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连奎:旧上海滩的督察长

清光绪七年(1881年),太湖南岸的陆家湾村一户世代耕种的农民家中,一个男孩呱呱坠地。陆氏夫妇爱如至宝,他们给婴儿取名“连奎”,指望将来腾达显贵,出人头地。

连奎3岁那年,湖州府北门一带发生一种名叫“天痘”的流行疫病,也就是天花,感染者都是10岁以下的儿童。那时农村无医院诊所,缺医少药,连土郎中也是凤毛麟角。“天痘”蔓延迅速,孩子抵抗力弱,因“天痘”而夭折的儿童不计其数。有的虽然侥幸活下来了,但因毒气没有排除,小脸蛋上就会生出小麻子,小麻子长大了变成了大麻子。那时的农村,每个村庄几乎都有大大小小几个麻子。“张大麻子”、“李小麻子”、“黄麻子”、“陈麻子”人们随口就叫,久而久之,甚至连真名都被忘记了。

小连奎也染上了“天花”。三日三夜,全身火烫,昏睡不醒。陆氏夫妇急得一筹莫展,手足无措。连奎娘成天整夜守在儿子床边,满脸泪水。隔壁的阿姆过来安慰说过几天就好了,还悄悄告诉她,邻村庙里的张大仙很灵,有求必应,好多患天花的孩子吃了张大仙赐的仙丹,就平安无事了。次日正好是初一,连奎娘起早沐了浴,换了一身洁净的衣服。到街上买了香烛,备好供品,小心翼翼放进一只竹制的罩篮中……或许连奎娘的虔诚果真感动了神灵,服了“仙丹”之后,小连奎真的体温退了。十多天后,他从床上爬下来,又东爬西窜,天真活泼了。遗憾的是张大仙的“仙丹”没有把陆连奎彻底治愈,原先白嫩的小脸蛋上留下了几点麻子。从此,“陆小麻子”在陆家湾村叫开了。

农村总把希望寄托在男孩子身上。十二三岁的孩子或学手艺诸如木匠、竹匠,或当学徒,如在南货店、米行等处学做生意。陆连奎听说当学徒很苦,他不愿学生意,依然呆在家中,偶尔也跟父亲下田干些轻便农活。

转眼到了14岁,陆连奎已长成了小伙子模样了。有个亲戚来作客,见连奎已不小了,就对连奎的父亲说,他有个同乡在乌镇某部队当队长,上个月托他帮物色一个勤务兵。他看连奎人长得机灵,胆子又大,介绍到那里去,说不定能混出个名堂。连奎听说部队里有枪玩,高兴得不得了,央求父母答应。那时一般人家信奉好男不当兵,虽然家里贫穷,做父母的还是不愿意孩子去当兵。经不住儿子的百般恳求,父亲想想这孩子惰性重,还隔三岔五闹些事,孩子大了,也该做点事了,况且他胆子大,性格倔,又有力气,让当兵管管他也好,就答应了。

陆连奎随那位亲戚搭乘航船来到桐乡乌镇,给部队的长官当了勤务兵。这是清政府设在地方维护治安的小部队,有编制、有枪,也有少许军饷。别看陆连奎年纪小,但人机灵敏捷,办事利索,他一改在家中的惰性,起早贪黑,勤勤恳恳,深得队长欢心。因此,有些事还派他单独办理。

在部队呆了近一年,陆连奎耳闻目睹的都是些欺压敲诈、吃喝嫖赌之事。他手头拮据,囊中羞涩,眼睁睁看着同僚们天天上馆子、赌博玩乐,大把大把花钱,心里羡慕得要命。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陆连奎趁队长喝醉酒昏睡在床上不省人事之际,偷偷拿了队长的驳壳枪,到镇上一个财主家中敲诈了一笔钱财。

“钱原来这么好挣。”陆连奎心中喜滋滋的。第二天中午他到酒楼包一桌宴席,请弟兄们大吃了一顿。扶醉而归的陆连奎感觉到今天着实做了一回人。

谁知那财主在乌镇是很有脸面的人物,与队长也很有交情,认出陆连奎就是强盗劫贼。队长恨得咬牙切齿,一怒之下,下令处决陆连奎。

手下人连忙求情:“队座息怒,这小子是做得过分了,竟敢在你眼皮底下犯事。但他年纪小,不懂事,又是初犯,你就饶过他这一回吧!”那帮弟兄平时都有敲诈行为,只是比陆连奎做得聪明、隐蔽。为陆连奎说情,也是为了他们自己。

