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人知的战斗——晚清中法战争

文:北风

中法战争爆发于第二次鸦片战争之后20年,时间持续长达两年半之久。但因为种种原因,其在教科书中只留下寥寥数语。大众印象中也仅剩下“镇南关大捷”“马尾船厂被毁”“骚扰基隆”“法国内阁倒台”“大清不败而败”等模糊印象,远不及后来经过颇为相似,但却名声如日中天的中日“甲午战争”。

其实中法战争深刻的改变了清国的对外关系,沉重的打击了朝贡体制,导致越南从思想、文化方面彻底脱离清国,其影响力延续至今。这样一场大战的前因后果,十分值得我们研究。其实清廷如果能够及早总结中法之战的得失,那就未必还有十年后的甲午惨败,中国近代史也可能是另一番模样了。可惜的是历史没有“如果”一说。

一:祸起天南

法兰西虽然也是近代西方列强之一,但是因为其国力不足、政局不稳在抢夺殖民地的进度上大大落后于不列颠。为了法兰西共和国的颜面、为了法兰西工商阶级的钱袋子,法国殖民者蠢蠢欲动,计划在东方强占一块肥美的土地。

他们考虑再三盯上了越南。

早在1862年法国就对越南进行了军事入侵,阮朝战败,被迫签订《第一次西贡条约》割让嘉定省、定祥省、边和省三省和昆仑岛给法国,赔偿军费400万法郎(折合56万两白银,与之对应的是清政府在1860年第二次鸦片战争中赔偿1600万两白银)。开放湄公河等越南主要河流供法国经商通行。

1871年普法战争惨败后,法国打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通过在东方开拓殖民地弥补普法战争中的巨大损失。韩麦尔先生的同胞们念完“最后一课”,奋力挥刀捅向越南。

1874年法越签订《第二次西贡条约》宣布越南独立,不再臣服于中国。同时越南接受法国外交指导,开放通商口岸及红河到云南蒙自的河道。法国在越南拥有治外法权,甚至其他国家在越南出了法律问题也要由法国人进行裁判。

1883年法国干脆签订《顺化条约》扩张割让范围,割让越南南部。越南接受法国保护。法国有权在越南各地驻军,并设立总督。越南从理论上彻底沦为法国傀儡(顺化位于越南中部,是阮朝首都)。

在此期间越南小朝廷极为惶恐,偷偷请求清国出兵解救,接连致信30多次,用语极为谦恭:

“昨者法国兵船侵住河内,下国未知为何措办。幸蒙天朝体恤,奉准贵列位大人酌情,随宜办理。兹据诸省报叙,法国兵舰仍然泊住河内省津次;城内住皋则既不肯撤出,而又于住所构作廨房,砌作限墙炮门;城外日常演习兵炮,其情实未可测惟望列位大人鼎力护持,作何办法。得蒙荫庇早一日,则下国兵民受一日之赐,实有不胜盼祷。” “派海道水运轮船并接界陆路诸营兵迅来下国应援,任仗天威,下国索赋以从,兵民誓心同仇,必期雪此耻恨,以保疆国。”

清国则刚从陕甘回变、阿古柏之乱中腾出手来,考虑再三,决定“保藩固圉”援助越南。 遂派黄桂兰、赵沃两人率军移驻越南境内。

但新的问题来了,越南又不需要中国保护了。

原来早在1882年(光绪八年)4月25日,法军进占河内后。阮朝见天朝久不发兵,干脆放弃了抵抗,和法国展开了和谈。解散了召集起来的越南官民,要求黑旗军撤离山西城。对待清政府的态度也从求援变为指责。这就让清国极为尴尬,进退不得。想来想去,便以“剿办土匪为名”继续驻扎在越南境内“借图进步”期间法国驻华公使宝海与清国代表李鸿章做了交涉(李宝协议),约定清军应退出越南,但清军只是将部队从越南的北宁后撤几十里,拖时待变。

越南阮朝也是首鼠两端,觉得清军还是留在越南比较好,于是暗中要求清军还是留在越北“择地遥扎,搜匪卒功”。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越南地方各级官员还是听命于越南朝廷对清军“共同抗法”的试探性提议不敢接茬。

但眼见越南逐渐靠拢法国,甚至签订了《顺化条约》否定了藩属关系,清国还是坐不住了,决定亲自下场参与北越战事。

因为“若待法人尽占北圻(越南北部地区)而始为闭关自守之计,则藩篱全撤,后患将无有穷期,且环伺而起者,不止一法国,相逼而处者,不止一越南,此不特边疆之患,抑亦大局之忧也。……法人之夙志,非徒并越,特欲以越为根脚耳。粤边之煤矿,滇中之金矿,无不垂涎。”——曾纪泽(曾国藩长子)

于是1883年冬,清军在东西两线聚集起庞大军力,东线桂军35营(含5个越军营)将近1.4万人。西线清军7个营,另有20个营在调集中。

但观察此时越南局势可知,清军“保藩固圉”的任务可谓极为艰巨。因为当时越南80%的领土已被法军占据,北方重镇河内也已落入法军之手。

注:19世纪的越南首都不在河内,而是在越南中部的顺化,距离北方的河内540公里,距离南方的胡志明市(西贡)640公里。法军20年来自南向北已经平推的差不多了。

从战略上看清军此时出兵,胜算已经极为渺茫。但清廷仍然决定抢救一下局势,试一试法军的战斗力。为此,清军先锋1600余人被派往位于河内西北35公里处的山西城。

山西城是黑旗军长期驻扎的北越重镇,位于三江交汇之处,土地富饶物产丰富,同时也是重要的通商口岸。自此顺流而下可以攻击北越最重要的城市——河内。

此时的山西城内驻扎有黑旗军3000人(其中1000新兵),加上新来的清军1600人,本土越军2000,总兵力达到6000人。

黑旗军本是中国广西的一支反清武装,其首领刘永福早年起兵反清,被清军绞杀后于1865年逃入越南境内。刘永福深知自己是乱世飘萍,所以积极投靠阮朝,阮朝也顺势赏给刘永福虚衔,利用黑旗军清缴败退到越南境内的其他清国造反者。清军随后越境攻击这些残兵时,刘永福也屡屡相助。自此其在清军眼中形象转好,又得阮朝赏识,成为地方上一支小小的军阀武装。法军进犯时,阮朝继续利用黑旗军对法作战,刘军采用伏击战术在纸桥取得了两次小胜、在怀德府对法战争中也取得了一些优势,打死法军军官多名,击毙法军30多人,击伤过百人。

