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观火烧老道案

文：张德辉

一九四六年十一月十四日，天刚蒙蒙亮，北平街头便响起了卖报小贩们宏亮而清晰的叫卖声： “买报啦，买报啦，瞧瞧白云观发生的活烧老道的震撼消息!”一时间，这一骇人听闻的特大惨案，便传遍了古城北平的大街小巷，成为人们议论最多的话题。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奇，越传越离谱。

北京白云观活烧老道案是中国现代道教史上的重大案件，那么，它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又是怎样的呢?

一、积怨九重，非因一时嫌隙

道教是在中国土生土长的宗教，不但历史悠久，源远流长，而且在群众中影响较广。抗战时期，日本侵略者企图利用道教为其侵略服务，于一九四一年由“兴亚院”下令，成立华北道教总会。由此，引起了北京道教内部各派系的矛盾迅速激化，而且愈演愈烈。先是上层道士之间互相争斗，不久便衍化为下层道士与上层道士之间相争。日寇请出下野的原北洋政府官僚陆宗舆出任华北道教总会的会长，而由田子久任副会长。这一人选，是由兴亚院授意，经华北政务委员会委员长王揖唐批准后确定的，本来已成定局。但是，为了欺骗舆论，还要走过选举的过场。

但是，这件事却让白云观新任住持不久的安世霖很恼火。田子久本来是正一派道士，却长住在全真龙门派祖庭白云观下院的火神庙，而且当了住持，还当选为华北道教总会的副会长。如此一来，他这个白云观住持的脸往哪儿放?!

深感不服气的安世霖，一怒之下对长住白云观的100多名道土下令：谁也不准加入道教总会，否则即予以驱逐出庙的严惩。同时，安世霖还费尽心机地拉拢另一名正一派道士、在永定门外二郎庙任住持的张子余，大挖田子久的墙角。此外，他还将白云观的大批古物盗出，送给曾任日伪维持会会长的江朝宗，以为靠山。

安世霖的举动，自然让田子久深为不满，无法接管白云观，让急气交加的田子久立刻病倒了。

不过，安世霖尽管逞一时之快把田子久弄得很狼狈，但却因此而与华北道教总会结下了深怨。凡是倾向于该会上层人物的道士、居士、信众们，无不对安世霖恶语相加，说他的坏话。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些话很快便传到了白云观的道士中间，对安世霖很不利，使他不仅在道教界而且在白云观中的威信始终不高。

1945年日本投降后，国民党当局追究沦陷时期的汉奸，宗教界的一些上层人物被定为汉奸罪人了狱。有的道士认为机会难得，便控告安世霖也是汉奸。不料，北平地方法院认为前华北道教总会的掌权者是田子久而非安世霖，不予立案。

到此时，与安世霖对立的道士已经得出结论：若要惩治安世霖，只能靠自己动手，否则别无他法。

二、众怒难犯，避祸反而遭祸

安世霖深知道众对自己的意见很大，为了避免完全孤立，对付反对派的挑战，遂将与自己观点、立场、利害关系一致的白全一提升为监院。道众一看，大为震恐。一个安世霖都那样难以推倒，又增加一个白全一作为臂膀，岂不更难以对付了?他们感到自己的日子将越来越难过。

一九四六年十月，白云观内的矛盾已处于火山口上，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对此，安世霖和白全一似乎有所觉察，感到形势不妙，便想寻找避祸良策。于是，他们找来一位风水先生，请其提供“破解邪魔外祟”的法门。风水先生说：如将方丈院西南角建筑一厕所，即可免去一切祸事；若再将方丈居处挖一门通至长生殿内，建一所大客厅，诸事当可安顺。安、白一听大喜，赶快如法大兴土木，进行改建。

不料，道众对安、白的举动大生疑惑，说二人狼狈为奸，不知又搞什么阴谋诡计。于是大家奔走相告，密议除去他们的计划。安、白二人改建殿堂，本是为了避祸，不料竟然遭祸。这件事成为活烧老道案的诱因。