“不行,这小子目无王法。”队长为保住乌纱,决意杀了“小猴”给老百姓看看,以显他铁面无私。

那帮弟兄平时与陆连奎相处甚好,见求情无效,连夜派人赶到漾西陆家湾,通知陆连奎家中托人疏通,设法营救。

连奎娘闻讯哭得死去活来,连奎父亲也唉声叹气,无计可施。连奎娘哭着找到介绍人,寻死觅活,要他还儿子。那亲戚也很后悔,答应托关系求罗宝昌去说情。

罗宝昌何许人也?大名鼎鼎的湖州塘北水警队长,织里镇人,为人行侠仗义,黑白两道俱通,太湖强盗、土匪都买他三分面子,而且敛财“有道”。受托后答应亲自前往解救。

罗宝昌与那队长干的是同行,早已熟识,且私交甚厚。次日来到乌镇,队长设宴相待。罗告以受人之托为陆连奎之事,请他卖个面子,放了连奎。队长有些为难:“不是不给你老兄面子,只是那财主上面有人,逼得很紧。既然罗兄来了,我就饶了那小子。只是今后不能留在湖州地区了。”

陆连奎被放了出来,跪在地上拜谢罗队长的救命之恩。罗宝昌哈哈大笑嘱咐了几句,劝他到上海闯闯。随后给了陆连奎10块银元,以作盘费。

陆连奎回到家中,母子抱头痛哭。连奎说:“儿子的事上面还在查究,罗队长叫我到外头去。阿爸,姆妈要多保重啊!”是夜,风雨交加。陆连奎怀揣10银元,跪别双亲,沿着陆家漾,踏着泥泞小路,来到旧馆三济桥。午夜,陆连奎跳上了一艘煤船,随着一声沉闷的汽笛,驶离了家乡,驶往十里洋场……

陆连奎在小煤轮中一夜无眠,思量着这次来上海,举目无亲,人生地不熟,到哪里去立足啊!真后悔那天夜里不该去敲诈那财主,惹出祸事。不然,在队部混得好好的,吃穿不愁,到底是在家乡啊。走出码头,陆连奎觉得有点饿了。翻翻临行时姆妈递给他的旧布袋,里面有几件洗得干干净净的衣裳,还有几只熟鸡蛋和青园子,他的眼泪滚了出来,想想姆妈从小疼爱自己,而自己却每每让家人担心,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了。

天无绝人之路。一天,陆连奎碰到了一位好心的老人,老人介绍他去“张记”水果行干些粗活。

“张记”水果行在杨树浦小有名气,老板是位40开外的中年人,问了问“小湖州”家中的情况,就安排陆连奎装卸水果。水果行四开间店面,二层楼,外面是营业房,后面是仓库,楼上设账房和住宿。陆连奎吃住都在店里,每天一早起来卸水果,装水果,白天其他事也帮着做,干得非常卖力。张老板还每月给他几块钱零用。想想初来上海时流浪街头,遭人冷眼,他心满意足了。

光阴推移,一年多过去了。陆连奎在“张记”水果行干得很出色,与伙计之间的关系也相处得很好。老板见这个“小湖州”脑子机灵,手脚利索,就派他做采购、推销等生意上的业务。陆连奎生来胆子就大,少年时在乌镇部队又混了一段时间,长了不少见识,自从奉了跑业务的差事,他做得得心应手,深得老板欢心。“薪水”也涨上去了,而且时有“外快”进腰包。陆连奎开始在上海滩结交朋友。一次偶然的机会,陆连奎与他的小兄弟救了上海巨商虞洽卿性命。虞洽卿感激之余,亲笔写了一封举荐信,让他投师青帮黄金荣门下谋职。

陆连奎告别“张记”水果行,从此走上了一条布满凶险、罪恶,并带传奇色彩的人生之路。

陆连奎投奔青帮大亨黄金荣后,被介绍到英租界巡捕房当巡捕。起初只是一名穿“一道杠”号衣的华捕。当时租界聘有被称做“红头阿三”的印度巡捕、越南籍的“安南巡捕”,华捕的地位比他们低得多。然而陆连奎凭着机灵、善于钻营拍马的江湖手段,深得洋主子的欢心,不久便步步高升,几年后成了包打听的总头目―――公共租界督察长。

随着地位越来越高,权势越来越大,陆连奎开始大肆敛财。先是开了一家百货公司,在繁华的南京路上建了一所大陆游泳池,创办了中央旅社、中南大旅社等,接着又在五马路开了家“中央饭馆”。陆连奎每天下午4时从巡捕房下班后,就去中央旅社经理室。凡是到中央旅社恳求陆连奎出面的人,无非想借陆连奎的势力压制对方,陆则从中取利。当时民国政府也是明令禁吸鸦片的,而陆连奎开的中央旅社、中央饭店是租界时代唯一可公开抽鸦片之处。当时在上海滩,凡事以陆的名义出面,几乎没有不能解决的。上海话称吹牛装大、盛气凌人为:“奎”(音),当时上海人中有这么一句话:“侬不要奎(指盛气凌人),侬再奎也奎不过陆连奎。”可见其名声之大,影响之广。