此次清军前锋开到,为了共同对抗法国人,黑旗军迅速和清军达成“统一战线”共同对敌。

清军统领则为桂军黄桂兰,原为淮军将领做过刘铭传、张树声等人的部将。其本人晋升主要靠裙带关系和熬资历,本人其实没有突出战绩,由他率领清方先遣军可谓用人失当。

山西城分内外两城。内城墙高5米,长宽各300米,城墙上插2米高的尖竹。外城墙高也是5米,外城之外还挖有壕沟,复以青竹为屏把整个山西城遮盖起来。

前去进攻山西城的法军数量和清军差不多,不到6000人,分水旱两路进攻。其中含军舰七艘、汽艇三艘,拖船、帆船若干。

1883年12月14日上午10时战争打响,法军相继攻破山西城浮沙工事,捣毁城北河堤炮台。

至傍晚黑旗军和清军力战不支放弃了山西城的外围防御工事。

15日法军掩埋尸体救治伤员,山西城守军向北宁清军大部队求助,没有得到响应。

16日清晨6时,战争继续,激战至下午5时45分法军攻克外城。

这时夜色渐浓,清军没了动静。法军没敢继续进攻,选择转天再战。

但第二天清晨法军侦查兵发现清军和黑旗军、越军已乘夜色撤退了。法军不费一枪一旦进入内城。

至于16日晚上是谁先逃的,说法不一。有说是越南人先要求撤的,有说是清军黄桂兰部先跑的。总之大势不妙,清军选择了逃跑,黑旗军独木难支也随即撤出了山西城。

法军侦查能力不足,没有尾随追杀,已属万幸。

此役法军战死85人,受伤240人,进城后法军杀死所有俘虏。阿尔及利亚兵则四处抢劫杀人。

山西之战清军和黑旗军就这样输了。

山西之败其实是中法战争失败的一个缩影,为什么清军和黑旗军会输呢?

1、清国朝廷首鼠两端,没有充分做好战争准备

战前朝廷要求清军“不准轻启衅端”,甚至要清军伪装成黑旗军作战,自降士气。东线清军兵力虽然庞大,但是没得到朝廷明确指示,因此宁愿固守,不愿抽兵协防山西城。

2、清军并不信任黑旗军

两军曾是刀枪相向的仇敌,虽然其后刘永福积极靠拢清军,但清军并不因此高看黑旗军。将领私下还有称呼刘部为“匪”的。在他们眼中黑旗军不过是可供利用的一支小军阀而已。清廷口头许诺给黑旗军的10万两白银,一点也没拨发到黑旗军手上,允诺提供的枪支质量低劣,“又皆朽坏之余”“药弹多不著火”导致黑旗军新兵只能赤手空拳参加战斗。联军作战不能通力合作自然战斗力大减。

3、越军态度模棱两可

清军进入越南时越南老国王已经病死,新王阮福升已于1883年8月25日签署《顺化条约》宣布投降。作为帝制国家,其臣子从法理上已经没有反抗的理由了。所以早先积极抗法的越军统督黄佐炎也不愿意援助清军和黑旗军。

这就相当于同治皇帝宣布投降,李鸿章、左宗棠还打个什么劲呢?又以什么名义号令天下呢?

再加上黄佐炎对黑旗军也很有看法,所以干脆两不相帮。普通越南军民也惟顺化马首是瞻,不愿和清军走得太近。

正因为越军内部意见不统一,所以清军本来“吊民伐罪”的正义战争,反而变得极度尴尬。越方态度辄又反复。清军也以此指责“(越南)山西总督开城内应”“南官自后投降”云云(当然这很可能是清方推卸责任的胡编乱造)。

其实越方一直对清国保持高度警惕,毕竟几千年来“北方大国”借越南内乱入侵吞并的事也不是没发生过。前门驱狼后门进虎这种事越南可不想再经历一次。

因此李鸿章说“越王当日见中国内地多事,颇欲依附法人,故两次定约,内多违碍中朝之语,不肯申报;迨中法国狡谋,处处受制,惧其鲸吞蚕食,力不能支,又不得不求上国援助。”以此描述阮朝瞻前顾后,犹疑不决的态度倒是十分恰当。

不过让清国意想不到的事,山西城之败只是中法战争的开胃菜而已。

二:北宁之战

上回说到山西之战以清军和黑旗军败退告终,但这一仗其实并未动摇清军根本。在清廷看来,清军主力驻扎在北宁,此时并未受损,足可再与法军一战。

此时清军统帅为徐延旭,其为咸丰十年进士,曾任广西地方知县,对越南有一定了解,后因镇压浔州起义被擢升为知府、道员。张之洞(清国“清流派”领袖)、都察院左副都御使张佩纶(1888年成为李鸿章的女婿、张爱玲的祖父、清国“清流派”领袖)觉得此人虽然是文人,但是“知兵”因此再三推举此人督办边军。于是徐延旭获得飞速提拔,1882年任广西布政使。1883年3月升为广西巡抚,一跃进入大清顶级官吏的序列。

但徐延旭对现代战争其实一窍不通,甚至认为清军老旧的抬枪胜于洋枪,原因也很离谱“洋人炮虽快,然一炮只一子,我抬枪一炮可容数十子,是一炮可敌其数十炮矣”“打洋人是抬枪得力,一炮可装卅余子,并可及七八十步,不用逼码铜帽,不怕用竭。易用过子母炮,子母炮须会放,抬枪则人人能放。”

抬枪是一种重型鸟枪,长度一丈,在第一次鸦片战争时期就已落后于时代。用这种射程仅几十米的霰弹枪和射程一两公里的法军大炮相提并论,甚至认为抬枪更厉害。这位“知兵大员”是特意来搞笑的吗?驻越清军由此人统辖可说形同儿戏。李鸿章警告说“(徐延旭)实不知兵,不知洋务大局,其言多不可信。”不过此时清流派尚未吃大苦头,并不听李鸿章的意见。

