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国佣兵团：13-15世纪的末代拜占庭军队

在古代世界，一个地区军事实力的强弱，往往与当地的地理位置、经济水平和社会风俗密切相关。受限于交通和科技水平，任何疆域庞大的帝国实际上都很难将麾下的军队样式完全统一。为了赢得战争胜利，帝国也会在周边地区招募各类风格迥异的雇佣军为其效力。

作为历史悠久的千年帝国，拜占庭对使用雇佣军早就习以为常，而种类繁多的雇佣军也在拜占庭军事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源远流长的佣兵使用记录

没有外籍佣兵可能就没有完整的拜占庭军队

作为古代罗马帝国的直接继承人，拜占庭帝国不仅承接了帝国末期的军事制度，也同样对有特殊能力的外族部队有很大依赖。

早在6世纪的查士丁尼统治时期，拜占庭军队中就有数量众多的蛮族部队。

名将贝利撒留麾下的精锐骑兵则由匈人、赫茹利人、哥特人和伦巴第人组成。10世纪末的拜占庭内战期间，有赖于6000名罗斯佣兵的支持，巴西尔二世才得以平定巴尔达斯?福卡斯的叛乱。为他的对外扩张扫清了最后的障碍。即便是在1453年君士坦丁堡围城战中，仍然有数千名西方佣兵为捍卫这个已名不副实的帝国战至最后一刻。

即便是在查士丁尼统治的盛世拜占庭军队也严重依赖外籍部队

史实表明，即使是在军区制尚未瓦解的时候，雇佣军也已普遍存在于拜占庭军队中。

公元11世纪晚期，帝国最重要兵源地小亚细亚的沦丧，雇佣军的重要性便开始逐渐提升。尤其是在普洛尼亚制崩溃后，雇佣军便成为拜占庭军队的绝对主体，负担起保卫帝国的重任。

到了风雨飘摇的巴列奥略王朝（1261-1453年）时代，拜占庭军队主要由如下几类构成：驻守在首都的小型中央禁卫军、地方驻军和外籍雇佣军和辅助部队。

然而无论是禁卫军还是地方驻军，其实都已经很少有本国士兵存在。比如在1341年，皇帝约翰五世继位时组建的禁卫军中，只有500名希腊人。其余的禁卫军成员则是在册的蛮族斧兵即瓦兰吉卫队。

晚期帝国的禁卫军也大量吸纳外籍士兵加入

在帝国内战中，雇佣军更是无处不在：1321-1328年的两安德洛尼卡之战中，交战双方分别雇佣了塞尔维亚人和保加利亚人。1341-1347年的两约翰之战中，内战的发起者约翰.坎塔库震努斯先后招募了塞尔维亚佣兵和土耳其佣兵为他效力。正如当时的外国评论家所说，雇佣军已经成为拜占庭军队的重要存在。

相对而言，这些雇佣军的装备比本土部队更为精良，战斗力也更好，甚至比本土部队都更加忠诚。在拜占庭本土军队已经彻底费拉化，并不复当年之勇的情况下，通过外部秩序输入以恢复武德，是几乎唯一可行的方式。幸运的是，拜占庭周边的邻居们都能为这位手头不大宽裕的雇主提供质量较高的佣兵部队。

拜占庭帝国其实是一个希腊人出钱外族人出兵的帝国

各类骑兵

军区制失控后希腊本土部队就趋于消亡

由于军区制的瓦解和兵源地的丧失，原本强悍的拜占庭本土具装重骑兵在巴列奥略王朝时代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骑兵主力则是东方游牧民族提供的轻骑兵和少量西欧重骑兵。

在巴列奥略王朝统治期间，主要为拜占庭提供雇佣骑兵的势力包括阿兰人、阿尔巴尼亚人、亚美尼亚人、保加利亚人、勃艮第人、加泰罗尼亚人、库曼人、匈牙利人、拉丁人、蒙古人、塞尔维亚人、土耳其人和瓦拉几亚人。轻骑兵则主要来自阿兰人、库曼人和土耳其人当中。

阿兰人库曼人和加泰罗尼亚人是拜占庭军队非常喜欢的轻装部队

阿兰人分别在11-12世纪和13-14世纪期间，两度受雇于拜占庭帝国，主要为后者提供轻装弓骑兵。

在巴列奥略王朝初期，阿兰人堪称最受欢迎的东方佣兵之一。薪酬是工资最高的本土士兵的2倍。13世纪的西欧编年史家雷蒙.蒙塔纳也将阿兰人称为东方最好的骑兵。除弓箭外，阿兰轻骑兵在作战时还会使用马刀和轻质长矛。1301年，还有约5000阿兰人驻扎在帝国的边防要地色雷斯。但仅仅数年后，军纪欠佳的阿兰人便在与加泰罗尼亚佣兵团的交战中被击败，并在1306年被彻底摧毁。