据陆连奎的继子桑海定回忆:当时公共租界督察长有穿制服的和穿便衣的两种。穿制服的督察长精通英文,只管例行公事;陆是便衣督察长,行动范围广,有捉放之权。如有罪犯由捕房律师提起公诉(相等于现在的检察官),只是陆连奎一句话,就可以重罪轻判,甚至释放。所以有许多当事人向陆送礼以达自己的目的。

当年有个英国自来水公司买办周斌臣,是上海更新舞台(现称中国大戏院)的老板。他与京剧名演员赵如泉有仇,请陆连奎帮忙。陆就派了几个包打听(便衣探员),当赵如泉扮演《彭公案》中的怪侠欧阳德登台演出时,到舞台上把赵如泉捉去,使赵当众出丑,名声大减。

上海滩喉科名医朱子云颇有财富,惹人眼红。有一帮土匪谋划于某日某时去朱宅抢劫,不料内中有“三光麻子”(即出卖者)暗里给陆连奎通风。陆连奎通知朱子云医师说:“今天有匪徒到你家抢劫,要小心。”朱子云惊诧不已。陆连奎安排便衣埋伏朱宅周围,当匪盗持刀闯入朱宅,朱子云一家大呼救命,埋伏多时的探员闻声而至,当场击毙了几名匪徒,其余的全部落网,归案法办。朱子云全家人财无损,对陆连奎感恩不尽,翌日,备了一份厚礼和巨款送到陆连奎家中。

周湘云是名闻遐迩的文物收藏家。他的收藏遍及青铜器、古字画、瓷器、田黄石印诸方面,当时在上海滩乃至全国都算得上一大家。青铜器中有很多是阮芸台(元)、曹秋舫、吴平斋的旧藏。他的碑帖收藏最负盛名的是唐・虞世南的《汝南公主墓志铭》、唐・怀素的《苦笋帖》、宋・米芾的向太后挽辞等。

某日,周湘云忽然接到法院传票,竟是要他与一青楼女子对簿公堂。原告诉称周湘云曾与她私通并生下一子,但是拒绝支付抚养费,故而诉诸法庭。周湘云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连呼“怪哉,怪哉”。此事很快被小报记者探知,又一起“桃色新闻”见诸媒体,在社会上传得沸沸扬扬。

其实,周湘云根本不认识这么一个女子,更何谈有什么孩子。周湘云与几位好友分析后,认为此事可能与他经营房地产生意上的竞争对手有关,那妓女定是被人收买,故意无中生有,挑起是非,引起舆论,制造事端,目的在于损毁他在社会上的声誉和房地产界的影响,想狠狠敲他一笔。

那妓女是非常聪明之人,虽然受人指使,但她觉得这场官司非常有把握。料定周湘云如此身份的人,肯定不会亲自出庭,只要自己在法庭上说得有情有理,再流几滴眼泪,加上律师帮腔,肯定胜券在握。而周湘云确如那妓女所料,连续几日寝食不安:出庭吧,分明是一场闹剧,一个红顶商人在法庭上与一个妓女争来吵去,太失身份,会给人家看笑话;不出庭吧,硬让那妓女占了便宜,等于自己默认确有其事了,将来更加被动。思前想后,周湘云决定亲自出庭,但又担心那妓女背后还有人在。于是,委托好友疏通关系,高价请出了陆连奎,请他安排警力,确保路上的安全,并在法院打点关照。

受人钱财,为人消灾。开庭那天,陆连奎果然大动干戈,在周湘云去法庭的路上,来了个五步一哨,十步一岗,整条南京路如临大敌。陆连奎亲自陪着来到法庭叮嘱说:“周老板,今天的事包在我身上。”法官宣布开庭,吃了定心丸的周湘云果真义正词严,痛斥原告的无理、无赖与别有用心。此举大出那妓女的意料之外,加上本来就理亏心虚,一时言辞结巴支吾。法庭在调查过程中,她又拿不出确凿的证据,始终无法自圆其说。法庭当庭宣布原告败诉。周湘云重重舒了一口气,一场突如其来的官司,也就烟消云散了。自然,周湘云也没有忘记陆连奎的好处。

妓女官司风波过后,周湘云非但毫发无损,反而声誉大增。陆连奎分析了这场官司的起因,笑着对周湘云说:“周老板,听说上海滩的弄堂房子,凡是带‘庆’字形的大小的都是你的房产,你真是房地产大王呀,了不起,了不起!”周湘云一听,吃了一惊,陆探长这是话中有话呀。周家过去把房产都挂上一个“庆”字,看来是树大招风了。这时,周家位于天潼路“恒庆里”的房产正碰上市政部门拓宽马路,周湘云便趁机把房屋翻修一下,把“庆”字拿掉,改名为“恒吉坊”。从此之后,周湘云事事处处小心谨慎,尽力避免与人正面冲突,但是,他在房地产界也从此不见有多大的发展了。

