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湘桂战役惨败的背后,是中美两国关于“Y部队”用途的激烈博弈
来源:端木峰火
中国远征军1942年首次赴缅作战曾经遭遇大败,10万精锐归国者不足十之三四,并且还在日军的追击下丢掉了怒江以西的国土,在隔江对峙的过程中,重庆军委会于1943年4月重建“远征军司令长官部”,军事主官以第六战区司令长官陈诚转任。远征军新组杜聿明第5集团军、扩编宋希濂第11集团军和霍揆彰第20集团军,同时接收相当数量的美援武器,总兵力已达25万余人,厉兵秣马准备反攻滇西。
与此同时,第一期远征军退往印度的新编第38师和新编第22师等部,在中国战区参谋长史迪威的组织下,在蓝姆伽进行补充和整训,新建中国远征军“驻印军”总指挥部,其部队主体即是两师合组的新编第一军,驻印军以史迪威为总指挥,罗卓英(后郑洞国)为副总指挥,装备和费用全部由美方提供,准备在缅北方向实施反攻。为了区别这两支部队,驻印军被代称为“X部队”,而在云南整训的25万大军则代称为“Y部队”。
经过一年多的补充和训练,史迪威率领“X部队”于1943年10月开始反攻缅北,新一军连续击破日军的山地防御体系,逐渐逼近缅北重镇密支那,而“Y部队”何时强渡怒江发起攻势,成为史迪威和老蒋争论不休的焦点。在争吵中时间进入到全面抗日战争的第七个年头,1944年的侵华日军,在中美双方看来已是强弩之末,因此“Y部队”投入滇缅战场貌似理所应当。然而为了挽救太平洋战场上的日军,以陆路运输来代替被美军彻底截断的海上运输线,日军大本营却秘密制定了《一号作战》计划,目标是打通从东北到越南的“大陆交通线”。
所谓的“一号作战”被称为明治维新以来,日本陆军最大的一次作战行动,在“中国派遣军”的统一指挥下,日寇华北方面军、华中第11军、华南第23军总计出动兵力超过50万人,如此大规模的部队调动和物资运输,无论怎么保密动静也是小不了的,所以重庆方面不可能一无所知。除去分别应对日军的第一战区蒋鼎文部、第九战区薛岳部,在云南整训的中国远征军Y部队成为一支举足轻重的军事力量,那可是25万大部美械的中央军精锐,无论投放到哪个战场上,都够日本人喝一壶的。
然而中美双方对“Y部队”的用途是有根本性不同的,老蒋视其为应对侵华日军的战略预备队,“中国战区参谋长”史迪威要的是其反攻滇西,然后与X部队(驻印军)在缅甸会师,而且蒋史之间因为军队统帅权的问题,早已经势同水火。尽管新一军在缅北攻势如潮,然而面对滇西并不许多的日军,“Y部队”新任司令长官卫立煌却迟迟接不到进攻的命令,因为这事谁说了也不算,必须史迪威嘴里的“花生米”点头才行。
要特别注意三个时间节点,日寇华北方面军执行“一号作战”计划侵犯黄河以南,进攻发起时间是1944年4月17日;而老蒋下达中国远征军Y部队发起“怒江攻势”的命令,是1944年4月14日;日寇第11军执行“一号作战”发起湘桂段作战的时间,则是1944年5月27日。也就是说,南边的鬼子动手时间,比北边的鬼子整整晚了40天,而中国远征军奉令向滇西反攻的时间,则处在两者之间,这期间中美双方关于“Y部队”的使用问题,爆发了激烈的争论。
这事要一分为二地看,在1943年年底到1944年初,“Y部队”确实不具备反攻能力,因为美援武器只能通过驼峰航线一点点运过来,第一次远征军的失败,也使各部的整训工作进行得比较困难,所以陈诚始终有畏难情绪,错过了与驻印军同时动手夹击日军的最佳窗口期。而到了1944年春天以后,华北和华中的日军已经蠢蠢欲动,缅甸的雨季又即将到来,“Y部队”这个时候倾巢出动强渡怒江西去,其实是不太明智的。
同时还需注意,卫立煌所部反攻滇西,不完全是为了收复怒江以西的国土,从全盘战局看此举并不急于一时,史迪威之所以坚决要求“Y部队”必须迅即出动,其实更多是为了实现个人的目标和应英国人的请求。所谓个人目标,就是1942年惨败缅甸之际,史迪威曾经发誓“我胡汉三会回来的”,新一军虽然装备精良战力强大,可毕竟只有孙立人和廖耀湘的两个师加驻印军直属部队4万余人,若想“解放”缅甸,必须有卫立煌的25万大军配合才成。
所谓英国人的请求,是此间日寇缅甸方面军集中10万大军发起了英帕尔战役,目标直指印度东部诸邦,并且一开始进展是比较顺利的,英印军呼喊快顶不住了,强烈要求中国远征军加大缅北、滇西方向上的攻击力度,以吸引部分日军回援减轻压力。在老蒋这里,史迪威的面子和言语威胁并不算大,那是能拖就拖,然而丘吉尔的喊话罗斯福和马歇尔是必须引起重视的,毕竟美英才是穿一条裤子的,于是更大的压力来了。
1944年4月初,史迪威专门从战场飞回重庆督促老蒋出兵,并且带来了罗斯福总统的备忘录,老蒋答应可以给新一军空运一个师的援兵,但是对滇西反攻仍然反应冷淡。史迪威于是求助华盛顿,很快老蒋就接到了马歇尔的急电:如果中国不从滇西出兵反攻缅甸,美国将停止向中国输送“租借法案物资”,卫立煌部队每个月通过驼峰航线所获得的734吨物资装备,也将被同时取消,而接到老蒋的解释电文后,罗斯福再发来一封口气更加强硬的电报,重点语句如下:
“在萨尔温江与你对峙的只是日本一个装备不全的师,你向西进军必然成功,在过去一年,我们曾经装备并训练你的Y部队,如果不使用它们用于共同事业,我们空运装备并提供教练人员的最勤奋最广泛的努力,就没有道理了”!翻译出来就三句话:怒江西边日军很少、你必须马上出兵、如果你不出兵就别再拿美国援助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仍然还要依靠美国的老蒋,还有选择的余地么?
