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西战争,蚊子的杀人数量超过了战争本身

美西战争结束后,美国拿下关岛、菲律宾和波多黎各,控制古巴,还留下了老罗斯福纵马杀上圣胡安山的经典画面,再看数据,美军死亡人数3289,西班牙死亡人数超过一万五。

不过,两军真正死于战场的,美军332人,西班牙700-800人,其他的双方合计约1.8万的减员,都是死于黄热病,这才是这场战争的真正杀手。于是,携胜利余威的美国,立刻又对黄热病这个新敌人开战了。

《博物馆奇妙夜》中,罗宾·威廉姆斯饰演的老罗斯福。这个造型来自美西战争中的圣胡安山战役

没有黄热病,就没有新美国

黄热病被称为白色瘟疫。1793年,海地发生暴动,难民把黄热病带到当时的美国首都费城,引起大流行,费城人死了20%,没死的纷纷出逃。规模很小的联邦政府也坚持不住了,财政部里流行黄热病,一共9个公务员病了8个,包括部长汉密尔顿,华盛顿吓得把联邦政府转移到郊外的德国镇,让战争部长诺克斯主持,自己和杰斐逊火速跑回家乡弗吉尼亚,诺克斯待了两天也慌了,把战争部的门一锁,骑上马往家乡波士顿跑,走到新泽西被民兵拦住测体温,发现也发烧了,就地隔离了两个礼拜才放出来,联邦政府只剩下几位公务员,基本关门歇业。

议员们谁也不肯来闹瘟疫的首都,国会没法按期召开,联邦政府瘫痪,连紧急公务都处理不了。法国海盗劫持了一艘英国船,开到了马里兰州的一个港口,英国要求还船,州长不知道怎么办,到弗农山庄园找华盛顿,华盛顿也不知道,过去的案例没有办法查,因为文件都在费城,没人肯去取,只好让州长看着办。

华盛顿、杰斐逊和汉密尔顿等人意识到,如果这时候来了外敌,美国可能要亡国了,因为现有的政治体制不能应付突发现象。

好的一面是黄热病之前,美国民众让法国大革命刺激得热血沸腾,已经到了革命的边缘了,如果没有这场黄热病,美国的历史就会走向另外一个方向。

海地暴乱越演越烈,拿破仑派遣妹夫查尔斯·勒克莱尔率四万精兵赴海地平叛,勒克莱尔到达海地后很快控制了局面,但黄热病在法军中蔓延起来,先后有26000名军人死于黄热病,勒克莱尔手下能作战的只剩下两千人,最后连他本人也死于黄热病,法国只得放弃海地。

海地的挫折使得拿破仑对经营美洲失去了信心,后来杰斐逊抓住机会,买下法国在北美的殖民地路易斯安那,使美国领土翻了一倍,密西西比河成为美国的内河。

研究黄热病,是医学问题,更是政治问题

1878年,黄热病从古巴而来,沿密西西比河而上,在孟菲斯引起大流行,城里大部分居民外逃,只留下19000人,其中17000人患黄热病,死亡人数超过5000,这场黄热病促使国会决定设立国家卫生委员会。

孟菲斯杰弗逊街的一个黄热病家庭

为了谁控制国家委员会,还展开了一场斗争。

陆军医疗队和公共卫生协会为一方,认为黄热病属于卫生问题,因此应该由他们来控制国家卫生委员会。海军陆战队医院为另一方,认为应该采取严格的隔离措施来预防黄热病,因此应该由他们来控制国家卫生委员会。

北方的政治家支持陆军医疗队和公共卫生协会,因为不希望黄热病的预防措施影响经济。南方政治家支持海军陆战队医院,希望不要再出现一次孟菲斯大流行。

结果北方势力获胜,陆军医疗队和公共卫生协会执掌国家卫生委员会,时任医学总监、出自海军陆战队医院的约翰·伍德沃斯自杀。

从此,黄热病研究加入了政治色彩。

美西战争中军中黄热病的流行,激起民众强烈不满,军方不得不做出反应,成立伤寒行动,研究军营中疾病流行情况。医学总监乔治·斯滕伯格在选择负责人的时候认为想彻底了解黄热病,不能靠临床医生,要靠科学家,而且是具备军人气质的科学家。