陆连奎身为上海公共租界督察长,手握捕杀权,横行上海滩,一生干了不少坏事。但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也曾为中共上海地下党做过“义务保镖”,客观上掩护过共产党人。

1927年,白色恐怖遍布中国。为了开展隐蔽斗争,保护中共的地下干部,在周恩来的直接领导下,中央在武汉军事部创建了特务科。1927年8月,中共中央机关从武汉迁回上海。1928年11月14日,中共中央常委会决定成立中央特科,原专为筹建中央机关服务的“总部”改为中央特科第一科。一科科长是洪扬生。

经过一段时间努力,特一科逐步建立了三个点。周恩来为他亲自领导的中央特科制定了极其严格的保密纪律,所有参加工作的人都是单线联系,各自对所有活动的内容严格保密,不得向包括自己亲属在内的任何人泄露。为了便于掩护,当时住机关的人,男方如果是单身汉,党组织都要调一个女同志扮成“假夫妻”。在上海做秘密工作,如果没有女同志以夫妻身份作掩护是不行的,单身汉独居不但容易被怀疑,连租房子都很困难。

为了加强对敌人侦探机关的情报搜集工作,中央特科设立了情报科(二科),任命陈赓为科长。当时陈赓需要依托家庭为掩护,在环龙路(今南昌路)租了一套房子,让妻子王根英搬来住在一起。此房房东就是陆连奎。陈赓笑着对王根英说:“租这种人的房子可以减少敌人的怀疑,就让陆连奎也做一做我们的‘保镖’吧!”

1929年,任弼时被捕,同时被捕的还有郭亮烈士的妻子李灿英和小儿子郭志成等。周恩来闻讯,立即指示陈赓通知杨登瀛(鲍君甫)尽快弄清任弼时等被捕的原因,同时通知洪扬生,要不惜一切代价,尽快将郭亮的妻子李灿英和小孩营救出来。

郭亮是湖南省长沙人,号靖茄,1920年入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求学,1921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是中共的早期重要活动人之一。1922年他领导粤汉铁路工人大罢工,曾任中共湘区委员会委员、粤汉铁路总工会主席、湖南省总工会委员长、中共湖南省委代理书记。大革命失败后,参加南昌起义,历任中共湖北省委书记、中共第五届中央委员。1928年2月受党组织委托,到岳阳组建湘鄂赣边特委,并担任特委书记。同年3月底,在岳阳因叛徒出卖而被捕,押解长沙后被秘密处决。敌人残忍地将郭亮的头颅割下示众,三天后挂到了其老家铜管镇(今属望城县)的戏台上。郭亮遇害后,周恩来特地派人将烈士遗孀李灿英和不到3岁的幼子郭志成接到上海,安排李灿英以保姆的身份,守护设在杨树浦工厂区、华德路竟然里一幢石库门房子里的江苏团省委机关。

根据指示,陈赓立即召人商量营救事宜,并确定中央特科总务科科长洪扬生负责买通时任汇山路巡捕房探长陆连奎。当天晚上,洪扬生买了礼品,包了100块银洋拜访陆连奎,与老房东“叙旧”。谈兴正浓时,洪扬生话头一转:“陆探长,我有一远房亲戚因乡下贫穷,带着3岁的小孩在上海当保姆,不料昨天被闵行路巡捕房无故抓走,我急得走投无路,只得找陆探长帮忙。”边说边把银元呈上。陆连奎虚意推诿一番,把银元塞进抽屉,哈哈一笑:“你我也是老熟人了,理应帮忙,理应帮忙。”送走了洪扬生,陆连奎拨通闵行路巡捕房的电话,说他们错抓了佣人李灿英和孩子,要求放人。碍于陆连奎的面子,闵行路巡捕房当即开释了李灿英母子。

陆连奎发迹后,成为上海滩的风云人物。陆公馆门庭若市,人来车往,络绎不绝。他给门卫定了一条规矩,凡是不熟识的或不重要的客人,当天一律不见。

这天下午,忽然门卫进来报告:“刚才有个乡下佬吵着要见你,被我们赶走了。他说是湖州织里来的,一定要见到你,还留下一张名片。”

陆连奎接过名片一看,见印着“罗宝昌”三字,猛然想起了他的救命恩人。

“快快迎接,不,我全家都去迎接。”见了罗宝昌,陆连奎倒头便拜:“不知恩人驾到,未能远迎,该死,该死!刚才下人多有冒犯,请恩人恕罪。”