北宁城的清军前线指挥则为黄桂兰、赵沃两位统领。黄桂兰的出身前面已经介绍过了,他在山西之战中率先逃跑,这种人没有被革职查办,而是继续带兵堪称奇闻。当然按徐延旭的奏报此战系越南官军临阵倒戈,“暗用教民导至南门内。南兵齐换白衣,倒戈相向。”以致山西陷落,清军高层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朝廷被这种胡编乱造的战报戏耍自然完全不知道实情。黄桂兰继续担任驻越清军的左路统领。

至于赵沃,其实也谈不上有多强的统帅能力。原为刘坤一的幕僚,据说其“自同治年间迭次统师出关,剿办越匪,颇著威惠,于越南山川险要尤为熟悉”“朴诚廉洁,晓畅戎机,为西省道府中不可多得之员”加上刘坤一(时任两江总督)的鼎力推荐,赵沃也混成了驻越清军右路统领。

徐延旭、黄桂兰、赵沃这三位糊涂虫凑在一起,战争已经先输了一半。

山西之战后3个月,经过休整与增预案后的法军再次进攻河内东北的重镇北宁,北宁是平原尽头,往北就是谅山省,过了谅山就是中国的镇南关(今“友谊关”)了。谅山深处群山之中地形崎岖,难以进行物资补给。北宁则地处平原,是最后一块可供大军驻扎、作战的地区。就连黄桂兰这种糊涂虫都认识到“北宁为北圻各省门户,最关紧要北宁为粮米聚积之地,北宁无事,谅山、高平各营随可驻扎。失北宁,则各营必须退扎关内,就粮内地。”

从地图上可以轻易看出,丧失北宁平原则清军只能退入群山之中,因此对于清国来说保卫北宁势在必行。

在民意方面清国也在逐渐扳回局面,战后短短几个月时间,之前和法军签订投降协议的阮朝皇帝阮福升已经被当初拥戴他的阮文祥、尊室说两人杀了。改为拥戴嗣德帝的三子阮福昊登基,是为简宗。越南对法态度又趋于强硬。

与此同时因为法军军纪败坏四处骚扰,导致越南百姓不断反抗,牵扯了部分法军兵力。越南枢密院也偷偷致信黄炎佐要求他起兵抵抗。越军高(平)谅(山)剿抚使梁俊秀(华裔)也同意率领七个营的兵力配合清军作战。

至此在“人和”方面清军已然占据优势。

在地利方面清军经营北宁一年,期间以逸待劳大修碉堡、炮台等工事,并出钱雇越南民团沉船、沉木以阻塞河道。同时清军还计划临时建造200艘舢板火攻法军军舰……问题是……这个是1840年第一次鸦片战争时期的老战术了,当时对英国军舰就毫无效果。再用这招对付法军新式铁甲舰岂不是开玩笑吗?万幸因为来不及制造,所以在浪费了2000多两白银之后清军改为修筑水炮台。这个“水炮台”就是以木船、竹筏为底,上面垒上横木,以大炮架设其内,以期近距离攻击法军军舰。这个水炮台的实战能力嘛……同样等于零。

在这里插一句,在北越作战中清军始终没有出动水军,滇、桂清军自然没有水军,但南洋水师其实是有军舰的。清军统帅徐延旭也曾请求清国朝廷派水军出战,甚至溯江而上直捣河内。但是被清政府严词拒绝了。因为清军这个南洋水师其实根本无法出战,至于原因咱们留待后面再说。

法军方面整备完毕,计划以两个旅的兵力进攻北宁,分别是少将波里也统帅的法军第1旅,和少将尼格里统帅的法军第2旅。1884年3月6日战斗陆续展开,因为清方陆上守军望风而逃,其水陆炮台在实战中并没发挥多大作用。塞河的大木也被法方轻松挑起,没起到拦截作用。

3月11日法军在北宁城外集结完毕。

3月12日战事爆发。

此战清军有58营,加上黑旗军11营4000人,总兵力将近2万,但是因为分兵多处。导致驻扎在北宁地区的清军+黑旗军的只有50个营,1.5万人左右。更要命的是这1.5万人排出的阵型十分奇怪。50营清兵分散于方圆数十里的范围内,真正应当固守的北宁城中反而只有7营2哨的守军。连身处北京不知兵事的清流派领袖张佩纶都看出不妙,指出“我备多力分,彼但合攻一处,如破竹然,一节破后,节节俱解。”

如果只是阵型散漫,也还有拼死奋战、挽回败局的可能。更糟糕的是清军东路军统帅,被誉为“知兵大员”的徐延旭成天“饮酒至醉”,左路军统领黄桂兰也是“日夜酗酒”,甚至大肆玩弄妇女“虽行辕装饰如粤东醮坛,而床第无乐,乃令越官征选土妓,每日三四十名,入供酣乐”。清军军官上行下效纷纷克扣军饷,贪图享乐、聚众赌博。开战时去年冬天的军饷还没发放。在这种情况下,基层士兵的军纪自然荡然无存,甚至出现了清军抢劫越南村民反被当地民众杀死的情况。但凡有点职务的营哨官、长夫“强占民房妇女为室者十占八九”,甚至“粤军专以抢掳妇女,赴粤东贩卖为事,军中妇女多于勇丁,敌来即各顾家口溃退”以这种军风军纪迎战法军,实在和自杀差不多,越南军民对天朝军队的风评自然也逐渐跌至谷底。

这些清军将领作战无能、军纪一塌糊涂,吹牛却一个比一个厉害。

左路军统领黄桂兰吹嘘:

“北宁虽觉势孤,弟与庆翁(赵沃)惟当极力固守,以此城相依为命,请释锦怀……一切尚祈宽心调度,无过焦急为禀。”

“现在宁防守局,视前倍稳。一切战守等尤当奋勉结报。”

右路军统领赵沃吹嘘说:

“我等众人遇此事,誓以北宁城为存亡。各将士亦指天誓日,奋勉同心,戮力共歼此丑类(法军)”

