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3年曹锟贿选始末：拿钱买选票，总比拿枪逼人选举强

来源: 战争的艺术

中南海中海延庆楼东侧廊

1924年11月2日，中南海延庆楼，大总统曹锟的心情无比低落。

自10月23日冯玉祥倒戈以来，他已经被国民军软禁了10天。在张作霖和冯玉祥的夹击下，直系大势已去，吴佩孚不知去向。

相比那些远去的皇图霸业，曹锟更关心自己和家人的安全，因为冯玉祥的老哥们、国民军第三军军长孙岳就站在他的面前，向他索要大总统印信，并劝他退位。

曹锟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一手提拔起来、且曾做过自己卫队长的人，百感交集。

孙岳

算下来，曹锟在大总统位置上才呆了一年，在一年多之前，他也曾派人苦苦逼迫时任大总统黎元洪交出大总统印信并辞职，好为自己上位腾地方。事后，曹锟通过贿选，如愿以偿地当上了大总统。

曹锟或许没有想到，他会是北洋时代的最后一任大总统，也不会想到，曹魏代汉、司马代曹的故事，会在他身上上演。

01

第一次直奉战争后，张作霖退回关外，直系控制了北京政权，形成了“直系即中央”的局面。曹锟和吴佩孚志得意满，想趁势一统中国。

当时，直系一家独大，张作霖虎踞关外，两广云贵湖南向来不是北洋势力范围，此外还有皖系漏网之鱼卢永祥割据浙江。其中，孙中山在广州搞的军政府，高举护法旗帜，聚集了很多旧国会议员，比较有号召力，对直系的统治构成了不小的威胁。

所谓护法，就是维护1912年的临时约法，恢复原国会，这是中华民国的法统所在。1917年张勋复辟后，临时约法被废除，国会也被解散，段祺瑞把张勋搞下台后，拒绝恢复临时约法和召集国会。所以很多人不承认此后的北洋政府，认为它们是非法的。

徐世昌

对直系而言，眼下要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搞掉大总统徐世昌。

1918年民国举行第二届总统选举，段祺瑞和冯国璋相持不下，作为妥协的产物，圆滑机变的徐世昌当选为大总统。显然，按照法统来讲，徐世昌合法性不足。另外，徐世昌和段祺瑞、张作霖走的比较近，与直系关系一般，曹锟和吴佩孚自然留不得他。

曹锟及其手下打算直接赶走徐世昌，让曹锟黄袍加身，简单粗暴有效。

但吴秀才认为这些人没脑子，这等于把直系放在火上烤。他认为当务之急是“恢复法统”，掌握法统后，西南割据势力便失去了借口，护法运动也没了依托，非常有利于统一全国，这就像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一样。到那时候，曹锟上位便水到渠成。

黎元洪

如何恢复法统？吴佩孚主张先把徐世昌赶走，把黎元洪接回来，干完他当年没干完的总统任期，同时恢复旧国会，选举曹锟当总统，把当年断掉的法统续上，专业名词叫作“法统重光”。

两相比较，显然吴佩孚的法子更高明，曹锟也认同了这个办法。

1922年5月15日，在吴佩孚的授意下，长江上游警备司令孙传芳率先发表通电，要求恢复法统，请黎黄陂复位。北方各省督军（除奉皖两系外）和京津国会议员群起响应。

河南督军冯玉祥、陕西督军刘镇华，要求徐世昌不要贪念权位，立即辞职；旧国会203名议员发表宣言，声称徐世昌是伪总统，赶紧下台。

徐世昌虽然老谋深算，但在绝对实力面前，只能认命，6月2日宣布因病辞职。

在驱赶徐世昌的同时，直系也在积极请黎元洪出山。

徐世昌与文武官佐

02

黎元洪自张勋复辟下台后，在天津租界活的很安逸，平时搞搞投资、做做生意，资产颇丰，闲时诗酒花茶，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1922年5月下旬，一向门庭冷落的黎府，变得门庭若市，旧国会参众两院院长、议员以及直系的代表，甚至门生故吏纷纷上门，劝黎元洪出山，复任总统。

徐世昌下台的当日，曹锟和吴佩孚领衔北方督军、省长们发表通电，请黎元洪复位，恢复民国六年的国会。

富翁和总统，黎元洪选择了后者，他本来就是不是甘于寂寞的人。不过他也有顾虑，担心去了之后当傀儡，被那些专横跋扈的武夫羞辱——府院之争和张勋复辟历历在目。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出现，黎元洪没有立马答应复位，而是和幕僚搞了一个“废督裁兵”的方案，投石问路。

