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带》独家专访李小龙弟子史蒂夫·金（Steve Golden）
一代截拳道：对李小龙洛杉矶唐人街振藩国术馆弟子史蒂夫·金的独家专访
作者：Paul J. Bax 译者：为道塾 杨娟
早在被引荐给李小龙之前，史蒂夫·金就在传奇人物埃德·帕克（Ed Parker）门下接受训练，但是他的肯波空手道黑带和他对埃德•帕克的忠诚并没有阻碍他对于李小龙技击法的理解。在金专心致志地在唐人街振藩国术馆跟李小龙学习了6到9个月之后，1967年4月1日，他正式得到了李小龙振藩功夫的一级认证。
— 原编者记
李小龙与五位肯波空手道黑带弟子（从左至右杰瑞·泡梯特、李恺、李小龙、史蒂夫·金、皮特·雅各布、鲍勃
——您是怎样跟武术结缘的？
12岁那年我正式跟武术结缘。我过去常常读流行科学和流行力学之类的书，里面常常有类似于“保护你自己”之类的广告。我查找他们所提供的学校，但是唯一找到的一家柔道馆也在离我家30里开外的地方。对于一个12岁的孩子来说，我不懂得驾驶，于是我没办法参加任何学习。直到1959年，埃德•帕克在我就读的高校做了一个示范，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然后我自己去考了驾照。
——请简单描述一下您与埃德•帕克的训练情况。
棒极了。我坚持不懈地练习，四个月之后我就受邀进入了中级班。每天从下午8点训练到9点。9点的时候，所有人都必须离开，所有的门关上，窗子用遮光的东西都遮住。因为高级班从那时候开始训练，是禁止旁观的。
我最终成功进入了高级班，经常进行示范表演。埃德会把我们带到学校，健身馆，旅馆及其他一切有武术爱好者的地方。当我们做演示的时候，我们都很投入，所以我常常感到惊讶，因为直到现在我们都没有被对方杀死。当然，不时会有人的脸因为撞到墙上受伤，或者是肋骨骨折等，但是都不是很严重。
——说说您第一次见到李小龙的情况？
我想是1964年。李小龙来到埃德位于加利福尼亚帕萨登的学校与埃德交谈。我估计是关于好莱坞影片的谈论，我对那些不敢兴趣，所以也从来没问过。但是我对李小龙很感兴趣。每次他一出现，身边总是会围绕着提问的我们。他也总是花一些时间向我们展示技巧，或者是跟我们玩耍。
——李小龙一般多久来一次帕克的学校，他们讨论的话题有哪些？
李小龙只是偶尔来。当他来的时候，从来不像我们这样谈论既定的话题。李小龙常常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或者，他也会通过向我们展示他的技法，来回答我们的问题。埃德不经常参与这些讨论。
我记得最清楚的，是一次李小龙在埃德的办公室，向他展示他对踢击的一种防御方法。他展示的是一个低位的，或者就是脚部的截击。我们当时认为那很有趣，但是并不实际，因为它无法防御一些类似于横踢，后踢或者转踢之类的技术。直到几年之后，我才意识到它的功效，以及它是多么的有用。
——在您看来，截拳道与肯波空手道的区别在什么地方？
在当时，我并没有发现很多不同。截拳道出拳的拳头是垂直的，它的侧踢使用的是脚掌和脚后跟而不是脚刀，但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你应该知道我们总是会将自己新学到的东西跟我们已经知道的东西进行联系和对比。比如说，从肯波空手道中我学到了许多格斗技巧，所以当李小龙教我们封手技巧的时候，我就会将这些视为新的技术。当然，这些跟我从肯波空手道里学到的东西是不一样的，但是这种区别性也并不是革命性的。
我花了很多年的功夫才懂得李小龙尝试教给我的东西。回头看看那些日子，那时候的李小龙给我打开了灯，只是我自己不知道如何去打开我的眼睛。
——你认为帕克对于格斗有什么不一样的解释吗？
