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起的小人物:吴永

“中国是带着首都被敌人攻占的耻辱进入20世纪的!”每当我们想起小平同志这句话时,总忘不了在庚子那年(1900年),八国联军给中华民族带来了巨大的灾难。山河破碎时,清帝国的最高统治者慈禧太后却抛弃了她的臣民,仓皇逃到了西安苟且偷生。硝烟散尽,人们在回忆这段往事时,将更多的目光投给了北京和西安这两座城市。因为北京惨遭血洗,而西安住着慈禧。可从北京到西安的2000多里路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少有人问津。只有沉睡在北京西郊官厅湖下的那座古城,能够清晰的记得在国难当头之时,有一人在那座古城里干出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那古城,叫怀来;那个人,叫吴永。

吴永其人

吴永(1865—1936年)字渔川,浙江吴兴人。说起吴永,他在近代史上可以说是个了不起的小人物。说他了不起,因为他是慈禧太后的救命恩人。非但如此,吴永跟曾国藩和李鸿章的关系非同一般。他是曾国藩的孙女婿,并担任过李鸿章的幕僚。李鸿章东渡日本签订《马关条约》时,吴永也是使团成员之一。

1897年,吴永被授予怀来县令的官职。第二年9月,吴永到怀来上任。怀来县位于北京西部,距离北京仅100余公里,并且和北京的延庆等地接壤。怀来县在当时归属于直隶省,今天隶属于河北省张家口市,它扼京西咽喉,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义和团运动在给帝国主义以沉痛打击的同时,的确对中国自身造成了巨大的破坏。身处直隶的怀来,聚集了数千义和团民,他们同样烧毁了教堂,杀了许多人。吴永认为义和团运动盲目排外,烧杀过度,因此明令禁止并且缉拿相关人等。他的这一举动激怒了当地的义和团民,他们多次为难吴永,扬言要杀掉吴永,烧毁县衙。直隶臬台廷雍支持义和团,对于吴永的做法十分不满。廷雍扬言:“要不是看在吴永是曾氏女婿的分上,早就让吴永罢官了!”当吴永在怀来受困时,廷雍还是运用手段欲将吴永调至威县任职。在此危机之时,一封意外的书信的到来,让吴永无暇顾及官场、民间这些是是非非。他一生面临着的最大的考验也是最大机遇从天而降,真可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怀来救驾

1900年农历7月23日傍晚,吴永接到了延庆州的公文,公文上说两宫圣驾距离怀来县仅有数十里了,要求他为皇太后、皇上迅速准备“满汉全席”一桌,为诸多王公大臣准备食物若干。仔细辨认字迹,确认是知州秦奎良亲笔无误后,吴永和幕僚们大惊失色,不知如何是好。这到底是怎么了?

兵荒马乱的山野小县,去哪准备这些大席伺候那些平日锦衣玉食的贵族?况且自己只是一个七品芝麻官,万一招待不周,极有可能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不迎驾吧,身为朝廷命官,这欺君大罪吴永更是担待不起。有人劝说不要理会公文,让吴永赶紧逃命。现在到处是散兵游勇,一片混乱,根本就没法办这个差事,这一点朝廷也不是不知道,到时候估计也不会有啥大罪。吴永犹豫再三,认为自己食君之禄,守土有责,哪有主上蒙尘而自己却弃之不顾之理?于是吴永决定前往迎驾。临行之前,吴永好言劝慰那些惊慌失措的下属和士绅,让他们迅速将县城打扫清理,另外多多准备米饭、烙饼、稀粥、蔬菜等食物,官府事后会出钱补偿。