他手下正好有一位,陆军医学博物馆馆长沃尔特·里德少校。

沃尔特·里德少校

里德是弗吉尼亚人,17岁从弗吉尼亚大学医学院毕业,是该校历史上最年轻的医学毕业生。在纽约又获得一个医学学位后成为军医,1884年入职刚刚建立的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研究室,算是这个传奇医疗科研机构的第一代弟子。

1900年,里德小组奉命抵达哈瓦那,考察黄热病,返回华盛顿后,美国成立了研究古巴黄热病的委员会,由里德领衔,同时,医学总监斯滕伯格下令里德调查意大利细菌学家朱塞佩·圣阿雷利关于黄热病病源的研究。这不光是学术问题,更掺杂着斯滕伯格的个人动机,他先发现了类黄疸杆菌,但圣阿雷利在1897年7月,先他一步发表论文,认为类黄疸杆菌是黄热病的真凶。这让斯滕伯格很沮丧。不仅如此,政治色彩又出来了,海军陆战队医院支持圣阿雷利,因为符合他们的隔离对策,弄得出自陆军医疗队的斯滕伯格一定要否定圣阿雷利的说法。

就在此时,古巴又出现黄热病了。斯滕伯格马上任命里德为黄热病委员会主席,由他来挑选委员会的其他成员。

里德早就成竹在胸,从军中挑选了三名成员,这个选择改变了他们的人生。

舍身伺蚊子,美国军医查清黄热病传染源

第一位是詹姆斯·卡罗尔,出身英国蓝领家庭,14岁失恋后离家出走,20岁来美国,当了兵,但24年后才混成军官,期间上大学学医,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进修细菌学和病理学,成为里德的助手。

第二位是杰西·拉齐尔,先后毕业于哥大和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又在巴斯德研究所学习过,回美国后成为约翰·霍普金斯大学临床实验室的第一任主任,是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研究室创建者韦尔奇的得意弟子。

第三位是古巴出生的阿里斯蒂德·阿格拉蒙特,他3岁来到美国,和里德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相识,在里德手下干了几个月后被派往古巴,研究黄热病。

关于黄热病究竟是怎么传播的,当时属于一团浆糊。里德和拉齐尔都倾向蚊子传播的假说,里德对斯滕伯格提到过蚊子说,斯滕伯格一口否定,但里德并没有彻底放弃研究。

黄热病委员会正式展开工作后,里德进行了分工,阿格拉蒙特去哈瓦那军队医院,因为他生在古巴,不怕黄热病。在那边解剖黄热病病人的尸体,并继续类黄疸杆菌的研究。其余的人呆在军营,卡罗尔准备组织培养,拉齐尔用显微镜加以观察,并继续蚊子的研究,收集了古巴各地的蚊子,用黄热病病人的血喂养。

拉齐尔和另外一名医生让喂过黄热病病人血液的蚊子叮咬了自己,还在几位志愿者身上进行了试验,还是一无所获。黄热病委员会也对蚊子说彻底失望了,有一天,一只12天前喂了黄热病病人血液的母蚊子拒绝饮血,卡罗尔卷起袖子,让蚊子叮。

这一下,卡罗尔终于如愿染病,经过一个多星期严格的饮食控制,非常惊险地度过难关。等他勉强能走动了,拉齐尔也病倒了。12天后,34岁的拉齐尔死于黄热病。

斯滕伯格让里德火速写成论文,批驳了圣阿雷利的细菌理论,指出蚊子是中间宿主。论文发表后受到很多指责,因为病例太少,其他因素太多。

为此,里德第三次来到古巴,进行大规模试验,因为美西战争中军人死于疾病者远远多于死于战场者,驻古巴的美军军人们踊跃报名充当试验志愿者,将参加科研视为报效国家的机会。