罗宝昌正在旅店生气,想不到原先这个小麻子竟有这么大的架子,真是小人得志便猖狂。见陆连奎行此大礼,气也消了一半。陆连奎吩咐管家到大丰酒楼订了一桌酒席,为恩人接风洗尘。席间,得知罗宝昌为儿子培林结婚而来沪置办物品,还知道了家乡近年的许多情况。席毕,送罗宝昌一行到旅店。第二天陆公馆派了一辆“福特”轿车,供罗宝昌一行游玩、购物。奇怪的是,罗宝昌凡到商店购物,店家都不肯收钱,说是陆公馆已经付了。原来陆连奎已派人跟在罗的后面,只要他一进商店,就关照那家店主凡罗所购之物由陆公馆支付,并给了银行支票。陆连奎还派人在十六铺码头雇了大船,将罗宝昌购置的物品运送到湖州织里镇。

自从送别罗宝昌后,陆连奎忽然思念起家乡来了。他想起了年近古稀的慈祥的双亲。30多年了,自己虽然曾经回去过一趟,但那是匆匆而去,匆匆而返。自己虽然常派人给父母送钱,但老人没有儿孙在身边,会多么孤独啊!此时的陆连奎在上海滩风光无限,事业如日中天,他想回故里住一段时间,散散心,陪奉父母,也让父母风光风光。

陆连奎终于回到了家乡,他带了一大批随从、保镖。陆家漾依旧是碧波荡漾。一连数天,陆连奎开着小汽艇陪母亲到道场山、毗山、晟舍利济寺烧香,尽了孝道。陆父看不惯他如此招摇,依然扛着锄头下地干农活。

陆连奎与族中长辈商议,决定兴建陆家祠堂,以耀祖光宗,让陆氏后代纪念。推举族中一长者主持,请风水先生选址在临陆家漾东北岸上大兴土木,建造祠堂。

陆家祠堂落成之日,陆连奎在上海请来了有名的戏班子,连续演出三天三夜。陆家漾停满了大小船只,连十余里外的织里、后林的人也都赶到陆家湾看戏。村里点满了汽油灯,夜晚如同白昼。设宴百余桌,陆家湾村无论老幼皆可赴宴。为了与其他看戏的人区别,给村里每户发了牌子,凭牌上桌,概不收礼。

陆连奎的好友、国民党中央委员褚民谊亲临陆家湾祝贺,还登台与沪戏剧界名流客串演出。

陆连奎还捐资在村里建了一所学校,命名“连奎小学”。本村及邻村的孩子有了读书的去处。抗日战争爆发后,“连奎小学”停办,1945年日本投降后,小学重新复课,此时陆连奎已亡,根据陆连奎之子家骏、家骅的名字,改名为“骏骅小学”。陆连奎生有两个儿子,据说,一个在解放前已去世,一个去了台湾。

1936年某日,一个身着高级西服的男人挽着一位小姐到中央旅社开房间。在三楼楼梯口,小姐与匆匆上楼的麻脸男子擦肩而过,麻脸男子只觉得一股香气扑鼻而来,回头一望,小姐已登楼而去,仅看到一个靓丽背影。

麻脸汉子似乎着了迷,急忙回到账房查看旅客登记册,得知小姐芳名阿莲,年方21岁,住308房间。汉子气喘吁吁,来到308室门口,透过门上的小玻璃向内一看,眼前一景撩得他热血上涌:阿莲小姐正在褪去鹅黄色薄绸无袖旗袍。玉臂裸露,乌发披肩,秀眉樱唇,脸似桃花,娇洁妩媚。汉子不动声色,悄悄退了回去。

午夜时分,阿莲小姐正与带她来的男人躺在床上。忽然房门被人打开,一道手电光射穿黑暗,阿莲惊恐地缩进了被窝。床上那男子以为遇上了歹徒,慌忙摸出一叠钱呈上:“先生,这点钞票拿去请两位喝老酒。”“哈,谁个要钱。起来,我们查房间。”说着随手按亮了电灯。此时麻脸汉子已换上巡捕房警服,腰间还别上手枪了。他一把将床上的男人从被窝里拖出,看了看说:“真是你,好啊,想不到你白天抢了银行夜里还到这里玩女人,真够胆大包天。走,把他带到巡捕房去。”那男子大喊冤枉,捕探不容分说,给他铐上手铐,强行拉下楼去。半个小时后,旅社归复平静,刚才看热闹的客人都已回到房间渐入梦乡。麻脸汉子已换上一身睡衣,踮着脚溜进308房,喜滋滋地钻进了尚在瑟瑟发抖的阿莲小姐的被窝……

