗透，幕府将北海道的政治中心逐渐由箱馆向更北的札幌转移。但由于幕府末期的乱局而不了了之。

同时，为了控制津轻海峡水道，防止外国入侵，幕府在箱馆修建了五棱郭要塞。

▲既美观又实用的五棱郭堡垒，因五角星形外观而得名

但幕府怎么也不会想到，二百六十五年的江户幕府会在北海道的五棱郭要塞写下最后一页。

二、大时代下的北海道

1868年，在推翻了幕府统治后。日本天皇下诏改元“明治”，日本历史上著名的“明治维新”开始了。

与此同时，不甘心失败的旧幕府武士一路败退到五棱郭，开始困兽之斗。但很快，便随着政府军的进攻而灰飞烟灭。

五棱郭之战，标志着幕府势力的彻底瓦解，也宣告着明治政府对日本全境统治权的确立。而随着战争的结束，国家建设开始逐渐进行。北海道，迎来了大规模发展期。

首先是政治上的建设，而政治建设的第一步是为这块新领土命名：北海道面积广阔，按日本的行政区划，被划归为为“道”（出自日本的《太正官制》，从仿照中国唐代行政划分制订）。

而在命名上，最初被命名为“北加依（日语拼读ka-i）道”；后为与太政官制中的已有的东海，西海，南海三道对应，而被连写为“北海（日语拼读kai）道”。

▲日本太政官制对全国的划分

而政治建设的另一方面便是行政权的区划，最初，明治政府沿用了幕府的“箱馆奉行所”进行治理；后又依照太政官制中的划分，将北海道划分为11藩；最终在明治四年，通过“废藩置县”重新修订了全国的行政区划，而北海道的情况最为特殊——明治政府以特区形式，设置了北海道开拓使，总管北海道政治经济。

▲在五棱郭之战中脱颖而出，被任命为首任北海道开拓使黑田清隆

在完成了政治准备后，经济建设也顺理成章的被提上了日程。

农业上，北海道大片未被开发的土地成为了优良的农田和牧场。极大地缓解了困扰日本几百年的粮食紧张问题。而北海道以第一产业为主的经济模式也在此时奠定。

同时，由于长久以来远离中央，使得北海道完全不受传统观念的束缚，以乳制品和肉制品为主的畜牧业得以大规模高速发展。

而在农业科技方面，日本在札幌建立了第一座农业学院——札幌农学院（今北海道大学），也是在这所学校内，日本人第一次大规模的培育出了土豆、洋葱和青椒。

▲今天的北海道大学

而太平洋暖流送来的鲑鱼，也使得北海道成为了天然的优良渔场。继而也带动了鱼类罐头的发展——日本的第一盒罐头，便是诞生在北海道的石狩工厂。

▲日本早期鲑鱼罐头包装，依稀可见石狩工厂字样

在工业上，北海道各类金属矿藏被不断发现开采，受采矿业和木材行业发展的带动，1896年，函馆造船厂建立；1901年，前田造纸厂建立；1909年，室兰制铁开始运营。

农业和工业的大规模发展带动了北海道经济的飞速提高，到1911年，北海道的土地面积由815公顷上升至15万公顷，农户达到了14万户；到了昭和时期，北海道的大米产量达到了三百万石（日制，一石约合150kg）。同时金，铜，铁，铅，钒等矿物的产量也在国内占有重要地位。

但所有的一切，并不是没有代价的。

三、北海浮世众生相

虽然北海道的发展给当地和日本都带来了巨大的转变，但背后的故事却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光鲜。甚至可以说，是移民与土著的血泪，浇灌出了这篇北国之春。

作为一座千百年来始终处于“率土之滨”的孤岛，劳动力缺乏的问题始终困扰着北海道的发展。起初，各地民众对这片陌生的土地完全是是恐惧和排斥的态度。面对着大片的荒地和矿山，仅有的一点劳动力不过是杯水车薪。甚至。北海道一度依靠军屯和犯人进行开发工作。

但西南战争的出现却意外地成为了一大转机。

由于西南战争导致的通货紧缩，使得大量的农民陷入破产，迫不得已，大量的破产农民背井离乡前往北海道寻找工作，而这却意外地解决了北海道的劳动力问题。

但大量移民的涌入，对于原住民阿伊努人来说则是悲惨生活的开始。

由于土地被大量的占用，阿伊努人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小，生活也日益艰难。而除此之外，明治政府强行的对阿伊努人进行迁移，同化。强迫他们说日语并使用日本姓名，并且禁止狩猎，强迫阿伊努人从事耕种；甚至出现了绑架阿伊努人开采矿山的恶劣事件。