所谓“废督裁兵”，就是废除各省督军，裁撤多余军队，防止军阀割据。黎元洪表示，不同意“废督裁兵”就不出山。黎元洪的如意算盘是想通过这个方案，收割民意，博取声望，树立总统威严。

“废督裁兵”是一句正确的废话，没有丝毫的可行性，但这是民意，谁也不敢公开反对。大家都明面表态支持，但暗地里，曹锟却骂黎元洪给脸不要脸：他还要提条件，这是什么话，捧他做现成总统，他却要整垮我们，真是岂有此理。

为了逼黎元洪就范，曹锟部下放出来话来，如果黎元洪再磨叽不来，就拥戴曹锟当临时总统，或者搞一个行政委员会做过渡机关，别以为没了你黎元洪我们就玩不转了。黎元洪明白，他没有讲条件的资格。

黎元洪家合影

在权力的诱惑下，黎元洪犯了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同意复出。

在多巴胺的迷惑下，黎元洪或许忘记了当初在大总统位置上的狼狈与不堪。

6月11日，黎元洪进京宣布复职。

关于黎元洪该续多久的问题，有两种解释。

一种是黎元洪及其支持者的解释，从1914年5月袁世凯废除临时约法算起，补到1916年6月袁世凯去世，再加上张勋复辟后，冯国璋非法代理的一年零三个月，共计3年3个月，所以黎元洪可以干到1925年9月。

一种是曹锟及其支持者的解释，黎元洪的任期，只是补齐袁世凯洪宪改元到袁死去，共计160天，这意味着黎元洪只能干5个多月。

两种解释都有道理，谁实力强就按谁的解释来。

当年的总统和副总统

03

黎元洪的总统当得很不如意，他不仅要和整个直系周旋，还要应对直系内部的矛盾，夹在中间两头受气。

此时，直系的分裂已经比较严重了，吴佩孚和曹锟，一个在洛阳一个在保定，双方都形成了自己的势力集团，关系比较微妙。吴佩孚对曹锟忠贞不二，曹锟对吴佩孚也信任有加，但双方的部下各怀私信心，不断从中挑拨，二人逐渐貌合神离。

比如，在迎接黎元洪复位这个问题上，曹锟的部下都主张曹锟直接上位，他们进谗说吴佩孚之所以不同意曹锟当总统，是因为吴佩孚自己想做总统，因此他捧出黎做挡箭牌，做为过渡总统。曹锟最信任的弟弟曹锐，以及最亲近的同性伙伴李彦青，都讨厌吴佩孚，坏话说多了，曹锟很难不受影响。

曹锟

此外，曹吴的观念也并不一致。曹锟念念不忘想当总统，至于统不统一中国，他不是很关心，吴佩孚则始终把统一中国摆在首要位置，曹锟上位则被后置。虽然吴佩孚好不容易劝住了曹锟，但曹锟并不想久等，而是想尽快把黎元洪搞走，自己上位。

曹锟和吴佩孚的矛盾焦点，表现在争夺内阁上，简单来讲就是双方都想内阁听命于自己，凡是不听命与自己的内阁，果断拆台。由此，爆发了著名的“罗文干案”。

罗文干是当时的财政总长，在和外国签借款合同时，拿了点回扣。于是曹锟指使人向黎元洪告密，要求黎元洪逮捕罗文干。

罗文干是王宠惠内阁的骨干，而王宠惠内阁是吴佩孚支持的。事发后，吴佩孚要求黎元洪立即释放罗文干，黎元洪只得亲自去监狱迎接罗文干，赔礼道歉。然而很快，曹锟又要求黎元洪对罗文干严加讯问，于是罗文干再次被逮捕。

王宠惠

此时，直系督军、省长纷纷通电支持曹锟，曹锟的部下也要求黎元洪申斥吴佩孚干政。吴佩孚很孤立，表示不问政局，表态服从曹锟。

失去吴佩孚支持后，王宠惠内阁倒台，新内阁没有一个吴佩孚派系的人。此后吴佩孚基本没再掺和这些事。

排除了吴佩孚的阻碍后，曹锟集团开始向黎元洪发难。

04

1923年6月6日，黎元洪好不容易拼凑起来的张绍曾内阁，被迫辞职，同一天，北京军警代表在旃檀寺陆军检阅使署举行会议，计划向黎元洪施压，迫使其退位。

6月7日，陆军巡阅使冯玉祥、京畿卫戍司令王怀庆率领300余人，身穿制服，腰佩军刀，来到总统府，向黎元洪讨薪——冯玉祥是直系的人，与吴佩孚关系不好，他想通过支持曹锟上位，换个山东督军的位置，所以在曹锟贿选前期，冯玉祥很卖力。