“惟我前敌之军独蒙厚恩,再不激发天良,实事求事,尚何有于人理……沿途亲见颁贴告示张挂各营,莫不欢声雷动,群感奋兴,争各增厚营垒,勇气倍加。”

总指挥徐延旭吹得更大,直接要直捣黄龙了:

“现饬黄桂兰等督率前敌各营,就严密扼守,仍步步进扎,攻守兼资,切实责成,毋少疏懈。就现在情形而论,北宁守御固可无虞。惟愿仰仗天威,会合各军及时扫荡,防务庶有止期。”

前面说到3月11日法军已经占领北宁城外围,这时城中早已经乱作一团。1万多清军还在四散状态,竟然共推刚刚在山西之战中遭受重创,重新组建的黑旗军作为主力。全忘了前几日桂军还拿黑旗军做背锅侠,赵沃“面斥刘永福山西之失”的故事了。黑旗军主将刘永福也是日了狗了。

法军两个旅集结之后豪不客气,直接大军压城,清军不战自溃。

关于这次大溃败,清军各位将领的说法就五花八门了。

一开始黄桂兰和赵沃宣称“均获大胜,匪者死伤数百”因为越方的北宁总督故意开城门献城,加之大批天主教教徒突然冒出来截断后路,教民又围困清军战至午夜方才溃败。己方伤亡300,法军伤亡1000……

在清末战争中,清军将领动不动就说有几千、上万“教民”漫山遍野而来。这些从地底下冒出来的“教民”随时可以将清军“断后”、“包围”、“阻拦”简直无所不能。这些臆想出来的“教民”成了清军掩饰失败的擦屁股纸,洋兵虽然只有“数千”,但教民却可以无限产生,要多少有多少,反正清军永远“以少敌多,后路被断、力战不支”嘛。清军将领与其说是军官,不如说是幻想家和小说家,在他们笔下,自己永远英勇奋战,大胜特胜,敌人则是一败再败,然后莫名其妙就把清军打散了。这一招从1840年用到清朝灭亡。“教民助战”这也是清末对外作战时一种特有的臆想。相关情况可参考:北风:网上关于清末将领刘光才在八国联军侵华时坚守娘子关数月之久,歼灭德军1400人的说法,是真的还是假的?

北宁溃败之后不久,黄桂兰又补充说:“是日敌人队伍枪炮多我数倍,益且精利较胜。维时春娥社教民由后杀出,施放枪炮,各军腹背受敌,皆困重围之中,犹与混战,至暮未退。旋闻法人已由陆路窜踞涌球,分兵进取北宁信息,弟遂偕庆翁率队透围而出,急急回兵,冀图返城坚守。不料张登憧(北宁越方地方官)带领女眷及南兵多名,大开城门,先行走避,假称亲往刘营求援等语。致令城厢内外民人见之纷纷惊逃,而近城教民人等穿戴鬼衣鬼帽起兵应敌,导引法兵入城四面拦路劫杀。弟与庆翁半途得此警报,知北宁城已失陷,回救无及,登即商定兵分两路退走。”又是越南人倒戈,又是无数教民四处劫杀,清国军官编造都不带换模板的。

统领赵沃则称,黄桂兰首先溃败入城,黑旗军随即回城。赵沃军入城时黄桂兰和黑旗军已经逃之夭夭。

之所以双方出了差头是因为黄、赵是“兵分两路退走”的,战后双方汇报时各自编造,导致驴唇不对马嘴。

至于法军进攻兵力黄桂兰称“是日敌人队伍枪炮多我数倍”、按赵沃的说法是“同客匪(喜好造反的南方客家人囧)、教匪约数万人”倒是黑旗军首领刘永福说的十分老实,“约共六千之谱”而清军“城厢内外共计防军一万余人”。

关于谁先逃走,刘永福说是清军“不发一炮,弃甲曳兵而走”黄桂兰、赵沃两位统领“先行出城十里,法匪鱼贯而入”刘永福才不得不跑。参考清军统领之前的信誉,我倒是比较相信刘永福的说法。

法军的汇报更是揭穿了清方的老底。法国军队于下午5点50分就已攻占北宁,并没有打到半夜一说。至于清军的抵抗更是微不足道,法军实际仅阵亡6人,受伤25人。

清军重兵屯守、苦心经营的北宁真打起来还不如山西。所谓指天发誓,“誓与北宁共存亡”的“天良”早已被清军抛到脑后了。

北宁之战后法军非洲游击兵对路上行人随意射杀,法军枪决营房中残存的中国人。随后第1旅旅长尼格里率军西进轻松击溃太原的清军守军,后返回北宁。清军再次占据太原,法军再次驱逐。清军将太原城焚烧一空后撤离。北宁清军和黑旗军的残兵纷纷退往谅山方向。

清军苦心经营了一年之久的北宁防线,被6000法军花了一周时间扫荡一空,法军损失微不足道,清军则是大败亏输,其在越南境内的防线彻底崩溃了。

北宁之战引起清廷巨大震动,慈禧趁机改组军机处,以恭亲王奕为首的全体军机大臣被撤,换上了慈禧的自己人。至此慈禧大权独揽,奕被贬回家中“养疾”。

其他清廷大臣也吃了瓜落儿,李鸿章、左宗棠降二级留任。

曾经力荐徐延旭的张之洞因为修建马尾船厂有功降一级留任,同样力荐徐延旭但官职最小的都察院左副都御使张佩纶被“发往军台效力赎罪”,他这一“效力”就效力出另一场大祸。

黄桂兰自知罪孽深重,畏惧清廷惩办于1884年4月11日服毒自尽。

徐延旭、赵沃两人于1884年年底被抓回北京,定为秋后问斩。

但1886年又被改判为发配新疆,至于之后如何就无人知晓了。

至此法方认为北越境内主要战争已经结束,开始把视线转向海洋。

这一回该清末名臣刘铭传登场了。

三:基隆炮声隆

我们这一节的主角是清末能将刘铭传。

刘铭传出身安徽团练武装,在镇压太平天国的战争中受李鸿章重用,一路从“铭字营”发展为“铭军”最多时统率2万余人。刘铭传29岁即被升为直隶提督,是清廷中少有的能战之将。李鸿章也大力保举,“查刘铭传智勇才略可当一面,于军事历著成效,久在圣明洞鉴之中。其治军以操练纪律为要,爱民除害为本,至其意度豁达,性情爽直,能驾驭将士而使各尽力,能决机俄顷而应变不穷。”