当然有的。在埃德的格斗世界里，任何人在行动之前有一个预置的动作。但是在李小龙的格斗世界里，没有任何东西是被预先设置的。当然，除了要胜利的想法是提前预置的之外。如果你用截拳道的理论来审视肯波空手道，你就会因为肯波空手道中大量的假设性预定性动作，而认为肯波空手道并不怎么好。但是，这样审视的结果，是你无法获知对于事实的正确解释。我经常听到人们说截拳道就是李小龙，但是我从来没听到过别人说肯波空手道就是埃德•帕克。但是这确实是一种事实。你可以观察肯波空手道，并且将它独立开来，但是事实上是埃德•帕克将其付诸了实践。而且通过埃德的私人教学，我也同样将其付诸了实践并且一直坚持——直到我遇到了李小龙。
埃德·帕克（后排中）与肯波空手道高级黑带史蒂夫·金及学员们合影
——在帕克的部分学生跳到李小龙唐人街的道馆去学习之后，帕克是否对李小龙怀恨在心呢？
我可以肯定的说，帕克并不会对这件事情感到兴奋，但事实上也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回事。你们说的好像就是李小龙走过来给我展示了些新鲜的东西，然后我就抛弃了埃德。我跟随埃德长达七年。之前埃德总是会呆在学校教我和其他的一些高水平学生。但是，在我离开之前的那一年，埃德就不经常来他位于帕萨登的学校了，而是经常出入其他学校，并且和好莱坞的那些人经常呆在一起。所以，至少在那段时间可以说他是没怎么教我了。但是，我始终是需要更多的强化训练，而李小龙就适时地出现了。
埃德和我始终保持朋友关系。我搬到俄勒冈Eugene之后，他常常会到这里来给当地的肯波空手道学校开研讨会，我就会带上我的学生去参加。他对我以及我的学生们是如此的友好以至于当地其他的肯波空手道人们在那之后对我都非常的敬重。
——您觉得您从谁身上学到的东西多一些，李小龙还是帕克？
当我开始就学于李小龙到现在已经有三十多年了，你也许会认为是他的教学起了很大的作用。但是事情并不总是那么简单的。李小龙比较喜欢埃德•帕克的学生原因之一，就在于我们被教授如何移动并且如何去思考的方式。这种训练始终跟随着我，并且影响了所有我对于李小龙教学的理解。所以，如果没有从埃德•帕克那里得到的这些基础，也许我就不可能拥有我现在的这种理解力和能力。也许你可能会比较难以相信，肯波空手道的那种非常积极的训练方法，使得它能够适用于其他的训练。当然，有些观察者并不会像我这样来看待肯波空手道，那么同样的，他们也不会像我这样来评价李小龙的教学。
——描述一下您跟李小龙的早期训练课程。
我在那里的时候有一些不同的地方。我们通常是以一些热身运动和负重练习开始的。然后练习步法、踢法、封手、实战和许多的问答。当李小龙在的时候，他会教我们一些新的东西。当他不在的时候，丹•伊鲁山度会带领学生复习一些李小龙之前教授我们的东西。无一例外的是，每堂课开始的时候都会将门关上，所有的门和窗都不允许打开，因为是不允许旁观的。
——你是否有这样的感觉，伊鲁山度不仅仅是李小龙的助教而已，甚至他是截拳道形成的部分元老？
不。我觉得这完全是无稽之谈。从我所见、所历，甚至从事实上来说，李小龙与伊鲁山度的风格是迥异的。当然，如果你的意思是说，伊鲁山度在某些程度上对李小龙造成了影响，那么我同意。而这样的话，许多曾经李小龙见过、共事过的人都会或多或少会对他产生影响。这样说来，很多人都影响了截拳道的发展。但是，当你深入截拳道之时你会发现，唯有李小龙是截拳道系统背后真正的天才。
——有人说，唐人街振藩国术馆的教学是既严肃又活泼的。
唐人街振藩国术馆的训练氛围是非常活泼的。在那里没有制服，也没有明显的分级，彼此关系亲密。如果我有不明白的地方，我会这样说，“嘿，李小龙，这个怎么做啊？”听起来似乎不够尊敬，但是事实如此，同时我敢保证没有人对李小龙不尊敬。
史蒂夫在教学中
当我们开始练习的时候，我们变得严肃。我们全力以赴并且竭尽所能。
让我来告诉你一些严肃的事情：（有一次）李小龙说，他要和我做一下简单直接的腿法攻防对练，他在安全距离之外用疾步侧踢踢我，而我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快地后退。没有比那更残酷的了。我拿出了我生平最快的速度，但是仍然一点用也没有。他的侧踢仍然踢中了我，将我踢得朝墙壁直直地飞了过去，与此同时，我想，我肋骨一定断了。尽管我被踢中的时候是戴了两块护胸的。