怀来境东有个地方叫榆林堡,距离县城仅25里。历来上差过境,怀来县都需要到此地迎接。吴永动身之前,已经派出许多手下带着各种物品火速赶往榆林堡做准备。这时的县城各门依然被义和团民控制,吴永等人恩威并施才得以出城接驾。不料天降大雨,吴永被淋了个落汤鸡。屋漏偏逢连夜雨,出城不久,吴永就发现自己之前派出的一个厨师被乱兵砍伤,驴马被劫,食物散落了一地。好不容易赶到了榆林堡,之前派去的属下哀告吴永,本来已在榆林堡准备好了三大锅的绿豆小米粥,然而被溃兵抢走了两锅,自己向他们苦苦哀求说这是给皇太后、皇上准备的稀粥,溃兵们才恨恨作罢。吴永也是哭笑不得,他只好下令:“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誓死保卫这锅稀粥,坚决不能再被抢走!”于是堂堂大清帝国的一县之长,亲自坐在门口的石墩上,来守卫这锅救命的稀粥,身旁的卫兵则荷枪实弹为这锅粥警戒。

没过多久,慈禧、光绪等人乘着延庆州的轿子匆匆赶来,吴永赶忙跪迎接驾。慈禧这支队伍大概有数百人,一看便知道早已是饥寒交迫。由于屋舍有限,只有慈禧及其亲信得以进入事先准备好的房屋休息,其余随从、卫兵只能在大街上歇息。俄而,二总管崔玉贵出来厉声叫道:“谁是怀来知县?上面叫起,随我走!”吴永神色不安地问崔吉凶。不料崔玉贵轻蔑地说:“这哪知道?就看你小子造化了!”

进屋之后,蓬头垢面的慈禧问了吴永的姓名、籍贯、履历等事,吴永的回答很得体。慈禧问道:“一切都准备好了吗?”吴永回答:“都已经准备好了,只是昨晚才得到消息,只怕准备不周。”慈禧说:“好,有准备就好。”说罢,慈禧忽然放声大哭,哀嚎不已:“我跟皇帝连日来赶了数百里路,竟然没有碰到一个百姓,大小官吏也是不见踪影。现在到了你们怀来县,你能够如此衣冠楚楚地来见我,真可谓我大清的忠臣啊!我没想到大局会坏到这个地步。现在咱们君臣相见,依然不失礼数,难道是我大清江山安然无恙吗?”吴永听罢,也不禁放声大哭。的确如此,国破思贤臣。

此时的慈禧太后,早已没有了平日里的威风和凶煞,她如同一位饱经苦难的老妇,在向久违的儿子诉苦:“一路上连日奔走,没有吃的,又冷又饿。口渴了让太监打水,有水井却没有水桶,有的时候井里甚至漂浮着人头。逼不得已,采来秸秆和皇上一起嚼,用这点浆汁解渴……昨天夜里,我和皇帝仅仅得到一个小板凳,两个人背靠背坐到天明。早上冷风袭来,直刺肌肤,冷得让人无法忍受。你看我现在完全就是一个乡姥姥,就是皇帝本人也是很受罪啊。到现在,我们两天没有吃饭,饿得不行了,你这有吃的吗?”吴永也哀诉道:“本来已经准备好了饭菜,不料被溃兵抢走;此外,还曾准备了三锅绿豆小米粥,也被他们抢去了两锅。现在,这里只剩下了一锅稀粥,恐怕味道粗粝,不敢进献给您。”慈禧大喜过望:“有小米粥?甚好甚好!快点拿来吧。患难之中有这小米粥就已经很知足了,哪能计较好坏啊!”献上稀粥后,慈禧与光绪等人争相喝粥,顷刻粥尽。现在我们可以看到,吴县令誓死保卫的这锅稀粥,为古老的帝国立下了汗马功劳!

过了一会,李莲英走出屋来,伸出拇指和颜悦色地悄声对吴永说:“你办得很好!老佛爷很开心,你好好伺候,少不了你的好处。老佛爷现在很想吃鸡蛋,你能想法弄一些来吗?”吴永说:“这里已经很久没人居住了,恐怕很难办到。我尽力去找。”李莲英很满意地说:“好好,你好好伺候,讨老佛爷欢心,一定不吃亏!”吴永找寻了很久,在一家空无一人的店内找到了5枚鸡蛋,如获至宝。他亲自烧水煮蛋,进献给慈禧。慈禧一口气吃了3枚,剩下两枚给了光绪,别人都没份儿。