此人正是大名鼎鼎的英租界巡捕督察长陆连奎。漂亮的阿莲小姐从此成了他的又一个秘密夫人。

有了新的姨太太,当然要金屋藏娇。陆连奎看中了七浦路江西北路口的一块空地。

陆连奎先派徒弟找地皮主人商量,无奈这位先生说祖产决不出让。陆督察长只得亲自出马。他择了日子,在“老正兴”饭店包了一桌酒席,宴请地皮主人。酒过三巡,陆连奎提出出让地皮之事,岂料这位先生依然不识相,支支吾吾含糊其词。陆连奎怒从心头起,摸出手枪往桌上一放。

淫威之下,这位先生知道今天不卖地皮,恐怕出不了“老正兴”,这真是一席鸿门宴啊,一面看着手枪,一面硬着头皮答应把空地转让给陆连奎,自认晦气。

地到手后,陆连奎正思量造怎样一座新宅。此时,他的一个开银行的徒弟闻讯前来拍马屁:“师母建宅,一切由我安排,费用由我银行支付,师傅不用费心。半年后,请师母来住新房,保证让她满意。”

徒弟言出必行。半年后,一座新宅平地而起,他恭恭敬敬请师傅师母验收新房。新房两进深两上两下十余间房子,雕梁画栋,式样美观,家具应有尽有。阿莲看后,非常满意,请陆连奎择黄道吉日,乔迁新居,拜堂成亲。陆督察长心花怒放,亲笔为新宅题写了“爱莲坊”三字。徒弟忙请人做了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置于新宅之中。

到了黄道吉日,宾客盈门,阿莲觉得这座新居比大太太、二太太的住宅要好得多,心中暗喜。正在得意之际,忽然一股臭气扑面而来,熏得人人掩鼻。陆连奎觉得奇怪,新宅哪里来的臭味,他举目张望,一座公共厕所不知何时造在爱莲坊的隔壁,也是今天开放,贩夫街妇,一个个提着裤子进进出出,好不热闹。原来这是原地皮主人所为,为了出心中那口恶气,他把“爱莲坊”隔壁的地皮捐给公董局,为市民建造厕所。

阿莲面子扫尽,气得呜呜直哭。一甩手,坐上一辆黄包车不辞而去。陆连奎无奈,向法院起诉公董局。开庭时,公董局授权律师说:“某先生主动捐献一小块土地和款项,为市民建造厕所,这是为市民生活着想,是一种热心公共事业的高尚行为。”法院判决建造公共厕所符合市民需要,不能拆除。陆连奎败诉后,那位地皮主人虽然一时出了气,但怕遭到陆的报复,只好避难迁到了香港。

陆连奎虽然为所欲为,在上海滩呼风唤雨,但终于有一日在自己开办的中央旅社里栽了跟斗,而且跌得鼻青眼肿。

某日,陆连奎到浙江路中央旅社与情人幽会。他们挽着手正上电梯时,恰巧一位拎着皮箱的青年也上电梯,因为人挤,无意把皮箱角碰在陆连奎“秘密夫人”的玉腿上。

这位小姐姓刘,长得妩媚可爱、楚楚动人,是陆连奎新近搭上关系的,所以更为宠爱。“哎哟!”刘小姐一声尖叫,陆连奎朝那青年瞪了眼,顿时火冒三丈。本想当场发作,但知道这位青年是住旅社的客人,自己是老板,他忍住了,挽了刘小姐径直上楼,送进了他自己的房间。安顿好情人,就去找那拎箱青年的房间。门被敲开后,陆连奎气势汹汹地问:“你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啊?快打开箱子,我要检查。”陆存心找其麻烦。

谁知那青年根本不买他的账,反唇相讥,毫不让步。

“啪”,一记耳光打在青年脸上,陆督察长忍无可忍了。

“你敢打人,好!我告诉你,打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陆连奎一听此言,更是火上浇油,心想我堂堂巡捕房督察长,在自己管辖的公共租界打人还要付出代价,岂非天大笑话!就是杀人,你奈何得了我吗?想到这里,陆连奎拍拍腰里的手枪,逼近那个青年:“好!好说!既然打耳光有价钱,那我再来几下,左右开弓两下耳光,一共多少钱?请开个价钱,明天我开支票付总账!一两百万我也付得起!”说着顺手又给那青年一个耳光。青年人被打得双颊血红,满脸浮肿起来。陆连奎嘴巴一歪,手下人就把那青年抓起来押走了。

万籁俱寂,月光似水,好一个宁静的夜呵。

此时,陆连奎正与刘小姐在席梦思上亲亲热热,“叮铃铃……”一阵急促而清脆的电话铃声在午夜响个不停,“你是陆连奎吗?我是上海市长吴铁成。我问你,知道你刚抓的什么人吗?……不知道?我告诉你,他是蒋委员长、蒋主席的外甥俞洛民!”