谋划处死安世霖、白全一的牵头人是许信鹤。此人是位于西便门的一座白云观下院关帝庙的道士，胆量大，好打抱不平。许信鹤早已对安、白二人专横跋扈、欺压道众的行为恨之入骨了，只是一直找不到除掉他们的机会。此时改建殿堂一事弄得道众人心惶惶，使许信鹤认为机会已到了。许信鹤联络马至善、杜信龄、黄义忠等道士。先后三次在关帝庙内密议，一致认为，既然诉讼难行，不如以整顿清规名义，根据“太上家法”第一条，将安、白二人烧死。正在他们密议过程中，一个下手的机会到来了。

这年秋天，住在西单商场北边的原黑龙江省军阀万福林的四姨太太病故，11月11日以番、道、禅三棚经伴宿送库。白云观以安、白为首的道士受了万宅的延请，前往应酬法事，需很晚才能回庙。这无疑是一个下手的好机会。于是，许信鹤、马至善、杜信龄等又约了道士多人，在当天下午密议，决定当日夜间举事，并对行动方案作了周密的布置和安排。

晚上，马至善、田恒义、陈志中三人先回白云观，作为内应。．8点多钟，许信鹤等5人携带煤油灯从关帝庙赶来，由马至善开门引入，一起到大厨房中隐藏，等安世霖、白全一二人回庙睡下之后动手。

午夜时分，安、白从万宅返回庙中。安世霖回到方丈室刚刚脱衣躺下，许信鹤、陈志中二人就突然闯了进来。安见状大惊，问二人有什么事。许、陈则厉声对他说，安违背清规，理应处死。安世霖还想为自己辩解两句，但许信鹤、陈志中哪里肯听，不由分说便将绳子套在了他的脖子上，随即就往外拖。刚出方丈室的门，众道人即一拥而上，往他的嘴里塞石灰。

与此同时，马至善也和65岁的李至慧一起闯进了白全一的住房。白全一本来是会武功的，但此时已经睡下，冷不防被马至善用绳子一套，用力一勒，当时就翻了白眼。马、李二人立刻将他也拖到院中。

然后，按照事前决定，由田恒义点火烧死安、白二人。当时，因柴草不多，所以先用大桶煤油往他们身上泼，然后用香头点火。

顿时，火光大作，众道士七手八脚地往他们身上扔柴草。白全一因已被勒死，火烧时没有知觉；安世霖则只是闭过气去，此时被火一烧，突然醒了过来，声嘶力竭大喊救命，但当时四周全是旷野，无人听见。安世霖在满院打滚之后，最后竟被活活烧死。大火熊熊燃烧着，经久不熄，安、白二人葬身火海，其状甚惨。方丈院内一片恐怖，人油、煤油一起燃烧，气味难闻之极。后来，天降了一阵大雨才把火浇灭了。

烧完后，为首的道士打起香板，召集全观道众集合。此时已成为众道之首的许信鹤告诉大家说，为整顿清规，已将安世霖、白全一按“太上家法”第一条火化。他又让所有道士签名、按手印，表示没有主犯、从犯之分。道众一来痛恨安、白二人专横跋扈，二来害怕许信鹤等人加罪于己，当即便有36人签名，按了手印。随后，许信鹤等人又将杜信龄事先写好的榜文张贴在方丈院的南墙上，其中列举了安、白二人的8条罪状，向道众说明为什么要烧死他们。

接着，许信鹤令陈志中将事先写好的5份呈状用航空快件寄出，分别发送南京国民政府主席蒋介石、北平市政府、社会局、警察局、法院。

凌晨6时，许信鹤等30余名道上向北平市警察局郊四分局局长潘明阳自首。

白云观活烧老道案发生后，北平各大报纸纷纷刊登这一消息。《北平新报》在社会新闻版头条位置刊登了题为《安、白二道恶贯满盈，积恨成仇，众怒难犯，三十名道士签名自首》的报道。

三、议论纷纷，案犯各自伏法

北平市警察局饬会郊四分局，立即将作案后按手印的36名道士缉拿归案。除当时点火的田恒义自知罪责重大、逃匿无踪外，其余35人均被押到警察局。14日下午，案犯又被押解到北平地方法院。