——他的实战课程是怎样的？
我上的那些实战课程是完全受控的。有些沮丧，不仅仅是对于我来说是这样，对于李小龙来说同样如此。我记得他总是对我们大叫：“不要漫无目的地移动，要有目的！”我认为我们的移动是有目的的——我想击中我的对手，同时又不让自己被他击中。直到六年之后，我才真正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现在我也终于理解他为什么对我们感到如此沮丧了。
那么他的意思是什么呢？我在李小龙的个人指导下花了六年时间才明白的东西，让我在现在用几句简单的话来解释不仅是不现实的，同时也是毫无用处的。
伊鲁山度代李小龙签发给史蒂夫·金的振藩功夫一级证书
——听说你目睹过李小龙跟跆拳道高手的实战较量？
是的。当看到李小龙是那样的轻而易举，简直就令人觉得恐惧。那个跆拳道黑带选手说他之前就听说过李小龙手上功夫厉害，于是，李小龙说他也只用脚来跟他比试。
过程相当精彩。那个黑带选手全力出击去踢李小龙。每次他踢的时候，李小龙只是轻轻闪开避免被踢到，而当对方的腿将要落下之时，李小龙就起腿踢向他的脸——一个侧踢踢向他的鼻子，或者是一个勾踢踢向他的太阳穴。这个跆拳道者为了踢中李小龙可谓全力以赴了，而李小龙对付他看上去却是不费吹灰之力。严格来说，当李小龙踢出第一腿的时候，比武可以结束了。
——你跟李小龙的实战课程是怎样的情形？
我和李小龙倒没上什么实战课。最实战的一次，是李小龙告诉我使用任何可能的方法去截住他。在前四分之三秒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确实表现得很不错，但是，紧接下来我的手臂就被他封住，而他的标指就已经指着我的眼睛了。感觉真是糟透了！但是你还能指望怎样呢——我当时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有着七年经验的黑带罢了。
李小龙与李恺演练截拳道拍手标指封打技巧
——这个是否说明了在技术上肯波空手道不如李小龙的截拳道呢？
无论李小龙跟哪种武技的人对打，基本上都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这样的结论可以说是，无论你以前学习的是什么武技都没有用——李小龙能够轻易地击倒你。埃德•帕克的肯波空手道并不次于截拳道，只是不一样而已。肯波空手道对于有些人来说会比截拳道好，而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则是截拳道比肯波空手道要好。
——从史蒂夫·金的角度出发，关于截拳道的正式定义是什么呢？
没有定义。截拳道可能会被描述、被解释，但是我不对它做任何定义。一旦你对其下定义，你便对其进行了一种人为地设限，而这些在截拳道本身是没有的。千万不要把一个生动而有活力的艺术变成一个静止且固定的学术理论。
——你的长处是封手技艺。能解释一下封手在实际的对抗中是如何发挥作用的吗？
很荣幸人们抬举我的封手技巧，并将其视为我的长处。但是事实上，我在截拳道的其他方面更擅长一些。如果你讨论攻击五法的话，那么比起封手来，我就更擅长于简单直接攻击，渐进间接攻击和诱敌攻击一些。这些都是很容易示范，但是对于教学和有效使用来说又是极具挑战性的。
你也问到在实际的对抗中是什么让封手发挥作用。人们常说他们见识过大量的格斗，但是从来没见过有效的封手。但是如果你进一步去问他们的话，他们就会承认说，他们只是从来没见过有人在真实地格斗中使用封手而已。所以，我就以一种间接迂回的方式来回答了你的问题：为什么封手在真实的格斗中不起作用？那是因为人们并不知道如何去使用它。我甚至可以说大部分人根本连封手是什么，应该怎样使用封手都不知道。
但是考虑一下这个：李小龙使用封手，我和我的学生们也使用。所以如果它对别人不起作用，也许只是因为他们进入了一些误区。
——为什么步法在截拳道里面尤为重要？