于是4月14日老蒋终于在何应钦的《怒江攻势》作战计划上签了字,尽管他并不情愿,因为国内战场需要这支预备队,同时也因为美英没有依约在缅甸沿海实施两栖登陆,让中国士兵去帮助收复缅甸领土,实在是没啥意义。可是所谓的盟国之间,也存在着强权政治,在美英领导人的眼里,实现他们的战略意图才是最重要的,至于中国战场上日军会有什么大的动作,他们并不关心。
而当卫立煌20万大军5月11日渡江西去以后,便不可能再回头了,连杜聿明昆明警总的压箱底部队,第5军第200师后来都开上去了。
其实还有一点,那就是老蒋高估了蒋鼎文和薛岳两个战区的战斗力,第一战区跟日军在黄河两岸三年多的对峙、第九战区前三次长沙会战的不败,都使重庆军事委员会认为,即便日军大举来攻,也不会出现全盘崩溃的危险。而残酷的事实是,在河南战场,豫中战役37天连失38城,蒋鼎文汤恩伯望风而逃,在湖南战场,渐次骄狂的薛岳也很快打输了第四次长沙会战,日军兵锋,直抵连接湘桂两省的重要枢纽衡阳城下,时间是1944年6月23日。
河南段战场不提了,日本人的攻势最终在豫西山区受阻,从1938年就缩在陕西的胡宗南总算干了点正事,同时出任第一战区代理司令长官。而方先觉死守衡阳47天,重庆却拿不出来有力的救援部队了,当横山勇第11军的打援部队对付王耀武、对付薛岳的兵力用到极限时,想象一下,如果杜聿明第5集团军或者宋希濂第11集团军兵临衡阳城下(一个半月爬也爬到了),日本人焉能不败?那么也就不会有什么桂柳会战的大败和日本人冲进贵州的事情了。
结论很清楚了,1944年豫湘桂战场的大溃败,固然有河南、湖南蒋军各部战斗意志差极的因素,也确实有缺乏有力战略预备队的一定因素,当日寇第11军前锋越过黔桂边境时,重庆当局已经无兵可调,不得不从遥远的第一战区、第八战区抽兵来援,而近在咫尺的云南已然空虚,为防不测,老蒋不顾一切强令刚刚扩编的廖耀湘新六军空运回国,否则一个搞不好,日本人还有从贵州冲进云南的可能。
史迪威站在美英两国、站在个人的立场上,在战机的把握和部队的运用上,确实是拖了国内抗日战场后腿的。如果卫立煌的25万精锐之师不是去帮别人家收稻谷,中国抗日军民在豫湘桂地区的损失会大大减少,那可是146个城市沦陷、6000万同胞成为亡国奴啊!百姓惨死和财产损失更是不计其数,更有后面《雅尔塔密约》的深远影响,也与豫湘桂惨败密不可分,非三言二语能说得清楚。
历史的教训告诉我们,靠谁也不如靠自己,抗战期间美国的所谓援助都是有目的和需要我们付出代价的,为了策应英军取得英帕尔大捷、为了收复缅北地区,有多少中国远征军的士兵倒在了异国他乡的土地上?即便X+Y两支部队于1945年初打通了中印公路,意义也非常有限了,因为那时候距离鬼子投降只有半年时间了。而在河南、湖南、广西和贵州的大地上,此间又有多少生灵荼炭?豫湘桂惨败,以史迪威为代表的美国人难辞其咎,这不完全是甩锅。
1944年的正面抗日战场,一地鸡毛,外加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