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良玉轶事：自谪校至元戎仅岁余

作者：史遇春

左良玉字昆山，山东临清人。

年少时，父亲去世，左良玉由叔父抚养。

等到左良玉显贵时，他常常会怀念自己的双亲。可是，这个时候，他竟然连母亲的姓氏都不知道。

这种经历，一则或可说明，左良玉离开双亲太早，那时他还年幼，无法记事；二则或可说明，左良玉并非出身书香之家或仕宦之族，另外，他自身所受的教育，大概也比较少。

十八岁时，左良玉入伍从军。

在部伍之中，因为抢劫掠夺行途的旅客，左良玉触犯国法，按照罪行，他是应当被处斩的。

当时，与左良玉同伙作案的，有一人，此人名叫邱磊。基于两人之间的情谊，邱磊就一人独担了罪责。因此，左良玉幸运逃过一劫，保住了性命。

免罪之后，左良玉投在了昌平督治侍郎侯恂的麾下，在其左右供职。

有一次，左良玉受了侯恂的差遣，在筵席之上酌酒奉客。

那一天晚上，左良玉喝得酩酊大醉。

谁想，喝酒误事。

左良玉酒醉之后，果真出了事端：筵席上的四只金卮（金制酒器）失窃。

因为左良玉是酒宴的负责者，丢失金卮的事，他难辞其咎。

次日天亮，发现四只金卮丢失之后，左良玉惶恐不安，前往侯恂处认错请罪。

侯恂也没有切责左良玉，只是淡淡地说道：

“负责酒宴的事情，不是您的专长。之前安排您来做这个事情，本身就不妥，这是我的失误，不是您的罪过。”

随后，正巧赶上朝廷下诏，调遣昌平兵士奔赴边郡支援。

此时，昌平的总兵是榆林人尤世威。

因为朝廷刚刚委派尤世威保护皇室的陵寝，所以，他无法脱身，不能奉诏奔赴边郡。

这种情况下，侯恂就与尤世威商量说：

“既然您不能奉诏奔，奔赴边郡支援，那么，您看看，此次派谁带队前去，会比较合适呢？”

尤世威回答道：

“我仔细思量了一番，似乎只有左良玉可以担此重任。只是，目前左良玉的职位太低，他还只是个走卒。这个情况，要如何处理，我就不好说了。”

侯恂笑着说道：

“若是果真如您所言，左良玉有这个才干，难道我就不能提拔重用他吗？”

侯恂与尤世威谈完话，当晚，他就派遣尤世威去向左良玉传达消息，讲明提拔重用之意。

尤世威离开时，侯恂还特别吩咐道：

“您先过去跟左良玉说一说，过会儿，我也要亲自过去请他来统领此次外出支援的兵士。”

酒醉丢失四只金卮之后，虽然侯恂云淡风轻，稍稍带过，但是，左良玉心中，依然惴惴不安，坐卧不宁。

左良玉正在住处呆着，忽然听到尤世威前来。他还不明就里，心想，尤世威无缘无故怎么会忽然跑到自己这里来，是不是因为丢失金卮的事情呢？他又一想，侯大人已经说了没事，应该是不会有事的。

左良玉绕床思量，忽然一惊，他自言自语道：

“坏了，难道是邱磊的案子东窗事发了？”

这么一想，左良玉还着实被自己给吓着了。他马上钻到床下，藏了起来。

尤世威一边推开左良玉的门，一边大声说道：

“左将军，富贵荣华找上门了！赶快安排酒席招待我，一起庆贺啊！”

尤世威进门之后，发现左良玉藏在床底下，就把他拖了出来，并说明来意。

听完尤世威所言，左良玉根本就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大惊失色，呆呆站了片刻，才定下神来。随后，左良玉马上跪倒在尤世威面前，深表谢意。