听到“蒋委员长”四个字,陆连奎惊得目瞪口呆,失魂落魄。天下人都可以得罪,可蒋介石家的人是万万碰不得的呀,自己偏偏倒霉撞上了,想想白天打那青年的光景,陆连奎的头皮发麻了。

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哆哆穿好衣服,根本不顾那睡眼惺松的小美人,慌慌张张把锁在302室的青年请到自己的房间,陪着笑脸左一个俞先生,右一个俞先生,请求原谅。连夜设宴为俞先生压惊,还要小情人亲自斟酒夹菜。俞洛民看了发笑,他这次到南京领军饷,回上海时想买点东西,故入住中央大旅社,想不到会遇到这样一个蛮不讲理的大亨。

蒋介石听说自己的外甥在上海被打,而那个狂徒还夸口,打人一两百万也付得起时,并不恼火,微笑着对吴铁成说:“这位陆先生很有钱,好吧!我外甥被打就不用他赔偿了。现在国难当头,为了抵抗日军侵略,就叫他捐10架飞机吧!”

陆连奎闻知这一消息,犹如当头吃了一记闷棍,脑袋“轰”然一声,嗡嗡响个不停。他原想赔上一两万元了结此事,想不到蒋委员长竟要10架飞机。天哪,我哪有这么多钱啊?别说10架,就是一两架,倾家荡产恐怕还不够这个数。陆连奎的威风没有了,他哭丧着脸,找到好友国民党中央委员褚民谊,说自己在上海只开了中央旅社和中央饭馆,还有游泳池和一家百货公司,把性命搭上也捐不出10架飞机,请褚民谊帮忙求情。后经褚民谊多方奔走,托关系讨价还价,结果以捐献一架飞机抵消了两记耳光之债。

陆连奎打耳光赔飞机的事很快传开了,上海老百姓拍手称快,那些平时受陆连奎欺压、敢怒不敢言的“冤家”更是弹冠相庆,终于出了一口恶气。连师傅黄金荣也特意摆了一桌丰盛酒菜,端着酒杯笑骂陆连奎“背时”了。

陆连奎遭此一劫,元气大伤,开始走下坡路了……

陆连奎自从捐了飞机后,名声扫地,整日躲在家中喝闷酒。他绞尽脑汁想从什么地方“敲”一笔钱才好。一天,他听人说自己吃了蒋介石的“生活”后,别人笑话他不说,连师傅黄金荣也幸灾乐祸,摆酒庆贺。陆连奎虽然与师傅有矛盾几乎闹翻,但毕竟还有师徒情分。陆连奎心中恨恨骂道:“别人笑话我都情有可原,我怎么说也出自你的门下,你摆酒笑我气我,真是老糊涂了!”

陆连奎越想越气:“你不仁,我不义,我一定要让老东西放点血,而且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冥思苦想了几天,一个整治黄金荣的计划形成了。

黄金荣是个戏迷,几乎每晚都到上海共舞台大戏院看戏。这天,黄金荣正看得入迷,只见台上紧锣密鼓,演出达到高潮,台下观众爆发一阵阵掌声……

突然,观众席中发出口哨声,几个人扭成一团,互不相让。黄金荣的保镖原本是好斗之徒,一见打架,赶忙挤过去看热闹。忽然,剧场断电了,全场漆黑,一片混乱。

这时,坐在黄金荣不远处的几条汉子赶紧出手,早就准备好的湿毛巾塞进了黄金荣的嘴里,混乱中强行把黄金荣推出戏院大门,塞进了候在门口的别克轿车,疾驶而去。

轿车东转西拐,在一座阴森森的洋房前戛然停下。三条汉子手脚麻利地把黄金荣推下车,迅速拖进洋房。他们穿过一条长长的过道,来到一个地下室,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男子坐在里面。

“黄老板,受惊了。这一行你最熟悉,今天请你来,我也不多说,拿50根金条来,可保一命。”此人开门见山,亮出条件。

黄金荣刚才被拖得晕头转向,心中正在琢磨是何人所为,见对方先开了口,他想,只要保住性命,就是100根条子也要出的。他向对方瞥了一眼,从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提笔在名片上歪歪斜斜写了一行字交给他们。

那中年人接过名片一看,背面写着:“我有急用,请交来人50根金条,不得有误。”

那伙人把这张名片正面反面,字里行间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觉得没有什么问题,就把名片交给旁边的一个胖子,吩咐他马上到黄公馆去走一趟。那个大胖子怀揣黄金荣的名片,走到街头雇了一辆黄包车,径直来到黄公馆。

黄金荣的大儿媳李志清此时是黄公馆的内管家。黄金荣在戏院突然失踪,派人四处寻找无着,李志清预感是被人绑架了。她正想打电话给杜月笙,请杜设法打听,突然来了这个从未见过面的胖子。她仔细看了名片上写的字,确是老头子的亲笔,放了几分心。