吃饱喝足的慈禧非常满意,在吴永的照顾下,慈禧又吸起了水烟袋。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和皇帝衣冠不整,蓬头垢面,便向吴永索取衣物和化妆品。这里有必要说明一下,吴永的妻子曾氏,也就是曾国藩的孙女,已经在一年前去世了。她的化妆品和衣物全都在北京。吴永向慈禧说明情况后,又说道:“臣的妻子已经故去,衙署内还有她生前的衣服。我的姐姐刚去世,姐夫新娶,尚有一套梳妆品。”慈禧也不讲究,说道:“能暖和就好,去准备吧。”

慈禧一行很快到达怀来县城。吴永献上这些物品给慈禧,又给皇帝和格格们准备了一些旧衣服。这时的慈禧一行人,已经不那么狼狈了。吴永忙前忙后把一切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他每天巡逻值班,把靴子都磨破了。这些举措十分得慈禧喜欢。慈禧对左右夸到:“吴永他虽说是个汉人,却十分懂得礼数啊!”

吴永利用能够亲近慈禧的机会,向慈禧太后控诉散兵匪徒的暴行。慈禧也深表赞同,她多次下令对扰乱治安、行凶抢劫之人就地正法。吴永在马玉昆的帮助下严惩暴徒,为怀来百姓夺回了许多被抢走的骡马,让百姓们得以安居耕种。小小的山城怀来云集了无数官兵,他们的给养全部都是怀来百姓负担。好在吴永有令在先,官府按照市价购买,没有一丝科派,百姓可以借此出售积压的货物,因此百姓踊跃相助。

湖畔余晖

很快,慈禧便起驾西行。她一纸调令:“吴永着办理前路粮台。”皇命难违,他交代了县衙的事情后,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怀来这片热土。一路上,吴永尽心尽职,慈禧称赞他将来必堪大任,准其专折奏事。慈禧接着又详细向吴永叙述了义和团事件始末和出宫的情形,君臣相对而哭。与此同时,吴永利用专折奏事的机会,向慈禧条陈十事,提出了许多利国利民的建议,比如豁免沿途百姓钱粮等等,均被采纳。就这样,吴永一路护送慈禧太后一行直到西安。

之后的事情,我们再熟悉不过了。李鸿章奉命北上,撑着最后一口气与洋人签订了《辛丑条约》。这是中华民族有史以来最屈辱的不平等条约。洋人索要四亿五千万两库平纹银的赔款,是为了让当时四亿五千万国人每人赔款一两,以示惩戒。吴永救得了慈禧,却救不了这个病入膏肓的帝国!

一年之后,慈禧回銮京师,吴永也是一路护送。一来一去的护送路上,吴永深受宠信,但也得罪了岑春煊等人。到达开封的时候,慈禧太后授予吴永广州雷琼道台,让他前往上任。慈禧表示了对他的感激,并暗示他之所以不把他带回朝廷,是朝中有人阻拦。慈禧太后知道吴永为了护驾也欠下了大笔外债,她以为广东富庶,吴永到任一年半载便可收获颇丰。其实那时的广东也是一片萧条,雷琼道每年岁入不过1万余两。

就这样吴永离开了朝廷这个是非之地。不久,岑春煊调任广东,弹劾了许多人,把吴永列在首位,最终吴永却安然无恙。多年之后,吴永才从别人口中得知,当时岑春煊和瞿鸿禨一心向慈禧弹劾吴永,慈禧不为所动,并且发怒道:“我知道吴永这人很有良心,他做官一定是不错的。如果吴永都要被参,天下被参的官岂不是太多了?”由此可见,慈禧太后内心对于吴永的救命之恩是十分感激的。不难想象,如果没有吴永的及时救驾,或许慈禧太后一行不能平安到达西安。那时的中国首都沦陷,东南自保,一片乱局。吴永的及时出现,可以说是挽救了慈禧的性命,稳定了清朝的中央政权。后来的条约固然耻辱,但它毕竟维持了中国统一的局面。从这个角度讲,吴永可以说立下了不朽的功勋。而一路受苦,也的确让慈禧这个顽固的老人有所顿悟。她回京后,虽然不能从根本上挽救清朝的危局,但也做出了不少有利时局的改革,这一点还是值得肯定的。

1936年,这个近代史上了不起的小人物走完了他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