尤世威见左良玉跪倒在地，他也慌忙一边准备跪倒还礼，一边将左良玉拉了起来。

当天晚上，侯恂也过来找左良玉。

侯恂当面再次向左良玉确认了要重用提拔他的意向。

次日清晨，侯恂命令，在辕门会集，诸将全部在列出席。

侯恂当着诸将及兵士，以白银三千两、清酒三卮、令箭一只向左良玉送行。

侯恂对左良玉说道：

“清酒三卮，就是要以三军托付给左将军；令箭一只，就如同我亲自随军，诸将士必须听从左将军的号令。现在，我正式宣布，左将军就是副将。他的位阶，在诸将之上，此后，诸将都要听他节度。”

左良玉领军离开后，因为深深感恩侯恂的知遇，所以，他发誓，要以死相报效。很快，左良玉就在战事之中建立了功勋，被升为总兵官。

左良玉从谪黜的普通军校，升任为主将，用时仅一年多。

这也真算是飞速提升啊！

此时，左良玉才刚刚三十二岁。

左良玉身材高大，面显红色，骁勇善战，能左右两边射击。他不识字，但是，对一些书的内容，他是清楚知晓的。

有一布衣之士，姓喻，是左良玉幕下的掌书记。

喻布衣性格方正，为人严肃。

平时，左良玉都以子弟之礼，待喻布衣如父执。

在平定叛乱的过程中，喻布衣会亲自前往阵前，游说叛乱者投降，实在劝不下去，喻布衣才让左良玉带兵出击。左良玉带兵取胜之后，喻布衣都会劝他，不要掩杀败阵之兵。因为，这些败阵之兵中，有一些人是被强迫裹挟着参加叛乱的，喻布衣常说，如果将他们一并杀死，实在是让人怜悯啊！

每次左良玉出兵得胜，都会先派人去报知喻布衣。喻布衣会穿着草鞋，在三十里外迎候。

左良玉看见喻布衣远远地前来迎接，他会非常高兴，飞身下马。然后，左良玉安排，用马车载着喻布衣，一同回营。

回去之后，左良玉吩咐中厨准备饭菜，然后，他和喻布衣一起，欢笑宴乐。

左良玉有时候出去吃了败仗回来。

这种时候，喻布衣会南面而坐，看见左良玉之后，他也不会以礼相待。

左良玉明白喻布衣的心情，他会长揖而拜，不敢就席。

通常，喻布衣会叫着左良玉的名字骂道：

“良玉，朝廷待您那么优厚，您今天出去打仗，折损了官家的士马，每天浪费着官家的饷银，今天却大败而归，您的颜面何在啊？”

左良玉唯唯，默默承受而已。

后来，等到左良玉被封为宁南伯的时候，喻布衣已经去世了。

每次用餐时，左良玉都会酹酒于地，口中叫着，喻大兄领受。

左良玉对待士人的优礼和他的深明事理，就是这样。

再后来，左良玉的军队大约有几十万人之众，对外号称百万。

明思宗（朱由检）崇祯十五年（公元1642年），侯恂为督师，发帑五十万犒赏左良玉所属。左良玉与李自成会战于朱仙镇，遭遇大败，退至襄阳。

朱仙镇大败之后，左良玉的精锐兵力差不多丧失完了。之后，归附左良玉的，大都是一些乌合之众。这些降将，常常擅自矫命，左良玉也难以很好地驾驭他们。此时，那些有见识的人，已经看出，左良玉不堪大用了。

当年，一人独担罪责、使左良玉脱罪的邱磊，在刑部牢狱之中，关押了十三年。左良玉显贵之后，他花了万两银子解救，邱磊也得以活命。

侯恂第二次为督师时，上奏朝廷，让邱磊做了山东总兵。邱磊在山东总兵任上，与刘泽清关系不冾。刘泽清构陷邱磊，邱磊获罪，被马士英、阮大铖杀死在淮南。

南明弘光元年（农历乙酉年·公元1645年）春天，左良玉率师东下，以清君侧为名。或许，这其中也有邱磊被构陷而死的缘故。

本文依叶梦珠（生于明末，殁于康熙三十年间）《阅世编》卷十《纪闻》中的一节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