和其他晚清大臣不同,刘铭传颇识洋务,明白到洋枪洋炮的威力。1884年6月26日清廷下令调刘铭传处理台湾军务,其于7月16日抵达基隆,15天后法军即进攻台湾。

法军为什么会入侵台湾呢?那就要说到“观音桥事件”了。前面提到1884年3月法军占领北宁,扫荡了平原地区的清军。事后清政府改任命潘鼎新为广西巡抚统领军务,各省抽调精锐再组新军。潘鼎新1849年中举,后为李鸿章部下,在镇压太平天国的战争中不断升官。后李鸿章试图保举潘鼎新担任广西巡抚,但被张佩纶等人谏止。此次徐延旭军大败,张佩纶被革职,正好安排潘鼎新顶上。

由于潘鼎新是李鸿章线上的人,自然获得李的大力援助。所需军费72万两如数拨给,同时调拨最新式毛瑟枪1000支,林明敦后膛枪1000支,士乃得后膛枪2000支,及克虏伯过山炮几十门。已被解除两广总督职务的张树声也提供毛瑟枪千杆,张之洞也拿出桂军士乃得枪1500支。曾国荃亦调拨新式枪支数百支,这批武器装备远胜之前入越桂军的“前膛枪1万支”,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水平的枪炮了。

有钱有枪,广西前线兵势为之一振。

不过清廷在军事方面虽然增加了筹码,但在政治方面依然极为被动。尤其在4月份李鸿章听说法国计划继续攻击清国沿海地区之后,就坐不住了,向朝廷流露了谈和的意思“若此时与议,似兵费可免,边界可商,若待彼深人,或更用兵船攻夺沿海地方,恐并此亦办不到。与其兵连祸结,日久不解,待至中国饷源匮绝,兵心民心摇动,或更生他变,似不若随机因应,早图收束之有裨全局矣。”之后李鸿章多次催促朝廷表示“法越事宜以分界、通商为归宿,当审势量力,持重待时,挽救不宜再迟。”即如果不用赔偿军费的话可以承认法方对越南的吞并,放弃越南。清政府将李鸿章的建议及法方条件交予在京重臣讨论,讨论的结果是。

1、不可放弃对越藩属关系。
2、在越南境内通商可以,但不能从越南向大清通商。
3、黑旗军保留
4、此次是法国先挑战,所以清国不会赔偿军费
李鸿章遂与法方代表福禄诺做出简单约定——《中法简明条款》(李福协定)

1、法国不会入侵中越边境中方一侧。
2、在1的基础上清军将撤回中国。
3、法方不要战争赔偿,边界物资可以随意销售
4、越南与法国的条约不会妨碍清国体面,先前越法条约也照此办理。
5、三个月后继续详细商谈。
法方认为,这一条约意味着清国放弃了宗主权,但其实李用语模糊并未明确此点,对于李鸿章来说法军不要求赔偿军费、保证不入侵清国这两点比较重要。至于黑旗军是死是活,李中堂是毫不在意的。而宗主权这种虚名,暂时只能含糊处理。退兵一事因为怕得罪主战派,李鸿章根本就没向上汇报。

但法方据此要求清军迅速撤出其在越南残余的部队,李鸿章想拖一拖含糊应对。

这一拖拖出大事来了。

法国政府根据福禄诺的汇报觉得可以去接收谅山了,于是法军远征军总司令派遣杜森尼率领500法军+300越军,共800人前往接收。这时清军唐景崧部正在观音桥一带收拢桂军溃兵。

1884年6月23日法军先头部队渡河时遇到桂军使者,使者表示已知相关条约。但要给清军一段时间才能撤军。杜森尼表示清军现在就要撤离,自己也没有收到停止前进的命令,需要见清方司令官商讨此事。这时清军出面接待的军官万重暄责备杜森尼,表示“款议既成,何得复生枝节?”在此双方发生冲突。越军溃散,法军与清军正面交火。

对于此战清军的记载是:“俟法队攻扑前进,枪炮对施,各勇即分队绕出,奋勇直前。又以大队冲杀其后,敌势不支,拼命奔溃,炮毙一画(少尉)、二画(中尉)、三画(上尉)、四画(少校)头目各一名,并匪党千余,夺获军械、骡马无数。我军亦于申刻收队,查点伤亡,共三百余人。”

至于清军记述是否准确,那就是天知道了。

虽然事情不是很大,但是法国总理茹费理借此狮子大开口,索要军费2.5亿法郎。这个价格相当于白银3500万两(1000万英镑),如果清政府不出钱法国海军就要占领华北某地作为担保,逼迫其出钱赎回。此举和之前英法占领广州、天津等地勒索赎城费是一个道理。

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这么大一笔赔款是清国无论如何也筹措不出的。清政府决定“不能认此无名兵费”。

曾国荃一度还价称只愿出这个价格的1/70,即50万两作为观音桥事件法方死者的抚恤金。被清廷知道后批驳为“实属不知大体!”清国表示钱是一分也没有的。8月1日法方代表私下表示你们清国2天内给300万两(2100万法郎)也行,这事儿就算了解,再迟就没用了。清方表示就是没钱……

至此谈判破裂。

不给钱就打呗!法方考虑了一下,如果打华北可能会惹翻前不久还在签和平协议的直隶总督李鸿章,不如打下台湾的优良港口基隆,占据其商业港口和周边矿上,预计一年也可以赚300万法郎(42万两白银),多占据几年这钱自然补上了。当然如果清国为了赎回基隆甘愿赔款,那是再好不过。

1884年8月4日法国海军真的行动起来了。

三艘法国军舰,总兵力700人炮击台湾基隆,并派陆战队上陆作战,炸毁克虏伯大炮,捣毁基隆炮台,后因人数太少没有占据基隆而是退回海上。此役法军战死2人,战伤10人。

当然刘铭传借这个机会吹了一把,“毙伤敌军百人”什么的也属日常操作,但刘铭传这一吹可让清廷大为振奋,觉得法军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谁知道这次法国海军仅仅是试探而已,不久之后他们还会带上大批部队卷土重来。