老头子一下要50根金条,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李志清是一个精明能干的女人,通过察言观色,总觉得来人眉宇间藏着惊恐之状。她嘱咐胖子坐在大厅等候,说自己去准备金条。一到内房,李志清立即拨通了杜月笙的电话,告知老头子派人取钱的情况。杜月笙一听知道不好,但又不能说不给金条,万一对方“撕票”那不是好玩的。

杜月笙灵机一动:“给他49根金条,其余的用家里的金首饰凑足。”李志清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佩服杜月笙确实高明,不愧是黑道老手。

大胖子想不到这女人居然来这一手,这事不能拖到明天。按说要50根拿回49根也是可以了,可偏偏派我一个人来,回去说少拿一根,谁信?弟兄们谁都会怀疑他私下吞没了一根。

“黄太太,在下也不过是奉命跑差的,做不了主。名片上写的是要50根,拿回去49根,叫我怎么交待呀?你还是想想办法吧。”

李志清故意装得很为难,胖子却坚持少一根不肯走,她转身到内房捧出一首饰盒来,从里面倒出金耳环、金戒指、金项链等一大堆首饰,对胖子说用这些首饰凑足一根金条分量,让他带回去交差。胖子大喜,把金条和首饰装入皮箱,告辞出门。

绑匪收到金条,果不食言,当天就把黄金荣送回公馆。

翌日,黄金荣给警察局和租界巡捕房打了电话,告知自己被绑匪敲诈一事,要他们务必抓紧破案。同时又叮嘱自己的徒子徒孙四处打探,把那些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狂徒一网打尽,让他们知道黄某人的厉害。

几天过去了,各路人马一点蛛丝马迹也未找到。

黄金荣焦急了,打电话给杜月笙,让他想办法破案。

杜月笙胸有成竹,做了一番布置,守株待兔。

绑黄金荣一案,乃陆连奎精心策划。放了黄金荣之后,陆连奎处处小心,事事谨慎。他分些财物给参与绑架的几人,让他们全部到香港避风头了。他把从黄家拿来的首饰熔成了一根金条,仅留下了一只小小的金耳勺,因为这只金耳勺做工太精致了。陆连奎把它放进了贴身的小口袋。

一个月过去了,平安无事。陆连奎松了一口气,慢慢放松了警惕。一天,因为高兴,多喝了几杯,陆连奎就睡在了三姨太房里。三姨太是一个眼皮浅薄的人,这时手头拮据,待陆连奎呼呼入睡后,她就在陆的口袋里东翻西摸,在陆贴身的口袋里摸到了这只金耳勺。

这只金耳勺真是太惹人喜爱了,三姨太怦怦心跳。她想,陆连奎的东西,可以说样样来路不正,不拿白不拿。他今天醒来未必就发现,即便查问,我也可以来个一问三不知,还可以说他自己在外头丢了呢。三姨太来了个“黑吃黑”,把金耳勺藏了起来。

几天过去了,陆连奎果真没有发觉。三姨太就派了贴身的佣人去银楼换成了现钞。可三姨太万万没有想到这是黄金荣的东西。

杜月笙老谋深算,稳坐钓鱼台,“兔子”果真撞来了。

金耳勺进了银楼,等于供出了绑匪线索。杜月笙早已根据李志清提供的首饰清单,式样特征,关照上海所有的银楼、金店,一旦发现上述首饰,立刻报告。

那家银楼不敢怠慢,立即告知杜月笙。杜派人将金耳勺取回送李志清辨认,果然是黄家之物。

杜月笙令手下调查。仅仅半天工夫,查明金耳勺是陆连奎的三姨太派佣人换钱。绑架黄金荣的后台竟是陆连奎。杜月笙勃然大怒,你小子胆子太大了,居然到老虎头上拍苍蝇,“黑吃黑”竟吃到了你师傅头上,这还了得?杜月笙牙一咬,心一横,马上布置了一个暗杀计划报告黄金荣。黄金荣点头不迭,他要出这口恶气。

几天后,陆连奎正在中央旅社与三姨太调情,忽然接到淞沪警备司令部电话,口气十分严厉,要他务必去一趟。

陆连奎搁下电话,心中疑惑不定。原来上次打了蒋介石外甥俞洛民的耳光后,被淞沪警备司令部抓去坐了几天班房,好不容易托人求情捐了一架飞机才了事。今天又打电话来,肯定不会有好事。陆连奎心神不安地带了一名保镖匆匆出门。

就在陆连奎刚跨出中央旅社大门几步时,迎面射来一串子弹,陆和他的保镖还来不及拔枪抵抗,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次日,上海的大小报纸刊登了公共租界督察长陆连奎被暗杀的消息,死因众说纷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