和阿兰人一样，库曼人也为拜占庭提供弓骑兵，除马刀外的辅助武器还包括钉头锤、标枪和小圆盾。为了确保机动性，每一位库曼轻骑兵都拥有10-12匹战马用于替换，堪称奢侈。这些人也参加了几乎所有米海尔八世时期的重要对外战争，包括1259年的佩拉戈尼亚战役、1260年代的伯罗奔尼撒远征和1270-1280年代在阿尔巴尼亚和伊庇鲁斯的战争。

帮助拜占庭军队同匈牙利人作战的库曼人

期间，库曼人也开始在拜占庭政府内担任要职。一位名为西尔加尼斯的希腊化库曼人，就曾在安德洛尼卡二世统治期间担任过军队最高指挥官——陆军大统帅。

巴列奥略王朝后期最重要的轻骑兵则来自土耳其人。土耳其人也成为14世纪之后拜占庭外国雇佣军的最主要部分，并对拜占庭军事和政治产生了重要影响。他们同样是善用弓箭的轻骑兵，但与其他外国雇佣军不同的是，土耳其佣兵不领军饷，只是可以保留他们的战利品。他们不仅为拜占庭对抗外敌，同时也广泛地参与拜占庭内战之中，多方获利。

艾丁王朝埃米尔乌穆尔曾在1337年为安德洛尼卡三世提供了2000轻骑兵。用于后者在阿尔巴尼亚的战役。两约翰内战期间，萨鲁汗王朝的统治者又为约翰.坎塔库震努斯提供了6000骑兵。1348年时，为约翰.坎塔库震努斯效力的奥斯曼雇佣骑兵甚至达到1万人。

后期的拜占庭骑兵也变得非常土耳其化

长此以往，他们的作战方式也开始影响拜占庭本土骑兵。1433年时，一位勃艮第旅行者贝尔特兰顿便记载了约翰八世皇帝的拜占庭本土骑兵练习土耳其战术的情景：他们效仿土耳其人的方式进行训练，努力使自己能够熟练掌握这一技艺。

拜占庭军队最著名的重骑兵则主要来自亚美尼亚人、拉丁人和塞尔维亚人，其中又以亚美尼亚人的资格最老。他们从拜占庭-萨珊战争、拜占庭-阿拉伯战争开始，就作为辅助部队参战。

亚美尼亚人是拜占庭在东方重要的骑兵兵源

在更早的罗马帝国时代，亚美尼亚也以装备精良的重骑兵著称。13世纪开始，奇里乞亚的亚美尼亚王国曾提供重骑兵部队参加拜占庭军队在安纳托利亚的战事。

受临近十字军国家的影响，亚美尼亚重骑兵的装备开始西化。他们的主要装备包括骑枪、鸢形盾、长剑和钉头锤。除了帮助拜占庭作战之外，亚美尼亚人也为捍卫十字军国家立下了汗马功劳。

在中世纪希腊人语境下，拉丁人其实是对意大利人、德意志人、西班牙人、法兰西人等西欧天主教徒的总称。

1081年，诺曼骑士在戴拉西乌姆战役中，击败拜占庭皇帝阿莱克修斯一世的军队后。拜占庭帝国开始认识到西欧重骑兵的优势，并开始雇佣他们进行作战。

击败拜占庭骑兵的拉丁骑士

米海尔八世曾从西西里国王曼弗雷德处获得了400德意志重骑兵的支持。

不过，为拜占庭效力的西欧重骑兵主要是法兰西人，其中最著名的当属1399年法国元帅布锡考特率领的2200辅助部队。其中有600名法兰西重骑兵、600名骑士侍从和1000名弓箭手。

早在科穆宁王朝时期，塞尔维亚骑兵就作为帝国的辅助部队参与在欧洲的战争。但当14世纪塞尔维亚开始对拜占庭帝国占据上风时，它仍然经常为拜占庭帝国提供雇佣军或辅助部队。米海尔八世时期，约有数百名塞尔维亚重骑兵。到了1350年代之后，由于奥斯曼帝国的军事压力，塞尔维亚停止向拜占庭提供重骑兵。

塞尔维亚人和保加利亚人都是拜占庭非常需要兵源

步兵与海军

晚期拜占庭军队的步兵也需要大量外籍兵源

在巴列奥略王朝时期，主要为拜占庭提供雇佣步兵的势力包括保加利亚人、加泰罗尼亚人、克里特人、英格兰人、意大利人、罗斯人和斯堪的纳维亚人。海军的主力则是意大利人。

从1270年开始，加泰罗尼亚人便受雇为拜占庭作战。

典型的加泰罗尼亚轻步兵主要使用长矛、标枪、弓箭和投石索，在西欧地区已享有盛名。巴列奥略王朝时期最著名的加泰罗尼亚雇佣军是受雇于1302年“大加泰罗尼亚兵团”。这支由罗杰?德?弗洛统率的雇佣军团拥有1500骑兵、4000轻步兵和1000重步兵。它帮助拜占庭人在安纳托利亚赢得了一系列对土耳其人的胜利。