四:马尾梦碎

马尾船厂于1865年由闽浙总督左宗棠兴办,当时聘用的是法国人日意格,因此法国比较了解马尾船的情况。1884年7月3日清流派领袖、主战最为激烈的张佩纶到达马尾。

此时的马尾船厂已粗具规模,共有工厂11间,轮船24艘,在建1艘。虽然福建水师/马尾船厂理论上归南洋大臣管辖,但实际上独立发展,自成一派。自中法谈判破裂之后这里突然成为最为敏感的前线地带。

张佩纶1848年生人,是同治年间进士,是清国清流派领袖,主战派成员。1882年就曾上奏《保小捍边当谋自强折》(附后)立陈对法作战的必要性与紧迫性,从纵论天下大势开始,一步步分析到具体作战方式,提出了一个堪称华(hu)丽(qin)的作战设(wang)想(xiang)。

张佩纶对于中法战争的作战设(wang)想(xiang)是:

以广西、云南部队为正面进攻力量,以“知兵大员”徐延旭、唐炯领军出征,因其“得交民心”所以军饷可以由越南方面解决,在当地利用刘永福、陆之平(另一股败退到越南的清国造反者)的部队。

清军陆军进攻法军,海军溯河而上直接占领河内。越南君主受法方威逼,老百姓受困于法国税负。清军正义之师可以轻易占领越南。等到清国把越南占领了,再堂堂正正的还给越南。从海南到西贡仅需两天,法军虽然海军天下闻名,但是他们在西贡的军舰仅仅和我国威远等船相似(威远号排水量1310吨,为木质蒸汽船,载炮7门,乘员110人),在内河的十几艘船也和我军差不多。法军军舰估计和越南富良江(即今日之红河,经由河内流入北部湾)土著的平底船相似。我军以大军舰封堵越南出海口,以快船、鱼类进入攻击,并且搞好和越南人民的关系。法国就不敢全力攻击越南首都(顺化)了,我军胜的话可以直捣敌军老巢,退也可以作为牵制。这样既能保存阮朝了。

可见这位老兄对于法军的战斗力毫无认识,甚至认为法军的铁甲舰不过是“平底河船”的水平。张佩纶据此制定了用清军木质蒸汽船行驶1000公里攻击西贡直捣法军老巢的华丽计划。唯一的问题是张佩伦一辈子没统过兵打过仗,更没当过一天海军。他的种种“实力对比”“远距离奔袭”计划纯属纸上谈兵,和今天网上的键盘军事家没有任何区别。

此公自打1883年当上左副都御史后频频弹劾要员,更是有点膨胀。直到北宁惨败才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不过也仅限于“举荐失当”而已,对当时中法真正的实力对比依然茫然无知。

前面说过因为北宁惨败,慈禧借机夺取了军机处的大权。相关责任人都受到了降级处理,当初推荐徐延旭最起劲的张佩纶被“贬斥”前往“军门效力”但其实与其说张佩纶被削除了职务,不如说反而得到重用,其被派往福建前线成为一方大员。

张佩纶作为“星使”(帝王的使者)在马尾船厂获得了极大的指挥权。

慈禧这位真正高明的权谋高手不想轻易放弃张佩纶这张牌,她还要留着张佩纶来制衡李鸿章呢。倘若“主战清流”能够建立功勋,那加官进爵就会接踵而至,再要压制李鸿章也容易多了。

连张佩纶都知道自己并未失宠,他致信李鸿章说“恭(亲王),李(鸿藻)黜,徐(延旭)、唐(炯)逮,而鄙人独中流容与,如绵之受弹愈起,岂非咄咄怪事哉”但北宁惨败实在丢人,所以慈禧只能把他暂时调离京师这个是非之地,算是给了他一个极好的台阶下“丹老(阎敬铭,新任军机大臣)来述慈圣面谕,命不候假满即出。似此内隙可弭,深恩难负。鄙人当腼颜一出,涕泣一陈,冀回天恩。”

等到张佩纶真的抵达前线,才知道他在京师庙堂之上的高论有多么脱离现实“抵闽三日,略得大凡。炮台苦卑,船局苦敝,枪炮苦杂,子药苦少,而十羊九牧,朝令暮更,尤其锢弊。……局船散在各省,嗜好赌博,百弊丛生,各省用以应差转运,养而不教”亲眼见到这一情况张星使发挥弹劾的特长紧急撤换了福建水师的负责人蔡康业,以张诚代之。算是救了蔡康业一命。自此“马尾一切水师,惟张诚号令是听。”张佩纶也曾想“抽练局船”可惜的是尚未等他好整以暇慢慢训练,法军远东舰队司令孤拔就来了。

7月13日法军军舰大模大样的停泊在马尾出海口,封锁了福建水师的出海通道。

中法军舰就这样在刀尖上互相对峙了40天。

对峙期间,张佩纶还没放弃他“船多就能赢”的想象,奏称“彼(法军)深入,非战外海,敌船多,敌胜,我船多,我胜,促南北速以船入口,勿失机养患。”

既然谁船多谁赢,那就好办了,让全国调船即可。张佩纶求助于南北洋,要求全国海军聚兵一处攻击法国海军。这个道理本来不错,不过南北洋将领都知道自己手上的军舰远远不如法国铁甲舰,实在不敢参与。

李鸿章直接说北洋海军军舰实力太弱,我之前在烟台看过法国人的铁甲舰,远非中国现在的军舰可比。我军军舰铁板仅厚5分,在海口炮台迎敌尚且勉强,在海上作战纯属白给,徒然让人笑话。现在需要做的是花大价钱建设海军才行(附后)(后来清军引以为傲的定远、镇远两艘铁甲舰此时尚在德国,因为爆发中法战争,德国恪守中立,没敢交付清国,两舰于1885年10月入列北洋水师。其实早在1883年7月21日眼见局势危急,李鸿章就曾催促德国赶紧交付军舰,但驻外大使曾纪泽回复说德国不敢交付。1884年5月,李鸿章又以《中法简明条约》已签订为理由再次敦促德方交舰,但被观音桥事件打断)。

