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公会：中国农业产量之谜

从统计数据看，中国生产了全世界都吃不完的蔬菜和水果，华北生产尤其多，这是怎么一回事？

文｜兔透射

每到吃瓜的季节，都有段子提醒群众，中国人民有世界第一的吃瓜能力。

那到底是哪里的中国人最能吃瓜呢？

有趣的问题，我决定研究一下。

很遗憾，我没能找到全国范围的人均吃瓜统计，只找到一些省份的数据：

▍江苏省（出自：江苏省2013 年人均食品消费情况统计，《江苏省农村统计年鉴2014》）

▍山东省（单位：公斤）（出自：山东省2013 年居民家庭食品消费数量统计，《山东统计年鉴2014》）

▍安徽省（单位：公斤）（出自：安徽省2013 年居民家庭人均主要食品消费量统计，《安徽调查年鉴2014》）

▍宁夏回族自治区（单位：公斤）（出自：宁夏回族自治区2013 年全体居民家庭主要食品消费数量统计，《宁夏调查年鉴2014》）

这也太不能吃了吧？是不是数据有问题？

作为对比，美国人均吃西瓜约为7 公斤，中国人应该远高于此才对。

值得解释的是，前述段子之所以认为中国人均吃西瓜57 公斤，也不是因为找到了直接的统计数据，而是根据中国的西瓜产量除以人口计算得来的。

我决定也沿用他们的做法，去查查中国哪里最能产瓜。

北方人的逆袭？

从总量看，河南和山东是中国的产西瓜大省，对其他省区有碾压式的优势。

▍（单位：万吨）（出自：中国2016 年水果总产量与人均占有量统计，下同）

看人均，宁夏非常抢眼，此外，北方相比南方有明显的优势。

▍（单位：公斤）

当然，靠这份数据并不能认定北方比南方吃瓜更多。西瓜是一种适合长途贸易的水果，也是注定属于夏天的水果，南方夏天又长又热，很可能会从北方大量购入西瓜。

但南方人为何不自己多种点西瓜呢？

刚好，记录西瓜产量的年鉴里还有别的水果，于是我顺手算了算。

发现苹果是北方比南方多得多（人均，单位公斤，下同）。

梨也是北方比南方多得多。

葡萄也是，即使我们忽略特别高的新疆。

其余有统计数据的，如红枣、甜瓜，只要是全国范围种植的水果，都是北多南少。南方只在香蕉、柑橘等热带亚热带水果上有优势。

自然，所有水果合计的人均产量也是北多南少。

北方农业相对南方只有水果这个明显优势吗？并不是，来看看人均蔬菜产量：

也是北多南少，而且河北和山东两个农业大省拥有骇人的优势。

我们通常将北方菜系的单调解释为物产匮乏，然而北方产蔬菜却远多于南方，以至于把中国蔬菜生产的结构都改变了：大白菜是头号蔬菜，大葱与大蒜相加，与番茄产量相仿。

不过，这还不是中国蔬菜生产最不可思议的地方。

原来中国是农业超级强国？

2016 年，中国产蔬菜79779 万吨。

这是个什么概念呢？同年，公认的农业超级强国美国只生产了3925 万吨蔬菜，按人均算，中国也差不多是美国的五倍。

如果说中美两国对「蔬菜」的定义并不完全相同，统计口径也无法一致，那不妨看一下那些带有西方标签的蔬菜品种。

番茄是西方最重要的蔬菜，也是美国产量最大的蔬菜，按一贯印象，美国人种的番茄多到吃不完。

▍「番茄大战」起源于西班牙，在美国科罗拉多-德克萨斯、内华达也有类似节日

但实际上，中国才是世界头号番茄生产国，它生产了全世界约三分之一的番茄。

更为夸张的是菠菜，大力水手的最爱。

中国菠菜产量在全世界所占份额超过90%，其他菠菜生产国的产量还不到中国的零头。

中国农业已经这么强大了？若只看农副产品的产量数据，答案是肯定的。

中国人不止能种蔬菜，全世界三分之一的水产品、三分之一的鸡蛋、接近三分之一的羊肉、接近三分之一的蜂蜜和接近一半的猪肉都出自中国。

▍中国水产品的特殊之处还在于：其他国家的产量多为捕捞所得，而中国的大头则是人工养殖

水果方面，中国出产了全球接近一半的苹果、七成的梨，还是世界头号葡萄生产国。

「吃瓜群众的力量」中的「瓜」字，完全可以替换成中国人熟悉的大多数食物。

「再大的总量，除以13 亿人口，就会变成一个很小的数目。」这话对中国农业产量并不成立，跟公认的农业强国美国相比，中国人均番茄产量大致相当，人均猪肉略高于美国，人均苹果是美国的两倍多，人均菠菜是美国的17 倍。