凶悍的加泰罗尼亚人特别擅长伏击骑兵队伍

然而帝国已无力支付给他们的高额军饷，也由此引发了雇佣军团与拜占庭人的矛盾。

1305年，安德洛尼卡二世之子米海尔刺杀了罗杰.德.弗洛，导致雇佣军集体哗变。但到14世纪中期，约翰.坎塔库震努斯还招募了500名加泰罗尼亚人。15世纪初，仍有少量加泰罗尼亚轻步兵在拜占庭军队中服役，只是重要性大不如前。

拉丁人中提供步兵的主要是意大利人，其中包括擅长使用弩弓的热那亚人和使用早期火枪的威尼斯人。

在1453年君士坦丁堡围城战中，装备精良的意大利佣兵成为防御中坚力量。热那亚佣兵首领乔瓦尼.朱斯蒂尼亚尼也因其丰富的军事经验，承担了维护城防的重任。

意大利步兵是帝国晚期不折不扣的高科技兵种

拜占庭军队中最著名的重步兵则来自北欧地区。无论是罗斯人、斯堪的纳维亚人、英格兰人和克里特人，都与著名的瓦兰吉卫队有关。

1270年前，瓦兰吉卫队的主要成员是罗斯人和斯堪的纳维亚人。但在1270年后，瓦兰吉卫队的成员便全部由英格兰人充任。这些装备双层锁子甲的撒克逊人也沿用瓦兰吉卫队的象征——双手斧作为其主要武器。米海尔八世当时便使用英格兰-瓦兰吉卫队一词称呼这支禁卫军。

英格兰-瓦兰吉卫队的最后记载出现在1404年。后来他们的职责被新成立的克里特卫队所继承，这些来自帝国境外的希腊人同样使用双手斧作战。

在1453年君士坦丁堡围城战中，守卫布拉赫奈宫附近3座塔楼的克里特人，便以其英勇表现打动了奥斯曼苏丹。后者出于敬佩，允许他们安全撤离。

由北欧人英格兰人和克里特人组成的瓦兰吉卫队

萎靡不振的拜占庭海军，曾在米海尔八世时期得到短暂复兴，本土海员也一度成为海军的主力。

然而在1280年后，安德洛尼卡二世又遣散了本土舰队，开始雇佣热那亚舰队代替本土舰队作战。

14世纪后，随着威尼斯、热那亚等意大利城邦在拜占庭的经济影响力不断增强，意大利舰队也逐渐成为拜占庭海军的主力。

1354年，热那亚人弗朗切斯科?加提卢西就成功率领自己的舰队，帮助被废黜的约翰五世进入君士坦丁堡，使后者重新夺回皇位。而在1453年君士坦丁堡围城战中，负责防卫海峡的26艘船里则有14艘属于意大利人。

意大利人是拜占庭后期海军的中坚

雇佣军的战力如何？

1453年死战不退的克里特士兵

晚期的拜占庭帝国对雇佣军广泛运用，既反映出拜占庭皇帝为救亡图存、延续统治而借用外部力量的努力，更反映出此时拜占庭帝国已武备废弛、江河日下的现实。

到了帝国末期，拜占庭的本土部队已经战力全无。据15世纪的编年史家希俄斯的莱纳德记载，当时的拜占庭本国士兵只会依照本能挥舞自己手中的武器，并不具有任何作战技能。这使得借助外援保卫国家成了拜占庭皇帝无奈的必然选择。但仅靠少量雇佣军，显然无法拯救江河日下的帝国。

拜占庭的历代君主们都非常注意吸纳外籍部队入伙

当然，若是处在鼎盛时期的帝国，调集如此丰富的雇佣军和辅助部队作战，情况则大不相同。

由勇猛的北欧人和英格兰人组成的精锐重步兵，可以轻而易举地突破任何步兵组成的防御阵型。拜占庭具装重骑兵和西欧骑士的冲击力更是无人可挡。再加上突厥弓骑兵、加泰罗尼亚轻步兵和热那亚弩手的配置，将令任何敌手望而生畏。

海战中，使用希腊火的拜占庭本土舰队和意大利人配合，也将能确保地中海成为拜占庭的内湖。如此状态下的拜占庭，无疑还是成为主要军事强国之一。

遗憾的是，尽管巴列奥略王朝继承了历代拜占庭王朝的优良传统。既善于利用外援，统治者也并非封闭保守、不懂变通之辈，始终保持着与外部世界的联系。但国力衰弱的现实、此消彼长的外部形势和不合时宜的内部纷争，彻底摧毁了这个古老帝国复兴的一切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