李鸿章转头告诉总理衙门说,我本来和法国人谈得好好的,但是被孤拔、福禄诺等人破坏了,马尾现在危险了,张佩纶(幼樵)之前还吹牛军事实力强,真是不自量力。现在我全力整备边疆军事,法国人如果掉陆军北上可以防守的住。想防守烟台就够呛了,如果被法国人占领那南北交通就被截断了,想向之前一样和谈也难了。(附后)。至于如何对敌,李鸿章的建议是船队逃走,把船厂留给法国人,等谈完了再拿回来,这样才能保住船厂。“我自度兵轮不敌,莫如全调以往,腾出一座空厂,彼即暂据,事定必仍原物交还。否则,一遭轰毁,从此海防根本扫尽,力难兴复。”

张佩纶自然没有听从这一建议,毕竟不能怂嘛。

张李比较,张实在是理想主义过了头,李虽然也有不少空想成分,但相对而言要务实一些。

如果南北洋水师真的听从张佩纶的调遣南下,且不说能否击败法国海军,单以清末各军拥兵自重的风气来看,真打起来各军能不能否稳住阵线,不率先逃跑,都很难说。至于李鸿章保船避战的建议,在当时看来也只是无奈的选择,在张佩纶眼中自然不值一提。

眼见南北洋不愿出兵,张佩纶和船政大臣何如璋又想出了新的奇谋,撞碎敌舰!

“与水师游击张成率扬武兵船一艘,暨两小蚊船,与敌船首尾衔接相泊,备敌猝发,即与击撞并碎,为死战孤注计。”

撞击敌舰与之共沉,的确是古代海军中一条行之有效的战术。电影“北洋水师”中还有“撞沉吉野”的说法嘛。但撞击战术的前提是双方军舰材料一致,或者以强欺弱。比如木船可以撞木船,铁船可以撞铁船,铁船更可以撞木船。

但福建水师的船是什么船呢?

11艘战舰自旗舰扬武(排水量1560吨)以下都是木船,连铁皮都没有……总排水量虽然达到10000吨,但是面对法军铁甲舰可以说毫无战斗力。

与福建水师对阵的法国海军也是11艘军舰,分别是凯旋号装甲战列舰,野猫号铁甲炮舰,德斯丹号、杜居士路因号、费勒斯号一级巡洋舰。窝达尔号轻巡洋舰,以及炮舰两艘,运输舰一艘,鱼雷艇两艘,汽艇四只。总排水量15000吨。至于火力根本不必比较,法军是清军火力的N倍。用木船撞击铁甲舰实在和自杀差不多。就这张佩纶还觉得自己神机妙算“足以制敌”不晓得他是从哪里来的迷之自信。

大战在即,张佩纶反倒不敢严格治军了,“以勃敌在前,姑事含容,以免哗溃”,“前敌百弊,不敢深治”庙堂上的侃侃而谈此时全变成了笑话。

到了8月22日法军决定不再等待,告知清军明天将要开战。

但此时中方舰队不但没有严加准备,反而摆成一个举世罕见的一字形队列,即所谓“连樯阵”。

这个阵型是张佩纶、何如璋两人特意安排的,因为张佩纶觉得福建水师战斗意志不行,如果分散马上就会逃走,所以必须连成一线以便监督。

“有人陈连舰之非者,(张佩纶)即唾而使之出。意以为吾之船与炮不如彼之坚且利。带船之管驾,大副、二副半出自船厂之学童,使分散他处,昔走耳。吾故为此淮阴背水之阵,为督兵者目所能见,将于死中求生,亡中求存。”

面对这一布置清军海军将领们简直惊诧莫名,各位管带好歹也是学习过西洋海军战术的人。采用这种上古战法怎么可能取胜!于是在战争爆发的前夜,海军将领们极力反对:

“(张佩纶)身为将帅,足未登于轮船,聚十一艘于马江,环以自卫。各轮船管驾迭陈连舰之非”

“有言于张成者,谓华船与法船并泊太近,敌先开炮,我军立烬,须与师船疏密相间,首尾数里,以资救应”

“至七月初二晚,各管驾知和议决裂,即恐有战事,同谒帅府,力陈连樯列阵之非,并呈图说。张、何二大臣仍复未行改动。”

面对海军将领的强烈反对张佩纶丝毫不以为意,反而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批驳了一番

“事急乞缓师于敌,如国体何?开炮而先狂窜,如军令何?”

“亦以各员为怯,置之不理。”

8月23日马尾海战爆发,此战不过与其说是海战不如说是屠杀。

开战时清军军舰密密麻麻,排着接受检阅的阵型。几秒钟内“扬武号”旗舰被击伤,舰队失去指挥。30分钟内,福建水师兵船11艘,运输船19艘被全部击沉。

陆上炮台也未发挥作用。

第二天法军军舰大大咧咧的轰击马尾船厂,清廷耗费十年心血建成的工厂毁于一旦。

此战清国海军官兵阵亡800多人。法方仅战死6人,受伤27人。

败得无以复加。

要知道战前“最负盛名而喜谈兵略者,南为吴清卿(吴大澂)北则张幼樵(张佩纶)……幼樵论兵事如掌上螺纹”现在连最喜“谈兵略”的清流派领袖都输得这么惨,之前“士论皆主战,弹劾李鸿章无虚日”“集矢鸿章,指为通夷,致比秦桧、贾似道”的清流派也只能哑火了。

李鸿章倒是一语中的,指出:“近日廷臣中如二张(张之洞、张佩纶)黄(体芳)宝(廷)诸君,皆鲠直敢言,雅负时望。然阅历太少,自命太高,局外执人长短,与局中任事者不同,恐骛虚名而鲜实际。尊意能使在外历练,所成当未可限量,是为当今储才切要之图。惟此中机括,不在疆吏而在朝廷倘朝廷。……不妨使诸君出而扬历,始计资格授以司道,他日可不仅托之空言。”