问题在于，这么高的农业产出，谁来吃掉？

人均57 公斤西瓜，对于真正的吃瓜群众，还算是可以想象的，毕竟一个大点的西瓜就可能有5 公斤了。

人均蔬菜可是高达577 公斤，超过半吨的量。

要把这么多菜吃完，每人每天得解决3 斤多，一个三口之家，每天要买回10 斤蔬菜并吃光。

为帮助读者直观理解这个分量，我们买了10 斤菜，堆在桌上，拍了如下照片。

▍事实上，图中的蔬菜也只有七斤多

所以，哪里的中国人能吃掉他们生产的蔬菜？

中国人到底多能吃？

哪都不能。

虽然我找不到全国范围的人均吃西瓜统计，但各地人均吃蔬菜的统计是存在的：国家统计局住户调查在全国31 个省级行政区抽选了16 万调查户，通过入户调查、逐项记账的方式，记录他们的收支与生活状况，人均吃菜量也是其中一项，记为「蔬菜及食用菌」消费量，但不包括出门下馆子的食量。

他们调查的各省人均吃菜量如下图：

这份吃菜数据，符合我们的一贯认识：除了少数例外，南方人普遍比北方人吃菜多，新疆之外的西北吃菜最少。

但即使是最能吃菜的重庆人，也只能吃掉他们1/4 的产量，而最能产菜的河北人，连自己1/10 的产量都不能解决。剩下那么多菜，都到哪儿去了？

食品加工业是无法吸收「多余」的蔬菜的。因为中国蔬菜的主要品种，如大白菜、黄瓜，都不是加工食品青睐的原材料。中国本土零食爱好者跟海外零食爱好者区别不大，都热衷于薯类、豆类、奶类和小麦的加工制品，它们都不是中国农业过剩生产的品类。

▍比较典型的咸味零食货架

有人可能会猜测，蔬菜不易保存，销售风险又很大，所以种出来的蔬菜大都没能送上人们的餐桌，要么坏在了运输途中，要么直接烂在了地里。

国内虽然没有相关数据，然而从其他国家的情况看，这一猜测并不靠谱。

素以浪费著称的美国人，2017 年收获了117.5 万吨卷心菜，在市场上卖出95.3 万吨，作为原料加工用掉22 万吨，没能利用的产量只有1000 多吨。番茄是他们最不爱惜的蔬菜，收获了没能卖出去的番茄也只占总产量的2%。

▍番茄酱是美国人消费番茄的主要形式，直接吃掉的新鲜番茄只占产量一成

而在其他统计数据较为翔实的发达国家，某种蔬菜的人均产量一般会低于人均消费量，不足的量当然靠进口来补充，包括澳大利亚这样资源丰富的国家。

当然，中国多出来的蔬菜也不是喂给了他们。中国在2017 年出口的蔬菜总量是925 万吨，加上加工过的蔬菜产品则超过一千万吨，对于一般国家非常可观，但与中国自己的产量相比就仅是零头的零头。

所以，「多余」的蔬菜真的就是莫名地消失了。

农产品消失之谜

中国会消失的农产品并不是只有蔬菜，几乎所有的农产品都会有一部分莫名消失。

中国人均消费「鲜瓜果」只有43.9 公斤，还不如西瓜一种水果的人均产量多，而所有水果合计的人均产量是205 公斤。

中国人均消费水产品11.4 公斤，而人均产量约为50 公斤。

鸡蛋在中国的人均产量是18 公斤，然而所有蛋类的人均消费量才9.7 公斤。

但不同的农产品，消失的比例不同，一般来说，越受国家重视的，越不容易消失。

肉类比蔬菜消失的比例就小得多。其中，中国人常吃的猪肉，人均产量是38.3 公斤，人均食用量也有19.6 公斤。而中国人较少吃的牛肉，人均产量5.2 公斤里，就只有1.8 公斤被吃掉了。

粮食消失的可能性又远小于肉类。中国人当做主食的稻谷小麦，人均产量为243 公斤，而在家当饭吃掉的粮食，人均有132.8 公斤，考虑到加工和储备的需求，甚至都很难说粮食存在消失的现象。

▍根据FAO 数据，中国人均谷物产量也不算低，185 个国家和地区里排在第41 位，略低于泰国，略高于巴西

这个农产品消失的现象，早在90 年代后期就被卢峰、钟甫宁等学者注意到了，他们以肉类为研究对象，进行了一番计算，最终得出了一个很简单的答案：

那些「消失」的农产品，本身就不存在。

而原因也很清楚：与抽样调查得来的消费数据不同，农业产量来自简单粗暴的层层上报，提供上报数据的部门，无论人事还是经费都受着同级行政政府的制约。

而从80 年代中期开始，绝大多数农产品的收购都交给了市场，各级政府不再承担与产量指标挂钩的低价派购任务，但农业产量的增长仍然是考核官员的重要指标。

换句话说：粮食产量，不敢吹太大的牛，以免背上过重的收购任务。

肉类，牛皮要吹，又不能太吹，吹过了收购任务完成不了。

至于蔬菜、水果，没有制约，想怎么增长都可以。

▍除了储备粮，中国政府还储备食用油、棉花、糖、盐、肉等商品，储备肉又分普通储备肉库和清真储备肉库

这可能是中国智慧节省资源的最佳体现，百姓吃饭的任务由市场完成，官员的政绩由吹牛完成，最后官员交了差，农民也没有太多作物烂在地里。

因此，那些「吃瓜群众」看上去特别有威力的地方，可能仅仅是官员特别机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