因为你不想被击中。极少例外，而且如果能够正确运用的话，截拳道杜绝依靠蛮力来防御，或很少采用格挡。格挡是在面对攻击时相对低效且具有潜在危险性的防御方式。所以面对攻击，其中一个较好的防御方式，就是迅速从攻击所向的位置移开。如果你移动不好的话，你就会被击中。
当然，重视步法的另外一个原因，是你要能随时发动攻击或反击。没有好的步法，你就只能也必须拿出极大耐心等待你的对手进入你的攻击范围。不要让你的对手支配你的行为，那会给他更多的力量和优势。我清楚截拳道信奉“我的攻击就是你的攻击之结果”，但是，那并不意味着，你应该被对手逼迫着去采取行动。
李小龙与黄锦铭在进行全接触对抗训练
——步法的组合动作怎样使得攻击更加成功？
截拳道里面有哪些步法？踏进踏出、滑步，拖步，轴转步，钟摆步，快进，快退步还有一些其他的。我们说，“让我们来练习快进步，”或者“让我们练习钟摆步。”这样可以，但是在实际格斗中，战况是随时发生变化的，步法也需要根据需要，不断地从一种步法变换到另外一种步法。如果没有组合性的和随机变向的步法练习，许多人就只会局限于使用一种或者两种单一的步法，而如果练习过组合和变步，情况就会好很多。在只练习单一的几种步法的简单训练情况下，人们往往会发现真实情况复杂得多。
——对于一个学生来说，要提高警觉性，以及提升其攻击速度的最佳方式是什么？
确实有一些方法来帮助一个人提高警觉性。在唐人街李小龙的课堂上我们经常练习。通常这些训练方法，都是两个人的对练，通过这样的对练，训练其中一个人的快速反应，同时训练另一个人的无预警式的攻击。在这之中有一种训练方法知名度非常高，而且几乎所有的截拳道教练都会用到。不幸的是，这个方法的目的经常被人错误地教授，从而使得它既无法训练警惕性，也无法训练无预警式的攻击。这个方法是如此的重要以至于我几乎每一次研讨会都会用到。
——人们非常想了解您教授攻击五法的方式。
我不知道人们居然对我所做的事情这么感兴趣。我能够告诉你，我教授攻击五法的途径，但是我却无法告诉你，我的方式与其他人的方式有何不同。
我教授攻击五法的方式，跟我教授截拳道中其他内容的方式是一样的。任何事情的方式、方法都不是孤立的。我不赞同单单教授技术的方式，比如说，我不会单教间接攻击，而不跟你阐述使其产生效用的原则。我可以说，“如果一个人这样站，他就这样做，”或者“如果你的对手是这样子站的，你就这样做，”但是万一你在实际情况中遭遇的对手站的方式，是你在练习中从来没练过的，你要怎么办？但是如果你教授原理给他们的话，无论对方是静止的还是移动的，都可触类旁通了。这样，你的能力之门就被打开，使得你能够沉着应对所有在你训练中没有出现过的情况。因此，我认为攻击五法的传授方法，在于解除限制而不是制造情况。
——有些人把截拳道仅仅视为是一种技术的混合，或者是各种武技的累积或混合。
如果把截拳道视为一种混合的话，那么，他们完全就是在对李小龙的武道进行错误的解读。不仅是在截拳道里面，同时在其他武术中，甚至是在人的生命当中，我都不断发现这样一个事实：人们乐意去接受的，往往是那些跟他们的人生经历，或者是他们信仰的事实不相冲突的事情。因此，一旦李小龙的部分言辞迎合了他们预设的心态的话，他们就会接受部分，反之能漠视李小龙所说的其他更重要的东西。
不断地积累、混合，确实有不少的乐趣，因此，我不会就此去说别人不好。但是，我不能赞同他们将此解释为这就是截拳道的修行目标或方式。
李小龙早就明确的说截拳道是精简的。那是指积累或混合吗？不是。
截拳道的精简，就是去除一切多余，深入实战技艺精髓之后的直觉化的直截了当。
——如果要将截拳道的理论运用到现代的实战中来，应该怎样使其有效呢？
难道实战的规律和原理会随着时代变化而变化吗？跟过去一样，比如说，现在如果你不懂得高效地运用步法去控制距离，防御、反击对手的攻击，即使你很厉害，打击了对手的同时你也仍然会受伤。此外，一个人所拥有的格斗警觉性同样很重要。
李小龙开创截拳道的出发点，并不是为了创造仅仅适合那个时代的实战体系，他创造截拳道的基础，首先是基于人与人实战的根本原则和规律，并而这些当然不会随着时代的改变而改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