简单汇成一句话就是,“你行你上,不行别哔哔”。

战后张佩纶、何如璋被判流放张家口。

1888年张佩纶自流放地回京,李鸿章将自己23岁的小女儿嫁给这位昔日的清流领袖(张佩纶时年40岁),成为其第三任妻子。李张结成翁婿,算是了结了一番恩怨。

再次见到张佩纶后,李鸿章在晚间致驻德国公使洪钧,突然在信中插入一句“毕相(德国总理俾斯麦)已得晤谭……其才品,尊论可云洞微,不独在中华必为清流所攻,使生东洋,亦将为伊藤博文矣。”

至于李鸿章此时的心境,怕不足为外人道。

1896年张佩纶与李鸿章之女李菊耦生独子张志沂,张志沂生女张爱玲。

《保小捍边当谋自强折》张佩纶

夫环地球各国,俄最大,英最富,德暴兴,兵最精,彼若协以谋我,斯为大敌。今俄内乱而新与我平,英畏俄、德猜法、美自雄一洲,夙亲中国,仅不戢将焚之倭,收合余烬之法,妄思席卷小邦,蚕食属国,譬诸徐偃王、宋襄公之求霸耳。此殆天之所以资中国也。乌可纵敌贻患,长寇启戎也哉?况日本之于琉球,法兰西之于越南,谋之豫而发之也锐,此必非口舌所能争也。争以口舌,虽仪、秦在前,贾、何在后,不能得之。

……

云贵总督刘长佑、两广总督张树声,皆以军旅起家,长佑老矣,粤督治广州,去镇南迥远,而云南抚臣、广西抚臣,皆文吏不习边事。文吏不习边事。窃以为两抚臣当以知兵大员代之,责粤督治水师为奇兵,而广西、云南治陆师为正兵也。自云南入越有三道,而以蒙自趋右陇关为坦途。自广西入越亦有三道,而以镇南关为熟径。应敕两省各练精兵万人,扼险屯札,以伺利便。安襄郧荆道徐延旭,久守梧州,屡出关治群盗,屡出关治群盗,得交人心,滇中有事,必资蜀饷。四川司道中建昌道唐炯,名知兵,可任艰钜。若以徐延旭领粤西一军,唐炯领滇南一军,则交人乐附,滇饷有资,所益必大。刘永福者,尝于太原败法师而歼其酋,越南授为提督,阮氏尚文,永福心尝鞅鞅。李扬材就禽,而陆之平党众,犹啸聚山泽间,似皆可罗致为用,以得越南阮塞险易,法诚窥越,滇军循洮江右岸以攻其背。粤军长驱越富良江,以取河内诸省。越君劫于法威,越民困于法赋,中国有德于越,兵以义动,争致箪壶,三圻可断而有也。夫我不取越,越终折而入于法,不如暂取而还封之。戍越裳即以固吾圉,知非贪边功而勤远略者比矣。至水师之下交趾,马援以来即行之,故地志以出钦州为制交一奇,别道由广西、龙州、博沧溪河,至越之沲海江,仅半日程,则明洪武间责交趾输粮及乾隆间黎氏来奔所经。钦州道阻修,龙州水潆冱,、撼西贡耳。盖法所取南圻嘉定,即越故都农耐,兼火舍水爪哇高蛮诸国地,非交趾旧封,故形势亦异也。琼去西贡,轮舟仅两日程。法以水师名天下,其在西贡,则海拨仅与我威远诸船埒,而河江橘十余艘,亦仅与我根钵诸船埒。其留越南战舰可以驶行富良江中,则亦江榷之属。南圻汊港纷歧,彼俗有“出门三里即是江程”之语,而富良江各处土人,皆行平底水舟,故法之水师,仅仅如此。我若以水师大船坐镇珠崖,而以快船、水雷船出入其神投海口,与越之民团相联络,以遥为两陆军声援,则法不敢以全力往越都,我胜足以批亢捣虚,退足以东西牵制,或者法人不疾战而阮宗可幸存乎。如此,则三省皆有见兵,可战可守,疆臣乃能临几审变,操纵自如。彼法特乘俄乱未平,德人失助,始敢逞志于南交。若见我锐意出援,则法且狼顾狐疑,谋或可以中戢。倘我以同室相斗而例为乡邻,同舟遏风而执为垌越,在今日坐观成败,岂不节用息民,转瞬之间,越南效秦庭之哭,我将何以应之?法人为邕管之寇,我又将何以应之?必事事冀焦头烂额之功,成亡羊补牢之憾,不已晚乎?夫因日本而筹南北之海防,因越南而筹滇、粤之边防,度朝廷密虑深谋,必已见及。

《直督李鸿致枢垣拨船赴闽适以饵敌电》李鸿章

拨船援闽,适以饵敌速变,江沪亦宜自防等语。北船亦不能远出,鸿等前在烟台,曾上法铁舰看操其船坚炮巨,实非南、北各船所能敌。今法两铁甲驻闽港口,以堵外援,我船铁板厚仅五分,易被轰沉。即日尾缀勿战,若开衅,彼必在海面寻战,倘有挫失,徒自损威,于事何济?……张佩纶似未深知彼己。鸿饬各船与海口炮台依护夹击,亦稍牵制敌势。中国非筹款大办水师,断难在洋面与西舰争锋。

《复张樵野京卿》李鸿章

法事粗定,不意又起波澜。巴德诺旧充外部菇费理幕僚,初尚欲维持和局,奈外部为孤拔,福禄诺等所耸持,必动兵以索巨款。沅帅此行如略不松劲,难保不即开兵端。马尾船厂危于累卵,幼樵屡电尚盛称军威,亦不自量之甚矣。丹丈忧愤成疾,想见谋国苦衷,乞假静养,定可全愈。执事值此时艰,赞襄机要,但冀焦头烂额救熄燎原,中外蒙福不浅。鸿章以丛谤之身,只有竭力修备,捍御疆圉。若法人不添调陆军北来,计可扼其冲突耳。烟台无可防备,东力亦不足制之。万一有事,恐将据为粮煤接济之所,遂令南北海道梗阻,焦虑莫名。总之,和局翻一回更坏一回,求如前约之粗疏而不可得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