▲明治时代的阿伊努人照片

由于始终处于半原始氏族社会，无法适应环境的阿伊努人开始出现了各种问题，很多人由于水土不服而患病死亡。其他人无法融入主流社会，不得不在排挤和歧视中穷困度日。除此之外，还要忍受政府的严格管理。阿伊努人的生活举步维艰。

而移民的生活则出现了多样化的局面，一些移民凭借北海道丰富的物产重新获得了财富；而另一些则由于各种原因只能从事采矿捕鱼等收入低下且危险的行业，并且饱受歧视。

▲明治时代的北海道渔民

大量劳动力的涌入，加上北海道地方管理水平的低下，也造成了社会不良问题的滋生。红灯区开始大量在北海道出现。大量的贫穷女性或被迫或自愿而沦落风尘。

▲北海道红灯区的名妓合影，依稀可见当年的“盛况”

但另一方面，由于北海道传统文化束缚较弱，女性的地位相较于内地也获得了极大的提升，日本第一位女医师荻野吟子，著名社会活动家佐野文子都在这片土地上写下了日本女性的新历史。可以说正是北海道的大发展，才给了这些女性展示的平台。

各阶层各民族的种种酸甜苦辣和悲欢离合，与高速发展的成就一道，构成了明治，大正。昭和时期的北海道全景浮世绘。

▲荻野吟子

四、雪国与粮仓——北海道新生

在二战中，北海道也像日本其他城市一样，遭遇了美军的轰炸。但幸运的是，由于并没有过多的集中军工企业，使得北海道的城市基本保持完整，没有像东京等重工业城市一样遭遇毁灭性的打击。

▲遭遇轰炸后的北海道

二战结束后，苏联一度计划出兵占领北海道，但由于美国的干涉而作罢。

而感受到威胁的日本政府开始再次鼓励向北海道移民，大批返乡的日本军人，平民都选择北海道作为新生活的开始。

获得了大量人口的北海道也开始了高速复兴。1961年，北海道重新成为日本日本第一大粮食产区；而进入80年代后，又相继成为了小麦，甜菜和马铃薯的第一大产区。作为支柱产业的农业成为了北海道的一张最著名的名片。

但另一方面，伴随着石油的广泛运用，传统的煤炭行业逐渐衰落。再加上金属矿产资源的日渐枯竭，迫使北海道人不得不进行经济上的转变和调整。

▲北海道夕张的废弃工厂遗址

首先是政府投资，通过申办冬奥会的契机，北海道政府开始了大规模的基础设施建设，使得北海道的面貌开始焕然一新。

其次是产业转型，北海道抓住了70年代科技发展的机遇，开会由传统的开采业向制造业逐渐转变。同时科技发展带来的农业集约化也促进了农产品产量的增加。

1974年，札幌成功的举办了冬奥会。借助这次盛会，北海道大幅提高了自身的国际知名度。开始向第三产业逐渐转型。旅游和服务行业逐渐成为继农业之后北海道的又一大经济支柱。

▲札幌冬奥会

除此之外，不得不提到的，便是著名的“青函海底隧道”。

这条世界最长的海底隧道，从设计之初，便争议不断。但最终还是在1971年破土动工，在经历了17年艰难复杂的施工后于1988年竣工。

▲沟通本州岛和北海道的交通动脉

但由于航空业的大发展，加上海运安全系数的提高，使得这条隧道在竣工后显得生不逢时，甚至被人讥讽为“昭和三大蠢事”之一。

但正所谓“风水轮流转”，随着科技的发展，这条隧道又重新焕发出了新的生命力——首先，高铁的发展使得客运铁路再次能够与航空业一较高下；其次，铁路时效性和经济性非常适于水果、乳制品等食品的运输。

最后，由于信息技术的高速发展，海底光缆的铺设也成为了需要考虑的问题，而海底隧道的主体结构为光缆的铺设提供了天然的平台，极大地节约了建设资本。

▲青函海底隧道内部

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在北方四岛局势紧张的今天，青函海底隧道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向北海道输送大量兵力。几乎可以说是北海道的“战略咽喉”。同时日本政府也进一步的提出对北海道的政策倾斜，希望通过大量的人口来保证日本的战略优势。

近年来，随着外国底价农产品大量涌入日本，导致北海道的经济增速放缓。但即便如此，北海道依然是日本最重要也是最稳定的农产品产区。同时，也是日本旅游业的一张最知名的名片。

▲夏季北海道盛开的薰衣草

如果说东京代表了日本的上流繁华社会，那么北海道则可以说是地方和底层民众的发展缩影。这片日本最北端的土地，在经过了无数风雨之后，从蛮荒遍野，成为了今天“青青白桦悠悠碧空”的北国之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