试验证明,和黄热病患者住在一起并不能染病,只有蚊子的叮咬才是传染黄热病的唯一途径。

接下来的血液试验证明,输进黄热病患者的血,能够被传染黄热病,而已经得过黄热病的人,再输黄热病患者的血就不会被传染,说明已经具备了免疫力。血液试验还证明了黄热病病毒不仅存在于蚊子的血液中,也在人的血液中。这样就解释了为什么黄热病在夏天反复流行,是人而不是蚊子使得黄热病能够长期保存。

1901年2月,在哈瓦那举行的泛美医学会议上,里德做了报告,用严谨的试验结果证明了埃及斑蚊是黄热病的传播媒介。在美洲大陆横行两百年的黄热病之谜终于得到解答,里德的报告受到与会专家和医生的一致赞赏。

里德发现及斑蚊是传播黄热病的罪魁祸首

但是,在美国,海军陆战队医院那批人继续支持圣阿雷利的类黄疸杆菌说,因为这种说法符合他们一直提倡的通过海岸隔离的方法来控制黄热病的方针,而里德的蚊子说正好为陆军医疗系统的主张背书。

里德在古巴必须做出成绩。

控制了黄热病,美国才算真正赢得战争

里德侧重研究,他的好友威廉·戈加斯少校注重实干。戈加斯在哈瓦那组织的灭蚊行动是历史上最成功的卫生行动之一,他让军人们对所有的蚊子孳生地进行消毒处理,池塘和河道里放进吃蚊子的鱼类,所有开放的蓄水物都要消毒或盖上。军人们挨家挨户逐日检查,登记所有的储水用具,一旦发现蚊子卵就罚款。这项行动受到当地人的强烈抵制,但戈加斯毫不动摇,古巴处于军管期间,当地人只能老实照办。半年后,哈瓦那黄热病绝迹。

至此,美国才算真正赢得了美西战争。

古巴黄热病行动后,因为斯滕伯格退休在即,里德继任医学总监的呼声很高。可因为牵扯到陆军和海军陆战队的政治斗争之中,他连最后名单都没有进去。

1902年诺贝尔奖之前,里德获奖的呼声又很高,但当年生理学和医学奖授予发现疟疾和蚊子之间联系的英国军医罗纳德·罗斯。大家相信里德获得诺贝尔奖是迟早的事。

1902年,51岁的里德突然快速衰老,原来,第一次到古巴时,里德就患着阑尾炎,在古巴紧张的工作和压力彻底毁坏了他的健康。1902年11月23日,里德病故。

他的儿子劳伦斯当时在费城服役,只收到一封简短的电报:你父亲今天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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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伦斯知道,有的人是为了某件事而生,这件事完成后,他们的生命就结束了。

1904年,美国接手巴拿马运河计划,为了不重蹈法国人的悲剧,罗斯福总统派威廉·戈加斯前往巴拿马灭蚊。此时隔离派仍然固持己见,罗斯福几经权衡,最终挺了戈加斯,靠灭蚊控制黄热病和疟疾的方针再一次取得巨大成功。1914年,第一艘船通过巴拿马运河时,戈加斯已经在巴拿马运河区基本消灭了蚊子,和法国主持的行动中30%工作人员生病相比,美国主持的整个计划期间只有2%的工作人员因病住院。

1904年巴拿马灭蚊行动

1929年,国会通过特别提案,授予里德、拉齐尔、卡罗尔和阿格拉蒙特以荣誉勋章,阿格拉蒙特是四人中硕果仅存的到场之人。

里德身后获得盛赞,被评价为“让人类获得控制黄热病能力的人”,也成为美军历史上最著名的军医。陆军医学博物馆,陆军医学院和医学总监图书馆合并,命名为沃尔特·里德陆军医学中心。近年来,陆军医学中心和海军医学中心合并,更名为沃尔特·里德国立军事医学研究中心。美国陆军和海军医学系统的一场旧怨就这样烟消云散了。