与此同时，法院派人会同该管界警察10余人一起到白云观现场验尸。验尸完毕，即将白云观查封。直到该案宣判后，才又启封。

17日，由市政当局授意成立的“道教整理委员会”负责人向报界发表谈话，说安、白二道触犯清规，应令其停职，不应擅自进行火化。尤其许信鹤正在与安、白发生诉讼，且不是白云观的挂单道士，更不应介入此事。凶乎应受法律制裁。

同日，北乎各报还刊登了“法界要人”的谈话，说白云观惨案的发生是由于管理机关监管不严，众道士认为“太上家法”等于法律，早应予以纠正。安世霖既被屡屡控告，即应更换住持，这样就不会发生这一惨案。此次道士行凶，犯罪已成立，按其自首情形可以减刑。要视犯罪动机，量刑惩处。若按众道士公布的安、白二人罪状，依法只够判刑四五年，但却被活活烧死，这种处罚太重。上述谈话反映了当时最高当局对白云观惨案的观点立场，实际上给法院开庭审理这一案件定了调子。

11月20日，北平地方检察处对白云观活烧老道案的被告提起公诉。认为许信鹤、马至善、张教全、陈志中以及在逃的田恒义等18人均犯有共同连续杀人罪的嫌疑；其余18人因于本案有关，也根据有关法条向北平地方法院提起公诉。

北平地方法院于12月4日开庭调查，12月]0日开庭公审。

上午10时，庭长唐秉钧、书记官张若虚、检察长王金狱均升庭就座。接着，法警将在押的35名道士押了进来。众道士均面无惧色，有的竟然笑容满面。到了庭上，他们显得彬彬有礼，每人朝着审判官们一揖。许信鹤镇定自若，身穿崭新青棉道袍，足登云履，依然以胜利者的姿态出现。

检察官宣布完起诉宗旨后，审汛开始。

此时，许信鹤突然改变了自首及预审时的口供，说烧死安世霖、白全一纯系公愤，事先没有进行计划；杜信龄没到现场动手，举火时人数很多，无法计数。

许信鹤的这种改变，很可能是在押期间听某些同监犯人说过“承认杀人，但不能承认预谋杀人”的缘故。

针对许信鹤前后不一、供词闪烁的做法，法庭决定先审讯马至善。马至善最痛快，供述了此案从预谋策划到采取行动时的整个详细过程。

审汛完马至善后，依次传讯陈志中，杜信龄、陈金明、张教全等人。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均对犯案事实供认不讳，有的则避重就轻，推卸责任。

当日下午审讯结束前，庭长宣布，本案将定于12月14日下午2时宣判。随后喝令各被告道士退庭。众道士每人又朝上一揖，有的在那里暗暗发笑，颇为得意。

白云观活烧老道案宣判的日子到来时，司法部街人流如潮，要求旁听的多达数百人。可见人们对此案的关注程度之高。由于旁听的人过多，原定下午2时开庭的时间，延至下午4时。

开庭后，庭长唐秉钧宣读了判决书，其内容大致是：许信鹤、马至善、杜信龄共同杀人，处无期徒刑；陈志中、李至慧共同杀人，处有期徒刑15年；陈金明共同杀人，处有期徒刑12年；张教全共同杀人，处有期徒刑8年；袁明义等11人共同杀人，处有期徒刑4年。其余18人宣告元罪。

参与白云观活烧老道而被判刑入狱的18名道士，有年岁大的不堪铁窗之苦，死于狱中；年仅16岁的小道士曹明芳则变成精神分裂症，哭笑无常；有的则长期逃亡在外，四处藏匿。

他们因迷信“太上家法”而无视法律，残忍地把安世霖、白全一烧死，本以为从此可以免受安、白欺压之苦，结果反而把自己也给害苦了。真可谓得不偿失。

而且，白云观活烧老道案也使人们对道教、道士的看法变得不佳，使其形象大大受损。在一段时期内，前往白云观烧．游逛的人，寥寥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