王怀庆

由于财政困难，北洋政府欠薪已习以为常，这事本来该内阁解决，但现在没有内阁，黎元洪不得不硬着头皮顶上，答应十天后发军饷，好歹打发了这些大头兵。

但冯玉祥等人只是第一波攻击，紧接着地痞、流氓、乞丐们自称公民团，搭起了讲台，举行集会，要求黎元洪退位让贤。这些人是曹锟部下雇的，每人五个馒头，小头目五角钱，普通人二角钱。吃完馒头后，拿个小旗摇一摇喊一喊，收工拿钱。

第三波攻击是警察借口不发工资全部罢工，黎元洪家的水电和电话也被切断，公民团甚至拿着小旗到黎元洪家门口示威。黎元洪的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障。

三波攻击下来，黎元洪顶不住了。6月13日，黎元洪接到消息，称冯玉祥、王怀庆即将率军到黎元洪家，逼迫总统退位。黎元洪大惊，连忙将15颗总统印信交给夫人危文绣，带到了东交民巷法国医院。他自己则带领亲信和总统卫队，仓皇逃出北京，向天津方向而去。

黎元洪签名颁发谢济沂二等嘉禾章令状

黎元洪想，既然北京待不下去了，那就到天津继续当总统，辞职，想都别想。

此时，直隶省长王承斌带领大批军警在杨村拦下了黎元洪的专列，要求黎元洪交出总统印信，这个王承斌，当年为了请黎元洪出山，跪在黎府前大哭，声泪俱下，现在整这出，堪比三国时期的华歆。

双方僵持不下，王承斌将黎元洪的专车带到了天津火车站，卸下了火车头，又派1000多军警将专车包围，黎元洪气得拔枪自杀，被人拉住，受了点轻微伤。

黎元洪向来看重印信，当年被张勋赶下台，他就把总统印信交给亲信秘密带去上海租界，结果冯国璋当代总统没印信，不得不派人绑票夺印。现在历史重演。不得已，黎元洪打电话交出了印信，并写下了辞职书。

至此，曹锟踢开了所有阻挡自己的障碍。接下来，就是准备国会选举了。

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印

05

根据规定，大总统选举必须有全数议员的三分之二到会，当年参、众两院议员人数为870人，三分二是580人，因政局动乱，很多议员都相继出走，留在北京的议员远不足法定人数。

为此，曹锟集团一面派出军警，劝阻议员离京，一面通过银弹，收买议员。在总统选举预备会议上，曹锟集团开出的价码是出席费500元，带病出席再加200元医药费，并承诺正式选举时，每票5000~10000元。

5000大洋的诱惑力是惊人的，到10月4日，拜倒在银弹下的议员已到达550人，很多议员不远千里，赶到北京开会，据曹锟集团估计，加上直系自己的人，曹锟到时候可得590票，稳得很。

曹锟

与此同时，反对直系的势力，也在六国饭店用银弹攻击议员，要求他们不去参会，但这些势力没有直系财大气粗，最终还是没有拆得了直系的台。

1923年10月5日，总统选举会在众议院举行。选举主席吴景濂宣布开会，报告签到人数计参议员152人，众议员441人，共593人。出席人数585人，已足法定人数。下午2时正式投票，结果投票总数为590张，曹锟得票480张，票数超过四分之三，当选为中华民国大总统。

曹锟贿选，天下侧目，但这不重要，因为当时直系力量最强大，反对派只能搞搞口头抗议，或者搞点行为艺术表达不满，翻不起什么大浪。

民初国会开会场景

当然，如果把北洋时代的底线拉得很低的话，曹锟贿选也有一些“闪光”的点，比如至少他还尊重游戏规则，还把选票、议会当个数，没有直接用枪杆子逼人投票。这也说明，资产阶级民主观念，在某些时候、某些地方确实深入人心过。

曹锟贿选是直系势力膨胀的顶点，也是其衰败的转折点。因为就在直系竭力搞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的时候，关外，张作霖磨刀霍霍，欲报第一次直奉战争之仇，关内，冯玉祥也算是从龙之臣，但没什么封赏，很不满。

一年后，第二次直奉战争爆发，冯玉祥倒戈，曹锟花了1000多万贿选来的总统，也当到了头。

按照《三国演义》命数观，这叫天道好还，报应不爽。

【参考资料】

《北洋军阀史》、《试谈曹锟贿选》、《曹锟贿选与秽宪》、《冯玉祥与曹锟贿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